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岩 张晓天 杨雪军 赵 钢 龚 鹏△
上海体育大学(上海,200083)
中国文化各分支之间有着良好的通联性,其内在精神是一致的。中医药和中国酒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不仅在思想意境上有相通之处,并且在实际的生产制造、使用、民俗习惯等方面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酿酒过程中最基础的原料是粮食,而在神农尝百草的年代,中医药的先驱者们对一些亦食亦药的植物已经有了观察和使用体会。比如薏苡仁这味药,在不少地方可以当粮食。现今的研究发现,在中国酿酒史中,薏苡仁曾经被广泛使用。赵晓明[1]通过对甲骨文和文献资料的深入研究和考证发现,彝酒即仪狄酒,是薏苡粥发酵而成的醴经过滤后的产物,这种食品早在夏代以前的母系社会就已发明。薏苡仁造酒的传统一直延续下来,而且因为薏苡仁的药用价值,人们赋予薏仁酒更多意义。薏苡仁具有清利湿热的作用,不少人据此就认为服用薏苡仁酒可以避免一般酿造酒引起的身体湿重问题,由此在学术上还展开了激烈的论战。比如《本草纲目·谷部》中收录了“薏苡仁酒”一条:“去风湿,强筋骨,健脾胃。用绝好薏苡仁粉,同曲、米酿酒,或袋盛煮酒饮。”《类证活人书·薏苡仁酒法》中有:“薏仁酒治脚痹……久服觉皮肤下如数百条虫行,即风湿气散。”而《本草新编·薏苡仁》则反对这一看法:“薏苡仁或问薏仁有取之酿酒者,亦可藉为利湿之需乎?夫薏仁性善利湿,似乎所酿之酒,亦可以利湿也。然用薏酒以治湿,而湿不能去,非特湿不能去,而湿且更重,其故何哉?酒性大热,薏仁既化为酒,则薏仁之气味亦化为热矣,既化为热,独不可化为湿乎,湿热以治湿热,又何宜哉。此薏仁之酒,断不可取之,以治湿热之病也。” 后世有用薏仁入曲,也是取薏仁利湿之意。“近代燕京,则以薏苡仁为君,入曲造薏酒”。祛湿之物经过酿造会不会化生为生湿之物?恐怕还有赖于后来者进一步研究。
“无药不成曲”,药食同源的中药材是酿酒的基础材料之一,而中国酒最大的特色是用曲发酵,这一点和其他地区的酒用麦芽发酵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酒曲酿酒是中国酒的精华所在,故有曲为酒之骨、曲为酒之魂的溢美之词。古人制作酒曲,往往会添加几十甚至上百种配伍精良的本草。《峒溪纤志·咂酒》记载“以米杂草子为之,以火酿成”。“杂草”即指草药,曲用药来做,人们自然就认为酿出的酒具有“药性”,为“酒为百药之长”添加了注脚。
曲[2]的种类很多,主要有麦曲、大曲、小曲、红曲、麸曲等。其中小曲又被称之为酒药、白药、酒饼等,从中不难体会小曲和中药之间的联系。小曲不管是否含有中草药,都被称为酒药。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为什么有此别称?不外乎有几点理由:其一,酒药是酿酒的灵魂,能把一粒米、一粒高梁神奇转化为一滴酒,酒药的造化之工如同治病救人的药物,能启承转化,故以酒药名之。其二,酒药中多用中药,人们常常认为,小曲的糖化发酵能力部分来自中药,或者说中药有增强协同作用,因此以酒药称之。《齐民要术》记述了加桑叶、胡葈叶和艾叶制成曲药的大州白堕曲方饼法,记载了制作白醪曲时煮胡葈汤中间步骤,而在制作河东神曲方时加入的药材最多,有桑叶、艾叶、苍耳、茱萸等。胡葈即“苍耳”,也可用作曲药。贾思勰把散曲另外成篇,名为《黄衣、黄蒸及蘖》。黄衣和黄蒸是两种散曲,原料分别是麦粒和麦粉。它们的制法是把麦粒和麦粉蒸熟后摊平,盖上“赢叶”及“胡葈”,令其长足黄色衣。这是利用中药植物叶片上的黄曲霉作为菌种而制成的黄衣曲。
小曲用米粉为原料,另外再添加中草药,接种曲母,人工控制培养温度制成。过去的小曲几乎都有用到中药,根据研究,酒曲配方中常用的中草药达100多种[3]。在《北山酒经》中,按制法不同,把曲分为罨曲、风曲及曲3类,共有13种曲,以小麦、大米、米麦混合、麦豆混合为原料。说明在制曲原料方面与近代相似。值得注意的是,这13种曲无一例外都加了草药。表明宋代是曲中加草药最流行的时期[4]。南方酿酒,药材的使用量更多。宋代苏轼著有《东坡酒经》,讲到南方的制曲技术大量使用中药和豆类物料,用以促进酒曲中微生物的繁殖。唐代刘恂所撰《岭表录异·卷上》记载:“南中酝酒,即先用诸药别淘,漉粳米,晒干,旋入药和米,捣熟,即绿粉矣。”后世制曲,偶尔也有不加草药的情况,但加药是主流。到了近代,因为掌握了新的微生物技术,加草药的做法才逐渐淡出历史舞台。
小曲内的微生物种类主要有根霉、毛霉和酵母等。这些霉,不少是通过中药带进去的,中药取汁入曲的方法受到推崇。晋代嵇含《南方草木状》记载制曲时加入植物枝叶及汁液的方法:“草曲,南方多矣,酒不用曲蘖,杵米粉,杂以众草叶,治葛汁。涤溲之,大如卵,置蓬蒿中荫蔽之,经月而成,用此合糯为酒……”草曲直接用本草之“草”来命名,是小曲的雏形。小曲的糖化力特别强,当中所含菌种是人们不断选育的结果,菌种可以保存,从而保证了酒的风味和质量的均一性。古人很早就发明了曲中微生物的传种方法,《北山酒经·卷中》记述玉友曲和白醪曲的制法时谈到“以旧曲末逐个为衣”和“更以曲母遍身糁过为衣”。另外,中草药还有促进酿酒微生物繁殖生长以及增加白酒香味的作用。有人选择了30种中药,研究他们促进酵母生长的能力,结果显示,有28种中药有促进酵母生长的作用[2],薄荷、桑叶、杏仁、陈皮、川芎等中药表现比较突出;中药在促进霉菌生长的能力方面,也有一些表现较好的品种,比如白术、甘草、茱萸等。曹操《上九酝酒法奏》介绍了一种类似近代间断连续投料的酿酒法,称作九酝春酒法,用曲量只有原料的5%。所用之曲必然含大量根霉,如非根霉为主,很难达到如此效力。有了中药助力,曲的力量更强。后世,中国小曲的酿造领域几乎被根霉饼曲所独占。这种转化不仅是散曲和饼曲外形上的转换,更是米曲霉向根霉的转换,中草药在这一历史性的转变中贡献颇多。
中国的小曲技术传播到整个东亚和东南亚,制曲所用的微生物菌种也跟着漂洋出海,影响世界的造酒工艺。现代的小曲逐渐减少了中草药的运用,但是我们无法否认小曲过去的历史,无法否认代代相传一直延续到今天的菌种是在中草药的参与下才形成的事实。作为对照,在西方国家,由于没有中草药参与制曲的传统,在白酒酿造上,其生产工艺表现出明显差异,在口感风味上更是不同。
大曲的制作过程中,中草药起到的作用相对较小,但依然不容忽视[5]。比如解放前茅台酒曲中就加有四种中药,而董酒所用的药曲,为大曲小曲混合而成,其大曲小曲的制作都用到大量中药。董酒是重要的调香酒,酒中的药香调配在似有似无之间,有春风和煦之妙。
中药在制曲过程中,起到的作用不仅是菌种的培育和风味的形成,还起到酸度调节、杂菌抑制的作用。比如红曲的制作过程中,古人创造性地用明矾(中药也称为白矾)来维持酸度,这是其中的关键,是一项惊人的创造。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曲蘖》对红曲的制法写得很详细[6],“凡造法用灿稻米,不拘早晚……凡曲信必用绝佳红酒糟为料,每糟一斗入马蓼自然汁三升,明矾水和化……凡饭拌信后,倾入箩内,过矾水一次……凡造此物,曲工盥手与洗净盘簟,皆令极洁。一毫滓秽,则败乃事也”。这段话清楚无误地描述了红曲制作的完整过程,虽然没有明言明矾所起的具体作用,但就实际价值而言,明矾确实维持了红曲生长所需的酸度,并抑制了杂菌的生长。
曲的质量高低,其鉴别有时也会用到中医的“四诊合参”和“辨证论治”。古抄本《看曲论》是我国古代最全面、最详细的制曲经验总结。书中的识曲方法,明显借鉴了不少中医的知识。如它提出了看曲的捷径法,分别以冷证论、热证论、虚证论、实证论、干证论、湿证论来阐述,应用了不少疾病术语,颇得中医思想精髓。
酿酒过程中,除了作为原材料,中草药还起到了辅助作用。比如作为覆盖和垫曲的材料,常用的有艾叶。东汉《四民月令·六月》中记载了当时的酿酒制曲工艺:“是月廿日,可捣择小麦硙之。至廿八日溲,寝卧之。至七月七日,当以作曲……七月四日,命治曲室,具簿、秲、槌,取净艾……七日遂作曲。”这是历史上最早的一例关于制曲过程的记载[7]。制曲材料、工具准备好以后,还要备好干净的艾草覆盖或垫曲料。艾草覆盖铺垫可以起到维持温度、驱邪抑菌以防酸败的作用。也有用枸杞叶来卷酒曲的。唐代刘恂的《岭南录异·卷上》记载了饼曲的制法,“南中酝酒,即先用诸药。别淘漉粳米,晒干,旋入药。和米捣熟,即绿粉矣。热水溲而团之,形如餢飳,以指中心,刺作一窍,布放簟席上,以枸杞叶攒罨之,其体候好弱。既而以藤篾贯之,悬于烟火之上。每酝一年,用几个饼子,固有恒准矣。南中地暖,春冬七日熟,秋夏五日熟。既熟,贮以瓦瓮,用粪扫火烧之”。
在制作风曲过程中,叶类中药有时还起到包装、保湿等作用。风曲需要悬挂,古人常用到楮叶。楮叶,味甘,性凉,无毒。具有凉血、利水的功效。用于治疗衄血,吐血,外伤出血,血崩,水肿等症。“凡麦曲,大、小麦皆可用。造者将麦连皮,井水淘净,晒干,时宜盛暑天。磨碎,即以淘麦水和作块,用楮叶包扎,悬风处,或用稻秸罨黄,经四十九日取用。”“造面曲用白面五斤、黄豆五升,以蓼汁煮烂,再用辣蓼末五两、杏仁泥十两和踏成饼,楮叶包悬与稻秸罨黄,法亦同前。” (《天工开物·曲蘖》)楮叶将酒曲包扎起来,悬挂在通风的地方,或者用稻草覆盖使它变黄。这样做出来的风曲质量较高。
一些中药在酒曲制造过程还可以起到通气的作用。《曲洧旧闻·卷四》载:“红蓼,即《诗》所谓游龙也,俗呼水红,江东人别泽薯,为火……味辛者,酒家用以造曲。” 《天工开物·曲蘖》载:“但淮郡市者打成砖片,而南方则用饼团。其曲一味,蓼身为气脉,而米、麦为质料,但必用已成曲、酒糟为媒合。”辣蓼,具有祛风利湿、散瘀止痛、解毒消肿、杀虫止痒之功效。常用于痢疾,腹泻,胃肠炎,风湿。制作酒曲时,加进辣蓼粉末以便于通风透气。辣蓼入曲在今天的江浙地区仍然十分流行。
近现代的名酒,仍然脱离不了中医药的影响。如过去汾酒的五大品牌名酒,白玉、竹叶青、状元红、玫瑰与老白汾酒,都和中医药有莫大关系。白玉汾酒,是以陈年老白汾酒为底,与中药材紫油桂混合浸泡,蒸馏提香,加糖而成,用于暖胃。
不少中药制药工具和酿酒工具可以通用,制药工具在酿酒行业的运用直接提升了酿造的水平,比较典型的一个案例是促进了烧酒的出现。苏轼所编《物类相感志·饮食篇》出现了 “酒中火焰,以清布拂之则灭”的记载。烧酒是酒史中划时代的一个发明,中国烧酒出现的年代,争议比较大,多认为是元代。
在元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由于缺乏蒸馏技术,酒的味道都很寡淡,常有某某日饮数石的记载,浓度不高也就难以燃烧,消毒作用也不明显,酒的多种作用受到限制。蒸馏技术的出现让烧酒成为可能,带来了酒业的繁荣。从现有的考古学证据来看,汉代就出现了蒸馏器。古代的炼丹人、中医药学家是蒸馏技术的发明人,当时的蒸馏技术主要用于制作蒸馏水、取花露、取汞等药物提取,在唐代《本草拾遗》中有“甄(蒸)气水”“以器承取”的记载。元代,酿酒行业对蒸馏器进行了改良,使酒精纯度得以迅速提高,且使酒精的用途得到极大开发。
中国人在思考问题做出行动之时,常常受中医思维及养生习惯的影响。中医药不仅参与了酿造,也影响到饮酒的方式与习惯。中医养生理论中,有许多和体质、气候、时令、地域有关的内容,人们怎么理解酒、怎么认识酒、喝什么酒、如何喝酒、有什么禁忌等都可以从中医理论中找到一定根据,中医理论潜移默化地塑造了饮酒的习俗。
中国人在喝酒的时候,也是怀着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希望借酒去除病痛,温暖躯体,带来精神上的兴奋感、迷幻感,同时,又害怕酒带来的一些躯体副作用。潜意识对酒充满了既敬又畏的感觉。在喝酒的时候,为了健康,也生出了颇多讲究,这些讲究和中医影响下的文化心理关系最为密切。比如很多人喝酒要配凉菜,这样可以中和酒的酷热。在喝了酒之后,要适当再饮茶,为了去除酒的湿热。不少人喝酒,是因为焦虑、心中愁苦,认为酒能消愁。冬天喝酒的人更多,也是看中了酒的通血脉御寒作用。另外,不少人之所以喝酒,和生病直接相关。比如有痛症的用喝酒来镇痛,有肌肤甲错的,用喝酒来润皮肤,不一而足。在疫病流行期间,人们也会增加酒的饮用,这和酒具有辟邪作用的认识有关。有些人喝酒,直接和服药有关,一些丸散膏丹的服用,明确要求用酒送服。不同气候、不同地区的人饮酒的习惯不一致,北方人饮酒是为了“消冷积、御风寒”,西南地区饮酒是为了“辟阴湿之邪”,东南地区则是为“解鱼腥之气”。
就传统而言,中国的饮用酒和药酒没有截然的界限,一直到近代都是如此,古代的饮用酒多多少少在生产过程中都使用了中药材。独立形态的药酒是现代药政管理制度建立以后出现的新事物。喝养生酒时,人们往往分不清也不介意喝的到底是药还是酒,屠苏酒、艾酒、菖蒲酒、菊花酒、椒酒、柏叶酒、桑落酒等概莫能外。中国人独创了节令酒的概念,在中国的酒史中占有特殊地位。节令酒既是普通饮用酒,又是药酒,和气候有关,可见中医药的丰富内涵。
不同时令季节,喝不同的酒,这和中医强调四时养生不无关系。《素问·四气调神大论》说:“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四时养生的理念,催生了历史上声名显赫的保健饮用酒。各种饮酒习俗,在二十四节气的框架下编排成序,有节律地周期性地反复再现,为人们的生活增添了无穷乐趣。
正月里要饮用屠苏酒、柏叶酒。俗语有云“春风送暖入屠苏”,古代,每年开岁,除夕元日,人们都有饮屠苏酒庆祝年关到来的习惯。《千金要方·伤寒篇》记载,唐代屠苏酒使用大黄、白术、桔梗、蜀椒、桂心、乌头、菝葜7味药材配制而成,有滋补的功效,但人们更多的是取其辟邪祛疫的寓意。李传军的考察显示[8],屠苏酒是汉魏时期治疗伤寒疾疫的对症良方。其发明与流传,与当时的疾疫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是疾疫对节日民俗发生影响的典型代表。屠苏酒非常普及,可通过诗人留下的诗歌了解大概。唐代裴夷直《岁日先把屠苏酒戏唐仁烈》载:“自知年几偏应少,先把屠苏不让春。”雍陶《酬李绀岁除送酒》载:“一夜四乘倾凿落,五更三点把屠苏。”成彦雄《元日》载:“好是灯前偷失笑,屠苏应不得先尝。”顾况《岁日作》载:“不觉老将春共至,更悲携手几人全。还丹寂寞羞明镜,手把屠苏让少年。”柏叶酒也是元日常见的饮用保健酒,《月令》载:“元日,用‘柏叶’浸酒,饮之,人身轻”。《本草纲目·木部》将“柏叶”列为“木部”之首,感叹其“得木之正气”,不怕霜雪,正月服用正当其时。
《四时月令·四月》指出“有四月宜饮桑椹酒”,《本草纲目·木部》认同“四月望日,宜饮桑椹酒”的观点,认为“能祛百种风热”。
每逢端午节,中国人要饮用艾酒和菖蒲酒[9]。在古人心目中,艾和菖蒲都是端午节的吉祥植物,用之配酒,可以辟邪驱瘴。《岁时广记》记载:“洛阳人家端午作术羹、艾酒。”殷尧藩《端午日》载:“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
重阳节时,多饮茱萸酒和菊花酒。宋人庞元英《文昌杂录》记载:“唐岁时节物,九月九日则有茱萸酒、菊花糕。”耿伟《全唐诗·九日》载:“更望尊中菊花酒,殷勤能得几回沽。” 民间认为九月初九也是凶日,多灾难。 因“九九”与“久久”,又与“酒”同音,因为有美好的象征意义,重阳喝酒这一习俗就流传开来。茱萸香味浓,有驱虫袪湿、消积食、逐风邪、治寒热的作用,被人们称为“辟邪翁”。茱萸、菊花相携入酒,酝酿生香,既避恶气,又御初寒,构成重阳节独特的景观。
在中医药理论中,万物皆有其性,酒为百药之长,自然少不了对它进行定“性”。历代医家认为, 酒属湿热有毒之品, 味甘、苦、辛,性湿, 有毒, 入心、肝、肺、胃经。《新修本草·米中》指出“酒,味苦, 大热,有毒”。《本草求真·酒》云:“酒, 其味有甘有辛, 有苦有淡, 而性皆热。若恣饮不节,则损烁精,动火生痰,发怒助欲,湿热生病,殆不堪言。”《万氏家传点点经》云:“酒毒湿热非常,肆意痛饮,脏腑受害,病态不一。”《诸病源候论·饮酒后诸病候》云:“酒性有毒,而复大热,故毒热气渗溢经络,浸渍脏腑,而生诸病。”“酒者, 水谷之精气也,其气剽悍而有大毒,入胃则酒胀气逆,内熏于肝胆,故气肝浮胆横。”总之,酒之性不离“热”“湿”“毒”三方面,偏性很明显。另外,酒也具有两面性,《养生要集》载:“酒者,能益人,亦能损人。节其分剂而饮之,宣和百脉,消邪却冷也。若升量转久,饮之失度,体气使弱,精神侵昏。宜慎,无失节度。”
饮酒过度,轻则出现不适的症状造成体质的偏颇,中医称之为酒伤。《医灯续焰·目》载:“面黄目青,为伤酒。”孙思邈指出:“空腹饮酒醉必患呕逆。”陶弘景有言:“大寒凝海,惟酒不冰,明其热性,独冠群物,药家多须以行其势。人饮之使体弊神昏,是其有毒故也。”《证类本草·酒》载:“酒不可合乳饮之,令人气结。”伤酒之后,对症处理即可。伤酒的治则经历代名医的研究总结,已然成型。《内科通论·论伤酒》载:“东垣曰:酒者,大热有毒,气味俱阳,乃无形之物也。若伤之,止当发散,汗出则愈矣。其次莫如利小便,乃上下分消其湿。今之病酒者,往往服酒症丸,大热之药下之。又有用牵牛、大黄下之者。是无形元气受病,反下有形阴血,乖误甚矣。酒性大热,已伤元气,而复重泻之,亦损肾水真阴,及有形血气俱为不足,如此则阴血愈虚,真水愈弱,阳毒之热大旺,反增其阴火,是以元气销铄,折人长命,不然则虚损之病成矣。”《本草纲目·谷部》载:“畏枳椇、葛花、赤豆花、绿豆粉者,寒胜热也。”“盐冷水、绿豆粉解其毒。”与此有关的方剂有黄龙丸、解酲汤等。其中又以葛花解酲汤名气最大:“《内科通论·治伤酒方》葛花解酲汤:治饮酒太过,呕吐痰逆,心神烦乱,胸膈痞塞,手足战摇,饮食减少,小便不利……葛花汤,治伤酒之仙药,能上下分消其湿。”
饮酒过度,重则带来酒病,比如酒癖、酒疸、酒臌、酒积、酒劳等等。
《圣济总录·卷七十三》载:“论曰胃弱之人, 因饮酒过度……谓之酒癖。”《太平圣惠方·治酒癖诸方》载:“酒癖者。因大饮酒后。渴而引饮无度。酒与饮俱不散。停滞在于胁肋之下。结聚成癖。时时而痛。因即呼为酒癖。其状。胁下弦急。胀满而痛者是也。”治酒癖,有海藻丸、干姜丸、保和丸、倍术丸等。《类证治裁·积聚论治》载:“有酒癖,伤酒成积,保和丸。”《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倍术丸》载:“治五饮酒癖。一曰留饮,停水在心下;二曰澼饮,水澼在两胁下;三曰痰饮,水在胃中;四曰溢饮,水溢在膈上五脏间;五曰流饮,水在肠间,动摇有声。皆因饮酒冒寒,或饮水过多所致。此药并治之。”
对酒臌,《串雅补·背积串》载:“治酒臌、酒积。黑丑头末,生大黄,槟榔,生甘草,每味春用八分、夏用九分、秋七分、冬一钱,为细末。五更用井花水冷调下,后服乌药顺气汤,至重者,服末药五钱。”
对酒劳,《类证治裁·积聚论治》载:“嗜饮伤中,湿热内蕴,咳嗽潮热,腹痛呕泻,脉沉小数,左尤涩。不戒饮则成酒劳。生术、茯苓、薏米、橘红、茴香、制半夏、枳椇子、砂仁、湘莲(炒)。”
对酒疸,《世医得效方·大方脉杂医科》载:“大抵五疸以酒疸变症最多, 盖酒之为物, 随人性量不同, 有盈石而不醉, 有濡唇而辄乱者。”《太平圣惠方》有“治酒疸诸方”专章:“夫虚劳之人,若饮酒多,进谷少者,则胃内生热;因大醉当风,入水,则身目发黄,心口懊痛,足胫满,小便黄,面发赤斑。若下之,久久变为黑疸。面目黑,心中如啖蒜齑状,大便正黑,皮肤手足不仁,其脉浮弱,故知之酒疸也……大黄散方……治酒疸,艾汤方……治酒疸……栀子散方。”
酒与药可以相互配合,给人们带来健康。酒与药也存在抵牾,在对立中实现彼此的价值。药的偏性,需要通过酒制来调整。饮酒过度,会导致酒病。中医从来未曾缺席对酒病的观察与处理,服用中药来调理治疗酒病是可行的办法,解酒毒的关键是清热与祛湿。
在中华文明的早期,酒与药就都出现了,和西方不同的是,在中国文化背景中,酒和药的关系表现得更加复杂,它们一直有良好的互动,并且彼此在交融中不断进步,也更生动有趣。要造酒,需得先有酒药,即酿制黄酒或米酒所用的曲,造曲过程中要添加中药,而曲成以后又可以作为一种重要的中药使用;有了酒药之后,可以酿出美酒,美酒可以直接当药,用于消毒杀菌,也可以驱寒保暖,消闷去愁;美酒可以用来炮制中药,让中药的性质发生变化;美酒中又可以添加中药,成为药酒;酒可以改变药的性质,药也可以改变酒的味道甚至质性;酒病可以用药来调理,药之疾也可以用酒来复元。中国酒与中国医药的背后是上千年的共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