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闻
圣米格尔–德阿连德是座美丽的城市,如画的风景仿佛就是为明信片封面而生。每周一清晨,丹尼尔·巴斯克斯都要去中心广场一趟。打开钟楼的门锁,他得爬50级梯子式的木台阶才能到楼顶,他要在那里给一座法式机械钟上弦。白驹过隙,岁月如梭,这座老钟已经走过了120多年的时光。
丹尼尔从他父亲劳尔·巴斯克斯那里接班维护老钟已经四年了。漫长岁月里,劳尔这位年近八旬的老表匠维护了老钟40个春秋。
这座钟楼为石制建筑,高约27米。丹尼尔表示,维护老钟虽然不是全职工作,但仍需要全身心投入。43岁的他每周都得去钟楼五次。除了检查表针,他有时还得对老钟进行微调。他平时也常常竖起耳朵,细细倾听每过一刻钟就会响起的钟声。
钟声响起的时间要是比标准时间慢,丹尼尔就得微调老钟的钟锤。简单来说,他会用手前后摇一摇钟锤来让老钟走快几秒。
钟楼内部有一根大木梁,古钟机芯就坐在木梁搭出的平台上。一天清晨,他登上钟楼,看见熹微的阳光穿过三面玻璃制成的表盘,似碎汞一般洒在机芯上,青铜、黄铜部件和金属齿轮、棘轮在晨光中交相辉映。透过表盘,城市的天际线尽收眼底。
不管是什么机器,或多或少都离不开人类协助。“老钟需要打扫清洁、上油润滑、保养维护,这些都离不开人。”丹尼尔说,“这座机械钟100多岁了,现在还可以自己运转。”
丹尼尔认为,他与老钟是合作关系。他第一次对老钟感兴趣才十岁左右。在青少年时期,他有时会跟父亲一起给老钟调时间。
维护老钟并非义务劳动,市政府会向巴斯克斯家的修表店支付维修费用。丹尼尔之前受过建筑行业培训,现在却靠钟表维修谋生。他无意透露政府付款金额,但他说,替人们保养“珍宝”的殊荣就是“最棒的回报”。
丹尼尔·巴斯克斯每周得去钟楼五次。
需要爬50級梯子式的木台阶才能到楼顶。
这是个卖力气的活儿,尤其在老钟受损的时候,修表更是不轻松。丹尼尔说,为了把钟锤上的重物调整到合适位置,他不仅得控制好力气,更要找准节奏,这样才能调整好钟锤摆动的频率。在一周的时间里,钟锤会受重力影响不断摆动。在机械棘轮的传导下,钟锤摇摆产生的势能会让三个表盘上的表针动起来。
丹尼尔表示,虽然现在都用电动机上弦,但他每次给老钟进行维护时仍然会心跳加速。他说:“我感觉自己就是钟表能量的一部分。”他觉得,当他只身一人在钟楼时,连老钟的“滴答”声都让人精神舒缓。
差不多每过三年,老钟就需要拆开进行检修,每次大约要花上几周时间。丹尼尔的兄弟和表兄弟时不时也会搭把手,帮他进行繁杂的钟表检修。
圣米格尔–德阿连德并没有老钟诞生的相关记载。何塞·劳拉是城市历史中心及世界遗产办公室的主管。他表示,有些市政方面的记录早已不知所踪。
老钟上并没有留下铸造者的名字,只有一个狮子标志和用法语写成的“注册商标”几个字。除此之外,上面还有一家墨西哥城珠宝商的标志,而这个豪瑟·齐维珠宝公司正是老钟的进口商。在19世纪末,这家珠宝商可谓红极一时。
法国制表人科林·德托纳克看了相关图片与影像资料后认为,这款钟表同小保罗奥多比公司于1897年在法国东部城市莫雷兹制作的产品如出一辙。他说,这家公司当时是塔钟制造的龙头企业。塔钟是一个行业术语,这种大型钟表一般会被置于建筑顶部及其他公共场所。德托纳克本人是法国钟表修缮公司“森伯与阿德霍”的老板,公司名称取自“从过去到永远”之意。
德托纳克指出,老钟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得到了良好的维护。在法国,许多机械塔钟都遭到弃用,最后只能挂在网上卖。
这是一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城市,钟楼并不是市中心最引人注目的建筑。新哥特风格的大天使圣米格尔教堂高耸入云,这座吸睛的教堂就矗立在钟楼旁边。
不过,这个美丽城市的声场却由老钟掌控。丹尼尔说:“这正是圣米格尔–德阿连德的独一无二之处。”
当地旅店协会的负责人曾在几年前提议,为了让城内游客不被打扰,老钟应该在晚上保持静默。劳尔说:“就算是领导来了,这事也不能同意。”
在巴斯克斯家和修表店之间的花园里,大概一公里外的钟声轻柔而舒缓;而到了绿树成荫的中心广场,钟声一下子变得洪亮又清晰,声声入耳。
两个小钟的声调被调成“拉”和“嗦”,每过一刻钟,小钟就会交替鸣响。也就是说,整点过15分钟后,小钟会响起一次;过了30分钟后,小钟会响两次,以此类推。塔钟的主钟则被调成了低音“来”,只在整点时鸣响。因此,在正午和午夜,小钟会先响四次,之后主钟会响12声。
劳拉说,他有时会靠倾听钟声来辨别时间,特别是在没戴手表和手机没电的时候。他表示,有些游客确实会抱怨这里不分昼夜地钟声齐鸣,但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圣米格尔人,他并不为夜半钟声所困扰。他笑道:“更多时候,我睡不着觉大概是因为听不见钟声。”
该城建于1542年,中心广场附近的圣拉斐尔教堂以及钟楼则兴建于17世纪。
在19世纪80年代,石匠大师泽菲利诺·古铁雷斯用粉红色石料给圣拉斐尔教堂打造了精致而华丽的外立面。之后,他又重修钟楼,在屋脊线上建了四座尖塔,以此让建筑看起来更为和谐。在重修钟楼之前,人们已经把原先頂部的一座西班牙钟挪到了城内的另一个地方。
劳拉说,该宗教建筑群由当地罗马天主教区管理,但和大多数西班牙殖民时期建起的墨西哥教堂一样,人们认为圣拉斐尔教堂是历史遗迹,且归联邦政府所有。他还表示,市政府也负责这座钟的监管工作。
劳拉说,他有时会靠倾听钟声来辨别时间,特别是在没戴手表和手机没电的时候。
墨西哥历史上有一位总统叫波菲里奥·迪亚兹,他从1876年开始掌权,在位时间超过30年。法国老钟就是在这一时期来到圣米格尔的。
在波菲里奥时期,公共钟表在墨西哥大小城镇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有专家说,大概是因为波菲里奥本人是亲法派,所以许多钟都是从法国进口的。这位“政治强人”在巴黎走过了生命的最后几年,死后下葬于蒙帕纳斯公墓。
时间博物馆坐落于墨西哥城南部的特拉尔潘区。建馆人马库斯·弗莱纳认为,这座老钟是现代的象征,代表着一种进步。
不过,把这样一座钟从欧洲不远万里运到墨西哥,着实开销不菲。另外,运输也非常耗时。弗莱纳说,要先把各组件通过铁路运至港口,以海运的方式发往韦拉克鲁斯港,然后送到墨西哥城进行组装,最后,这座钟才会到达目的地。
有时,弗莱纳会被叫去修复古董钟表。他说,墨西哥各处仍然有波菲里奥时期留下的公共钟表。仅在墨西哥城的贝尼托·华雷斯区,他就统计出了50多个古董钟表。不幸的是,许多墨西哥境内的老钟表已经不能运转了。
老钟于1901年9月16日首次亮相,在那之后,除了检修期间,老钟基本都在不停地运转。其实,老钟亮相的那天也很有说头。1810年9月16日,米格尔·伊达尔戈神父为墨西哥从西班牙独立而呐喊。1821年,墨西哥终于独立,这一天也就成了墨西哥独立日。圣米格尔–德阿连德的庆祝仪式更为隆重,因为这里正是独立英雄伊格纳西奥·阿连德的出生地。1826年,这位英雄永远成为了这座城市名字的一部分。
圣米格尔–德阿连德的中心广场
劳尔说,老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人问津。20世纪20年代中后叶,教会与墨西哥发生冲突,史称“基督战争”。战争期间,圣米格尔的教堂被荒废,钟楼成了交战双方的藏身之所。据他讲,战争结束时,士兵散去,虽然老钟没有受损,但钟楼外墙早已被硝烟与战火熏得黢黑,布满坑坑洼洼的弹孔。
除了翻天覆地的大事,各种小事也在不断损害着老钟。这里每年都会举办嘉年华。2022年,一枚烟花偏离轨道打到了老钟的表盘,弄碎了三面绘有罗马数字的小玻璃板。虽然老钟内部安然无恙,但人们不得不更换这些显示时间的玻璃板。
克莱门特·奥尔维拉说,让一台机械钟运转起来需要一种真正的责任感。在墨西哥普埃布拉州萨卡特兰市,他拥有一家100多年历史的钟表制造公司“奥利维拉三世钟表”和一座钟表博物馆。
奥尔维拉说:“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专业知识,更需要那些志愿负责社区服务的人,但这种人寥寥无几。”他表示,虽然从未亲眼见过圣米格尔的老钟,但是透过照片,他能看出老钟的状况非常不错。
奥尔维拉说,墨西哥各地都能找到这样的人,他们奉献自己的时间,为社区保养、照料古董钟表。但他指出,也有反面例子。一些公共钟表已经被人遗弃,而有的公共钟表虽然被彻底翻修过,但很快又会陷入年久失修的境地。奥尔维拉说:“总的来说,今天的人们不愿再作出承诺去维护这些珍宝。”
年近八旬的劳尔·巴斯克斯维护了老钟40个春秋。
劳尔说,他大概从1980年就开始维护城镇里的公共钟表了。20多年间,劳尔一直义务维护老钟。他这么做是为了帮当地一位女士的忙,那位女士的父亲在逝世前一直维护着老钟。
劳尔当时对塔钟一无所知,但对手表算是熟悉。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能摸清其中的原理。后来,市政府决定雇他负责老钟的维修与保养工作。
退休后,劳尔仍惦记着这份工作。他说,钟楼是他可以卸下心中重担的地方。他曾在钟楼顶伤心落泪,也曾在那里引吭高歌,因为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几十年来,维护他口中“人民的钟表”让他明白该如何重视、珍惜身边的事物,也只有这样,它们才能存续下去。他说:“我们要尽自己所能,温柔地呵护圣米格尔的老钟。”
劳尔至今依然对老钟表针的质量惊叹不已。他说:“我觉得表针还能再走100年呢!”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