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唐宋八大家作品中的成语

⊙孙 晨（江苏省南通中学）

★成语是汉语的精华之一，承载着丰富的文字意义和文化内涵。唐宋八大家作为中唐和北宋时期文坛上八位著名的散文家，在其文章中创造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成语，为丰富汉语言词库做出了巨大贡献。

特别是唐宋八大家之首、被誉为“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堪称中国“成语创造第一人”，因为提倡“陈言务去”，所以他在语言上力求创新，创造出了大量的成语。以成语最多的文章《进学解》为例，仅900 多字的散文，被《中国成语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收录的成语就有20 个。这些成语，除部分化用古代典故，大部分出自韩愈的创造。

一、凝缩作品故事，展现人物经历

唐宋八大家身上流传着许多生动的传奇故事，其中很多都凝缩成成语，借此同学们能更深刻地读出他们的独特精神和个性品质。

韩愈最喜欢挂在嘴边的成语是“不平则鸣”。该成语出自他的《送孟东野序》，指受到委屈和压迫就要发出不满和反抗的呼声。作为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封建社会的时代特点，加上自身“跋前踬后，动辄得咎”的坎坷遭际，决定了韩愈一生的“不平则鸣”。在《柳子厚墓志铭》《讳辩》等文章中，韩愈为挚友柳宗元、李贺不平而鸣。但更多的是为自己鸣不平，《毛颖传》《原毁》《进学解》《感二鸟赋》等散文都抒发了他怀才不遇的“不平之鸣”。更有他的《谏迎佛骨表》，这一“不平之鸣”几乎为韩愈招来杀身之祸，但他仍虽九死犹未悔也。

“出人头地”，欧阳修称赞苏轼时最先使用。苏轼进京参加进士考试，主考官欧阳修看到苏轼的试卷以为是自己得意门生曾巩所作，将本应的第一名改成第二名。苏轼考取进士后给欧阳修写了一封感谢信，欧阳修感叹他的才华，在《与梅圣俞书》中称赞苏轼：“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后以“出人头地”形容德才超众或成就突出。由此可见，作为文坛领袖的欧阳修可谓奖掖后进的楷模。当时欧阳修名满天下，天下士子进退之权全操在他一人之手，他的这一句话，使苏轼之名顷刻传遍全国。倘若欧阳修有那么一点“东方式的嫉妒”，苏轼的“出人头地”势必要艰难得多。后来，苏轼亦颇得乃师之风，成就了“苏门四学士”的美名。

二、内容丰富蕴藉，突出为文为人

唐宋八大家作为文学大家，文章中有着丰富的对于作家及作品的理解和评价，由此产生的成语多传承下来，广泛用于今人对于文学艺术作品的品评。韩愈在《柳子厚墓志铭》中写道：“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形容柳宗元的文章纵横自如，气势豪迈，形成了成语“踔厉风发”。王安石在《祭欧阳文忠公文》中写道：“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赞扬欧阳修的文章造诣极深，形成了成语“清音幽韵”。成语“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出自苏轼《东坡题跋·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他高度概括了王维诗画的特点，后人也常用这条成语来形容擅长描写景物的诗。

还有出自苏轼的《孙莘老求墨妙亭诗》，“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成语“燕瘦环肥”形容女子体态不同，各有各好看的地方；今又多比喻艺术作品风格不同，而各有所长。又如成语“佶屈聱牙”出自韩愈的《进学解》，“《周诰》《殷盘》，佶屈聱牙”，多评价艰涩生僻、拗口难懂的文字。“陈言务去”出自韩愈的《与李翊书》，“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认为陈旧的言辞一定要去掉，写作时要排除陈旧的东西，努力创造革新。欧阳修在《梅圣俞诗集序》中写道：“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认为文人越是穷困不得志，诗文就写得越好。吴楚材等在《古文观止》中说：“‘穷而后工’四字，是欧公独创之言，实为千古不易之论。”柳宗元的《答韦中立论师道书》，“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表达了他认为治学应该严谨认真，不能“掉以轻心”的观点。

唐宋八大家的作品中，评价人的成语也非常丰富，由此可以看出他们做人的标准和认知。如称赞人的成语，欧阳修的《苏才翁挽诗二首》，“雄心壮志两峥嵘，谁谓中年志成不”，成语“雄心壮志”赞人具有伟大理想和宏伟志愿。苏轼的《晁错论》，“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成语“坚忍不拔”赞人信念坚定、意志顽强。曾巩的《〈新序·目录〉序》，“远至舜禹，而次及于周秦以来，古人之嘉言善行，亦往往而在也”，成语“嘉言善行”赞人具有美善言行。

韩愈更是创造了一批描写小人的成语，并表明了自己鲜明的态度。他在《柳子厚墓志铭》一文中，批评乘人危难时加以陷害的“落井下石”的小人；又在《应科目时与人书》一文中，鲜明地表达了对卑屈驯服“摇尾乞怜”小人的唾弃；还在《论淮西事宜状》中批评了假造声势，借以吓人的“虚张声势”之人。他还从《诗经·小雅·青蝇》“营营青蝇”一句选取了“蝇营”一词，放在《送穷文》中，“蝇营狗苟，驱去复还”，在“蝇营”之后添了“狗苟”二字。“蝇营”和“狗苟”二字并列又同音，字面上组合十分巧妙。后比喻为了追逐名利，不择手段，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像狗一样不知羞耻的人，这一成语就此流传开来。

三、承袭创新手法，方式新颖多样

唐宋八大家的作品中，大部分成语都是直接摘取文章词句，不改动原有词句的结构和组合方式，直接形成成语，被后人使用。欧阳修的《相州昼锦堂记》：“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后人从中直接摘出“不动声色”四个字，形成成语。

还有一些成语改造原句形式，经过后人浓缩和提炼演化而成。为了组成音节和谐的四字成语，有的使用减字法，有的使用换字法，有的两两组合。

在七言诗和五言诗中，往往使用“减字法”。如苏轼的七言律诗《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删减后形成“春梦无痕”这一成语，比喻世事变幻，如春夜的梦境一样容易消逝，不留一点痕迹。又如韩愈五言古诗《答柳柳州食虾蟆》：“鸣声相呼和，无理只取闹。”省去句中副词，形成“无理取闹”这一成语，原指蛙声只是没来由地喧闹，后指人没道理地吵闹。

还有 “换字法”。韩愈的《斗鸡联句》：“一喷一醒然，再接再砺乃。”今改“再接再砺”为“再接再厉”。再如韩愈的《符读书城南》：“飞黄腾踏去，不能顾蟾蜍。”“飞黄腾踏”改为“飞黄腾达”，形容骏马奔腾飞驰。比喻骤然得志，官职升得很快，但现多用于贬义。

还有“两两组合法”。韩愈的《进学解》：“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成语“提要钩玄”出于此，今指精辟而简明地指明主要内容。文中另一句“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两句缩并为成语“号寒啼饥”。因为前后两句意义相关，故两两组合，表达完整的意思。

值得一提的是，因四字成语的形式较为固定，在《史记》等诸多的先秦文章中，较为多见的成语添字法，因为语言习惯的变化，在唐宋八大家的成语形成中已不多见。

化用古代典故之法，也较为常见。成语“跋前踬后”本出于《诗经·豳风·狼跋》：“狼跋其胡，载疐其尾。”韩愈将这两句话，浓缩成四字成语，用来比喻进退两难。成语“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出自《淮南子·说林训》：“山云蒸，柱础润。”苏洵在《辨奸论》中写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比喻见到一点迹象，就能知道它的发展方向。

唐宋八大家都是伟大的文学家和杰出的语言大师，他们的作品蔚为大观，其中创造的成语也是异彩纷呈，对汉语成语的发展和传承做出了巨大贡献，形成了成语的汇聚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