下落不明（组诗）

父亲

被季节收获多次

急脾气、敏锐、干练所剩无几

岁月侵蚀的身体在时间的缝隙里喘息

一生交给田野，田野交给天空

浮动的云给忙碌的人们留下仅有的阴凉

村庄隐藏在雾里，庄稼在皱纹里轮回

四十五岁之前，每年去疏通一次河流

初冬的冰碴清脆，以至于阴天下雨就跑出来提醒

那个年代不能忘记，饥饿寒冷讲给后人

孩子们跑了，冰冷的词语在空中飘荡

疏通的河流又被新的词语堵上

擦亮一盏油灯，靠近就有半屋子的影子在晃动

草垛、牛羊、牛和驴都在消失

一把锁锁着空空的院落，墙壁上的年画还在坚守

锈镰刀把锋利藏起来，就像父亲

麦收时节遇到风雨，老态龙钟的身体就有了锋芒

春耕

深入土地内部

翻出隐藏的语言

破碎的黄土露出

蚯蚓、蚂蚁以及不知名的虫子

它们拼命地钻向深处

黄瓜、西红柿、土豆、豆角

这些种子来自乡村

鸟鸣落下来，没有听出那个词代表春天

我要把融化的苦难打捞上岸

伸手就触摸到白云和阳光

锄头再次扬起，一朵开放的花瓣上

容纳村庄和菜园

夜幕下的河流把月亮抱在怀里

蛙鸣把野草、庄稼

一一唤醒

逃离

打开季节的缺口

和土地交谈

草木之心，有无所不在的满

用锄头、犁耙给季节注解

牛低头反刍

土地开了花，我这样的描述

无法深入腹地

鞭子打在牛身上也打在我身上

和我一块逃离的有一只蝴蝶

和一朵一夜就枯萎的花

父亲用斗笠遮风挡雨半生

而我在陌生的城市

还没找到斗笠大小的阴凉

下落不明

总有一些事物悄无声息的消失

比如纪念章

大的、小的、各种版本

在书包、抽屉、服装

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下落不明、丢在何处、何时丢失

没有痕迹

一些人也在消失，走着走着就散了

想起他时他已走失多年

就像一个小偷光明正大地在我眼前把物品拿走

而我视而不见

那些风也在失踪

推开我的窗帘藏在屋里

一些词语也在失踪

我也在将自己丢失

早晨到昨晚的差别肉眼还看不出来

只有夜晚老家的老鼠吱吱的叫声

能够将丢失的唤出来，丢失的自己在等我

就像等一个从不认识的人

牙齿

缝隙越来越大

嚼不动的越来越多

刚入口就在缝隙间对峙

尘世的骨头坚硬

还在坚守最后的阵地

风穿过去就起了海啸

一群羊低着头啃食青草前行

我一退再退，还有一步就是悬崖

最初的一颗遗落在老家的房顶

吟风咽露，他不会发芽

只会坚硬成石头

最后是否会陪我终老残生

无法说清，就像发际线的前行何时会停

这些牙齿没咀嚼到真相

真相一直在演变，美丽的外衣

在灯展下面妖娆诱人

老人语言含混不清

阳光下自言自语，他说给风

说给空气，说给森林树木

没有一颗牙齿截住

这一生坠落得如此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