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富裕目标下中国民众社会信心的阶层差异及其影响因素研究
——基于CGSS 2017年数据

2024-01-19 02:51周久人
西部学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下层阶层信心

周久人

(福州大学,福州 350108)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人民群众的共同期盼。我国正处于机遇与挑战并存的改革“攻坚期”,在此背景下信心比黄金更重要的价值凸显,对民众社会信心及其影响因素的研究因而具有重要意义。

社会信心也称公众信心,是民众相信某事物未来能实现的稳定心理预期[1]。它与社会发展状况和社会变迁过程相联[2],反映了人们对社会结构是否合理有序,社会发展是否顺应民意的总体性态度。它不仅是民众感知现实环境的主观心理表征,也会引导民众未来的行为,进而影响社会发展[3]。

国内目前对民众社会信心的研究在研究对象上集中于青年群体[4-5],或针对特定阶层(如白领)[2,6,7]。在研究范围上多限于特定区域[8],且以城市居民为主[9],缺乏对中国民众社会信心的总体性认知。

社会信心是民众基于现实认知产生的未来预期[2],而社会认知存在阶层差异,同一社会阶层的人由于共享的经历会形成相对稳定的认知倾向[10],有理由认为基于不同认知产生的预期也存在阶层差异。但学界目前对民众社会信心阶层差异的关注不够,既有研究在样本代表性上存在一定局限。因此,尽管有学者尝试深入探讨影响民众社会信心的因素[11-12],但结论还是较为笼统。鉴于此,作为对整体民众社会信心的一次探索,本研究利用2017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数据,揭示了民众社会信心存在的阶层差异及其影响因素,以此加深学界对社会信心研究的认识。

一、社会信心的阶层差异与研究假设

社会阶层指由于经济、政治等多种原因,处于社会等级结构中不同位置的群体,他们在客观资源占有和主观阶层感知上都有差异[13]。有关社会分层的分析也一直存在客观主义与主观主义取向的分野,但当研究问题涉及反映个体心理的主观感知变量时,客观阶层地位的解释力往往不足。有研究证明在塑造个体主观感知模式时,主观阶层定位的作用更独立且无法被客观阶层地位替代[14]。

社会信心包含微观上民众对个人发展的信心及宏观上对国家、社会发展的信心两个层面[3],作为一种个体主观感知在群体层面的反映,暗含阶层认同差异。

微观上,人们对自身发展的信心与未来生活预期有关,必然受人们对目前所处阶层地位的主观感知影响。社会认知视角下的社会阶层理论认为,较少的资源拥有量和较低的社会地位感知限制了低阶层者对目标的追求,使其对外部环境更敏感;高阶层者则因较多的资源占有和较高的地位感知而能更自信更专注地追求目标[15]。由此得出假设1,民众对个人发展的信心随阶层认同地位降低而降低。

宏观上,罗纳德·英格尔哈特的研究认为,相比富裕国家的民众,较贫困、安全感较低国家的民众有更强的民族自豪感,对国家制度更有信心,也对国家抱有更高希望[16]。国内研究也表明,收入水平会弱化国家认同感,但以职业类型划分的社会阶层与国家认同感正相关[17]。那么在社会信心方面民众会呈现出怎样的阶层认同差异呢?由此得出假设2,民众对社会发展的信心随阶层认同地位降低而增强。

然而,客观阶层地位对社会信心的影响也不可忽视。既有研究认为,本质上人们的社会信心取决于当前的阶层地位,也会受社会资本与相对剥夺体验的影响[4]。据此提出假设3,阶层地位、社会资本、相对剥夺感这三方面因素对不同阶层群体的个人和社会发展信心的影响不同。

二、数据、变量与分析方法

(一)数据及筛选

针对问题与变量,本研究使用2017年CGSS数据。该调查由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组织,在大陆地区对不同人群开展大规模随机抽样调查。本研究最终筛选出3 053个有效样本。

本研究以主观阶层认定划分阶层。基于被访者对题器“综合看来,您本人目前的社会经济地位属于上层、中上层、中层、中下层、下层中哪一层”的回答,并根据样本的统计结果,将“上层”和“中上层”合并为上层,“中层”保留,“中下层”和“下层”合并为下层,得到上、中、下三阶层占比分别为4.9%,36.5%和58.6%,符合学界对当代中国社会分层结构的“土字型”特征描述[18]。

(二)变量

1.因变量。因变量为民众对个人发展和社会发展两方面的信心。有关个人发展信心的题器是“我对我的未来持乐观态度”,答案按1—5为“非常同意”“同意”“无所谓同意不同意”“不同意”“非常不同意”赋值。频次统计结果集中于“非常同意”与“同意”,因此,在建立回归模型时将“非常同意”和“同意”合并为“乐观”,其他选项合并为“不乐观”。有关社会发展信心的题目为“我对社会的发展感到很有信心”,选项按1—6为“非常不同意”“不同意”“有点不同意”“有点同意”“同意”“非常同意”赋值,频次统计结果也显示出同意方面的集中性,同样在建立回归模型时将“有点同意”“同意”“非常同意”合并为“有信心”,其他选项合并为“缺乏信心”。

2.自变量。包括阶层地位、社会资本、相对剥夺感三方面。说明见表1。

表1 自变量说明

(1)阶层地位。考察教育程度、职业等级、客观经济地位、家庭年收入、个人及家庭房产占有量、阶层变迁的感知和预期等。其中,借鉴经济学家加里·布特莱斯按收入中位数的50%至200%划定中产阶级的方式[19]划分客观阶层地位。本研究结合数据情况以个人年收入的平均数(45 585.17元)作为划分基准,将低于人均年收入50%的定为基础阶层,处于50%至200%之间的定为中间阶层,高于200%的定为优势阶层。由此得到的阶层分布比通过中位数划分的结果更符合“土字型”结构。

(2)社会资本。科尔曼认为社会资本包括基于社会信任的义务和期望、社会关系中的潜在信息、伴随制裁的规范等[20]。结合数据,选择社会交往和社会信任作为测量指标。

(3)相对剥夺感。相对剥夺感体现相对不平等,主要通过社会公平、机会公平、幸福感考察。

3.控制变量。包括性别、年龄、户口、民族、政治面貌、婚姻状况、子女数、健康状况、宗教信仰等。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借助26.0版SPSS软件进行统计分析,基于数据特点,采用均值比较进行描述性分析,采用二元Logistic回归法建立模型,探究相关关系。

三、结果分析

(一)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分析

表2为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

表2 各变量的均值差异统计分析情况

2.均值下方括号内数值为标准差。

3.阶层均值差名称中括号内为参照组。

结果表明,不同阶层群体对个人和社会发展均持相对保守的乐观态度,且民众对个人发展和社会发展的信心均呈现随阶层认同下降而下降的趋势。均值差检验结果也显示,除了上层与中层群体在个人发展信心上的差异不显著外,不同阶层群体在个人和社会发展信心方面的差异性都在0.0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民众社会信心随阶层下降而下降的趋势明显。假设1成立,假设2不成立。

阶层地位方面,居于越上层者,在教育程度、职业等级、财富占有上越有优势,且阶层差异显著。还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各阶层群体都感到实现向上流动,但感知程度随阶层下降而下降的差异显著。而阶层变迁预期上,中间阶层的上移期望最高,其次是下层群体,再次是上层群体,且上、中层群体间差异显著。

社会资本方面的阶层差异主要显著体现在中、下层群体间,其中社会交往的阶层差异在上、下层群体间也显著。相对剥夺感方面,处于相对下层群体的感受更强,机会公平和幸福感两个指标在各阶层群体间差异显著。

(二)民众个人发展信心及其阶层差异的影响因素

表3展示了分阶层群体个人发展信心影响因素的二元Logistic回归模型,各模型均通过了检验。

表3 分阶层群体个人发展信心影响因素的二元Logistic回归模型

2.该细类样本量较少导致OR值异常大。下同。

影响个人发展信心的因素呈现明显的阶层差异。

个人特征方面,年龄仅对下层群体有显著负效应,户口和婚姻状况仅显著影响上层群体,子女数仅对中层群体有显著正效应,健康状况对上、中层群体有显著正效应。

阶层地位方面,上层群体受教育程度、个人房产占有量和阶层变迁感知的影响显著,其中教育程度的作用为负。中层群体受职业等级、阶层变迁感知和预期的影响显著,其中阶层变迁感知的影响为负。如何解释这一结果?阶层变迁感知指标通过当前阶层认同等级减去十年前的阶层认定获得,因此,该统计结果包含两层内涵。其一,对实现向上流动的中层群体而言,向上流动跨度越小者对个人发展越有信心。这可能因为在特定社会历史时期人们向上发展的空间有限,且随阶层上移不断变小,进一步向上流动将面临更激烈的竞争,而实现阶层上移跨度越大的群体对得失也越敏感,因此实现阶层上移跨度越大者对个人未来发展的态度更谨慎。其二,它还意味着十年间经历了阶层下移的中层群体反而对个人发展更乐观,这可能因为他们的人生态度更淡然。但以上只是笔者的推测,未来还需进一步检验。对于下层群体,教育程度、职业等级、客观经济地位、家庭年收入、阶层变迁预期都有显著影响,其中客观经济地位的影响为负。比较发现,影响下层群体的阶层地位因素更多。

社会资本方面,社会交往仅对上层群体有显著正向影响,社会信任仅对下层群体有显著正向影响。基于社会认知视角的社会阶层理论指出,高阶层者的认知模式是“唯我主义”的,更看重个人特质,低阶层者的认知模式是“情境主义”的,更依赖外部环境[21]。因此,更具个体导向性的社会交往对上层群体的正向影响显著。而下层群体资源占有相对匮乏,社会整体状况对其影响更明显,更具社会导向性的社会信任对他们的正向影响显著。

相对剥夺感方面,机会公平和幸福感对各阶层均有显著正向影响,对社会福利待遇差距的感知对上层和下层群体的影响显著为正,而社会公平感的影响均不显著。

综上,只有机会公平和幸福感对各阶层群体的个人发展信心均有显著正向影响。阶层地位因素对下层群体的影响更显著。社会交往仅对上层群体影响显著,社会信任仅对下层群体影响显著。假设3得到部分支持。

(三)民众社会发展信心及其阶层差异的影响因素

表4展示了分阶层群体社会发展信心影响因素的二元Logistic回归模型,各模型均通过了检验。

表4 分阶层群体社会发展信心影响因素的二元Logistic回归模型

影响不同阶层人群社会发展信心的因素、作用方向和程度存在较大差异。

对上层群体而言,年龄、非农户口相较农业户口的影响显著为正,丧偶相较未婚的影响显著为负。家庭年收入和阶层变迁预期的影响显著为正。同时,社会交往和机会公平继续发挥显著正向作用。

对中层群体而言,与上层群体不同,年龄的负效应显著,丧偶相较未婚的正效应显著。阶层地位方面的职业等级、家庭房产占有量、阶层变迁预期有显著正向影响,而家庭年收入和阶层变迁感知的影响显著为负。这可能因为家庭年收入越低者所处的社会经济地位通常越低,对环境的依赖性越强,因此越期望社会有更大发展。相对剥夺感方面的社会公平、机会公平和幸福感有显著正向影响。

对下层群体而言,女性对社会发展更具信心,而持有居民户口相较农业户口的影响显著为负。阶层地位方面的教育程度和阶层变迁预期有显著正向作用。社会资本方面,社会信任的正效应持续显著。相对剥夺感方面的机会公平和幸福感有显著正向影响。

综上,只有阶层变迁预期和机会公平对各阶层群体的社会发展信心有普遍显著的正向影响。阶层地位和相对剥夺感对中、下层群体的社会发展信心影响更为广泛而显著,社会交往对上层群体和社会信任对下层群体的显著正效应持续。假设3得到进一步支持。

四、结论与讨论

(一)结论

本研究基于2017年CGSS数据分析了不同阶层民众的个人发展信心和社会发展信心及其影响因素,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相关研究的空白,主要结论如下。

第一,各阶层民众对个人发展和社会发展均有信心,但乐观程度都相对保守,且均呈现出随阶层下降而下降的趋势。

第二,影响民众社会信心的因素存在阶层差异。阶层地位和相对剥夺感对中、下层群体的影响更显著。上层群体更易受个体导向性因素的影响(如社会交往),下层群体更易受社会导向性因素的影响(如社会信任)。

第三,影响民众社会信心的因素还存在个体微观层面和社会宏观层面的差异。在个人发展信心的影响因素方面,仅机会公平和幸福感有普遍的显著正效应。在社会发展信心的影响因素方面,仅阶层变迁预期和机会公平有普遍的显著正效应。但无论在哪个层面,机会公平始终是对不同阶层群体产生显著正向影响的重要因素,且它对各阶层群体社会发展信心的作用程度都高于对其个人发展信心的作用程度。

(二)讨论与启示

既有研究认为,低阶层者的外部依赖性更强。本研究也发现,阶层地位和相对剥夺感对中、下层群体社会信心的影响更显著,但他们均有较高的向上流动期望,且这种预期对他们的社会信心有显著正效应。根据目标动机理论,支持性环境利于个体达成目标[22],而公平是目标支持环境的重要部分。已有研究显示,社会公平感会显著正向影响低阶层者的目标达成,但对高阶层者的影响不显著[13]。笔者认为,社会公平感不仅指个体对现实社会公平与否的感知,也应包含对机会公平的感知。社会信心是目标达成的必要条件,也受公平感的显著影响。本研究的结果表明机会公平对各阶层群体的社会信心均有显著正向影响。

在我国,经济增长主要由国家和政府推动,精英阶层的发展与中国崛起的过程同步。无论身处哪一阶层,个人发展都有赖于社会发展。也因此,高阶层群体对个人发展和社会发展都展现出更强的信心。

以上启示我们,实现共同富裕,引导民众树立对个人和社会发展的信心是关键。而创造更公平的社会环境,提高民众获得感,能帮助各阶层群体提升信心、实现目标,进而促进社会发展。

(三)不足

本研究还存在以下不足。

其一,数据存在一定滞后性。民众的社会信心是各社会成员相互作用、重大事件影响、社会政策调整等多因素交织下产生的社会心态[23]。新冠肺炎疫情的出现、全面脱贫的实现等都势必会对民众的社会信心产生不容忽视的影响。本研究试图在总体上把握民众社会信心的一次探索性研究,今后还需更多相关研究跟进。

其二,在阶层划分方面,本研究使用主观阶层评价指标作为划分依据,尽管以往研究已证明该划分方式具有合理性,但要对社会阶层的划分作出准确判断,仅依靠收入、职业或主观认定的单一指标都不足够。然而对社会阶层的划分,学界尚未形成系统、动态的评价指标体系[24],这也为目前的研究带来一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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