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公司ESG评级对审计费用的影响研究——基于审计投入与企业经营风险的中介作用

魏晓红,胡翠萍

(安徽农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经济活动带来的气候变化、环境违规和社会治理等问题成为全球性挑战,也逐渐成为企业个体和社会整体发展的核心议题,我国在“十四五”规划、党的二十大报告、2023年政府工作报告等诸多重要文件中,也倡导要加强生态环境保护,促进经济向绿色、低碳和高质量发展转型,不断提升国家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因此,聚焦于企业环境、社会和治理等非财务绩效的ESG理念越来越受投资者的青睐和各国政府的重视,对于促进我国经济向高质量发展转型和应对全球生态问题有重要指导意义[1]。截至2022年底,已有1427家上市企业主动发布ESG相关报告,同比2021年新增285家企业,相比2018年增长64%,可见我国正在积极推进ESG实践与信息披露。在此背景下,研究企业ESG表现及其潜在影响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当前国内外有关ESG研究主要立足于企业自身经营发展,包括对企业绩效、信息披露、资金成本等多方面积极影响,良好的ESG评级有助于向外界传递企业可持续发展的信号,显著提升企业信息透明度与可信赖水平[2],增强投资者与利益相关者信心,从而缓解企业融资约束[3],降低企业财务风险和经营风险;此外,也有学者认为ESG实践会增加企业的运营成本,偏离了企业利益最大化的目标,容易激发管理者为了获取短期收益而进行虚假ESG实践[4],反而增加企业风险。而企业风险大小是影响审计决策的重要因素,审计师需要合理评估预期承担的审计风险并收取对应的风险溢价即构成审计费用的一部分[5],另一部分则是对事务所审计成本的补偿。然而从现有文献来看,一方面对审计费用研究主要集中于企业经营治理和事务所特征等方面[6],较少结合ESG表现进行实证研究;另一方面对ESG评级与审计费用间影响机制缺乏深入探讨,尤其是从审计供需双方视角。此外已有研究发现,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在审计工作中,出于对自身建设成本的补偿和高社会声誉的维护,往往会收取较高的审计费用[7],那么当ESG评级影响审计收费时,审计师专业能力又将发挥怎样的作用?综上所述,目前关于ESG评级对审计费用产生何种影响?具体作用机制是什么?审计机构专业能力是否会进一步影响二者间关系?相关理论和实证研究还比较缺乏。基于此,本文利用2010—2021年我国A股上市企业的相关数据,实证检验ESG评级和审计费用间关系及影响机制,并进一步探讨国内十大会计师事务所的调节作用。

本文可能存在以下三点贡献:第一,将ESG评级经济后果研究从企业经营层面延伸到审计决策层面,明晰了企业ESG表现提升的内在动机,扩展了审计费用影响因素的研究范围;第二,从审计供需双方出发,揭示了ESG评级能够通过降低事务所审计投入与企业经营风险两方面从而降低审计费用的具体路径;第三,首次探究审计机构是否是国内十大事务所对ESG评级影响审计费用的调节效应,明确了事务所专业能力不同对ESG表现降低审计费用的影响差异。

一、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1.上市公司ESG评级与审计费用

目前,国内外关于ESG研究主要围绕企业经营,较少考虑ESG对审计工作的影响,然而企业环境、社会、治理等非财务信息逐渐成为审计师开展审计工作的重要考量因素。国外Sharma发现当审计师认为客户环保举措存在风险时,会收取更高审计费用[8];Asante-Appiah等发现当审计师面对ESG声誉被污染过的企业时,需要运用更高的审计努力来降低预期参与风险[9];国内晓芳等发现企业公布ESG评级能够通过抑制企业信息风险和经营风险,显著降低审计收费[10]。

本文推测,良好的ESG表现能显著提升企业价值,帮助树立良好社会形象,增强信披质量,从而为审计师提供额外的信息来源,减少审计程序实施和审计努力,降低审计费用。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H1。

H1:上市公司ESG评级与审计费用存在明显的负相关关系。

2.上市公司ESG评级影响审计费用的具体机制

(1)ESG评级、审计投入与审计费用

审计师在开展审计前需要充分了解被审单位及环境,考量获取可靠审计证据需要的审计资源投入,确定审计收费。而基于信息不对称理论,审计师在与企业的信息博弈中处于严重劣势,企业提供信息多少和信息质量成为决定审计资源投入的重要因素[11]。良好的ESG评级表明企业积极的信息披露和完善的内部治理,有效缓解了审计师与企业间的信息不对称,弱化了企业操纵业绩和违法经营的动机,从而缩短审计师搜集与获取可靠审计证据的时间,减少实质性审计程序的实施[12]和审计成本。

因此,ESG评级越高,审计师获取的企业信息就越全面,服务质量就越高,审计资源投入也越少,从而降低审计费用。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H2。

H2:审计投入在上市公司ESG评级和审计费用关系间起中介作用。

(2)ESG评级、经营风险与审计费用

企业风险会增加审计风险,当审计师无法消除或控制该风险时,将对高风险客户收取风险溢价更高的审计费用,而企业ESG信息披露和评级表现能间接反映与影响企业的风险水平[13]。首先,基于声誉理论,ESG评分高,说明企业积极承担社会责任,社会声誉较高,此时企业考虑到较高的违规成本会进行严格自我管理,保持合法合规经营,有效降低了企业的违规风险与造假风险;其次,基于信号传递理论,ESG评级高能够传递企业健康发展的信号,增强投资者信心与投资意愿,帮助企业构建良好利益相关关系,增强持续经营能力,从而降低了企业的经营风险[14]。

因此,ESG评级越高,企业财务风险与经营风险就越低,审计师的潜在风险损失就越少,从而降低审计费用。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H3。

H3:经营风险在上市公司ESG评级和审计费用关系间起中介作用。

二、研究设计

1.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研究选取2010—2021年我国A股上市公司为样本,并剔除了金融保险行业、ST和ST*、当年退市的上市企业,共得到28271个样本值。同时,对所有连续型变量进行1%和99%水平上的缩尾处理,文中ESG评级数据来自华证数据库,其余数据来自于国泰安数据库和迪博数据库。

2.变量解释

(1)被解释变量

审计费用(FEE)。选用上市公司当年年报审计费用取自然对数衡量。

(2)解释变量

ESG评级(ESG)。选用华证ESG评级结果,对华证ESG评级的9档等级(AAA、AA、A、BBB、BB、B、CCC、CC、C)由低到高依次赋值为1-9,赋值越高,企业ESG表现越好。

(3)中介变量

①审计投入(Delay)

参考洪金明等研究[15],选取审计延迟衡量审计机构在审计过程中的工作投入,审计延迟具体指资产负债表日到次年审计报告出具日间隔天数取自然对数,数值越大,说明审计耗费时间越久,审计资源投入越多。

②经营风险(Risk)

参考王竹泉[16]的研究,采取企业连续三年(t-2,t-1,t)经行业调整过的资产收益率的波动程度衡量企业经营风险的大小,数值越大,说明企业业绩波动越明显,企业经营风险越大,审计潜在风险越大。

(4)控制变量(Controls)

参考以往研究[17-18],选取如下控制变量进一步补充实证研究,此外还控制了年度固定效应(Year)和行业固定效应(Ind),所有变量定义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

3.模型构建

为了探究上市企业ESG评级对审计费用的影响,构建模型(1)进行检验。

FEEi,t=α0+α1ESGi,t+α2Controlsi,t+

∑Year+∑Ind+εi,t

(1)

模型(1)为基准回归模型,其中ESG表示企业ESG评级,FEE表示企业当年审计费用,Controls表示本文所有控制变量,Year和Ind分别为年度虚拟变量和行业虚拟变量。若回归系数α1显著为负,则表示事务所可能对ESG评级高的企业收取较少的审计费用,假设1成立。

三、实证检验与结果分析

1.描述性分析

表2显示了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2 描述性统计结果

由表2看出,审计费用的平均值是13.700,最小值和最大值分别为16.170和12.510,说明研究期间样本企业每年平均审计费用是89.090万元。ESG评级的均值是6.537,表明我国A股上市企业的平均ESG评级在BBB-A之间,总体来说企业ESG综合管理水平比较好。其余控制变量在描述性统计分布上较为合理。

2.基准回归分析

表3是ESG评级对审计费用的主回归结果。

表3 主回归结果

由表3可以看出,在加入了行业和年度虚拟变量后,ESG评级与审计费用在1%的置信水平上显著负相关,回归系数为-0.0103,表示企业ESG评级越高越有利于降低审计费用。这是因为较高的ESG评级增强了企业信披质量,有效提高了审计效率,从而减少了审计费用,假设1成立。

3.稳健性检验

(1)工具变量法

参考王波等的研究[19],选用同行业同年度其他上市公司ESG评级的均值(ESG_Mean)作为工具变量,理论上行业ESG均值影响样本企业ESG评级结果,但却难以直接影响样本企业审计费用的收取。检验结果如表4列(1)和列(2),首先,工具变量与自变量在1%的水平上显著相关,F统计量为10.95,通过了弱工具变量检验;其次,ESG评级与审计费用仍然显著负相关,故实证研究不存在内生性问题。

表4 稳健性检验结果

(2)滞后核心解释变量

对解释变量ESG滞后一期(L.ESG)和滞后两期(L2.ESG)重新进行回归分析,如表4列(3)和列(4),企业当期ESG评级结果能够对以后期间审计费用产生负向影响。

(3)更换变量衡量方法

首先,针对ESG评级,将华证ESG评级重新分类赋值得到ESG1,若评级为CCC-C,ESG1=1;若评级为BBB-B,ESG1=2;若评级为AAA-A,ESG1=3。其次,针对FEE,将审计费用除以企业资产规模后取自然对数得到FEE1。两次回归结果如表4列(5)和列(6),ESG评级与审计费用间相关性与显著性无实质变化。

(4)改变样本研究期间

为避免过早年度ESG信息披露不全影响评级结果,将研究期间缩短为2015—2021年重新回归,如表4列(7),ESG的显著性与符号均未发生变化。

四、ESG评级对审计费用影响的进一步分析

1.中介机制分析

本文基于模型(1)-模型(5)构建完整的中介效应模型,实证检验ESG评级对审计费用的影响机制。

Delayi,t=β0+β1ESGi,t+β2Controlsi,t+

∑Year+∑Ind+εi,t

(2)

FEEi,t=γ0+γ1ESGi,t+γ2Delayi,t+

γ3Controlsi,t+∑Year+∑Ind+εi,t

(3)

Riski,t=μ0+μ1ESGi,t+μ2Controlsi,t+

∑Year+∑Ind+εi,t

(4)

FEEi,t=φ0+φ1ESGi,t+φ2Riski,t+

φ3Controlsi,t+∑Year+∑Ind+εi,t

(5)

模型(2)-模型(5)在模型(1)的基础上构建二阶段回归模型来探究影响机制,其中Delay表示事务所审计投入,Risk表示企业经营风险。若回归系数均显著,则表示审计投入与经营风险在上市公司ESG评级与审计费用关系间起中介作用,假设2和假设3成立。

表5是事务所审计投入和企业经营风险的中介机制检验结果,其中列(1)为主回归结果。

表5 中介机制检验结果

如表5列(2)和列(3)所示,ESG评级与审计投入在0.01的显著水平上负相关,系数为-0.6197,表明ESG评级越高,审计投入越低;同时考虑审计投入后,ESG评级与审计费用仍然显著负相关,表明事务所审计投入在二者关系间起中介作用。这是因为良好的ESG表现提高了企业信息透明度和披露质量,缩短了审计时间,减少了审计投入,从而降低了审计收费,假设2成立。

如表5列(4)和列(5)所示,ESG评级与经营风险在0.01的显著水平上负相关,系数为-0.1903,表明ESG评级越高,企业经营风险越低;同时考虑企业经营风险后,ESG评级与审计费用仍然显著负相关,表明企业经营风险在二者关系间起中介作用。这是因为较高的ESG评级增强了企业的可持续发展能力与内部治理有效性,降低了企业的经营风险,从而减少了审计师预期收取的风险溢价,从而降低了审计收费,假设3成立。

2.调节机制分析

(1)国内十大会计师事务所

会计师事务所的专业能力越强,审计师执业能力也越强,审计效率和服务质量也较高,但同时自身审计资源建设成本和审计失败需要承担的潜在风险损失也远高于其他事务所[20]。以往研究多从规模和性质上区分国际四大和非国际四大事务所,但越来越多学者认为国内事务所的审计专业能力与审计质量也在靠近国际“四大”[21],而当前研究较少考虑国内十大会计师事务所对ESG评级的影响作用。故本文选取国内十大会计师事务所和非十大会计师事务所作为调节项,构建二元虚拟变量,若企业当年经国内十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取1,否则取0。国内十大会计师事务所以境内审计事务所当年评比得分或收入排名前十为准。

表6列(1)是主回归结果,列(2)检验事务所专业能力的调节作用。结果显示,ESG评级与事务所专业能力形成的交乘项与审计费用在0.01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相关系数为-0.0427,表示当审计机构是国内十大会计师事务所时,ESG评级对审计费用的负向影响被削弱。这是因为国内十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员较非国内十大会计师事务所相比,专业水平与审计技术更强,审计成本更高,同时基于自身高品牌声誉限制可能收取更多的风险溢价。

表6 调节机制检验结果

(2)企业内部控制质量

企业内部控制质量较高,表明企业治理结构有效,生产经营管理合法合规,能显著降低企业经营风险,增强企业信披质量和审计师对企业的积极认知,从而降低审计收费[22]。故本文以迪博数据库公布的内部控制指数(Ici)作为调节项来探讨不同内控质量下ESG评级对审计费用的影响关系。

表6列(3)检验企业内控质量的调节作用。结果显示,ESG评级与企业内控质量形成的交乘项与审计费用在0.01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相关系数为0.0252,表示当被审单位内控质量较高时,ESG评级对审计费用的负向影响被加强。这是因为企业ESG评级表现良好的同时叠加较高的企业内控水平,进一步增加了企业的经营稳健度,缩短了审计师获取企业可靠信息的时间与流程,提高了审计工作效率。

结语

本文利用2010—2021年我国全部A股上市企业相关数据,从会计师事务所角度对上市公司ESG评级与审计费用间的关系及影响机制进行实证研究。研究结果表明:第一,基准回归发现,上市公司良好的ESG评级能显著降低审计费用。第二,机制检验发现,上市公司ESG评级能够通过减少事务所审计投入和降低企业经营风险来降低审计费用。第三,进一步分析发现,在企业被国内十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时,上市公司ESG评级与审计费用间的负向关系被削弱;而在企业内控质量较高时,上市公司ESG评级与审计费用间的负向关系被加强。

基于上述检验结果,本文有如下几点启示:第一,对上市公司而言,应顺应国家ESG发展政策,将ESG实践与企业文化建设相结合,积极进行ESG实践并提升企业ESG评级,利用良好的ESG表现增强投资者和社会公众的信赖水平,构建企业的核心竞争优势,实现企业可持续发展;第二,对审计机构而言,应培训与提高审计师的专业胜任能力,构建完善的新型审计工作流程,增强审计技术,促进审计师在审计过程中关注并利用企业ESG相关信息补充审计工作,提高审计工作效率;第三,对政府及监管部门而言,应尽快形成国内统一的ESG信披体系和评价体系,加大对企业ESG实践的鼓励与监管,增强社会公众对企业ESG信息的关注与认可,从ESG角度推进中国资本市场的高质量发展和绿色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