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即位之后,便开始编修书籍。洪武元年(1368)正月,中书省、御史台以所修《大明律令》进。三月辛未,诏儒臣修《女诫》,戒后妃毋干预政事。洪武二年(1369)八月,《元史》修成。据《明史纪事本末补编》卷一《秘书告成》记载,洪武三十年间,由朱元璋亲自撰写或命令编写的制书有49 种。建文三年(1401)十二月,《太祖高皇帝实录》修成。
(唐)段成式撰,(明) 毛晋校:《酉阳杂俎续集·卷第一》,明末虞山毛氏汲古阁刊本
明成祖朱棣即位后,也是立即开始修书事业。永乐元年十二月(约在1404 年1 月),解缙等奉敕修成《古今列女传》。永乐二年(1404)四月,命侍臣辑古今嘉言善行有益于太子者,编成书以授太子,名《文华宝鉴》。永乐三年(1405)六月,重修《高皇帝实录》完成。永乐四年(1406)四月,明成祖命礼部遣使购求遗书。永乐元年(1403)七月,朱棣谕解缙等曰:“天下古今事物散载诸书,篇帙浩穰,不易检阅。朕欲悉采各书所载事物,类聚之,而统之以韵。尝观《韵府》《回溪》二书,事虽有统,而纪载大略。尔等其如朕意。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毋厌浩繁。”[1]永乐二年(1404)十一月,解缙等进所纂录韵书,赐名《文献大成》。朱棣阅览所进书,认为尚多未备,遂命重修。敕太子少师姚广孝、刑部侍郎刘季篪及解缙总揽其事,并命令礼部简选中外官及四方宿学老儒有文章者,充任纂修;选拔国子监及在外郡县的善学之士缮写;开馆于文渊阁,命光禄寺给朝暮膳。永乐五年(1407)十二月书成,共二万二千九百三十七卷,一万一千九十五册,赐名《永乐大典》。朱棣亲制“序”冠之书首。此书因为卷目太繁,不及刊布而废。永乐十三年(1415)九月,修成《五经大全》《四书大全》《性理大全》命礼部刊刻,颁行天下,这三部书成为明代科举考试的教材。
明代官方修书以洪武和永乐两朝最为兴盛,其后虽然还有成书,但数量大为减少。明代前期的编辑以《永乐大典》的主编解缙最为著名。明代中期以后,社会生产力快速发展,商品经济逐渐发达。农民进入城镇从事商品生产,一批工商业市镇开始崛起,市民队伍迅速扩大,市民阶层开始形成。为满足市民阶层的文化需求,小说戏曲等通俗文学勃兴。冯梦龙对于短篇小说的编辑加工和民间俗曲的搜集整理,贡献卓著,先后搜集整理刊行了山歌集《广挂枝儿》《挂枝儿》《山歌》,散曲集《太霞新奏》;纂辑了白话短篇小说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文言小说集《太平广记抄》;编选了笑话集《笑府》《广笑府》《古今笑》,笔记小说集《古今谭概》《智囊补》《情史》。这些作品在当时多为畅销书。
(明)陈继儒:《陈眉公十种藏书》,明崇祯九年(1636)刊
晚明时代,还有一位著名的“畅销书编辑”陈继儒。陈继儒号眉公,天启、崇祯年间,妇人竖子,无不知有陈眉公,甚至于饮食器皿,也都以眉公命名,比于苏东坡学士。钱谦益《列朝诗集·陈征士继儒》云:“而仲醇又能延招吴越间穷儒老宿隐约饥寒者,使之寻章摘句,族分部居,刺取其琐言僻事,荟蕞成书,流传远迩。款启寡闻者,争购为枕中之秘。于是眉公之名倾动寰宇,远而夷酋土司咸丐其词章,近而酒楼茶馆悉悬其画像,甚至穷乡小邑,鬻粔妆市盐豉者,胥被以眉公之名,无得免焉。”[2]陈继儒一生未入官场,编辑出版图书,也是其治生之道;他召集底层儒生编辑图书,也使这些儒生可得以获得一定收入。据统计,题署陈继儒的著作合计在二百七十种以上。当然,其中大多为托名或伪作,但也可看出陈继儒在出版市场上的巨大号召力。今人主编的《陈继儒全集》确定陈继儒诗文集及相关撰、辑著作二十八种,亦很可观。
毛晋(1599—1659),原名凤苞,字子九,后改名晋,字子晋,号潜在,常熟人。其父毛清以孝悌务农起家。毛晋奋起为儒,好古博览,性嗜卷轴,半夜点灯夜读,手不释卷,不令父母知晓。早岁为诸生,有声邑庠,入太学后屡试南闱,不得志,于是放弃科举之路,一意为古人之学。
毛晋自从其垂髫时节即好刻书,万历四十一年(1613)即刻有屈原、陶渊明的两部集子。有人对他父亲说:“公拮据半生以成厥家,今有子不事生产,日召梓工弄刀笔,不急是务,家殖将落。”[3]即有人认为,刻书是不急之务,毛晋不从事生产经营活动,每日召集刻工刊刻书籍,家业将会衰落。毛晋的母亲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看来,即使不幸因为刻书而使家业凋零,也胜过赌博,于是拿出橐中金助成毛晋的刻书事业。书成,因为雕镂精工,四方之士购者云集,于是向来非议看笑话的人转而叹羡起来。
明季藏书家以常熟毛晋汲古阁为最著名。毛晋为收集善本,曾张榜于门曰:“有以宋椠本至者,门内主人计叶酬钱,每叶出二百。有以旧钞本至者,每叶出四十。有以时下善本至者,别家出一千,主人出一千二百。”[4]于是,湖州书舶云集于七星桥毛氏之门。谚语曰:“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书于毛氏。”毛晋前后积书至八万四千册。释苍雪《赋赠毛子晋壬午赴试南闱》云:“千金万金置田屋,谁见挥金买书读?世皆贵金不贵书,书价安知倍不足。”汲古阁上下三楹,始于子终于亥,分十二架,收藏有四库书及释、道两藏,皆两宋内府所遗,纸墨俱佳。还有许多金本和元本。毛晋日坐阁下,手翻诸部,雠其讹谬,次第行世。王咸画《汲古阁图》题诗云:“杰阁闭深树,不许凡庸跻。藏书比石室,一一函绡绨。甲乙列四库,古香溢标题。居恒每共登,鱼亥相雠稽。推窗眄绿野,瓜畴接粳畦。百城真自雄,丙夜吹青藜。为君写其照,东壁光应齐。”[5]
毛晋所藏秘籍,用“宋本”“元本”椭圆印来分别,又用“甲”字印钤于首,其余藏印,用姓名及“汲古”字者数十个,别有印曰“子孙永宝”“子孙世昌”“在在处处有神物护持”“开卷一乐”“笔研精良人生一乐”“弦歌草堂”“仲雍故国人家”“汲古得修绠”。还有朱文大方印,镌刻赵孟頫《书藏书卷后》文曰:“赵文敏公书卷末云,吾家业儒,辛勤置书,以遗子孙,其志何如?后人不读,将至于鬻,颓其家声,不如禽犊!若归他室,当念斯言。取非其有,无宁舍旃。”[6]
(明)李屿辑:《群芳清玩·画鉴》,明崇祯三年(1630)序,东吴毛氏汲古阁刊本
毛晋忧虑经史子集率漫漶无善本,于是延请名士校勘,十三经、十七史、古今百家,以及从未梓行之书,如诗词、曲本、唐宋金元别集、稗官小说,无不刊刻,公诸海内,其有功于艺苑甚巨。吴伟业作《汲古阁歌》云:
嘉隆以后藏书家,天下毗陵与琅琊。整齐旧闻收放失,后来好事知谁及。比闻充栋虞山翁,里中又得小毛公。搜求遗逸悬金购,缮写精能镂板工。由来斯事推赵宋,欧虞楷法看飞动。集贤院印校雠精,太清楼本装潢重。损斋手跋为披图,苏氏题观在直庐。馆阁百家分四库,巾箱一幅尽三都。本朝儒臣典制作,累代缥缃输秘阁。徐广虽编石室书,孝征好窃华林略。两京太学藏经史,奉诏重修赐金紫。高斋学士费餐钱,故事还如写黄纸。释典流传自洛阳,中官经厂护焚香。诸州各请名山藏,总目难窥内道场。南湖主人为叹息,十年心力恣收拾。史家编辑过神尧,律论流通到罗什。当时海内多风尘,石经马矢高丘陵。已坏书囊缚作裤,复惊木册摧为薪。君家高阁偏无恙,主人留宿倾家酿。醉来烧烛夜摊书,双眼摩挲觉神王。古人关书借三馆,羡君自致五千卷。又云献书辄拜官,羡君带索躬耕田。伏生藏壁遭书禁,中郞秘惜矜谈进。君获奇书好示人,鸡林巨贾争摹印。读书到死苦不足,小学雕虫置废簏。君今万卷尽刊讹,邢家小儿徒碌碌。客来诗酒话生平,家近湖山拥百城。不数当年清秘阁,乱离踪迹似云林。[7]
(清)吴伟业:《汲古阁歌》
秘笈琳琅,诚前代所未有。有人对毛晋说:“人但多读书耳,何必宋本为?”毛晋举唐诗“种松皆老作龙鳞”为证说:“读宋本然后知今本‘老龙鳞’之为误也。”毛晋藏宋本最多,其中有世所罕见而藏于他家不能得者,则选择善书手,以佳纸墨影抄之,抄本看上去与刊本无异,名曰“影宋钞”,一时引得竞相仿效。而宋刊之无存者,赖以传之不朽。天下购善本书的,必望得到毛氏汲古阁的版本,甚至有滇南长官万里遣币以购毛氏书,一时载籍之盛,近古未有。毛氏所用的纸,每年从江西特地制造,厚者曰“毛边”,薄者曰“毛太”,至今仍沿用其名。
毛晋为人孝友恭谨,与人交往有终有始,好施予。遇上粮食歉收,载米遍给贫家。水乡桥梁,往往独力建成。推官雷某赠诗曰:“行野渔樵皆谢赈,入门僮仆尽抄书。”可称纪实。所著有《和古今人诗》《野外诗题跋》《虞乡杂记》《隐湖小志》《海虞古今文苑》《毛诗名物考》《宋词选》《明诗纪事》《词苑英华》《僧弘秀集》《隐秀集》《汲古阁书目》,共数百卷。
毛晋一生刻书遍及经史子集,还编辑了多部大型丛书。《十三经注疏》共十三种三百三十卷、《十七史》共十七种一千五百七十四卷、《六十种曲》共六十种一百一十五卷、《津逮秘书》共一百四十四种七百五十二卷、《五唐人诗集》共五种二十六卷、《唐六名家集》共六种四十二卷、《唐人选唐诗》共八种二十三卷、《十家宫词》共十种十二卷、《三家宫词》共三种三卷、《二家宫词》共二种二卷、《宋名家词》共六十一种九十卷。自明万历至清初四十余年,共刻书六百余种。
据毛晋《重镌十三经十七史缘起》自叙,其立志重刊十三经、十七史,乃是因为一梦:明代天启七年(1627),毛晋赴金陵参加乡试。梦到自己登上明远楼。其中蟠有一龙,口吐双珠,看上去隐隐有籀文,唯有顶光中一个“山”字皎皎露出。毛晋仰见两楹,分悬着红牌,上有金书“十三经”“十七史”六字,遂醒。三场考试中复做此梦,与前梦无异,毛晋心中异之。铩羽而归之后,此梦时时往来于毛晋胸中。是年毛晋居住在城南市,除夕,梦到归湖南载德堂,柱头也悬着十三经、十七史两块牌子,焕然一新,红光出户。元旦拜母时,毛晋向母亲讲述了三次做梦如一之奇事。其母喜悦地对毛晋说道:“梦神不过教子读尽经史耳,须亟还湖南旧庐,掩关谢客。虽穷通有命,庶不失为醇儒。”毛晋翻阅历书选择吉日,忽然醒悟说:“太岁戊辰,崇祯改元,龙即辰也。珠顶露山,即崇字也。”[8]奇验至此,毛晋遂发誓愿自今开始,每年订正经史各一部,刊刻出版。
同人闻风而起,商量联合天下文社,让十三人负责经部,十七人负责史部,更有欲益增加四人,并合二十一部史书的,议论纷纷,卒无定局。毛晋便自己开始这项工作。且幸天假奇缘,这段时间,毛晋身无疾病,家无外侮,自娱自乐,十三年如一日。直至崇祯十三年(1640)除夕,十三部经书刻版崭新插架,连续刻了十八年的《十三经注疏》全部刊刻完成。
崇祯十七年(1644)春,十七史刻成。岂料兵兴寇发,局势危如累卵,毛晋分贮版籍于湖边岩畔茅庵草舍中。水火鱼鼠的侵蚀,使书版十伤二三,毛晋呼天号地,也无可奈何。待到村居稍宁之后,毛晋扶病引雏,收其放失,补其遗亡,十七部史书的刻版连床架屋,仍复旧观。然较之前刊刻《十三经注疏》,其费用高出数倍。毛晋回首数十年来,卷帙纵横,丹黄纷杂,夏不知暑,冬不知寒,昼不知出户,夜不知掩扉,已经到了头颅如雪,目睛如雾的状态,尚矻矻不休。毛晋害怕辜负其母让其读尽经史之言,好在十三经、十七史校刻完毕,而今而后,可无憾矣。毛晋写作这篇《重镌十三经十七史缘起》时距离明亡已经十三年了,世事沧桑,诚不易也。
崇祯十二年(1639)十一月,钱谦益为毛晋作《新刻十三经注疏序》。钱谦益认为,《十三经注疏》旧本多有脱误,明代国学刻本尤为舛驳。虽有儒臣奉旨校正,然而缺谬滋甚。毛晋有感于此,专勤校勘,精良锓版,穷年累月,始告成事。钱谦益回顾了经学的发展历程,认为想要正人心,必从回归正道开始;想要回归正道,必从正经学开始。
钱谦益认为毛晋校刻《十三经注疏》有三善:表彰遗经、尊崇圣制、砥砺俗学。使世之儒者,无离经而讲道,无师今而非古。对于经学,亦有小补。通过《新刻十三经注疏序》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到,在宋明理学风行天下的态势下,注疏几乎无人过问,毛晋能够不为时风所囿,穷经学古,刊刻《十三经注疏》,不仅有保存文献之功,而且为清代经学的兴盛准备了文献基础。在阮元重刊《十三经注疏》之前,清代最通行的十三经读本,就是毛氏汲古阁刻本,时间长达一个半世纪之久。虽然校勘上存在一定问题,但是其功绩是不可抹杀的。杜泽逊在《尚书注疏校议》中指出:
毛晋汲古阁刻《十三经注疏》在明崇祯以后成为学者基本读本,直到嘉庆阮元南昌府学刻本问世,才取而代之。这段历史有一个半世纪之久。其间经学成果如山井鼎《考文》、卢文弨《拾补》、阮元《校勘记》,大都依托于毛本。学者习惯于订正毛本的错误,因而产生了对毛本的否定之论。如孙从添《藏书纪要》云:“毛氏汲古阁《十三经》、《十七史》,校对草率,错误甚多。”叶德辉《书林清话》云:汲古阁“刻书不据所藏宋元旧本,校勘亦不甚精,数百年来,传本虽多,不免贻佞宋者之口实”。黄永年《古籍版本学》云:“平心而论,(汲古阁)《十三经注疏》只据北监本重刻,自多脱误。”之所以有这样的评价,大抵因为学者常用的本子只有毛本……然而毛本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订正涂黑了颜色,成了负面效应为主的版本,其闪光点不被发现,不被关注,可谓历史的误会。[9]
顺治十三年(1656),《十七史》告成,毛晋复请钱谦益作《汲古阁毛氏新刻十七史序》。毛晋所刻十七史为:
《史记》一百三十卷,汉司马迁撰、南朝宋裴骃集解,明崇祯十四年(1641)
《汉书》一百卷,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明崇祯十五年(1642)
《后汉书》九十卷,南朝宋范晔撰、唐李贤注,《志》三十卷,晋司马彪撰、梁刘昭注,明崇祯十六年(1643)
《三国志》六十五卷,晋陈寿撰、南朝宋裴松之注,明崇祯十七年(1644)
《晋书》一百三十卷,唐房玄龄等撰,明崇祯元年(1628)
《宋书》一百卷,梁沈约撰,明崇祯七年(1634)
《南齐书》五十九卷,梁萧子显撰,明崇祯十年(1637)
《梁书》五十六卷,唐姚思廉撰,明崇祯六年(1633)
《陈书》三十六卷,唐姚思廉撰,明崇祯四年(1631)
《魏书》一百十四卷,北齐魏收撰,明崇祯九年(1636)
《北齐书》五十卷,唐李百药撰,明崇祯十一年(1638)
《后周书》五十卷,唐令狐德棻撰,明崇祯五年(1632)
《隋书》八十五卷,唐魏征等撰,明崇祯八年(1635)
《南史》八十卷,唐李延寿撰,明崇祯十三年(1640)
《北史》一百卷,唐李延寿撰,明崇祯十二年(1639)
《唐书》二百二十五卷,宋欧阳修、宋祁等撰,明崇祯二年(1629)
《五代史》七十四卷,宋欧阳修撰、宋徐无党注,明崇祯三年(1630)
从明崇祯元年(1628)正月十五日开雕《晋书》始,毛晋确实保持着每年刊刻一部史书的速度,但是刊刻工作不是一次性即可完成的,入清以后,毛晋还在不断补辑原书脱漏之处。以《史记》一书为例,“崇祯辛巳开雕司马迁《史记》一百三十卷,裴骃集解,顺治甲午补辑脱简《周本纪》一卷,礼、乐、律、历四卷,《儒林传》五六七叶”[10]。毛晋收藏旧本虽富,而《史记》一书则有残缺,随得随补,故而《史记》的刊刻从崇祯十四年(1641)至清顺治十四年(1657),历时十余年始成完书。
《津逮秘书》是毛晋所编刻的最大一部丛书,《四库全书总目》将之列入子部杂家类存目。《津逮秘书》为毛晋所纂,分十五集,共一百三十九种。其中《金石录》《墨池篇》有录无书,实为一百三十七种。卷首有胡震亨题辞。胡震亨题辞提到,一般人得到异书,私藏帐中,秘不示人,这不是真好书者。真好书者如同喜好饮酒,独饮不惬意,又岂会挟一编独自欣赏,而不与人共同欣赏?毛晋读书成癖,好以书刊行,令人得以共读之,亦成癖。所镌刻的大典,堆积如山,诸稗官小说家言,亦不亚于数百十种。毛晋考虑到读者因诸书零杂难以购全,意欲统合诸书为一函。而胡震亨与沈汝纳、孙震卿曾刊刻诸杂书为《秘册汇函》,没有完成而残损于火,因以残版售归毛晋,毛晋增为此编,定名《津逮秘书》以行。凡是版心书名在鱼尾下用宋本旧式的,皆是胡震亨的旧刻;书名在鱼尾上,下刻汲古阁字样的,皆是毛晋所增加的书。据统计,《津逮秘书》中有十七种为胡震亨所刻的旧版。毛晋家富有藏书,而且所与交游的多为博雅之士,因此较之他家,丛书去取颇有条理。不过其中也收入一些伪书,如《诗传》《诗说》《岁华纪丽》《琅嬛记》《汉杂事秘辛》之类,尚有数种。然而其搜辑刊刻之功还是值得肯定的。
词萌芽于唐代,而兴盛于宋代。当时的伎乐,唯以词为歌曲传唱。士大夫也多知音律。金、元以后,院本杂剧兴盛起来,歌唱词之法失传。然而词的音节婉转,较之于诗易于言情,因此好之者始终不绝,于是音律之事变为吟咏之事,词遂成为文章之一种。词宗宋代,亦犹诗之宗唐。明代常熟吴讷曾汇集宋、元百家词,因为卷帙颇重,抄传很少。唯有毛晋编刻的《宋名家词》,搜罗颇广,填词倚声家咸资采掇,所收录的词分为六集,自晏殊《珠玉词》至卢炳《哄堂词》,共六十一家。每家之后各附以跋语。其编排的次序先后,以得到词集付印刊刻的时间为准,不以作者时代先后排列,而且是随得随雕。故此外如王安石《半山老人词》、张先《子野词》、贺铸《东山寓声》、范成大《石湖词》、杨万里《诚斋乐府》、王沂孙《碧山乐府》、张炎《玉田词》之类,虽当时尚有传本,而均未收入。因为是以次序开雕,恰好先成此六集,遂以六十家词传,非谓宋词仅止于此。其中名姓之错互,篇章字句之伪异,虽不能免,而对于诸本中误甲为乙,考证厘订者,亦复不少。
编辑工作不能无中生有,重刊古书,首先要选择善本作为底本,若底本不佳,则劳而无功。毛晋在编辑生涯中,十分注重底本的选择,若无善本可用,宁愿暂时不刻,也不以坊刻俗本以次充好,以讹传讹。南宋以来,诗之富首推陆游,文之富首推周必大,先辈争仰为大家,与欧、苏并称,但卷帙浩繁,明代一直没有刊刻。毛晋已经镌刻陆游诗文一百三十卷有余行世,而周必大《省斋文稿》等二百卷的文集,仅得到一抄本,句错字淆,未敢贸然刊刻。毛晋便先刊刻了周必大《近体乐府》,在跋文中表示:“倘海内同志,或宋刻,或名家订本,肯不惜荆州之借,俾平园叟与渭南伯共成双璧,真艺林大胜事也。”[11]毛晋虽有抄本,但其讹误甚多,不敢作为底本,期待能够有宋刻本或名家订正的本子作为底本,可见其选择底本之慎重。毛晋家旧藏有南宋赵彦端《介庵词》一卷,版甚精良,惜未得其全集;又有赵彦端《文宝雅词》四卷,其中误入孙夫人咏雪词;又见赵彦端《琴趣外篇》六卷,章次颠倒,赝作颇多,甚至如席上赠人《清平乐》一词,昔人称为集中之冠,反而逸去不载,毛晋不由得感慨:“可恨坊本之乱真也。”[12]可见刻书绝非随便拿过来一个底本就可以用。
对底本的选择,最佳自然是宋刻本,这是源头文献。如《孟襄阳集》,毛晋家藏孟浩然诗甚多,可据者有三种:一为宋刻三卷,逐卷意编,不标类目,共计二百一十首;二为元刻刘须溪评本,亦为三卷,分为游览、赠答、旅行、送别、宴乐、怀思、田园、美人、时节、拾遗,凡十类,共计二百三十三首;三为明弘治间关中刻本,卷数虽与宋、元合,而编次互有不同,共计二百一十八首。至于当时《十二家唐诗》及《王孟合刻》等版本,其中孟浩然诗集或一卷,或二卷,或四卷,问题很多,毛晋悉依宋本,以元本和关中本参校,附以拾遗,共得二百六十六首诗。其间有字句异同、前后颠倒者,分注其下,说明“原刻某”“今刻某”,不敢臆改。《花间集》十卷,收录自温庭筠而下十八人,共五百首。毛晋见当时的坊刻本往往谬其姓氏,续其卷帙,大非赵崇祚原编的本来面目。毛晋家藏的宋刻本,前有欧阳炯序,后有陆游二跋,真为完璧。周邦彦于宋徽宗时任大晟乐府提举,故其词盛传于世。毛晋家藏有三本:一名《清真集》,一名《美成长短句》,所收录的词皆不满百阕;最后得宋刻《片玉集》三卷,总计词一百八十有余篇,晋阳强焕作叙。毛晋见此本评注庞杂,一一削去,厘正讹谬。间有此集不载,见于其他版本的词,作为《补遗》一卷附在其后,周邦彦词大体齐备,庶无遗憾。可见,选择宋刻本作为底本之重要。
《宋名家词·坦庵词》,明崇祯时期毛氏汲古阁刊本
其次,要选择足本、全本,有些古书在流传过程中,因各种原因,卷帙散佚,有所缺失。重刊古书,自然应该尽力搜集全备,不留遗憾。毛晋编辑刊刻宋代何薳《春渚纪闻》一书的过程,便是一个典型。
明代藏书家姚士麟在沈虎臣家的书架上看到《春渚纪闻》,仅有《杂记》五卷及《记墨》二十三则。陈继儒将此书刻入《宝颜堂秘笈》,这是最早流行的《春渚纪闻》刊本。后来,毛晋喜得全本《春渚纪闻》共十卷,将它刊入《津逮秘书》,但第九卷中“南皮遗瓦”脱后文,“乌铜提研”脱前文,“端石莲叶研”和“风字晋研”全缺。毛晋之子毛扆得宋刻尹氏本,命子校之,发现抄本脱页,急影写所缺并目录八纸,装入家刻,补九卷中的缺页。但由于毛氏刻版已经质之他人,无法补上刊行,故《津逮秘书》本仍有缺漏。对此,毛扆不由感慨道:“嗟乎!据叔祥跋语,方其得之也,句抹字窜,朱墨狼藉,质订不翅再三。而先君所得抄本,又益其半,就其半而校之,则或益一叶,或益五行,固为大快矣。而九卷缺文,直至宋刻而始全。只此一书,几经辛苦若是。则凡留心校勘者,其可不广搜秘笈,精详考订哉?惜其板归叔兄,今质他所,不得即为补刊,与天下好学者共之,为深怅尔。”[13]一本书想要获得全本,经过三代人的努力才最终得以实现。
《春渚纪闻》第九卷中的缺失部分,清代卢文弨据毛扆影抄者补录于《群书拾补》中。张海鹏取卢文弨《群书拾补》补入九卷中遗缺的诸条,邵阆仙又借黄荛圃家所藏宋本校其讹舛之处,乃无遗憾。是书之刊,姚氏质订再三,而开其先。毛氏父子相继,几费苦心。一则补其半,而犹有脱页;一则写所缺,而未能补刊。明代刻本首为《宝颜堂秘笈》本,次为《津逮秘书》本,直至清代张海鹏刻入《学津讨原》,始得完璧。以此可见前人之用心,而足本获得之难,亦可知矣。
毛晋家虽有数万卷藏书,但是刻书所用底本并非全出家藏,以一人之力,也无力搜罗齐备各种版本。因此,据其跋文提供的信息,大致来自家藏本、友人所赠或借、自己购买等途径。
毛氏汲古阁刻印《津逮秘书》本《魏公题跋》,即来自毛晋家藏之宋本《苏魏公文集》卷七十二“杂著”所收题跋,共收录题跋十六首。毛晋在《魏公题跋》的跋语中描述了《苏魏公文集》的特征,说吴人见到物之黑白分明者,辄云“漆黑雪白”。虽是谚语,但具有文理。毛晋家藏宋版《苏魏公文集》七十二卷,纸白如雪,煤黑如漆,与吴语所形容的很像。东坡云:“方欲白时嫌雪黑,方欲黑时嫌漆白。”
《石林诗话》为毛晋自己购买所得。毛晋曾经阅读叶梦得《石林燕语》及《避暑录话》,认为其说诗处不减匡鼎,非常精彩。很遗憾没有能看到叶梦得《石林诗话》全书。后来从吴兴书商处购买到诗话十卷,《石林诗话》是其中一种,书被腐蚀近半,毛晋为之补遗正误,刊刻于《津逮秘书》中。毛晋有泥古之癖,凡人有未见之书,殚精搜索,百方购访,如缒海凿山以求宝藏,得即手自抄写,对于蛛丝鼠壤、风雨润湿所导致的糜败,一一整顿,雕版流通。
毛晋所刻《尊前集》《剪绡集》即为闽中郭圣仆所赠。北宋雍熙间,有人汇集唐末五代诸家词,命名为《家晏集》,为其可以侑觞佐酒。又有名为《尊前集》的,命名可能也与此类似,惜其本皆不传。明代顾梧芳采录名篇,厘为二卷,仍其旧名,称《尊前集》。虽不能与《花间集》《草堂诗余》相颉颃,亦能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此本毛晋得之闽中郭圣仆,郭圣仆酷好毛家诸刻本,必欲一字不遗。崇祯六年(1633)中秋后一日,毛晋访郭圣仆于南都南关外,无人应门,唯有檐前白鹦鹉学人言语,呼叫“客到”。郭圣仆住处,有老屋二间,不蔽风日,几榻间彝鼎盘缶,皆是三代间器物,其中最珍贵的玩物,为一折角汉砚。郭圣仆端出异香佳茗款待,二人剧谈终日,临别之时,郭圣仆赠予毛晋二书,《尊前集》及《剪绡集》;又赠予毛晋二幅画:一为淡墨水仙,一为秋林高岫,为其爱姬李陀奴、朱玉耶之作。郭圣仆无嗣,去世之后,二姬各有所归。毛晋不忍将二书秘为己藏,予以刊刻印行。
《乐府诗集》则为毛晋从钱谦益处所借。毛晋认为,太原郭茂倩《乐府诗集》一百卷,采上古至李唐歌谣辞曲,略无遗佚,当与《诗经》三百篇并垂不朽。元代至元年间童万元家刻本,凡目录小序,率意节略,岁月已久,漫灭不能句读。毛晋因而借钱谦益荣木楼所藏宋刻本《乐府诗集》加以刊刻,亲自校正,历时九个月才完成。天启七年(1627),友人从远方寄来《杨太后宫词》,称是少室山人胡应麟手订秘本,命毛晋刊行问世。崇祯四年(1631)二月,毛晋访林云凤,在其书斋见《元宫词》百首,乃是明代兰雪主人所作,没有写明姓氏。毛晋认为,虽未若元人亲历宫廷,然而风闻于元代宫廷中的乳母,或有所据,况且其中展现的沙漠光景,一换唐宋耳目,也值得刊刻。
选定底本之后,还需认真编辑校订,绝非照原样雕刻即可了事。陆游富于文辞,诸体具备,只是其文集罕见于世。马端临《文献通考》载《渭南集》三十卷,至毛晋时已不传。当时吴中士夫有抄而秘其本者,亦颇无诠次。绍兴郡有《渭南文集》刻本,删去《入蜀记》,增加诗九卷。毛晋得光禄华君活字印本《渭南文集》五十卷,为陆游幼子陆遹编辑,文集的命名次第,皆出陆游遗意。但是活字版多谬多遗,毛晋因而严加校订,并付刊刻,自秋至冬,历时六月而书成。在校勘上,毛晋十分注重不妄改古人字句,以存其真。《癸辛杂识续集》二卷,字句之间,虽多形近之误,毛晋谨守东坡妄改古人文字之戒,采取阙疑的态度,不加改动。毛晋家藏元好问《中州集》十卷,缺少乐府部分。《中州集》虽刻成,毛晋还是闷闷不乐。后来得到乐府一帙,乃是九峰书院刻本,不胜剑合之喜。不过《中州乐府集》中的词俱是双调,淆杂无伦,毛晋一一按词谱厘正,其中《望海潮》诸阕与词谱不侔,未敢轻以意改。
当然毛晋刻书时也不是完全不加改动,否则就不必进行校勘工作了。确有证据的,自然可以出校修改。只恐学识见闻有限,妄自删改,甚至改对为错,则贻害无穷。张元幹,字仲宗,别号芦川居士。平生忠义自矢,不屑与奸佞同朝,飘然挂冠。南宋绍兴议和,胡铨上书乞斩秦桧被谪,张元幹作《贺新郎》一词送之,微而显,哀而不伤,深得《诗经》讽刺之义。为此,与作诗送胡铨的王民瞻同被除名。张元幹《芦川词》中用字多有出处,如“洒窗间,惟稷雪”云云,见《毛诗疏》:“稷雪,霰也,形如米粒,能穿窗透瓦。”毛晋所见今本改作“霰雪”。又如“薄劣东风,夭斜飞絮”云云,见白居易诗《钱塘苏小小》:“人道最夭斜。”自注:“夭,音歪。”当时的刻本改作“颠斜”,便无韵味。毛晋在跋文中特地记录下来,以为妄改古人字句之戒。
上述具体的字句校勘之外,毛晋在编辑过程中,还有一套加减法,即“纠讹谬,补遗亡”。对古书中混杂的他人之作或伪作加以剔除,对于不能确定的篇章,则采取阙疑的态度,不妄自删去,留待读者的评判。欧阳修《六一词》庐陵旧刻有三卷,且载乐语于卷首,毛晋删去乐语,汇为一卷。凡是他稿误入的,如《清商怨》类,一一削去;误入他稿,如《归自谣》类,一一注明。集中还有一些浮艳伤雅的词,不似欧阳修之笔,毛晋采取疑以传疑的态度,予以保留。东坡诗文的刻本众多,独词集罕见。当时有金陵本子,人争喜其详备,其中多混入欧阳修、黄庭坚、秦观、柳永的词作,毛晋编辑《东坡词》时将之悉数删去。程垓与苏轼,是中表兄弟,故而集中多混入苏轼之作,如《意难忘》《一剪梅》之类。毛晋编辑《书舟词》时,悉数删正。
(明)陈洪绶:《校书图》
毛晋对不同版本加以查缺补漏,对底本失收的篇章予以补遗,力争呈现给读者一个完本。毛晋刊刻的《浣花集》问世已久,复阅《才调集》《文苑英华》诸书,又搜集到诸体诗三十余首,悉附作补遗。《渭南文集》皆陆游未病时手自编辑者,其中没有收录为韩侂胄所撰的《南园记》《阅古泉记》。毛晋刊刻的《渭南文集》梓行已久,钱谦益复出赋七篇相示,皆集中所未载。钱谦益认为,《南园记》《阅古泉记》二文,虽见疵于先辈,文实可传。毛晋因而合刻之,并载词几阕,以补《渭南文集》之遗,此为《放翁逸稿》上卷。其后,毛晋又续刻《放翁逸稿》下卷。陆游编辑诗稿,于旧诗多所去取,当时遗存者尚有七卷。明代已经没有传本。毛晋刻成《剑南诗稿》八十五卷,又从钱谦益案头得到《续稿》二册,毛晋认为即是当时所存的七卷,因而按类分为古风律绝。仔细校对目录,依旧诠次作《放翁逸稿》下卷,聊补《剑南诗稿》之遗。毛晋家刻陆游全集已载词集二卷,尚逸一二调,章次亦错见,毛晋后来又加以修订,将《放翁词》重刊入《宋名家词》中。毛晋对于陆游逸诗遗文,凡是史籍载记及稗官野册所载,摭拾几尽,又订正《南唐书》及《老学庵笔记》,附录其后,意谓陆游的小碎零篇,已没有遗珠。后翻《说郛》《学海》,又得陆游《家世旧闻》逸文若干则,真是精益求精。
毛晋编选:《宋名家词·东坡词》,明末毛氏汲古阁刊本
毛晋校刻书籍,起明代万历之季,迄清代顺治之初,垂四十年,刻成六百多种。其最著名而流行最广者有《十三经》《十七史》《文选李善注》《六十种曲》。毛晋家当日有印书作,聚集印匠二十人,刷印经籍。毛氏刻书,版心题“汲古阁”三字。毛晋缩衣节食,以刊书为急务,刻版逾十万,还是担心秘册之流传尚十不及一。然而毛氏刻书,至清代尚遍布天下,亦可见当时刊布之多、印行之广。光绪初年,汲古阁所刻之书于京师、湖南旧书摊头还插架皆是。陆世仪《赠毛子晋》云:“高阁藏书拥百城,主人匡坐校雠精。名传海外鸡林识,学重都门虎观惊。卷幔湖光浮几案,凭栏山色照檐楹。沧桑世界何须问,缑岭吹笙月正明。”刷印既繁,刻版自易模糊。顺治初年,毛晋修补损缺的书版,已至变易田产。康熙年间书版四散,经史两部归苏州席氏扫叶山房,始而剜补,继则重雕,亥豕鲁鱼,触目皆是,读者病之。毛氏雕工精审,无书不校,既校必跋。纸张洁炼,装式宏雅,如唐宋人诗词及丛书、杂俎等刊,均可证明其良善。后来印刷翻刻的恶劣,不能代表汲古阁本最初的样貌,不能以此来否定汲古阁本。
(宋)陆游:《剑南诗稿》八十五卷,明末虞山毛氏汲古阁刊本
聚散无常,毛氏汲古阁藏书,当时欲售之潘耒,因为议价不果,后遂归季振宜。黄丕烈《士礼居丛书》中所刻毛扆《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所载价目,即其出售时所录。相传毛晋有一孙,性嗜茶饮,购得洞庭山碧螺春茶、虞山玉蟹泉水,忧虑无好柴薪煮茶,环顾四周看到《四唐人集》的刻版而感叹以此作薪煮茶,其味倍佳,于是按日劈烧之。不过有学者指出此为不实之说。但即使没有将书版当柴烧,后人也无力保存,最终还是售予他人。毛氏所刻《十三经注疏》,刻版归常熟小东门外东仓街席氏,《十七史》刻版归苏州扫叶山房,《三唐人文集》《六十家词》刻版归常熟小东门兴贤桥邵氏,《八唐人诗》刻版归山东赵执信,《陆放翁全集》刻版归常熟张氏,《十元人集》刻版归无锡华氏,《诗词杂俎》《词苑英华》刻版归扬州商家,《说文解字》乾隆时刻版在苏州钱景开萃古斋书肆。清乾隆时王应奎辑《海虞诗苑》,称:“汲古阁虽存,亦上雨旁风,架上无一帙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