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宣均,宋岩松
(中国医科大学,辽宁 沈阳 110112)
进入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理论魅力和逻辑力量全面勃发,从红船精神、井冈山精神、延安精神到抗疫精神,百年党史凝聚成的红色精神谱系不仅已然完成自己的历史建构,同时也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持续丰富着自己的内涵。由于红色精神谱系具有极强的自我再生产能力,这意味着我们不仅需要立足百年党史,从历史角度整理归纳红色精神谱系,更需要从类型学角度挖掘红色精神谱系的内涵,全面建立红色精神谱系与当下中国社会现实、中国人民尤其是中国青年的生活世界之间的联系。基于此背景,2016 年3 月,中国医科大学发布《关于征集红医精神和红医文化精确表述的通知》,要求结合学校发展历史和办学特色,对红医优良传统和精神品质进行凝练与升华。2019 年5 月,中国医科大学联合全国32 家医学院校成立红医教育联盟,宣布共同致力于红医精神研究与教育活动,对红医精神的界定和初步学理研究随之展开。但是,迄今为止红医精神的传承存在着某种局限性,在整个医疗卫生行业尚未产生强烈持久的呼应。如果红医精神仅仅是在高等医学教育体系内部作为一种育人目标或者育人手段,那么,所谓红医精神就是为有待生成的主体建立一种规范。
要克服这一问题,应该做出新的转换,让红医精神成为如现代科学哲学家拉卡托什所谓“硬核理论假设”那样的存在,并进而衍生出自己的研究计划。“对拉卡托什来说,研究计划是由一组共享某个‘硬核理论假设’的理论来定义的,这些理论可以发展、可以扩散。研究计划并不是某一假设的连贯发展,而是声明一个强有力的理论核心假设并向多种研究方向发展。那么,简单地说,研究计划是一种理论生产工具,其特点在于开放性,以及连结不同研究方向的可能性。”[1]与此相通,红医精神既指向现实,指向从医学教育到医疗卫生实践全域,也表征红色精神谱系并进而促进红色精神谱系的再生产以及红色精神谱系的本体论重建。因此,要准确阐释红医精神的内涵,就应该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方面是在近代以来的医疗史和中国革命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过程的交互关系中探索红医精神的创生及其历史规定性,另一方面则是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中进一步拓展出红色精神谱系中红医精神特有的论域,并使之深入实践领域。在此基础上,才能全面描述红医精神的根本特征及其在医疗实践中的意义。
自明末清初起,西方医学随着传教士的脚步开始进入中国,迄于近代,对中国医学和医疗秩序形成较大的冲击。1929年,国民党南京政府通过废止中医案,建立以西方医学为主导、以城市为核心的全新医疗体制。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把为产业工人争取医疗权利作为一项重要工作,并把在工厂设立工人医院写进党的纲领。1927 年,大革命失败之后,中国革命完成了战略重心转移,开始农村包围城市的新征程。1928 年4 月,南昌起义和秋收起义的两支部队会师井冈山,1931 年11 月建立中央苏区。“中央苏区地处赣南、闽西偏远山区,当地百姓文化水平低,卫生观念淡薄,喝生水、生病叫魂、停尸不埋等恶习根深蒂固,加上战争频仍,以疟疾、溃疡、痢疾、疥疮为代表的‘四种病’曾大面积流行。”[2]这种状况的根源在于医疗体制本身对乡村的无视,导致乡村既缺医少药又缺少基本的医学启蒙,它对苏区军民的生命安全、中央苏区政权的巩固和发展也构成直接的威胁。面对此种状况,中央苏区党和政府加强医疗卫生制度建设,先后颁布《苏维埃区暂行防疫条例》《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第三次卫生会议卫生决议案》《卫生运动纲要》《暂定传染病预防条例》《中革军委关于开展卫生运动的训令》等一系列医疗卫生工作的训令、条例、纲要、法规。1931 年冬成立红军军医学校,开始红色医生的培养,时任中华苏维埃政府主席的毛泽东为学校题词“培养政治坚定、技术优良的医生”[3]。时任中央军委主席的朱德在开学典礼上做了题为“怎样做一个红色医生”的报告,提出“红色军医应该具有坚定政治立场,对人民、对伤病员要满怀阶级感情,要有艰苦奋斗、舍己为人、救死扶伤的精神,同时还必须具备科学知识和精湛的医疗技术。”[4]起源意义上的红医精神,固然是以适应中央苏区医疗落后和革命战争残酷性的现实为中心,着重于红色医生群体的培育,但更重要的是由此形成中国医疗史的革命性转变,它是一次针对国民党南京政府所建立的医疗体制的突围,也是一次针对近代以来中国医学现代化进程中西医霸权的突围。随着国民党独裁集团全面实施围剿中央苏区的军事策略,中央苏区所面临的政治、军事和社会环境都持续恶化,但却有一批红色医生活跃在反围剿战场上和后来的长征行军途中,为红军队伍的发展做出贡献。
1939 年11 月,白求恩医生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在此后持续两年多的时间里,延安和晋察冀边区举行了多样化的白求恩纪念活动,并进而形成由毛泽东所著《纪念白求恩》奠定的白求恩精神。1941 年9 月,中央军委决定将八路军卫生学校命名为中国医科大学,学制改为4 年,毛泽东亲自为中国医科大学题词“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5]。从《纪念白求恩》连续强调“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到题词中的“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其中隐含的逻辑线索是理解白求恩精神的关键,一方面,是普遍的人道主义价值,另一方面则是以个体专名作为叙述符码,这意味着需要从个体在历史中的作用和地位的视角理解白求恩精神。白求恩精神是一种全新的创造性的叙事,它是红医精神历史建构的一次飞跃,它把个体的历史经验与普遍价值论紧密融合在一起,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是红医精神代表性的叙述符码。
从中央苏区的那些无名英雄到延安时期的白求恩,红医精神的历史建构始终立足于红色医生的涵养和培育。自20 世纪60 年代到70 年代,“红医”作为专有概念被重新提起,而其重心并没有根本改变。确定这种重心的前提是中国医疗卫生工作现代化的不充分这一历史处境。在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新时代之后,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重温党史,愈发坚定“四个自信”,红医精神因之进入更具学理性的阐释空间。我们必须承认新中国成立以来,70 多年的医学教育和医疗卫生实践已经培育出一支政治坚定、技术优良的医疗卫生队伍,也涌现出大批红色医生的典范人物。在新的历史语境中,如果红医精神的倡导和学理性研究依旧局限在为红色医生的涵养和培育提供某种意识形态资源这一向度上,那恐怕就意味着红医精神的倡导与研究还未真正融入现实,也未意识到自己的现实使命。能够融合个体历史经验与普遍价值论的红医精神已具有自我再生产能力,能突破历史局限性,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现实空间,正是因此,关于红医精神的学理性研究在回溯其历史建构过程的同时,需要把重心转移到对新时代红医精神内涵的阐释上。
红医同时涵括了红色医生、红色医疗和红色医政,红医精神也就贯穿在医疗主体、医学和医疗技术、医疗制度之中。就此三者的关系来看,医疗制度是基础性的,它是一种同时内涵社会性和历史性的空间,既是由人的实践创造出来的,又是社会关系的不断再生产过程,医疗主体的生成和医学、医疗技术的发展都依托于这个空间。红医精神则是空间的象征物,它是对社会规范、价值与经验的表达的一种阐发与引申[6]。习近平总书记在给中国医科大学建校90 周年的贺信中强调 “赓续红色基因,不负时代使命”[7],这不仅是对中国医科大学的殷切期望,也指明了理解红医精神的逻辑起点必然是时代使命。因此,只有在国家卫生工作总方针的变化中,尤其是在推进“健康中国”建设的新时代背景中,才能准确理解红医精神的内涵。
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卫生工作总方针有3 次重要变化。1950-1952 年,第一届和第二届全国卫生工作会议确立了国家卫生工作总方针,即“面向工农兵”“预防为主”“团结中西医”[8]和“卫生工作与群众运动相结合”[9]。1991 年,卫生部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公布《中国卫生发展与改革纲要(1991-2000)》,确定并经七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批准的新时期卫生工作的基本方针是“预防为主,依靠科技进步,动员全社会参与,中西医并重,为人民健康服务”[10]。2016 年8 月,全国卫生与健康大会在北京召开,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提出要把人民健康放在优先发展战略地位,全方位全周期保障人民健康[11]。此后,这一战略思想和决策部署得到进一步贯彻,在党的十九大上,习近平总书记代表党中央宣布全面“实施健康中国战略”[12]。在党的二十大上,习近平总书记所做的报告强调“推进‘健康中国’建设”,并规划了更为充分的改革发展路线[13]。
从1952 年确立的卫生工作“四大方针”到党的二十大“推进‘健康中国’建设”,国家卫生工作方针的变化始终立足于中国国情,与时俱进,其中显示出两种基本趋势:第一,探索并建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卫生健康制度。第二,实现卫生健康工作重心的转移,从以治病救人为中心转变为以人民健康为中心。新中国成立之初,在经济不发达、医疗卫生底子薄、农业人口比重大的现实面前,国家卫生工作遵循“四大方针”,由此形成的合作医疗和赤脚医生经验被写进《阿拉木图宣言》,世界卫生组织把它们作为解决初级卫生保健问题的成功范例在发展中国家推广,并据此提出“2000 年人人享有卫生保健”的战略目标[14]。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来,卫生健康工作面临着更加复杂的形势,如人口老龄化程度加重,在疾病谱里慢性病、心理性疾病和新型传染性疾病的比重增加,多种生态和生物安全风险相互叠加等,“健康中国”建设立足“大卫生、大健康”理念,着眼于人民幸福,开拓“健康中国”新格局,为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力量。国家卫生健康工作总方针虽然随着时代在变化,但其思想精髓却始终没有变,即为人民健康服务、防患于未然、发挥中西医各自的优势、动员人民群众广泛参与、共建共享的核心要义没有变[15]。它所隐含的历史经验、社会规范和价值导向正是理解新时代红医精神内涵的前提。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不同场合对卫生健康工作应有的精神风貌做出一系列全新的叙述。2016 年,他在全国卫生与健康大会上讲话时指出,中国广大卫生与健康工作者长期以来都在弘扬“敬佑生命、救死扶伤、甘于奉献、大爱无疆”[11]的精神,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在此前后,他多次强调全国广大医务工作者要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崇尚医德、钻研医术、秉持医风、勇担重任,努力促进医学进步,恪守医德医风医道,修医德、行仁术,怀救苦之心、做苍生大医。
我们可以把新时代红医精神的内涵归纳为3 个方面,即生命至上,人民至上,始终坚持普遍的人道主义价值与政治先进性的高度统一;医德高尚,救死扶伤,始终坚持个人伦理向善性与科学认识论的高度统一;大爱无疆,命运与共,始终坚持胸怀天下与推进人类健康共同体建构的高度统一。
红医精神跨越时空,铭记着过去的革命历史,承载着时代的正义使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来,红医精神的根本特征已经充分显示出来。
首先,从历史上看,红医精神意味着个人的政治选择。在革命战争年代里,一个人如果选择成为红色医生,那就意味着他同时拥有革命者的身份,也意味着他需要放弃现实利益和安逸生活。新中国建立以来,红医精神的政治性则表现为医务工作者始终具有坚定正确的政治立场。
其次,从制度建设的角度看,红医精神意味着在卫生健康工作中必须始终坚持党的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方向。
最后,伦理和政治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广大医务工作者必须把党的领导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融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内化为自己的伦理自觉,更积极地为夯实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事业的健康基础贡献自己的力量。
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彰显着中国共产党的不变初心和使命担当。“我们党从成立起就把保障人民健康同争取民族独立、人民解放事业紧紧联系在一起”[16],而进入新时代以来,以提高人民健康水平为核心,“推进健康中国建设,是我们党对人民的郑重承诺”[16]。因此,红医精神的人民性特征可从3 方面来理解:
(1)为人民服务,为人民幸福提供切实而全面的健康保障,这是红色医疗事业的根本目的。
(2)全民参与,共建共享是红色医疗事业发展的必由之路。(3)人民至上,是红色医疗工作者精神情怀的根柢。
中医药是中国医学民族性的鲜明体现,数千年来以独特的医学观念和诊疗方法泽被万民。近代西医传入之后,中国民族医学传统受到冲击。红医精神起源之际,就已经孕育出中西医结合的观念,中西医结合在当代中国卫生健康工作实践中逐步制度化,这是红医精神民族性特征的基础。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要把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中医药宝库保护好、传承好、发展好,坚持古为今用,努力实现中医药健康养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使之与现代健康理念相融相通,服务于人民健康。”[17]红医精神的民族性特征不是要保守中医传统,而是以更开放、更包容的态度促进中西医结合,做好中医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做好西医和其他民族医学传统的中国化和本土化,采取拿来主义的态度,融会贯通,真正形成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医学传统。
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本特征就是革命性与科学性的高度统一,红医精神的科学性特征可以从四个方面理解:
第一,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的地位,坚守“人的科学”的立场,正如马克思在《1844 年哲学经济学手稿》中所说,“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
第二,必须充分发展、创新医疗技术,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掌握更多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心科技,拿出更多硬核产品,为维护人民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维护国家战略安全作出更大贡献”。
第三,以人文性为导向,克服人是工具的观念,克服人是对象化存在的观念,完整而充分地理解个体生命的独特性。
第四,医学技术有自己的边界,面对生命,它必须保持必要的谦卑。
红医精神的国际性特征在自己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就已经滋生,白求恩、柯棣华等正是红医精神国际主义品质的证明。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新时代,红医精神进一步与“健康中国”和人类健康共同体构建紧密联系在一起[18]。在此背景下,红医精神的国际性特征体现在3 个方面:第一,坚持胸怀天下,拓展世界眼光,具有人类健康共同体的自觉意识。
第二,积极参与全球健康治理与合作,有对全球健康风险和危机始终保持警惕的忧患意识。
第三,积极为推动全球健康治理贡献中国智慧,提供中国经验。
总之,新时代红医精神的根本特征有其内在的、必然的逻辑联系,它立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卫生健康实践,坚定“四个自信”,对内是坚定不移地为人民服务,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健康基础;对外是贡献中国经验,努力推动人类健康共同体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