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边缘虚词granted的语义演变及语法化

张宏国，吴 媛

Quirk 等人在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中指出，英语中除了常见的if和unless等连词外，还有as long as、given（that）、supposing（that）等从属连词。［1］这些从属连词中，有不少连词是由动词的过去分词演变而来，句法功能类似介词和连词等虚词，但语言形式接近动词和形容词等实词，被称为边缘虚词。其中，由动词转化为边缘虚词的词称之为“动源边缘虚词”。

在国外，Willis Russel 从悬垂分词的角度描述过动词分词演变为虚词的语言变化。［2］Jespersen 在A Modern English Grammar on Historical Principles一书中提到一些动词的分词形式是现代某些虚词如during，pending 和notwithstanding的来源。［3］

在国内，李永秋从语法化角度对边缘虚词作出解释，并将边缘介词分为与动词相关的动源边缘介词和与非动词相关的边缘介词。［4］刘平指出，动源介词的语法化是指动词经历语义、句法搭配、语音和/或形态的变化，最终降格或非范畴化为介词的过程，并对英汉中动源介词的语法化特殊性进行了比较。［5］刘承宇、胡曼妮以providing 和provided 为案例，从历史语用学的视角分析了这类动源分词演变为连词的语法化。［6］

综上，国内外学者已关注到部分动源边缘虚词语法化现象，但对于动源边缘虚词语法化的具体路径、机制及动因仍缺乏深入具体的分析。本文拟以granted为研究对象，基于语法化理论，论证其是如何由动词的分词形式逐步虚化为边缘虚词，并分析其发生语法化的机制和动因。文中所用语料选自早期英语图书在线（Early English Books Online）、英语国家语料库（British National Corpus）、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美国历时英语语料库（Corpus of Historical American English），以及各个时期具有代表性的文学作品。

一、granted的语义演变

（一）granted表行为动作义

granted最早是作为动词grant的过去式形式被使用，根据《牛津英语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grant在中世纪英语中较常用的形式为graunt。graunt最开始表示“授予、给予”，如例（1）所示：

（1）First Crist apperide to þes holy wommen，fer to graunt a privylegie to womman's kynde.

这是选自中世纪1380 年英语版的《威克里夫布道选集》（English Wycliffite Sermons in Selected Works）中的一句话，意为“基督首先降临到神圣的女人身上，给女人的身体以特权”。此处graunt 的词义为“to bestow or confer as a favour”，意为“主动授予、给予”，属于表示行为动作的词义范畴。

中世纪时期，granted 基本上作为grant 的过去式，主要出现在宗教及文学作品中。

（2）God to hem that ben well thewed Hath yove and graunted the victoire.

（1390 Confessio Amantis by J.Gower）

例（2）中的graunted 同样意为“赐予、授予”之义，与例（1）一样，同样表示行为动作义，但graunted是动词原形graunt的过去式形式。

（二）granted表情感认知义

到了中世纪后期及现代英语早期，granted语义逐渐泛化。在这一时期，granted 产生了多种语义。具体来说，在中世纪后期，granted 从表“授予、赐予”的行为义到表示施事者主观情感的“同意、赞成”认知义。此时，granted的语义从行为域泛化到了认知域。

（3）At these wordes graunted Parys to goo to the sayd Ioustes.

（1485 translation of Paris ＆ Vienne by William Caxton）

（4）Our Lord Richard the King…hath granted…That all the Kidels that are in the Thames be taken away.

（1720 Stow's Survey of London by J.Strype）

在例（3）中，granted（graunted）表示“同意、赞成”之义；在例（4）中，granted表示“授意、命令”，是在传达说话者的情感倾向。在这一阶段，granted 的语义由表示“授予”的行为动作义泛化为表示“同意”的主观情感认知义。

（5）"Granted—granted as soon as asked"，he said，unbending. "I did think it a shade odd at the time."

（1902 Traffics＆Discoveries by R.Kipling）（6）When others craved their pardon for stepping on their toes，their reply was，"granted."

（1926 Crewe Train by R.Macaulay）

例（5）和例（6）中，granted 同样表情感认知义，意为“同意、赞成”，但此时granted 经常在句中使用特定标点符号隔开，从而独立使用。我们在现代英语中也经常看到这种表达方式，如例（7）所示。

（7）Granted，she was distraught;all the same，I sensed a subtext.

（1995 Stories of our lives by Barth，John）

在例（7）中，granted 的认知义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表示“的确”，一般用逗号隔开单独使用，用法相当于语气词。此时，granted 依旧用于表示说话者的主观情感认知，但其语义又进一步泛化。

（三）granted（that）表让步条件义

（8）Granted that it is bad，there is still something，a possible handle by which to catch him.To the pauper there is none. He is as hopeless as his own poverty.

（1991 The moral environment of the poor by Schwartz，J.）

（9）"No，" Aimee said，frowning up at him."granted that it had been twelve years since the last time she'd gone through this，the questions weren't going at all the way she remembered them."

（2002 Analog Science Fiction＆Fact by Timothy Zahn）

例（8）和例（9）中，granted 与that 连用，意为“就算”，表示说话者对自己陈述的内容持有一种让步的态度。换言之，granted（that）引出一个前提条件，表示在这个前提条件下，说话者后面所说的内容也不会改变。因此granted（that）在此处表示让步条件义。

（10）Granted that God is not male，my experience of God shows that if the Creator is a mother，she is one tough cookie. granted also that God is nurturing，supporting，enfolding and rapturously creative，God has also dealt me some pretty bitter blows over the years and has rarely paused to give me reasons for them.

（1992 The Grail Quest：Male Spirituality by O Malley，William J）

例（10）中granted（that）意为“假设”，这段话中有两个granted（that），意为“假设上帝不是男性，假设上帝是女性”，从而引出作者的推测。这里granted（that）同样表示让步，引出一个前提条件，并表示只有在这个前提下，说话者所说的内容才会发生。同样，此处granted（that）虽然与例（8）和例（9）在语义方面有所不同，但同样表示让步条件义。

总的来说，granted 的语义大致经过了三个阶段的演变。第一个阶段是在中世纪英语时期，granted 表示行为动作，意为“授予、赐予”；第二个阶段是在中世纪后期，granted 泛化出表示情感认知，意为“同意、赞成”；第三个阶段是现代英语时期，granted 进一步泛化出表示言语行为，意为“就算、假设”。至此，我们可以将granted的语义演变情况简示为图1。

图1 granted中世纪至现代英语时期的语义演变

二、granted词性演变

granted 的词性由动词的过去式及过去分词形式演变为形容词、副词和连词，是一个不断虚化的过程，经历了语法化历程。

（一）作动词过去式及过去分词

granted 最早是作为grant 的过去式被使用，如上文中的例（2）和例（3）所示。再如，

（11）Þai graunted at do all þat he wald bidd þam do.

（15th century Mandeville's Travels）

（12）And he hir graunted þat gate with a good wille.

（15th century Destruction of Troy）

在例（11）和例（12）中，granted的用法也是作动词grant 的过去式形式。例（11）中graunted 作为不及物动词的过去式形式，后接介词引出整句的宾语。而例（12）中graunted 作为及物动词的过去式形式，后直接接宾语，构成动宾结构。两句中granted都是作为动词grant的过去式形式被使用。

在《牛津英语词典》的早期语料库中，关于granted 的早期语料大多出现在中世纪后期，此时granted 的形式还未完全统一，较常用的形式为graunted。在中世纪英语时期，源于法语的中世纪英语动词的过去分词形式基本上以ed 结尾，与其动词过去式形式相似，如上文中的例（4）和下文的例（13）：

（13）The Souldiers should haue toss'd me on their Pikes，before I would haue granted to that act.

（1616 Henry VI by W.Shakespeare）

例（4）和例（13）中，granted 都是与助动词have的变形连用，构成完成时态，此时granted作过去分词使用，其语法结构从过去式到过去分词是进一步语法化的结果。

（二）作形容词

granted 在现代英语早期演变出了形容词的用法，此时granted依旧属于实词之列，修饰后接的名词。

（14）Tablets hung for Gifts of granted Vows.

（1700 Translation of Ovid Baucis ＆ Philemon in Fables by J.Dryden）

例（14）中granted已经由动词grant的过去分词形式转变为形容词，意为“（某人）所授予的”。再如例（15）和（16）：

（15）It shall be in a constantly progressive relation to the granted years of my life.

（1876 Fors Clavigera by J.Ruskin）

（16）A gratuitous superstructure on granted or presumed premises.

（1897 Ourselves by W.C.Hazlitt）

例（15）和例（16）中granted 都表示“被授予的”，例（9）中的granted 修饰名词years，而在例（16）中，granted 与同样是过去分词作形容词的presumed一起，修饰名词“premises”。

（三）作边缘虚词

在现代英语时期，granted 经常作副词使用，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其用法已在逐渐虚化。如例（17）中的granted 作为副词单独使用，在段落中起到语气停顿和引出下文的作用。

（17）As Tom Wolfe might say. granted，this was written before the Sex Discrimination Act and the Employment Protection Act，but it could have been written before the sailing of the ark.

（1981 Arms and the Woman by Keecan，John）

与此同时，granted与连接词that连用作连词的用法在现代英语中也经常出现，如例（18）：

（18）Granted that literate adults do not read the"Styles"section.granted，too，that the editorial page has become less interested in persuading readers about the correctness of its positions than in finding new ways to have tantrums.

（1993 Off the Straight and Narrow by Corry，John）

在例（18）中，granted 与that 连用，起连词作用，引出后面的句子，这样的语法在现代英语中十分常见。

Hopper 和Traugott 等人认为语法化往往伴随着词类范畴的降类特征，其为：主要范畴＞（形容词／副词）＞次要范畴。其中，主要范畴指名词和动词等开放性词类，次要范畴指封闭类的介词、连词、助词、代词和指示词等，［7］形容词和副词处于这两个阶段之间。而granted的词性也经历了由主要范畴到次要范畴的演变。在中世纪英语时期，granted最初是作为动词grant的过去分词，表示“授予、给予”；在现代英语早期，granted的用法经过语法化，逐渐衍生出形容词的用法，表示“被授予的”；而在现代英语晚期，granted演变出作副词的用法，并且granted（that）作为连词的用法最为常见，用来引出一个条件、限制或前提，在句子中起转折的作用。

granted 语义演变及语法化的机制可以用表1表示出来：

表1 granted语法及语义的演变

三、granted演变的机制及动因

（一）隐喻

Heine 等人认为隐喻是语法化最主要的动力，并且将人类认识世界的认知域排列成一个由具体到抽象的等级，认为人们进行认知域的一般规律为：人＞物＞过程＞空间＞时间＞性质。［8］

这种从具体认知域到抽象认知域的投射即为隐喻。这种机制的形成在于找到granted在演变过程中认知域之间的相似性。［9］granted最初作为动词的过去分词，表示“授予”，由“授予”这个行为动作，可以隐喻为说话者“同意”的情感倾向，这是由行为动作到认知情感的隐喻。如例（19）所示：

（19）Sheo ne graunted him in hir lyvynge No grace.

（1374 Anelida＆Arcite by G.Chaucer）

此处的graunted 也表示“授予”之义。同例（2）一样，“授予”的都是抽象的东西，如特权、荣耀、恩典等，多用于与中世纪传教有关的作品中。“授予”之义虽代表具体的行为动作，但graunted 与抽象的概念义连用，由此透露出施事者的主观情感倾向，如例（19）中，granted 后接名词“grace”，并与否定词连用，表示说话者没有授予恩典。这里的granted 虽然表示行为动作，但从中体现出说话者否定意味的情感态度。因此，此时的graunted不再侧重于行为义，而是更加强调其背后的情感义。granted 从“授予”隐喻到“被授予的”，是由过程到性质的隐喻，其中有语义的相似性。如例（16）中的“granted”是作形容词修饰后面的名词“premises”。

从“同意”到“的确”“就算”“假设”，是从动词的分词形式到副词和连词，是从表示赞同对方的话的这个过程到已知所说的条件存在的性质下，引出后面所说的话，是从表示动作的用法到表示性质的用法的隐喻。

（20）He graunted to the warr with an yuell wyll.

（1523 Cronycles by J.Froissart）

（21）"No，" Aimee said，frowning up at him.granted that it had been twelve years since the last time she'd gone through this，the questions weren't going at all the way she remembered them.

（2002 Analog Science Fiction＆Fact by Timothy Zahn）

如例（20）中，在granted有赞成义的条件下，granted 后面接的内容逐渐隐喻为句子的前提条件。例（20）中granted 已有“同意、赞同”这样的肯定义，而后才隐喻出例（21）中的“就算”“假设”这样根据肯定义延伸出的语义。granted 的肯定义经过演变，逐渐变成了语句的前提条件，其中，我们可以找到认知域之间肯定意义的相似性。

通过总结granted 语义演变及语法化的路径，我们可以将其认知域之间的相似性表示为图2。

图2 granted语言演变中认知域的相似性

（二）重新分析

Elizabeth Traugott 是关注语法化机制研究的学者之一，她在与Hopper 合著的《语法化》中主张语法化的基本机制之一就是“重新分析”［7］。“重新分析”是在底层形式及规则上的改变。［10］granted 最初是作为grant 的过去式形式被使用，后接名词作为宾语。如例（2）中graunted后面接名词victoire（victory）作为宾语，表示“赐予胜利”。而例（22）中，granted 后面也是接名词，只不过后面接名词的用法被重新分析，由动宾结构变成了修饰后面所接的名词。如例（22）中，granted就作为形容词修饰名词“districts”。

（22）In the granted and located districts called the Concessions，two sevenths are retained.

（1829 Historical Account of Discoveries ＆Travels in North America by H.Murray）

（23）Granted that it's where the famous rowing expedition and the story of Wonderland started，and that I don't get up to Oxford as often as I'd like，it's been photographed more often than Capa shot"Death in the Afternoon".

（1996 Never Seen by Waking Eyes by Dedman，Stephen）

从例（22）到例（23），granted 后面所接的内容已经逐渐由名词演变为一整个句子，这是由于granted 后接名词的用法已经不能满足使用，后面开始接句子，granted 的用法就被重新分析，与连词that连用，起到连词的作用。

（三）主观性和主观化

“主观性”（subjectivity）是指说话者在话语中带有“自我”的成分，即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而“主观化”（subjectivisation）则是指语言为表现这种主观性而采用相应的结构形式或语义的变化过程。［11］

Traugott从历时的角度认为主观化是一种语义到语用的演变，即“意义变得越来越依赖于说话人对命题内容的主观信念和态度”，［7］也就是“主观性”促进“主观化”的形成。这种变化强调说话人对主观情感态度的语用推理过程。语用推理经过反复运用，最终凝固化，形成主观性的表达成分。［12］

（24）Asia...Was graunted by commune assent To Sem.

（1390 Confessio Amantis byJ.Gower）

在例（24）中，granted 最初表示“授予”，后在使用的过程中，人们将“授予”这一行为所产生的积极情感意义“同意”提取出来。而语用推理的产生是由于说话人在会话时总想用尽量少的词语传递尽量多的信息。granted 在表示“同意”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其表示肯定的意义得到主观默认，逐渐演变为话语者肯定的存在前提“就算”“假设”等，这样说话者可以用更少的话语传递出更多的信息。

（25）Granted that two Beings，A and B，are so independent of each other...then.

（1884 Metaphysic by B.Bosanquet）

如例（25）所示，只需在句首使用granted that，听话者便能领悟到这个已经被说话者主观“赞同”的前提，而不需要再多加一句表示自己的主观赞同情感。granted 这种表示主观行为的词语，其中的主观性被提取出来反复使用，最终凝固为主观化成分。

四、结语

本文描述了granted语义演变及语法化的路径，从隐喻、重新分析、主观性与主观化三个方面分析了granted 语义演变及语法化的机制与动因。granted由动词grant的过去分词形式演变而来，逐渐发展出形容词、副词和连词的用法。总的来说，granted 的语义从行为动作义演变为情感认知义再到让步条件义，是一个不断虚化的过程，其中有许多认知域之间的相似性。其句法功能也逐渐从作为实词的动词和形容词演变为副词和边缘虚词，发生了语法化。

通过对granted语义演变及语法化的路径及机制的分析，可以得知granted 的语义演变和语法化主要是由于各种语法之间语义及语法规则的相似性而引发的隐喻和主观化。语言演变使得语言更加适应交流的需求，我们对granted 演变的机制和路径进行分析，有助于分析英语语言变化的规律，提供语言变化的研究素材，更好地了解语言的本质，保护语言多样性，并达成语言交流的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