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雨过
(武汉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武汉 432700)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国际地位的逐步提升引发海内外学者的高度关注,他们研究探索中国在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急速变革的同时又能保持政治和社会稳定的原因,很多人将目光投向中国的政治制度,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下称政协)进入了海外学者的视野。目前国内政协研究成果主要在基础理论、历史阐述、价值研究等方面,多侧重于传统的文献梳理和总结,多现象阐述,缺少本土概念和系统理论。海外的政协研究在鲜明的问题意识以及系统的理论和方法等方面具有优势。海内外中国研究是互相审视、互为补充的关系,海外研究是观察和理解中国问题、加强本土研究话语权不可忽视的客观存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本土研究的不足和局限。
本文所选样本来源于2013—2022年Web of Science数据库核心合集,核心主题为“Chinese People’s Political Consultative Conference(CPPCC,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样本的时间范围为十八大以后,原因在于十八大以前有关文章平均每年不到一篇,十八大以后则显著增多。本文力图在一定程度上呈现政协海外研究概貌,指出其特点与不足,当然,本文研究样本的文献来源仍然有限,未来还需要进行更进一步细化研究。
发表中国政协相关文章的期刊包括《中国季刊》《当代中国》《中国研究》《中国观察》等,皆为在中国研究领域具有较强影响力的刊物,其中《当代中国》发表的文章最多,比重为13%。
发表海外中国政协研究成果的作者来自十余个国家,绝大部分来自中国(48.7%)和美国(28.2%),其次为澳大利亚、英国、德国、新加坡等。从机构分布来看,绝大部分作者来自如复旦大学、台湾政治大学、香港中文大学,以及美国泽维尔大学、挪威奥斯陆大学等国内外知名高校。这一方面反映出海外研究机构对中国的关注,另一方面反映出中国学者在更频繁地海外求学访学、接受专业系统的学术训练、自主探索能力日益增强之后,走向世界与国外同行进行对话和交流、展示研究成果以及争取话语权的积极实践。
协商民主理论是二十世纪后期西方学术界兴起的一种理论范式,强调政治共同体中的多元主体通过参与政治过程、充分表达观点并考虑其他人的偏好,达成共识以赋予立法和决策的合法性。政协是我国执政党与社会各界的协商平台,海外学者将政协看作是协商民主理论在中国的实践,具体研究包括以下内容。
1.否定或批判政协
过去大多数海外学者认为政协是装饰性的“花瓶”,是“荣誉中介”,或者是一个旨在安抚精英群体的社交俱乐部,缺乏实际政治权力。李安娜(Ahlers AnnaL)[1]对上述西方学界的主流观点进行了修正,认为政协具有广泛代表性,其意见吸纳和政策协商工作、保证意识形态的统战工作有显著成效,但在委员遴选等代表的自我意识等具体运作机制方面仍比较模糊。Sagild[2]指出政协的行为选择越来越广泛,从遵循既定路线到制定议程、提案创新和政策协商等方面都更加积极主动,但咨询潜力和协商空间不大。
2.论证其地位和价值
王昌明等[3]认为政协使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广泛参与管理国家和社会事务,使纳入政治体系的不同阶级和不同社会群体的政治诉求得到充分表达,从而最大限度地保障人民民主的实现,因此政协是协商民主的重要形式。马克·E.沃伦(Mark E.Wanen)有针对性地指出协商和民主不同,民主指分配选票和权力,让个人参与公共事务,协商指说服和沟通的模式,两者可以联系。在中国这种联系反映了在复杂化和多元化条件下指令型决策的不断弱化,因此政协是民主化的前沿,中国会更积极地发展政治协商。
3.重建协商理论
实际上大部分海外学者受理论框架限制,并不能很好地反映中国社会现实。Gerry Groot[4]认为在中国的具体语境下,中国共产党是领导核心,现实中越来越多的党外力量代表成为合法性的重要来源。从历史、经验的角度来说,虽然中国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但社会各界积极建言献策参与社会治理,保证了社会稳定。这就将中国共产党的顶层设计与支持和当代中国协商实践也考虑在内,有利于构建中国特色的协商理论。
政协作为统一战线组织,海外主要从两个方面进行研究。
第一,马克·E.沃伦等从政党制度的角度出发,说明人民政协起着沟通各民主党派的作用,并为执政党同参政党进行协商提供各种形式的制度平台。
第二,从多元主义的视角看,政协是执政党进行精英吸纳的柔性工具,用自身的包容性提供政权合法性与稳定性。Sagild表示政协通过输入民意和社会问题来进行自下而上的信息传递,通过界别吸纳和精英包容来进行自上而下的控制。为了避免潜在的社会力量对抗国家的风险,政协一方面精心设计政治活动使党和国家努力关注社会精英,通过教育和学习促使他们在思想取向和政治立场上和国家一致,另一方面建立公开和规范的协商论坛,其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吸收和拉拢党外人士和社会精英。
这方面主要研究政协作为一个政治组织如何构成、运作以及发挥作用。
1.委员遴选
这方面的研究极少,刘明等对广西柳州市的企业家进行调查,得出年龄较大或较大规模的老企业的企业家被遴选为政协委员的概率较高。李绪鸿和梁晓雅[5]综合了西方关于生活、职业发展的理论和儒家关于个人发展的学说,建立了儒家角色转换的模型来解释中国对政治任命的追求和实现。他们对1 323家中国上市私营企业进行调查研究,深入探讨了儒家文化价值观如何解释中国企业家的商业成功与政治任命之间的关系,指出寻求政治联系的“个人”和“社会”动机影响对私营企业家的政治任命。Jeffreys[6]从个体的视角出发将政协委员与西方政治名人进行对比,根据名人参政的情况,总结出中国的政治名人的主要任务是支持国家政策,精英网络的扩大与社会公众的政治能力之间成正相关关系。
2.功能和作用
Semenov A.A[7]对中国政协的功能和作用从宏观上作了系统论述。
(1)作为咨询机构提供智力支持。
(2)负责党派合作和政治协商,影响国家决策。
(3)将党外知识分子纳入中国的政治体系,这种机制在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4)“仪式性”和“非功能性”的作用,是中国政治制度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在国内和国际场所中发挥着代表、监督和咨询的作用。
(5)提供制度化机制,获取公民看法以根据利益偏好和需求调整政策,对政权稳定和社会治理产生了积极影响。
在中、微观层面,周阎昆等[8]收集了160个城市的457份政协环境提案,并基于对政协机关、各民主党派、社会公众的问卷调查,构建数据模型检验了政协环境提案对环境质量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政协环境提案具体通过环境法律法规、执法和公共预算支出对环境产生显著影响,因此政协在公共治理中发挥着实际的作用,有助于政府更有效地应对关键问题。
刘成伟[9]指出中国政协和英国上议院在性质、组成、权力、地位和实际职能方面存在许多相似之处,特别是在为整个政权提供合法性因素上。例如通过平衡政党及其成员比例、优化政策和为立法提供各种专业知识。实践表明中国政协已经形成了一套运行良好的运用软制度影响日常立法协商的机制,将选举引入政协的主张会导致现有优势的丧失。
发表中国政协研究相关学术成果的学者达71名,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家,除中国大陆学者之外,美国学者占比最高,可以看出美国正逐渐加大对当代中国问题和制度的研究力度,以表达出不同的政治倾向和价值观。
既有研究关注政府、市场和公众,较少关注政协。同时中国大陆学者更多的是研究政协的历史和价值,海外学者更多的是关注中国的社会现实,针对政协的运作机制等空缺领域进行探究。
自新时代以来海外学者积极到中国进行实地调研,收集第一手资料。如Rebekka通过收集公开信息和有关文件等方式增强研究的说服力,李安娜通过深度访谈的形式进行高质量的理论研究。另外,许多学者运用多学科的理论框架来分析中国的社会政治结构。裴宜理(Elizabeth J.Perry)回顾中国领导人治国理政的历史,发现中国在应对复杂多变的外部环境方面具有较强的灵活性与适应性,由此从制度层面解释人大、政协、政府的变迁,以及中国社会保持长期稳定的原因。
泽维尔大学的余斌[10]将政协的提案实践定义为“有限表达”,通过对全国政协648名委员的提案进行分析,得出制度、响应能力和专业性影响着利益的有效表达。鲁鹏[11]创造了“富绅政治”一词来解释影响政协委员产生的因素,认为政协委员相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属于“士绅”,其经济实力、财富背景、专业能力、行业影响力以及党派身份成为影响其加入政协的主要因素。
首先,海外学者的问题意识源自于西方社会、政治、文化、意识形态的影响,由于自身立场等因素的影响,有的学者不了解中国国情使得其研究带有偏见甚至敌意。许多学者将个别案例中的社会问题、矛盾和消极影响夸大处理甚至歪曲事实,对中国进行负面的评价。在一些海外学者眼中,中国总是面临着经济崩溃和政权颠覆的危机,他们用“威权主义政权的韧性”来解释现实中国社会和政治的稳定,而人民政协及其制度体系所发挥的维系社会各界、维护社会稳定的作用,在海外研究中被认为是政治斗争和监控的工具。
其次,有的学者存在生搬硬套西方理论的倾向,绝大多数的理论和范式是基于西方历史和经验得出来的,但被直接套用于中国政协研究。
最后,虽然海外学者越来越注重通过实地调研等方式获取第一手资料,但忽略了对于中国政治体系发展的脉络和趋势等宏观性的研究,难以作出全局性、规律性和科学性的预判,因此不够客观和全面。
从数据的动态分布来看,海外政协研究在十八大以后显著增多。《中国季刊》《中国观察》和《当代中国》等致力于当代中国研究,是具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学术平台,具有发出中国声音、交流研究成果、解读中国现实的作用。在研究力量上,随着海内外学术交流的深入,中国学者逐步由被动借鉴他国研究成果转向主动展示本土研究成果。在研究方法上,海外善于定量和定性相结合,不断拓展田野调查的方法。在资料获取上,实地调查、深度访谈、参与式观察以及案例研究等增强了相关成果的说服力。在理论体系的构建方面,虽然中国大陆学者具有更直接的经验,但学术概念产出较少。
分析海外中国政协研究状况的目的是为本土研究提供借鉴。首先,海外政协研究虽然数量不多,但具有重要的影响力,关注其研究议题和成果,有利于加强中国本土政治学的话语权建设。其次,辩证看待海外有关研究成果,既不盲目接受也不盲目否定,要借鉴其鲜明的问题意识和多学科、多领域、多视角地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研究方法,针对其中的误解和错误观点进行回应,减少西方思潮对我国民众的不良影响和冲击。最后,要培养中国特色的问题意识,既要加强对热点领域的研究,又不可脱离现实国情和实践,要努力讲好中国故事,构建既符合中国现实又能融通中外的学术话语体系,让更多的国家了解中国,营造良好的国际舆论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