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敏
汉内斯·迈耶(Hannes Meyer,1889~1954)在苏联时期(1930 ~1936)的建筑设计与城市规划理论贡献及其价值,在欧美设计研究领域并未得到应有的认可和研究(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不同政治立场和价值观),甚至相关的文献也较少。从1931 年受委托设计莫斯科扩建的八个项目之一,到1934 年完成在苏联的最后一个项目——比罗比詹(Birobidzhan)城市规划,迈耶对社会主义城市规划和建设的理论、实践及现实意义迄今仍值得关注。前期研究者们,主要从如下几个方面进行了讨论:1、维克多·拉里帕·阿蒂达(Víctor Larripa Artieda) 在2017年研究了迈耶从德国至苏联时期的设计思想、理论与实践;2、阿克塞尔·费舍尔(Axel Fisher)和拉奎尔·富兰克林·昂坎德(Raquel Franklin Unkind)分别在2012 ~2013 年期间讨论了迈耶在苏联时期对社会主义城市设计规划及其特点; 3、阿米尔·贾拉里(Amir Djalali)在2015 年分析了西方设计师的无产阶级化; 4、富田秀夫(Hideo Tomita)在2017 ~2018 年期间研究了迈耶在设计科学理论与科学世界观方面的贡献。
由于对迈耶设计思想与社会主义信仰的成因讨论较少,尤其是他在苏联(USSR)“一五时期”(1928 ~1932)进一步提出面向社会主义建设的“马克思主义建筑”(Marxist Architecture)原则并未得到深入讨论。笔者试图通过对当时文献考证并结合后期研究成果进行研究,整体审视迈耶从包豪斯至苏联期间的理论背景和成因,其一是发掘并补充设计史研究的相关内容;其二是为设计领域对社会主义建设背景下的探索之路提供参考。
1930 年9 月离开包豪斯的瑞士建筑师迈耶作为受邀的西方专家之一,带着七位包豪斯建筑专业的学生来到苏联(USSR),组成其设计团队——“左翼纵队”(Left Column)。①迈耶在苏联的“国家城市规划研究所”(the National Institute for Urban Planning,简 称GIPROGOR)从事建筑和城市规划设计工作,这为其明确提出“马克思主义建筑”原则提供了优于德国的环境和机缘,并获得了从理论到实践的机会(图1)。
图1:汉斯·迈耶在莫斯科建筑大学(VASI)的演讲,1930 年,
作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和现代主义建筑设计的激进代表,迈耶在包豪斯时期就已经主张建筑与规划设计应纳入到社会和谐的系统之中加以考量,设计师应以合作的方式投入实践,而非局限于对特定风格、形式和功能的探讨。迈耶在苏联获得了进一步定义和实施社会主义城市建设的良机,走向了与欧洲资本主义建筑设计及城市规划理论截然不同的道路。
相比之下,格罗皮乌斯所阐述的建筑是一门综合性艺术,迈耶的理论中建筑则是一门综合性科学。二者相似的是,无论表述为建筑艺术还是建筑科学,均是对多学科领域知识的新整合,并都从不同视角重新定义了“功能主义”:前者关注的是面向工业化时代的新式建筑的建造方式和功能性,后者结合社会学、心理学和生态学知识致力于建筑学的物质属性、社会属性和文化属性的探讨。因此,格罗皮乌斯的建筑思想及理论建立在以材料技术和建造手段的基础上,更多的是关注于物的功能性(尺度与合理性);迈耶则逐渐从对(建筑)物质的讨论,拓展到建筑的社会性(公平与规范)和意识形态的范畴。
迈耶对“马克思主义建筑”13 项原则的阐述,明确了其建筑学的概念已经彻底摆脱了“艺术型”的方向,并将建筑科学与社会主义理论结合在了一起。具体内容如下:②
1、建筑学不再是建筑的艺术。建筑学已成为一门科学。建筑学是房屋建筑的科学。
2、建筑不是感觉的问题,而是认知的问题。因而建筑不是一种由感觉所支配的创作行为,而是有组织地预先策划的行为。
3、建筑师是建筑科学的组织者。从严格意义上讲,建筑师并非科学家。
4、由于建筑是组织的过程,因此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严格科学结构本身就可以为组织建筑以最高形式发展提供机会。
5、计划经济中社会主义建筑的初期阶段是由规范、类型和标准组成。要使尺寸要求符合规范,从而获得标准空间和标准设备。组织这些标准化的部件,构筑起以社会主义生活为标准的有机建筑体。
6、随着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在建筑领域的实现,以及标准要素(设备、建筑要素、空间)多样性的不断减少,标志着大众生活稳步迈向社会化。
7、社会主义建筑实践的最终产物决不是孤立的建筑物,而是工作或娱乐中心的一部分。作为有机的建筑实体,这些建筑是社会主义建筑唯有的终极目标。
8、社会主义城镇的建筑系统是有弹性的,而不是僵化的。工业、住宅、教育和娱乐中心的弹性越大,对群众社会化生活的持续影响就越大。
9、无产阶级建筑的艺术使命是通过设计建筑的解决方案,最多样化地表现无产阶级的艺术,如大众电影院、大众游行、大众剧院和大众体育等……。
10、社会主义建筑既不美丽也不丑陋,既不是完美的也不是不完美的,既不是对也不是错。其建造的结果不会受到审美评价高低与否的影响。
11、按照马克思主义关于“存在决定意识”的观点,社会主义建筑是大众心理学中的一个要素。因此,城镇及其建筑物的组织规划,必须与心理学领域始终处于前沿的科学发现保持一致……。
12、社会主义建筑要求对建筑教学进行根本性的改变。社会主义建筑理论是一门将马克思主义原理和无产阶级思想导入建造过程的科学……。
13、综上所述,建筑师在社会主义改造中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列宁主义的建筑师不是美学上的谄媚者,与西方的建筑师不同,他并非资本主义社会统治阶级利益的维护者和守护人……。
以上原则中,迈耶明确地将建筑科学理论与社会主义建筑相统一,体现出阶级性、公共性、理性化、标准化等鲜明特点。其中,“心理效应”(Psychological effects),作为增强社会主义城市和建筑功能的一种手段,在迈耶的相关表述中占有重要位置。
1931 ~1932 年期间,苏维埃宫(Palace of the Soviets)的“心理效应”示范路线可以作为上述原则的一个案例。迈耶在该项目笔记中提到:“四条呈对角线的主干道,不仅是作为实验性的城市动脉而设计。也同样在意识形态上视为城市中心的有机组成部分。这几条道路作为(群众)大规模示威的主要路线,由于靠近市中心而变得越来越重要。”③迈耶及其团队显然试图追求这样的目标:“希望人们看到作为莫斯科象征的克林姆林宫旁边的摩天大楼,计划旨在对观者产生‘心理效应’的计划。”④无疑,“心理效应”的目标是通过各种技术和艺术的手段,创造一个崭新社会的宏伟形象,因此“城市及其建筑物在精神层面的营造必须依据心理科学的发现”。⑤迈耶及其包豪斯学生组成的团队这样认为:“我们必须采用一切可用的艺术手段,反复使无产阶级群众意识到我们重建时代的特征。”⑥
迈耶提出“马克思主义建筑”理论,与当时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1928 ~1932)的大规模建设需求相一致,这也是该理论产生的社会背景。当时苏联建筑与规划设计面临两个重要的议题:其一,是该如何区别于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城市”(Socialist city)建设,以塑造新兴社会主义国家的外部形象;其二,是如何通过建筑的外观形式、体量和特征展现“社会主义城市”(Socialist city)新面貌。迈耶提出“马克思主义建筑”13 项原则并投入实践,响应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Socialist Realism)的号召,对研究20 世纪上半叶的社会主义建筑与城市规划理论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性。
迈耶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及其“马克思主义建筑”原则的成因,总体经历了如下三个阶段:前包豪斯时期(1927年前);包豪斯时期(1927 ~1930 年);苏联时期(1930 ~1936 年)。通过这三个时期,迈耶实现了从“为社会而设计”到“为社会主义而设计”的重要转变,开始重新思考建筑的营建方式(新建筑)、社会属性(新形象)和价值主张(新语言)。“为社会而设计”体现了设计师基于建筑的技术功用和社会属性满足人的一般需求,取代以往资产阶级“好品味”和面向商业主义的追求。在此基础上,“为社会主义而设计”是将建筑作为社会意识形态的物化与象征,成为体现社会平等与公平的一种手段。
“马克思主义建筑”13 项原则的提出,基于迈耶的社会主义信仰和对建筑科学理论的创新与推动,体现了其认识论与方法论的统一性。关于迈耶设计观的主要来源,其中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他坚定的社会主义信仰从何而来,并且为什么不惜放弃已经获得的行业影响力与可能的经济利益,到苏联投身于实践的探索。就上述问题,从如下两个方面进行解析:
1、在设计科学思想的基础上,倡导“科学的世界观”(scientific conception of the world),面向工业社会开展合作(Co-Operation)设计方式。包豪斯任职期间(1927 ~1930),迈耶积极倡导建筑设计中的合作——无论是作为建筑系主任还是第二任院长时,他坚信合作设计应当是基于社会成员们集体的需求,并在教学中极力灌输上述思想。这导致纽拉特(Neurath)在期刊《阶级斗争》(Der Klassenkampf)撰文,批评迈耶在包豪斯的理论和教学,提到:“他试图以生物学和社会学的知识作为建筑学的基础。教学中一次次地给学生谈论科学,不仅有技术、生物和社会学学科的知识,也包括对现代科学世界观的总体认识。”⑦
迈耶强调建筑设计中重视人的自然属性——即物理属性(人因工效)和心理属性(精神体验),要考虑并通过计算设计出符合人的居住需求:“居住空间的正面并非因巧合和冒险而朝向太阳; 相反,住宅的方向是根据一种生物学的方法计算的,该方法旨在为德国北部地区的所有居住区实现尽可能多的光照。没有阳光就没有床!”⑧在1928 ~1930 年期间,迈耶与汉斯·威特沃(Hans Wittwer)等人合作设计的贝尔瑙(Bernau)ADGB 贸易联盟学校建筑,就经考虑到建筑的社会、心理和生态等因素,通过对建筑所处位置与光照时间的计算来布局不同空间。例如,该校建筑中的玻璃廊道设计,展现出两种不同的“心理效应”:首先,是技术在产生心理活动中的作用,通过构成形式所赋予的新技术与材料表达的现代理念;其次,是通过观景所产生的“疗愈”作用。采用宏达壮观的景观,赋予体验者自豪感、革命热情和坚定的信念。
“马克思主义建筑”原则与现代建筑主张并行不悖。在《拉萨拉兹宣言》(La Sarraz Declaration)中,明确表述了城镇规划注重组织、集体和非审美追求的主张:“城镇规划是对集体生活功能的组织,其扩展了城市群和乡村。城市规划是对所有地区生活的组织。城市化不能以先前存在的唯美主义为条件:城市化的本质是功能秩序。”⑨
迈耶在包豪斯任职期间,邀请了两位有代表性的心理学家来该校授课。他们分别是“身心统一论”(Body mind unity)的提出者汉尼斯·普林兹霍恩(Hanns Prinzhorn,1886 ~1933)和从事格式塔心理学研究的卡尔弗里德·格拉夫·冯·杜克海姆(Karlfried Graf von Dürckheim,1897 ~1989)。这也从一个侧面体现出,迈耶重视“心理效应”在建筑中具有无可取代的重要性。相比之下,建筑师恩斯特·梅(Ernst May)和沃尔特·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至1929 年10 月召开的第二届国际现代建筑大会(CIAM)会议期间,才开始考虑建筑之于心理方面的影响问题。⑩
2、作为坚定的社会主义者,汉内斯·迈耶具有鲜明的人文主义设计观和根植于大众的社会服务思想。早在包豪斯时期,迈耶就聘请了具有共同追求的社会主义设计师路德维希·希尔伯施默(L Hibersheimer) 来包豪斯任教,后者在1924 年设计了旨在解决城市交通问题的“垂直城市”(Vertical City)项目“霍赫豪施塔特”(Hochhausstadt)。在这个项目中,希尔伯施默体现了集体重要性大于个人,把城市作为不同类型组织的基础,试图构建一个拥有强大中央权力体系的城市模式,“垂直城市”也是对社会主义城市规划的另一种探索。
迈耶强调设计中重视物与人之间的联系性,他提出的“新建筑”(new building)概念不同于柯布西耶的“新建筑五原则”(the Five Points of a New Architecture,1923)所表述的新建筑概念:迈耶侧重从多学科视角审视建筑的科学原则及意义;柯布西耶则关注新技术和新材料应用,在建筑形式与空间方面产生的可能性。相比之下,迈耶所述的建筑设计面向社会主义城市建设,区别于面向资产阶级商业服务的设计方向。
迈耶在包豪斯时期,发表在《包豪斯》(Bauhaus)丛刊第4 期(1928 年)上的宣言——“建筑”(bauen)中,明确提出:“建筑是一个生物学的过程。建筑不是一个审美的过程。在建筑设计中,新式住宅不仅是‘居住的机器’,也是满足身心需求的生理器官。”⑪文末,迈耶再次强调 :“建筑只是组织:社会的、技术的、经济的和心理的组织。”⑫至苏联后,迈耶跳出了欧美现代设计理论专注于功能与形式关系讨论的窠臼,也区别于20 世纪30 年代初兴起的国际主义风格追求,将设计的社会和人文思想,与建筑科学理论整合为一体,推动了社会主义建筑和建筑科学理论的发展。
迈耶虽然在苏联参与了苏维埃宫和《莫斯科社会主义重建总体规划》(1934 ~1935)竞赛方案,⑬甚至苏维埃宫还是他第一个“弹性城市”(elastic city)理念的社会主义城市建设样板,但两个项目由于均属于特定主题的招标方案,以致未能充分体现“马克思主义建筑”原则的相关主张。⑭
至1933 ~1934 年,作为“远东规划委员会”(planning commission for the Far East)负责人的迈耶及其团队,获得了从事苏联远东地区的犹太自治州(Jewish Autonomous Oblast)首府城市比罗比詹(Birobidzhan)的城市规划设计:目标是将一个铁路小镇卡洪卡亚(Tikhonkaya)规划为从5000 人增长到37000 ~44000人的犹太自治州首府城市。
迈耶无疑得到了将“马克思主义建筑”原则贯穿于项目全过程的机会,他采用科学系统的整合设计方法,迟至20世纪60 年代才在德国乌尔姆设计学院(HfG Ulm,1953 ~1968)和英国伦敦的设计方法(论)会议(1962 年)推动下得到普遍关注。迈耶在始于1933 年5月31 日的这个项目调研过程中,走访了当地居民,并咨询了地质、地形和其它领域的专家,对当地犹太居民颇具小资产阶级生活情调的多样化独栋住宅和花园印象深刻。此外,迈耶还预见到附近矿产资源可能给这座新的城市在工业化方面所带来的机会。⑮
比罗比詹城市的规划项目,表明迈耶已经彻底抛弃了在西欧资本主义国家占据一定影响的 “花园城市运动”(the German Garden-City Movement)、“机械功能主义”(Mechanistic functionalism)和同心的环线形式(concentric forms)等城市设计理念的影响。他开始将经济、文化生活、生产和政治等方面因素,全面地纳入到对社会主义国家城乡之间关系的统筹规划之中。迈耶不但力求规划中能够反映出自治区犹太人的价值观、文化特征以及社会主义城市的特有面貌,更重要的是体现“列宁主义民族政策”(Leninist policy on nationalities)。这一点,迈耶本人甚至在报告中也提到这座城市是:“社会主义建筑师和城市规划师通过机械化农业和城市轻工业的方式来化解城乡对立的独特机会,并将其与列宁的民族政策联系起来”⑯也可以看到,迈耶的比罗比詹城市规划明显区别于其之前在莫斯科城市规划的项目,变得更为理性和严谨。比罗比詹城市的规划也体现了迈耶本人鲜明的特点:其一,是该城市规划为明显的三角形,这与笔直方正的苏联设计师的设计手法存在显著差异;其二,将科学理性的设计原则、文化与生态城市的理念,以及社会主义城市美学联系在一起,现成了迈耶独特的风格和设计主张(图2-1 和图2-2)。
图2-1:迈耶对比罗比詹城市的规划稿 1933 年
图2-2:阿克塞尔·费舍尔(Axel Fisher,1978-)重新绘制的迈耶对比罗比詹规划的鸟瞰图(在《比罗比詹的包豪斯》中有出版,2008 年
迈耶提到了此项目的参与式设计方式:“作为建筑师,我们被要求在规划过程中与大量犹太工人合作。他们是希望该计划能够反映犹太文化的价值观和文化特征,以及比罗比詹作为社会主义自治州首都的作用。”⑰在他的规划中,有两条轴线将城市划分为四个组成部分:第一条轴线是分布着火车站、老城区主广场和文化宫等三部分以公共机构为核心的弧线型“集体功能轴线”(axis of collective functions);第二条轴线划分出以居民聚居区为主的树型“生活功能轴线”(axis of vital functions)。从而形成了城市体中功能明确的组织序列:车站、广场、公共文化空间和居住社区这四个部分,以道路为纽带形成了相互联系的整体。二级道路网络在此基础上划分出城市的基本单元:The qvartals。每个The qvartals 至少包括有一个公共服务性机构,如医院、学校和政府部门等,按照功能相似性布局,以加强各部分之间的关联性和便捷性。
迈耶在方案中并未体现出对社会主义城市未来发展模式的探讨,而是相对“中规中矩”地设置了公共空间、住宅区、工业区和基础设施相关的功能区域等要素,解决的仍然是交通出行、生活和工作等基本问题。在迈耶“马克思主义建筑”原则中的第八条,主张采用灵活的可调节模式。这体现在迈耶“弹性城市”的如下三重属性:1.城市功能属性。注重基础设施网络的建设,这是城市发展的理性基石;2.公共文化属性。强调城市公共空间中的社会主义美学观,这是城市人文关怀价值的呈现;3.大众生活属性。城市系统被视为服务大众生活的有机体,对工作与生活产生可持续的影响。
关于比罗比詹城市规划项目的后期建设和影响,离开苏联前的迈耶较少提及。1936 年1 ~5 月期间他在捷克斯洛伐克关于苏联建筑的共计22 场演讲中,只有两次提及到比罗比詹城市规划项目。⑱1936 年6 月迈耶离开苏联,在苏联提出的理论及相关实践也随着他的离去而尘封。迈耶在1937 年7 月致尼古拉·科利(Nikolai Kolli)的信中,这位西方设计师透露了自己的烦恼:“我明白,在对苏联建筑的国家形象表达中,个人观点应该搁置一旁。因而,我可以坦诚在从1930 年到1935 年的时候,对于苏联建筑当时的状况产生过不同的看法。”⑲信中提到,其无奈之处就在于设计师自己独特的身份和文化差异:“我是西欧人,是德国阿勒曼德舞(Allemande,指德国的一种民间舞)和法国胡格诺教派(Huguenot)的混合体,而且我不能为苏联建筑贡献任何‘民族’的东西。对于你和你的同事而言,我只是个冷酷的理性主义者和方法论者(至少当时是这样),因此毫无用处。我亦为此而被解职。”⑳至此,迈耶在苏联的筑梦与实践告一段落。比罗比詹城市规划项目对于迈耶而言并非只是一个践行“科学世界观”的普通项目,而是他的个人理想与社会现实的一次碰撞。因为,在比罗比詹城市规划项目的最终报告里,迈耶声称此方案是‘社会主义城市’理想的具体体现和自治区首府象征意义的表达。
在提出“马克思主义建筑”13 项原则之后,在比罗比詹城市规划项目启动的同年(1933 年),迈耶在其《我是如何工作的》(How I work,德文Wie ich arbeite)一文中,阐述了自己项目设计的基本过程,将社会学研究的方法引入建筑设计研究的方法,表述为以下四个阶段:㉑
第1 阶段:建筑方案图的表达,对其中相类似的空间进行分组并解析其显性特征(一般为 1:500 或 1:1000 的比例);
第 2 阶段:统一所有相似空间的标准并为全部较重要的单个空间建立标准的“类型”(比例为 1:100 或 1:200)。在此阶段,审核整体分析的结论;
第 3 阶段:整个建筑项目方案图的比例统一(一般为 1:500),显示对空间的组织和较为贴切分类,也包括各部分之间的关联;
第4 阶段:严格恪守建筑的组织实施计划,从上述草图开始,全面考虑经济、技术和建筑的因素。绘制草图的比例尽可能小,并采用符合标准的简洁形式。
上述方法,说明迈耶在项目设计方案阶段的系统性思考和对设计标准的重视。比罗比詹城市规划项目,无疑是迈耶在苏联时期比较重要的实践活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他对科学化设计方法的重视与应用,只可惜欧美设计研究领域对迈耶的理论贡献缺乏客观的认识与评价。
迈耶在苏联时期积极投入社会主义国家经济与文化建设,他对“马克思主义建筑”13 项原则的表述与实践,不但具有鲜明的政治主张和态度,也基于迥异于欧美资产阶级国家设计师的独特思考。其理论贡献和价值,主要在如下三个层面:1.是设计科学层面。明确(建筑)设计科学的多学科特点,不再将设计活动视为艺术表现,而是建筑与规划设计活动视为科学化的系统组织过程;2.是设计方法论层面。从社会学、心理学和生物学的三个层面阐释并研究了建筑及城市规划中需要重视的内容与方法,并分别从技术层面、生物层面、心理层面和社会方面探讨了社会主义国家城市规划与建筑设计应有的面貌;3.社会与文化建设层面。“马克思主义建筑”13 项原则体现了为社会主义建设而设计的服务思想,并拓展了设计在功能与形式之外的新方向。无论是采用象征性手法还是对社会主义建筑“心理效应”的追求,均能够显示他旨在通过建筑与环境的规划设计塑造并影响人们的社会与文化观念。尽管迈耶在苏联的实践与理论,并未获得欧美设计领域较为广泛的影响甚至是认可,但他另辟蹊径的探索及理论贡献,在今天仍值得设计学界的重视。
注释:
① 七位成员分别是:Natja Catalan, Tibor Weiner,Philipp Tolziner, Konrad Püschel, Margarete Mengel, Lilya Polgar, Anton Urban.迈耶的团队在一些文献中也表述为“红色包豪斯团队”(The Red Bauhaus Brigade)或“包豪斯团队”(Bauhaus Brigade)
② 因迈耶的“马克思主义建筑”在欧美建筑理论著作中并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因此这里全文翻译并放置在正文中。参见:https://thecharnelhouse.org/2013/08/10/hannes-meyer/
③ Tomita H,Ishii M.TheInfluenceofHannes MeyerandtheBauhausBrigadeon1930sSoviet Architecture[J].Journal of Asian Architecture& Building Engineering, 2014, 13(1) P:50.
④ 同③, 2014, 13(1) P:51.
⑤ 同③, 2014, 13(1) P:54.
⑥ 同③, 2014, 13(1) P:53.
⑦ 同③, 2014, 13(1) P:38.
⑧ 同③, 2014, 13(1) P:35.
⑨ Conrads, Ulriched.Programmes and manifestoes on 20th-century architecture[M].Lund Humphries, 1970.P:109.
⑩ Tomita H,Ishii M.The Influence of Hannes Meyer and the Bauhaus Brigade on 1930s Soviet Architecture[J].Journal of Asian Architecture& Building Engineering, 2014, 13(1) P:34.
⑪ Bauhaus, 1928.Vol.II, No.4, P:12.
⑫ 同⑪ P:13.
⑬ 最终是鲍里斯•伊凡(Boris Iofan)赢得了苏维埃宫的国际竞赛。
⑭ Tomita, Hideo, and M.Ishii.The Influence of Hannes Meyer and the Bauhaus Brigade on 1930s Soviet Architecture[J].Journal of Asian Architecture & Building Engineering 13.1(2014):49.
⑮ Unkind R F.THE JEWISH AUTONOMOUS REGION AND THE CZECHOSLOVAKIAN JEWS: HANNES MEYER WRITES ON BIROBIDZHAN[J].Architecture & Town-Planning, 2013, 47(1) P:77.
⑯ Fisher A.Planning the capital city of a"community of fortune" in the Soviet Far-East: the Hannes Meyer brigade's scheme for the Jewish autonomous oblast of Birobidzhan(1933-1934) [C] Iphs Conference "cities.2012.P:14.
⑰ Fisher A."Planning the capital city of a "community of fortune" in the Soviet Far-East: the Hannes Meyer brigade's scheme for the Jewish autonomous oblast of Birobidzhan (1933-1934)."Iphs Conference "cities 2012.P:9.
⑱ Unkind R F.THE JEWISH AUTONOMOUS REGION AND THE CZECHOSLOVAKIAN JEWS: HANNES MEYER WRITES ON BIROBIDZHAN[J].Architecture & Town-Planning, 2013, 47(1) P:78.
⑲ 同⑱, 2013, 47(1) P:81.
⑳ 同⑱, 2013, 47(1) P:81.
㉑ Meyer, Hannes.How I work.In Arkhitektura CCCP, Nr.6, 1933.Moscow.(Manuscript in German) P: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