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短篇小说)

2024-02-07 19:14刘臻鹏
椰城 2024年2期
关键词:雪球雪人小张

刘臻鹏

一、张淮

一阵风吹来,张淮赶忙紧了紧身子,却还是打了个寒颤。

“见鬼,冷就冷吧,还不下雪。”张淮愤愤地说。

同事说:“怎么,你还期待下雪?”

张淮说:“还好,也没那么期待。”

他嘴上说着不期待,心里面却是特别期待,只是觉得说出来,同事也无法理解,干脆就不说。之所以他心里有渴望下雪的情结,是因为张淮恋家、怀乡,他的家乡海拔很高,又在边远地区,所以下雪乃是常事。那边的雪,下起来毫不吝啬,大片大片的,半个时辰就能产生积雪,过一夜,雪便能漫到小腿。自打他来了南方,四年了,雪只见过一次,还是雨夹雪,它不柔软,打在人的脸上更接近于冰的质感,是一种彻骨的寒冷。所谓湿寒,大概就是这样,物理温度未必很低,但却将这冷穿透皮肉,直接渗进你的骨髓里。嘶……

即便只是雨夹雪,张淮也是兴奋的。他来到了南方之后,一路从普通职员做到了小组长,但终究对此处没有什么归属感。但一飘起雪,整个城市就陷入了雪的怀抱中,像极了故乡。如果碰到较大的雪花,刚好还能遮住张淮左脸上的一颗黑色的痣,令他整张脸看上去短暂地白净一会儿。

十二月就要过去了,如果一月份再不下雪,那么今年下雪的概率就几乎为零了。

同事问:“你今年,还是不回老家过年吗?”

张淮说:“你不也一样?咱们干融媒体的,就这样。别人歇了,我们更忙。”

张淮进入融媒体岗位之前,想着的是做一些美美的推文、酷炫的短视频,进入之后才发现完全不同,推文、视频的内容以及风格都得根据上司的意思来,完全由不得自己,最关键的是休息时间基本没有,几乎每天都在加班。逢年过节,别的行业都休息了,融媒体要做的推文、视频的任务量反倒增大了,休息不得,一休息就断更了,那个叫做职业事故。

回不了家,和老家的母亲、女儿打打视频电话,也能让张淮开心半天。可上司有规定,在公司的时候,不允许打与工作无关的私人电话,但等到加班回家之后再打的话,她们二人都早已入睡了,也不合适。

于是,张淮觉得在这南方来一场雪,更浪漫些,也更容易些。这能让他从枯燥的工作岗位中被拯救出来,抵达心灵层面上的那个雪乡。

二、二人

在这个逼仄的小乡村里,二人所住的房子,反倒显得大了些,甚至称得上空旷。张淮的母亲叫吴奶奶,女儿叫小张。张淮的老婆由于忍受不了张淮长时间不顾家,早已离婚,小张归张淮抚养,张淮工作忙,再加上小张还没到上小学的年龄,便暂时将她放在奶奶家。吴奶奶也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原本有个老伴,也就是张淮的父亲,成双成对的,但在五年前,她的老伴由于一场风寒,在一个下着小雪的深夜,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年岁大了,一场风寒便足以毙命。

农村里有个说法,说是老人去世之后,三年之内,如果老伴没有跟在后面也去世,那么寿命还长着呢。想来也是,陪伴了几十年的人骤然离世,自己身心会受到沉重的打击,进而产生极度不适应,三年内极有可能也随之驾鹤西去。如果适应下来了,那么大概率还有得过。吴奶奶属于后者。为此,她也常常自嘲,说自己是个薄情之女。

张淮刚工作那会儿,吴奶奶经常受不了孤独,打电话给他。他忙于工作上的事情,每次都是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吴奶奶便也识趣,现在都很少打电话给他,而是守在电话旁,等待着张淮想起自己,打电话过来。坐在屋内,也比屋外暖和些。

小张则爱守着院子里的监控摄像头,对着监控又蹦又跳,更爱对着监控大声呼喊。小张知道,摄像头的另一边,是父亲的眼睛。

空旷的院子与杂物堆积的屋内,形成一种空寂的压迫感,吴奶奶和小张爱嬉笑玩耍,以笑声和动静来驱逐这种空寂。吴奶奶的笑声像是从老风箱里拉扯出来的,沙哑,沉闷;小张的笑声则奶里奶气的,轻巧得很。

吴奶奶爱从树上摘下一个果子,不管熟了还是没熟,熟了的话,就捧给小张吃,没熟的话,就当作一个软软的伤不到人的石头使,丢在小张的身上。小张每次都极配合地应声倒地,伴随着一声故意发出的惨叫声“啊”,惹得吴奶奶哈哈大笑。

吴奶奶素来节俭,唯独在果子这个事情上,舍得采摘使用。总比到了一定的季节,它烂了,从枝头自己脱落得好,那样的话,啥也没落着,就亏了。吴奶奶这么想着。

二人最喜欢的,还是下雪。

平日里,院子空荡荡的,什么也不会来,甚至鸟也不会光临。而雪,则是家中常客。它们一登临,就粘得院子里的枝头、砖瓦,湿漉漉的,软塌塌的,一切都趋向于柔软。小张什么也不懂,也不忌讳,就抄起地上的积雪往吴奶奶的衣服上糊,好像打算用雪给奶奶再披一层衣服。

当初,张淮离家时,为了防止小张太想自己,还骗她说:“爸爸是会法术的,会变成雪的样子,从天而降,来家里看你。”

“爸爸一想我俩,村子就会下雪。”那时小张经过了自己的解读,悄声对自己说。

此刻,吴奶奶望着衣服上的积雪,它们正在转化成水。

她笑眯眯地问:“你要用雪把我埋了呀?”

小张笑着说:“嗯嗯,嘿嘿。”

二人又是长久地笑着。

三、雪乡

吴奶奶和小张二人所在的北方村庄里,没人是喜欢下雪的,尤其是青年。他们爱走动,也有的必须按时外出做生意,雪一下,把村子里的道路都给封死了,走不动道,就被困住了。皑皑白雪,成为了锁住村子的一把锁。

老人们也是不爱下雪的,一旦雪开始融化,空气里的热能就仿佛被渐渐抽干了一样,露出绝对的寒冷。身上有点疾病的,这个时候都有复发的风险,浑身的骨头又酸又痛又脆,可不敢亂动。地上滑滑的,老人们也不敢乱走,怕摔跤。到了六十岁以上,摔上一跤,可是要了老命的,摔不得。

吴奶奶也不例外,再喜欢雪景,也不会一直在院子里看,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屋内,点亮一盏油灯,透过窗户看。油灯散发出暖橘色的灯光,像是屋子里升起了一个小太阳,可以压一压下雪带来的寒气。那灯光透过瓦片间的缝隙,形成丁达尔效应,光之矩阵,被柔软地分割,又轻又薄。

唯一喜爱下雪的群体,可能就是孩子们了。他们打雪仗、堆雪人,伴随着笑声,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这天,院子里又下了雪。小张听见外面的孩子们在边打雪仗边笑,嘻嘻哈哈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乐子值得这么开心。

吴奶奶说:“孙女,你别守着我了,出去玩吧。”

小张说:“出去玩?可我不认识他们啊。”

吴奶奶说:“玩着玩着就认识了。”

小张说:“如果他们討厌我,怎么办?”

吴奶奶说:“不会的。放心吧,放心去玩吧。”

那是小张第一次在雪地里和别人一起玩。以前,她在雪地里,都是和植物一起玩。那时候,她曾走出庭院,头顶一棵松树,忽然枝头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直直地让积雪砸了下来,正中小张头顶。小张捂着头,拍了拍身子,哈哈大笑。她还曾经抚摸过那些有积雪的植物,那些白色的颗粒质感和盐一样,很脆爽,很细微,一点点摩挲过去,它们又转化成温润无形的水,荡漾在指尖,十分神奇。

现在,她终于和活生生的人在一起玩了。那些小孩子看到了新朋友小张,围着她快乐地蹦跳着,欢呼着,可以算作一种欢迎仪式。其中一个小女孩拉着小张的手,走了一段距离,来到十几米之外他们刚刚堆成的雪人的地方。

小张说:“我也想学堆雪人。”

那小女孩开始教她。

一共也就三步:第一,滚一大一小两个雪球;第二,把小雪球捧在大雪球上面;第三,找来胡萝卜、茄子切片等来作为雪人的眼睛和鼻子。首先,滚雪球的时候,要先用手搓出一个本就不小的雪球,然后在地上一边缓慢地向前推行,一边还要用手往上面轻轻拍拍,起到加固作用。雪球滚好以后,小雪球一定要稳稳当当地正中大雪球的中心,否则一旦滚落下来,一切前功尽弃。另外,大雪球下半部分的左右两边也要再糊上一些积雪,起到加固作用。五官方面就没什么难度了,注意对称就行。

小张看着自己堆成的雪人,哈哈大笑。

大雪簌簌而下。一群小孩,围着雪人,拍着手掌又蹦又跳。

不远处,吴奶奶坐在院子里,听见外面的声响,也咧开嘴,笑了。

四、八月飞雪

终于,还有一天,十二月就要画上句号了。

张淮开始期待元旦能不能放一次假,哪怕只放一天也好。如果前一天夜里就开车回老家,再晚总能到达。路途远,需要七八个小时的行程时间,那么第二天好歹也能陪伴母亲和女儿到下午三四点,接着再开车回去,晚上十一点就能到自己租的房子里了,洗洗睡觉,等待后一天上班。

毕竟,自己已经整整四年没有回家了。上次和母亲通电话,母亲问今年年底能不能回来时,张淮为了堵住母亲的牵挂,可是信誓旦旦打了包票,要么元旦要么除夕,总能回家一次。而如今,这成为了一句空话,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要是这次元旦能放假,我宁可每个月减薪两百!哦不,三百!如果真的元旦能把假放满,我愿意一个月不点咖啡和奶茶!张淮暗自这么说着,祈祷元旦一定要放假,好让他赴返乡之约。

“叮叮。”微信工作群里,元旦加班通知来了——“元旦不放假”。

张淮早就猜到了,大概率就是这个结果。夜晚,他走在城市的街道上,看着繁华的夜景,家家户户的内景灯像极了一个个星星,却被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框束缚住,圈养在里面。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复制粘贴般地翻过去,到了第二年八月。是盛夏,蝉鸣和车喇叭的声音聒噪,即便张淮的办公室在第三层,依然能够透过窗户清晰地听到。暑热粘在他的身上,令他感觉到一阵轻度眩晕和窒息。

这天夜晚下班之后,张淮忽然想趁着时间来得及,去看一场画展。

他来到了某画展,走进了艺术画廊之内,两边陈列着各色风格的艺术画,令他目不暇接。其中有百分之六十,他看不懂,也欣赏不来。忽然,他的脚步被某幅画抓住了。

那幅画中,山间小屋,在黑夜里明明暗暗着,更远处是一场大雪。纯白色的雪,覆盖满了整座山,快要跳出画框。这像极了故乡。

张淮忽然想到,自己曾无数次想着逃离故乡,来到繁华之地,争得一席之地,出人头地。而如今,自己却只能在一副平面画里欣赏雪景,遥望雪乡。

五、恼人的阳光和纷扰的小雪

吴奶奶和小张所在的村庄,和城市有质地上的不同,主要体现在“野”和“规整”上。

城市中,绿化和大树只是有限的装点,而占据了巨量空间的,则是钢筋混凝形成的建筑物,或庞大,或拥挤。张淮办公的地点就是这样,从外观上看上去,有十层楼左右,气派无比,但一旦低着头走进去,却发现里面还是被分割成了一个个逼仄的小房间。小房间内,给每个职工的工位更是少得可怜。张淮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踏进这个办公大楼前,抬头仰望着它的最顶端,心里是说不出的崇敬和豪迈,而随着年月步步推移,他感觉自己的青春年华都被禁锢在了这一个小小隔间里的工位上,压抑。是的,当初他抬眼最憧憬的那座大山,此刻把他压在了脚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村庄则和张淮所在的城市有很大区别,那边非常的“野”。绿植鲜花野蛮生长、村民们操着粗话,而雪花飞扬时,也是特别的随性,愿意下到哪里就下到哪里,不会提前预示。雪花降临时,整个村子都被斜着捶打下来的雪花给混融了,只看见一些灰色白色和一些浅绿色,是一种动态的写意画。

当然,村庄里,也有较为规整的东西,比如吴奶奶的大院里的一些事物。砖瓦是整整齐齐垒着的,垒得高高的,偶尔有唐突的阳光照射进院子里;角落里,扫帚、簸箕摆放得整整齐齐,至于里面的灰尘,已不知被吴奶奶倾倒去了哪里;厨房里,碗筷都像张淮电脑里的文档一样特别规整,只有吃饭时,才会稍微动一动它们,再复归原位。这个大院里,其余一切都是静物,甚至和小张比起来,吴奶奶也是安静如老猫的。

在小张眼里,院子里有两个物什具备着最大的不确定性,她也在它们身上寄予了很强的希望,那就是院子里的监控摄像头和通讯手机。小张天性爱玩,在院子里却时常会蹦着蹦着就停下来,因为她猜测,张淮正在摄像头的另一端看着她。这个摄像头,似乎就是院子里的父亲的眼睛。小张实在想念父亲的时候,就会拨通张淮的手机,但张淮事先警告过,不要轻易拨打他的手机,因为他所在的单位经常加班,任务繁重。

这天,小张出去和那帮平日里在一起玩的孩子们打雪仗,笑嘻嘻地蹦跶着走出去,却又哭丧着脸回来了,一言不发。

吴奶奶问:“怎么了,这么不开心?”

小张说:“我被一个男孩推了。”

吴奶奶说:“哪家的?我去找他说理去。”

小张说:“别,奶奶,那人明显不讲理,咱别去了。”

吴奶奶坐了下来,叹了口气,说:“哎,要是家里有个男丁,也不至于被别人白整了。如果儿能回来……”

小张一听到张淮,表情更难受了,好似眼睛里的泪水瞬间就会决堤,下一秒就会落泪。小张溜进房间里,拉上窗帘,把头蒙在被子里,想哭一会儿,哭出来就好了,可怎么也哭不出。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又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桌子面前,拿起手机,拨通了张淮的电话。

张淮小声嗔怪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让你上班时间别打给我吗?”

小张说:“爸,我被人欺负了。”说着,眼泪瞬间流淌下来,手机屏幕都差点花屏了。

张淮心头既恼火又无力。他恼火于有人这么放肆,敢欺负他的闺女,却又明白他不能以这个为请假理由离开单位,回家帮女儿出气,对此感到特别郁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能捍卫得了,只能养家糊口,让这一家子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已。

张淮说:“闺女,等爸回村,看我一拳一个小坏蛋。”

小张听了,哈哈大笑,一个鼻涕泡从左鼻孔里冒了出来。

张淮又说:“我看天气预报说,咱们村这几天又下雪了。”

小张擦了擦眼泪,说:“嗯。”

张淮望了望窗外的天,艳阳高照,恼人的阳光照得人心焦,他甚至因此无法看清电脑屏幕。南方确实是这样的,哪里有一点下雪的迹象,而小张那边最典型的气候特征,就是频繁下雪。

张淮说:“哎,我们这如果也能下雪就好了。”

小张说:“没事,这雪呀,我们这儿下了,你能通过院子里的摄像头看呀。”

张淮笑了,这傻丫头,我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盯着摄像头看?但他不能直说出来,那样会让小张一点希冀都没有。

张淮说:“好,我一会儿就看,通过摄像头看。”

小张说:“你想我吗?”

张淮说:“想啊,当然想。”

小张突然文绉绉地来了一句:“你一想我和奶奶,村子里就开始下雪。”

张淮心中颇有些得意,自己的女儿才几岁,就已经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将来高考的时候,语文是不用愁了。他开心起来,自己想家,自己也想看雪,尽管回不去,村子里却也下起了雪,难道真是老天爷知道了我的心思?

张淮很快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会儿。他自知小张说的那句话不能当真,只是一句类似于诗的失真话语,逻辑上本来就是与现实相悖的。

张淮手里头正好没那么忙,便问道:“奶奶呢?让我和她说两句。”

小张说:“奶奶……对呀,奶奶呢?”

张淮等了等,说:“哎,算了算了,她说不定在忙农活。下次回家再和你俩聊。”说罢,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此刻,吴奶奶正在墓地里。这里地处荒野,坟墓一排排列着,很规整。此刻,纷纷扰扰的小雪停止了,太阳露出了歹毒的光照,要将地上的积雪悉数融化。

吴奶奶用手轻轻掸去了她已过世老伴墓碑照片上的积雪。她静静望着那个黑白照片,并不觉得害怕,相反,好似在与那个故人通过眼神互诉衷肠、倾诉思念。她又摸了摸墓碑的边缘,久久不愿离开。阳光越来越亮,明晃晃的,照得人心里痒痒,带着些许敲锣打鼓式的忐忑。但吴奶奶的眼神依然平静如温和的海面。倒影处,皆是那个故人的身影。

小张丢下手机,去寻奶奶,还不知张淮早已挂断了电话。她迅速跑遍了房间和院子内外,却不知奶奶正在墓地里思念爷爷。

“奇了怪了,奶奶一直守着爸爸电话,怎么打过来了,人不见了?哎,这雪怎么也停了?”小张小声嘀咕道。

六、雪国

“爸爸!快看我呀,爸爸!”

小张对着院子那边结了蜘蛛网的摄像头,又蹦又跳,一阵抓狂似的喊声,撕心裂肺。她忽然想起来,摄像头是不能传声的,于是她极力地张大嘴巴,控制自己的嘴型到最大,极力让摄像头另一边的父亲辨认清楚自己在呼唤他。

哎,要是我的嘴巴足够大就好了。小张懊恼地想。

她又拿来长竹竿子,要把蜘蛛网全部破壞。

一定是蜘蛛网把爸爸的眼睛堵上了。小张愤愤地想着。

她忽然发现竹竿子长度还不够,够不着清理那些蜘蛛网。她又踮起脚尖,脚都酸了,还是够不着,差一点点。她想要蹦跳着清理,又怕力度控制不好,把摄像头给捣碎了。后来,她想了个主意,搬来了椅子,站在椅子上,清理干净了那些蜘蛛网。

摄像头完整地露了出来,已经灰了。就像一只老人的眼睛,雾蒙蒙的。

小张一直望着监控摄像头,忽然有些害怕。

雪又下了。这一场雪空前的大,大片大片的,要把整个村庄淹没。

外面的孩子们呼唤小张出来打雪仗。小张今天心情不好,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自己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雪人堆好后,小张到厨房里拿来胡萝卜和茄子切片,贴在小雪球上面,作为鼻子和眼睛。

坐在屋内的吴奶奶说:“你这就是浪费粮食。”

小张说:“我在堆爸爸呢。”

吴奶奶听罢,久久地、久久地沉默。

小张又不知道躲去哪个房间里玩了。

雪越来越大,好像一个雪之国。

吴奶奶慢腾腾地扶着身旁的桌子,站起身来,去到院子里,捡了窗户上一个小石子,镶嵌进了雪人的左脸脸颊。这是张淮的胎记。吴奶奶脱下棉毛手套,用爬满老人斑的手,轻轻抚摸着石子。她不能抚摸别处,怕自己的体温加快雪人的融化。她回过身,想走回屋内,却一个踉跄,倒在了积雪里面。

北风猛吹,雪由垂直下落变成了斜线状。这是她好久之后,第一次和积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雪浸润得她身子发烫。她忽然感觉到好温暖呀,就像是张淮变成了雪,给她盖上了一层被子。她不再试图挣扎着站起来,而是望着视线里,那个灰蒙蒙的眼睛,和那个雪人的胎记,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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