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间故事域外传播的三重困境与实践路径

2024-01-28 13:15佘丽慧李可心
中国故事 2023年12期
关键词:故事集民间故事童话

佘丽慧 李可心

专栏·中国故事的世界传播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叙事体系,讲好中国故事,向世界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有鉴于此,本专栏以中国经典故事在世界文学中的征引、阐释与流变为路径,彰显中国文化的感召力、生发力和影响力,以期夯实中国话语和叙事体系的底层逻辑,在学术研究和文化传播层面推动中国叙事体系的构建。本专栏力求呈现“中国故事”作为全球知识生产和话语操作的场域,具有求同存异的统合性和生产力,在更高层次上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共情和共识,推动世界文明的交流互鉴和整体性构建。

本期輯录《中国民间故事域外传播的三重困境与实践路径》《迪德里希斯出版社对中国文化的传播与推广》《龙舍出版社对中国故事的出版与传播》三文,管中窥豹,以期探寻中国故事在世界范围传播的机制机理。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国话语与世界文学研究中心    《中国故事》编辑部

主持人

张帆,上海外国语大学中国话语与世界文学研究中心主任、德语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后合作导师,从事中外文学关系研究,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首席专家,入选国家级重大人才计划等。

摘要

中国民间故事是呈现中国民间生活,传播中华民族情感的文化载体,亦是提升我国国际话语权的重要渠道。然而,中国故事域外传播进程仍受制于传播内容参差、出版发行散乱、宣传推广乏力三重困境。对此,应立足中华传统文化优势,拓展中国故事传播路径,构建中国民间故事海外传播生态。

关键词

中国民间故事;域外传播;传播困境;实践路径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迅速崛起,国际影响力与日俱增,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成为应然举措。中国民间故事在艺术传承、民族团结和价值构建等方面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其感染力与传播力不容小觑,是向世界推介、阐释“具有中国特色、体现中国精神、蕴藏中国智慧”的优秀文化载体。促进中国民间故事海外传播,远播民族文化与民族情感,有助于增强国人文化自信,消弭国际社会对中国社会的误解与偏见,进一步完善、建构和提升国家形象。

本文基于六十部德译中国民间故事集,回顾中国民间故事对外传播历程。虽在传播主体、传播目的、传播渠道方面取得了一些进步,但不可忽视的是,中国故事域外传播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他塑”而非“自塑”,扭曲与异化的现象依然存在。与家喻户晓、极具文化特色的《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和《一千零一夜》相比,中国故事的国际传播路径亟待拓展与创新。鉴于此,在话语权斗争日益白热化的国际舆论环境中,立足中国立场,主动推进民间故事海外传播,拓展传播渠道,提升国际传播效能尤为重要。

一、中国民间故事“走出去”与“走进去”的三重困境

“‘讲好中国故事是不断回应世界关切,给复杂多变的国际社会以真实、清晰、完整的中国图示的必然选择。”然而,尽管中国文化“走出去”步伐有所加快,体量庞大的中国民间故事宝库却仍处于“走出去”的起始阶段,面临难以“走进去”的问题,中国故事的讲述效果与国际影响力亟待改善。明确中国民间故事对外传播的现实困境,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是增进文化交流互鉴、提升中国国家形象的题中之义。

(一)传播内容:缺乏经典、翻译参差

宏观来看,中国民间故事“走出去”缺乏代表性的经典故事,难以在海外读者群体中形成记忆点,成功的经典故事和人物占比不容乐观。反观在国内大获成功的德国童话集《格林童话》,正是以《小红帽》《白雪公主》《灰姑娘》等经典故事为基点向外扩展、辐射。鉴于此,打造中华经典,以此带动篇目繁多的中国民间故事的海外传播刻不容缓。

微观来看,中国民间故事集名称和单篇故事名称的翻译质量参差不齐。中国民间故事涵盖传说、寓言、笑话、童话等诸多体裁,而在以德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中,这些体裁都有其专属词汇。中西话语体系间存在历史语境的认知偏差与理解障碍,致使西方译者无法完全理解中国民间故事的概念、意象与文化意义。以《中国童话:汉族童话》(Chinesische M?rchen,M?rchen der Han)为例,故事集被译为 “M?rchen”,而“M?rchen”在德语读者认知中是“童话”,泛指与确指之间的矛盾导致该书的受众群体受限。一些以故事主角为故事名称的翻译问题,导致部分故事丧失自身的传统文化特色,以《中国民间童话》中的篇目《狐狸和雷》(原名《狐仙渡雷劫》)、《医生》(原名《神医》)为例,译名遮蔽了故事情节的精妙之处与主角的身份特征。“仙”“渡劫”“神医”等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元素未能得到充分呈现。中国故事“所展现的文化景观”本应弥补西方话语体系中“东方声音的缺位,促进文化内省”,而中西文化认知隔阂却折损了外译中国故事的独特性,影响中国特色文化价值的域外传递。

(二)出版发行:选篇散乱、定位失准

据现已统计的323个故事,在德语世界传播的中国民间故事单篇重复率极低,难以建构中国故事经典篇目,选篇散乱导致故事集主题不明晰。以汉学家卫礼贤(Richard Wilhelm)译介的《中国民间童话》(Chinesische VolksM?rchen)为例,该书既囊括《聊斋志异》《东周列国志》《西游记》《今古奇观》等文学作品中的故事篇目,又包括口头色彩强烈的民间口述故事,从鬼怪传奇到日常生活无所不包,跨度之广模糊了故事集的定位,主题不明晰导致读者在阅读时难以抓住重点,不能形成对中国故事的整体认识,从而无法领略中国故事多民族、地域差异明显、充满哲理等特色。

中国民间故事集出版篇目与读者群体的定位失准,致使中国故事的传播缺乏针对性,海外读者群体流失。对比《格林童话》与《中国民间童话》《中国童话:汉族童话》等相对知名的德译中国民间故事集可以看出,早在1903年《格林童话》被引入之时,该书就被归为充满奇思妙想的“教育童话”。定位与内容间的契合恰好顺应“启民智”的时代要求,因此成功打开中国市场。而《中国童话:汉族童话》虽被置于儿童读物之列,但其故事均选材自《民间文学》杂志,语言对于儿童读物来说过于艰深,且缺乏生动形象的插画,通篇文字令儿童的阅读体验大打折扣。图书定位与故事内容之间的偏差不仅一开始就将成人读者拒之门外,而且无法吸引儿童读者。卫礼贤的《中国民间童话》在大多数情况下甚至没有定位,图书定位问题出现在图书编译、出版和销售的整个过程,读者群体的模糊不仅造成图书内容混乱、副文本匮乏,也导致读者无法找到想要购买的书籍。所以,明确图书定位,精准读者画像是每一部走出国门的中国民间故事集都需要解决的重大问题。

(三)宣传推广:研究匮乏、新媒体乏力

中国民间故事学术价值挖掘不足,未能发挥“名人效应”带来的宣传潜力。德国汉学家赖纳·施瓦茨(Rainer Schwarz)曾在《中国童话:汉族童话》的前言中,将中国故事在西方国家遭到冷遇,归因于“迄今为止,中国民间故事与其他民族民间故事的关系尚未得到研究”,致使其脱离世界民间故事研究谱系,无法与其他国家民间故事形成互动,仅能被少数汉学家所关注。中国故事研究未能打破研究领域壁垒,吸纳故事学、文学、传播学等多领域学者,从多角度发掘其价值。此外,很多译者在作品中模糊故事出处,對故事蕴含的中国文化避而不谈。以“狐假虎威”为例,虽然以此故事为原型的英文改编版《咕噜牛》热潮席卷欧洲,但因作者缺乏“源头意识”,未指出“此故事来自中国”,因此仅有极少数国外读者知悉这是一则中国成语故事。

学术研究的匮乏和故事出处的模糊,导致部分中国民间故事虽在国外得到一定程度的译介,却始终没有得到广泛认可。外译中国民间故事讲述方式单一,停留在纸面上的故事与飞速发展的新媒体时代脱节,乏善可陈的宣传手段进一步加剧中国故事对外传播困境。售卖故事集的电商平台仅罗列图书名称、作者、出版时间等基础信息,缺乏对图书的具体介绍,使得购书者在相关页面得不到实质的信息,因而无法有效地吸引读者、扩大受众。而二手图书售卖网站,甚至连基础信息都可能缺失,仅有的描述只是对图书新旧程度的介绍。电商网站上的评分机制也仅涉及服务评价,缺少读者交流平台,无法形成良性的交流氛围。

二、中国民间故事跨文化传播的实践路径

在华夏大地上,已有许多他国民间故事在此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借鉴这些故事的成功经验,从自身出发观照现有问题,能更好地讲述和传播丰富多彩的中国民间故事,进而彰显中国文化的创造力、感召力、公信力。

(一)译介与出版:经典性与多样化相结合

在中国民间故事译介与出版策略上,可从传播内容、出版定位、出版形式、译者团队四方面入手。首先,民间故事的对外传播,应以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既挑选经典民间故事,如盘古开天、愚公移山,展现中国传统文化底蕴和中国人民的生活智慧,也应聚焦以当代社会主义建设为主题的新时代故事,如铁人王进喜、雷锋的故事。不避讳过去中国封建思想统治下诞生的民间故事,但也不刻意传播大量具有浓厚封建思想烙印的民间故事,避免加重西方读者对中国的固有偏见,秉持客观求实的原则,展现新时代真实立体的中国形象,传播中国经典传统文化。

其次,明确故事出版定位,以准确恰切的翻译,优化读者接受体验。精准的图书定位直接影响国外读者的接受体验。《格林童话》取得的良好传播效果与其“教育童话”的市场定位不无关联。与之相反,很多外译中国民间故事集在出版伊始即定位不明,游走于儿童文学、民族文学和汉学研究之间。内容、语言和形式上的错误定位会导致读者期望与实际阅读体验间的鸿沟,从而阻碍中国故事的对外传播。此外,图书标题的翻译对于读者在第一时间做出接受与否的判断尤为关键,因此在不同语言间翻译转换时,需要尤为注意信息的完整性和准确性。译文泛指与确指之间的矛盾导致不少中国民间故事集容易在外文语境中被误解,从而影响受众范围。

再次,要丰富故事出版形式,针对不同读者群体采取不同的宣传推广策略。为突破当前外译民间故事出版形式过于单一的窘境,出版策略需要更加系统化和更具针对性。一方面,可按照故事类型分类出版,如成语故事集、动物故事集、节气故事集等,明确中国民间故事对外出版体系和受众。另一方面,根据不同年龄段的读者群体定制相应的推广策略,例如区分儿童文学市场、大众文学市场、汉学爱好者市场和汉语学习者市场,从内容选题到产品推广方案,均须根据读者群体进行灵活调整。同时,在介绍故事时,可适当标明故事来源,以凸显中国民间故事的历史性、发展性和延展性。

此外,鼓励中外翻译家积极合作,共同打造中国民间故事外译的多语种团队。西方译者由于对中国文化理解的局限性,导致中国故事集译介经常出现错译、误译和漏译等问题。因此,中外译者协同翻译,对推动中国故事对外传播至关重要。以中文译者为核心,能更好地阐释中国传统文化,准确译介中国民间故事;而以外文译者为基础,则能加深西方读者对中国故事的理解,进而推进中国故事在西方的译介和接受。

(二)研究与传播:学术性与传媒性互融通

在制定中国民间故事海外传播策略时,可从学术研究、融媒体矩阵、特色宣传方案等方面入手。首先,应加强中国民间故事研究的深度与广度,鼓励开展跨学科跨国别的民间故事研究。积极推动中国故事研究,尤其是中国民间故事与其他民族民间故事的关系与流变研究,促使中国故事研究重新融入世界民间故事研究谱系。同时,促进民间故事研究与文化学、史学、文学、社会学、传播学等领域的跨学科合作,吸纳民俗学、故事学等领域的学者参与中国故事研究,鼓励学者申报中华学术外译项目,推进中国故事研究的海外交流与学术探讨,构建中国故事学术研究共同体,向国际学者呈现中国民间故事的文化底蕴与学术价值,提高国际学术话语权,为中国故事对外传播提供有力的研究支撑和学术依据。

其次,打造民间故事产业链,创新融媒体时代多样化传播样式。传统纸媒之外,视觉媒体的传播效力不容忽视。在美国迪士尼公司将格林童话中的《白雪公主》改编成第一个动画长篇后,便不断有民间故事中的人物IP从书本走向市场,完成商业化和日常化的转变,成为生活中无处不见的“符号”,与整个流行文化同频共振,辐射流行歌曲、商业广告、影视剧改编等各个领域。在审美多元化的时代,中国故事承载了丰富的文化价值,为大众流行文化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因此,在推广与翻译中国民间故事时,也应该与短视频、动画、电影等媒体样式相结合,打造经典人物形象,拓展中国故事的融媒体多模态传播路径,并以此为基础,完善故事行业产品市场分析,开发中国故事产业链。

再次,依照不同故事类型定制特色传播计划,设计立体化的宣传方案。不同的中国民间故事各有特点,因此宜根据这些特色分类,制定相应的设计传播方案和宣传手段。如传统节日故事的译介,可与传统节日的庆祝活动相结合,彰显中华经典文化的深刻内涵;而地域性鲜明的中国民间故事,如非物质文化遗产西湖故事群,可作为城市名片推广,促进国内旅游行业的繁荣,引发国外读者对中国城市和中国故事的浓厚兴趣。构思多方位、全方面、立体化的宣传方案,一方面以文本为基础,通过导游手册、对外汉语教材等对外文本,加强对中国故事的宣传。另一方面,借助媒体、工艺品、城市推广等多层次的传播途径,设计中国故事特色的文创产品,打造新时代的中国故事工艺品,营造中国故事无处不在的传播生态。

最后,构建中国民间故事对外传播多元网络,推动孔子学院的中国故事宣传。外文局、出版社等翻译发行机构应加强与国际知名作家与评论家的互动,鼓励并资助国外汉学爱好者和汉学家译介中国民间故事,助推中国故事对外传播,从而实现中国范本的“格林童话”。孔子学院是中国传统文化对外传播的重要机构,应积极推动孔子学院开设中国故事相关文化活动,增进与其他国家文化教育机构的合作,如歌德学院、汉学协会等。以外文局、出版社、孔子学院等机构为起点,链接国外著名作家、批评家、汉学爱好者、汉学家,构建中国民间故事国际传播网络,加强中国故事传播力度,提升中华经典文化国际影响。

结语

不同文化语境的隔阂令中国民间故事域外传播面临译介、出版、宣传三重困境,外显的语言障碍实际仍植根于历史语境下对他国文化话语的内生偏见与认知偏差。在此背景下,强化中国故事的多元讲述和中国精神的文化传递,是打破文化隔阂、促进世界文明交流互鉴的应有之举。为此,我们应完善外译中国民间故事集的选题、译介、出版,构建中国故事外译多语种团队与中国故事学术研究体系,搭建国际传播网络,促进融媒体时代中国故事的多模态传播,向世界传递多元、独特、立体的中国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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