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惊鸽
香姨是妈请来照顾我和姥姥的保姆。香姨第一天来姥姥家,不言不语,低眉顺目的。妈说,叫人呀,香姨小声对姥姥说:姨,我来了。
爸妈在外地做生意,很少回来。有了香姨,爸妈放心不少。家里被香姨一收拾,顿时明亮了起来。小院里养了鸡鸭,种了菜,厨房里缕缕飘出肉香,时空里弥漫着跳跃的音符。
那天,家里来了一个男人。香姨却眼神躲闪着。
“今天你不给我钱,我不走了。”
“这些年你从我这儿要走的钱还少吗?”
“一天没离婚,你就得管我。”
香姨和男人争执着。
男人拿了钱走了。姥姥在得知香姨男人嗜赌成性而香姨铁了心要离婚后,帮香姨找了法律援助。
婚终于离了,香姨却总说胸口疼。姥姥让香姨去医院检查,香姨说老毛病,不碍事。
可姥姥明明看见香姨夜里疼得躺不下去。
姥姥知道香姨心疼钱,拿了钱让香姨去医院检查。
香姨的乳房长了瘤子。
姥姥说香姨那病是气出来的,她知道香姨不宽裕,便拿出银行卡让香姨做手术。
香姨眼圈红着说:姨,我暂时拿不出钱还你,每月就从我的工资里扣。
香姨病好后,更加用心地对我们。
那年冬天,姥姥的房子迎来了拆迁。作为姥姥唯一的孩子,妈被叫了回来。因为赔偿问题没有谈拢,妈愤愤而去。
冬至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签了补偿协议的邻居,陆陆续续搬走了。大雪阻断了通往外面世界的路,姥姥的两间平房孤独地立在风雪中。雪下到第三天,屋里断水断电,姥姥支气管炎犯了,没命地咳嗽。
妈打来了电话:家里一切都还好吧?
好……好着呢。姥姥强忍住咳嗽。
你们一定要守住老房,钱不到位,绝不搬迁。妈愤愤地挂了电话。
屋里太冷了。香姨生了火,熬了红糖水给姥姥喝,又花椒煮水给姥姥泡脚。夜里风呼啸着掀起瓦片,房梁发出悲凉的叹息。家里储备的食物不多了,姥姥的止咳药也见了底。夜里,香姨主动跑来跟姥姥“通腿儿”睡。她把姥姥的脚捧在手心里,捂热了姥姥的脚。
香啊,你若愿意,以后就喊我老娘吧,姥姥的心被捂热了。
香姨说:老娘啊,钱给多少是头呢。我们早点儿响应政府号召,早搬新房,这老房子实在是不能住了呀。
姥姥沉默。
熬过了漫长的七天,太阳终于钻了出来。路上的积雪才刚刚开始消融的时候,香姨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
香姨去得有些久,姥姥坐在家门口,朝路口的方向一遍遍念叨着。香姨回来了,她递给姥姥一张银行卡。
老娘,赔偿的事搞定了。过几天,我们就搬出去!香姨激动地说。可还没等到搬家,香姨就被妈赶走了。妈说,香姨反仆为主,拿了姥姥证件,签了赔付协议。
香姨走后,妈请来了新保姆。新保姆不种菜,也不养鸡了,家里开销增加不少。保姆每日草草做好饭,就出门打麻将。姥姥抗议过,可反抗无效。新保姆说,妈给的这个价格,只够她做饭的苦力钱。
没多久,疫情肆虐了整个城市。保姆赶在封控前,一声不吭地跑了。而妈被封控在外地,插翅难飞。我们被困在家里,等着居委会定期给我们送菜。那几天,我学着给姥姥做饭,逼着自己长大。
疫情最终还是放开了。妈四处求人,帮我们物色新保姆,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
没想到,香姨却从天而降。
老娘,我回来啦。香姨把行李随手往地上一扔,朝坐在轮椅上的姥姥喊。
香啊,你可回来了!姥姥泪流满面。
老娘,我还得继续伺候您,还您借我看病的钱呐!
香姨来了就再没走过。妈看到了香姨的诚意,冰释前嫌,每年都给香姨涨工资。后来,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份签有姥姥名字的委托协议。原来,那次拆迁是姥姥写了委托书,授权香姨去签的拆迁补偿协议。而香姨怕影响了姥姥和妈的关系,就把锅自己背下了。
变身记
有一天,我带着儿子去亲近大自然。当我们穿过一个长长的山洞,突如其来的光明便刺得我睁不开眼。眯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我手里牵着的居然是我自己。我有点儿恐慌。我觉得是不是我脑子出了问题。
我挣脱儿子的手,一个趔趄跑到山洞旁的清泉下,准备用冰凉的山泉把我激灵清醒,却发现清泉下的我竟然是儿子的模样。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我惊恐万分的时刻,听到儿子在我背后大喊:豆豆,你快回来,不许玩水。
豆豆?我恍然大悟:我居然变成了兒子,儿子变成了我。
我想向周围的人寻求帮助,却发现没有一个相熟的人。我想给我的丈夫打电话,可儿子死活不给我手机。还训斥我道:天天都记挂着玩手机,眼睛都要看瞎了。既然已成事实,我只好乖乖听儿子的话。毕竟,我现在变成了3岁小孩儿的模样。
我们大概是在一个景区旅游。这里山清水秀,景色很美。只可惜我完全没有心情。儿子看起来心情不错,他不让我玩手机,自己却穿着我的漂亮花裙子,忸怩出不同的造型自拍,惊艳得花枝乱颤。
走哇走……我走不动了。事实上,我也没走多远,就觉得累了。我怎么那么弱不禁风了,之前我可是个无敌辣妈,抱着孩子都能走上几里路。哦,我想起来了,现在的我是个3岁的孩子,我的长相跟体力,甚至语言表达能力都是3岁的标配。
走不动了,我便跟儿子撒娇:妈妈,我走不动了,要抱抱。儿子一本正经地说:豆豆,才走了几步你就走不动了,你怎么那么懒,还怎么当男子汉?
我感到很委屈,却什么也表达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反正我是真走不动了。
我走得满头大汗,我想喝一瓶冰镇矿泉水,儿子却不同意,丢给我一个保温水壶。我喝着里面的温水,感觉浑身更无力了,像得了瘟疫一样。
这山望着那山高,我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趣,满脑子想的是游乐场里的碰碰车。可儿子还是强势又固执地拉着我往前走,时不时还要我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配合她拍照。
终于到达了山峰,儿子看起来很兴奋,搂着我又啪啪地拍了几张,还把他那红红的唇印在我的脸上。我看到他长长的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巧地敲完朋友圈的那一刻,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了。
儿子对我说:宝宝,你在这坐会儿,哪也不要跑,妈妈去给你买午餐。还没等我说出我想吃啥,儿子旋风一般冲到了小卖部。他的裙摆扇到了我的眼睛,让我一阵眩晕。
我看到儿子在问了价格后,眉拧了一下。稍后便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慷慨大方地递给老板说来碗水饺。
热气腾腾的水饺端来了,儿子拿着大勺子往我嘴里送。我咬了一口,发现味道不太好,兴许是肉馅放得太久了。我皱着眉头,刚想发表意见,儿子就又把水饺杵到了我嘴边。我勉强又咬了一口,有点反胃。我想吐出来,谁知道我刚张嘴往外吐,水饺就被儿子用勺子接住,又塞到了我嘴里。我没什么心里准备,只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便哗哗地吐了一地。
儿子气得直蹦,用手打了我。一边打我一边说:我花了那么贵的钱给你买的,我都没舍得尝一口,你却不好好吃。回去饿你三天三夜,看你还作精!我被儿子的阵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我感到委屈,我想说我不是作精,是天太热了,我真的吃不下这怪味的水饺。
我不想让儿子伤心,我想给儿子解释,让他自己尝一尝。可我发现我无法组织好我的语言,我心里明白嘴巴却说不利索,我才3岁。我很着急,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只能更加使劲儿地哭,我哭得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一张大大的床上,儿子憨甜地睡在我的旁边,此刻的他是他原本的模样。我赶紧爬起来照照镜子,镜子中的我,也变成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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