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国政坛新人崛起

2024-01-11 04:43何任远
南风窗 2023年25期
关键词:保守党卡梅伦阿根廷

何任远

在今年下半年以来的几场大选中,也许最尴尬的就是那几位“赢家”:

10月15日波兰大选中,执政的“法律与公正党”保持第一大党地位,却没能获得众议院的过半数席位;欧委会前主席图斯克领导的“公民联盟”取得163个议席,再加上选前达成结盟协议的三个紧随其后的政党分别取得55个、30个和12个议席,可以说图斯克二度执政的可能性极大。

西班牙在7月23日大选后,温和右翼政党“人民党”取代执政的“社会党”成为国会第一大党,却也面临与“法律与公正党”相似的命运:由于没能取得单独过半席位,再加上和几个极右政党意见相左,西班牙国王最终把组阁权交给了捍卫连任的首相桑切斯。后者和具有地方独立倾向的加泰罗尼亚地方政党达成协议,最终凑够了足以继续执政的席位。

类似的“逆转性胜利”也发生在南美国家阿根廷身上:在10月25日的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中,现任经济部长马萨击败之前民调最高的极右翼候选人、国会众议员米莱;及至11月19日第二轮投票,米莱又反超马萨,最终以56%的得票率当选总统。

今时今日,多国选举前后民调支持率和得票率的多次逆转,乃至选后国会党团组阁的反复和波折,或许印证了欧洲和美洲选举政治地貌的碎片化趋势。

“南美约翰逊”来了

哈维尔·米莱留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获知自己当选新一任阿根廷总统后,在台上手舞足蹈。这位外貌和性格颇像英国前首相约翰逊的男子,当过教授、歌手和电视评论员,放言要解散阿根廷央行,本币改用美元,将公共部门从18个缩减为8个,还要重新考虑是否加入扩大后的金砖集团。

在担任国会议员期间,米莱就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姿态积累了大量的支持者。《美洲季刊》认为,米莱是南美洲近年来出现的多位市场自由化吹鼓手之一,其崛起也代表长期奉行政府干预市场之“庇隆主义”的阿根廷对过去道路的一次质疑。有意思的是,米莱公开承认自己是撒切尔夫人的粉丝,而这位英国“铁娘子”在位的时候,可是跟阿根廷就马岛打过一仗。

经合组织的调查报告显示,阿根廷经济结构中有着南美洲比重最大的公共部门,除了养活全国劳动人口的17%之外,也靠着整个阿根廷经济总量的30%供养。在过去,阿根廷并非没有支持削减公共开支并且进行私有化的总统,然而这些温和右翼政府多数投鼠忌器,最终以失败收场。特别是在1983年军政府下台并且开始“民主化”进程后,阿根廷的社会共识多年来一直以推崇大政府主义为基本盘。

到了2023年前后,世界范围内通胀问题加剧,本国货币连年走弱的阿根廷,也顺带物价一路飙升。到了9月,阿根廷通胀率达到142.7%,货币比索的汇率连续数月下跌。物价高企和居民消费能力的下降,导致相当一部分阿根廷千禧世代选民厌弃庇隆主义政党,转而支持米莱。

阿根廷政治学者塞尔吉奥·墨雷西认为,米莱之所以获得广泛民意支持,一个重要因素是打动了那些没有固定工作或者给小型家族企业打散工的年轻人,而这些打散工的年轻人对那些在公共部门“体制内”工作的同龄人,抱有某种嫉妒的心态。在阿根廷,只有18%的私人企业受雇者能拿到正式的劳动合同,其余受雇者基本上都属于“临时工”。米莱通过社交媒体煽动底层年轻人对全职工的不满和嫉妒,让长期受左翼政党和进步主义文化政策吸引的年轻人大量转投自己的阵营,最终打造出属于自己的基本盘。

拿第一不代表能执政

逆转和反超的大戏,也在荷兰的众院选举中上演。在哈马斯突袭以色列之后一个多月里,荷兰“极右翼”政客基尔特·威尔德斯的支持率翻了一番。

米莱公开承认自己是撒切尔夫人的粉丝,而这位英国“铁娘子”在位的时候,可是跟阿根廷就马岛打过一仗。

11月22日荷兰大选的结果显示,其领导的主张限制中东难民、停止对乌克兰援助以及倡导“脱欧公投”的荷兰自由党,拿到众院最多议席(37席),且比由欧委会前外交委员法兰斯·蒂默曼领导的中左联盟多12个席位。当前执政的荷兰人民党得票率跌入第三,选前大热的党魁、土耳其移民后裔迪兰·耶史格兹-泽格留斯在出口民调出炉后发表演说,表示自己在选举过程中犯下了重大战略失误。

总体上看,几乎没有一个政党的得票率超过25%,再次投射出荷兰碎片化的政治地貌。尽管拿到了众院最多席位,荷兰自由党距离组阁所需的76个席位还差很远。第二、第三大党的领袖,都表示不会与威尔德斯合作,也不会在轮到自己尝试组阁时牵手自由党。这就意味着,各党派都要展开漫长的讨价还价和复杂的席位计算,说不定要花上好几个月才能组阁成功。

政党拿第一不代表能执政,这种例子越来越多。今年7月西班牙大选后,赢了最多席位的人民党,其党魁费霍率先拿到了组阁权,结果数周下来却竹篮打水。今年5月泰国大选后,皮塔的“远进党”成为国会下院第一大党,但最后却是老牌政党“为泰党”的赛塔成为总理。

相比之下,波兰的情况也许更复杂:由于波兰总统杜达是“法律与公正党”的成员,作为议会选举后任命政党领袖出任总理的“平衡者”,其公正性受到一些波兰媒体的批评。图斯克在一次演說中认为,杜达可能会实施“拖字诀”,设法拖慢新政府的出炉。

从选举结果刚出炉时拿到最多席位那一刹那的“胜利”,到组阁陷入僵局,最后让位于居第二或第三的对手,这种“逆转”戏码似乎越来越多。欧洲议会民主制国家的权力搭建之路,在政治彻底碎片化的年代,也愈显复杂化。

传统政党泡沫化

尽管图斯克有望回归总理宝座,但今时今日的波兰国会政党面貌已不同于往昔。在2007—2014年,波兰国会还是“法律与公正党”和“公民论坛党”两强对峙;在2010年代的下半叶,传统温和右翼政党“公民论坛党”经历了两次选举的失败,最终走向泡沫化。自此,波兰国会变成了“法律与公正党”坐大,而一众反对党联合起来对付执政党的局面。

如今,图斯克除了依托从“公民论坛党”改组成“公民联盟”的嫡系之外,还得借助异军突起的“第三条道路”联盟和左翼联盟这些小党,才能凑够众院多数议席。

可以说,在过去10年间,欧洲多国的主流政党已开始走向式微。法国第五共和国多年来呈现的戴高乐主义温和右翼政党和社会党之间的两强相争局面,早已成历史;荷兰在二战后长期由基督教保守主义政党和工党轮替执政的故事,也在这次选举中画上句号;默克尔领导下的基民盟执政了16年,如今在政治光谱上却被立场更加保守的“另类选择党”挤压。

西方传统政党的泡沫化浪潮,下一波也许会卷席英国。种种迹象表明,保守党这个跟英国现代议会制度一样古老的政党,朝不保夕。除了在民意支持率上,自约翰逊“派对门”风波以来一直比工党落后逾20%之外,保守党党内各派能否再在一个政党下共存,也已很成问题。从2010年开始,执政了13年的保守党经历了欧债危机、难民危机、脱欧公投和新冠疫情,经历过在一年内两次换首相,党内从1970年代起出现的强硬型“干派”和温和传统型“湿派”交火多次,双方身上早已伤痕累累。

在撒切尔夫人担任党魁的年代,“干”“湿”两派还能勉强共处一个屋檐下。作为“干派”代表的“铁娘子”操刀了英国的市场自由化进程,也成功把保守党塑造为一台连续赢得四次大选的“竞选机器”。但之后到了梅杰和卡梅伦这些温和型“湿派”担任党魁的年代,两派的分歧和反叛声音,似乎已经镇不住了。2016年的脱欧公投,可以说是卡梅伦试图用公投形式终结党内“干派”用欧洲议题不断向自己逼宫的一次失败了的豪赌。

从卡梅伦和特蕾莎·梅两任“湿派”首相让位给约翰逊和特拉斯两任“干派”首相,到相对温和的苏纳克登台,保守党过去13年来的两派斗争,对英国施政路线造成了极大干扰。

从卡梅伦和特蕾莎·梅两任“湿派”首相让位给约翰逊和特拉斯两任“干派”首相,到相对温和的苏纳克登台,保守党过去13年来的两派斗争,对英国施政路线造成了极大干扰。

时间到了2023年的11月,那个赌输了的卡梅伦又回来了。这次,他以上议院议员的身份成为了首相苏纳克的外交大臣。也就在卡梅伦履新的同时,一直被认为是强硬“干派”代表的内政大臣苏拉·布雷弗曼被解除职务。事件诱因是,布雷弗曼在《泰晤士报》发表文章,指英国警方在执行任务时“过于偏袒挺巴勒斯坦人士”。内政大臣作为英国警备部队的政治决策人发表这种言论,激起了朝野双方的激烈反应。根据《卫报》的报道,首相府一度让布雷弗曼在发表文章前,删掉“偏袒挺巴勒斯坦人士”一类字眼。

苏纳克辞退布雷弗曼又让卡梅伦回归,可以说是保守党在明年大选年之前,试图向温和方向靠拢的标志。目前来看,落后反对党20%的巨大幅度,让人质疑保守党能否在选后保住国会两大党之一的地位。《经济学人》认为,让卡梅伦这样一个外表温和又能干但实际上“没干成多少件大事”的前首相重新回炉,恐怕对选民的吸引力实在有限。

英国“第四频道”电视台则用“现在内阁有了两个首相”,来暗讽卡梅伦在内阁改组后的暧昧角色。纵观英国各媒体的社论,基本上对卡梅伦回归是“恶评如潮”。当年那个被保守党一众年轻中间选民视作“改革力量”的卡梅伦,如今失去了魔力。如此看来,卡梅伦的重新出山,对于保守党而言颇有点“回光返照”的不祥意味。

政治地震的连锁反应

曾多年报道英国选举的BBC前主播安德鲁·马尔,这样评价当下的英国政局:“每当世界出现巨大动荡,英国在世界舞台的地位出现改变时,英国国内的政党格局都会有一轮激烈的洗牌。”

一战结束后,英国国会从保守党对垒自由党的两强格局,过渡到保守党对垒工党的格局。在冷战结束后,自由民主党作为国会第三党,曾经有跃升成两大党之一的苗头;而到了全球化退潮年代,自由民主党却完全泡沫化,取代其国会第三党位置的是苏格兰民族党。

在新冠疫情、俄乌战争、巴以冲突等一连串危机爆发后,在脱欧多年后经济依然不景气的英国,也许会发生一次规模相当于一戰后情形的政党大洗牌。主导了几乎100年的保守党对垒工党格局,也许快要走到尽头。

英国评论人士过去用“broad church”(成员广泛的教会)来形容英国的两大政党:各种貌合神离的族群和对世界抱着南辕北辙看法的人士,为了获得执政权加入了两大主流政党之一。在眼下,这种为了赢得大选而相忍共处的权宜之计,可能要被抛弃了。如此看来,那些一地政治碎片的欧陆大杂烩小国,峰回路转的选举得失和难以预料的胜负,也许是英国未来政治格局的先声,甚至是欧洲乃至西方政治的新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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