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邓萃雯:把握人生选择权

2024-01-11 00:40黄茗婷
南风窗 2023年26期
关键词:人生

黄茗婷

今年,已半隐退的港星邓萃雯,参演了两部作品。

一部是被称为暑期档“黑马”的《孤注一掷》,另一部是今年的口碑古装剧《九义人》。她虽作为配角出现,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老戏骨的风范。

已经57岁的邓萃雯,踏入演艺圈40年。她是《我和春天有个约会》里的“姚小蝶”,《金枝欲孽》里的“如妃”,《女人不易做》里的海翘,《巾帼枭雄》里的“四奶奶”,《巾帼枭雄之义海豪情》里的“九姑娘”……这些角色,有的跋扈霸气,有的柔情善意,有的独立时髦,但无论角色身处何种时代,她们都有一份韧劲,都有一份“硬净”的底色。

这股劲和底色,追根溯源,有七分来自邓萃雯的人生。在接受南风窗采访时,她总是讲,自己是没有后路和后台的孩子,自小父母离异,17岁就入行,出身和所处环境的复杂让她有一种独立的自觉:“人生要有自己的选择权。”

人生是旷野还是轨道?选择权在自己手上。在被捧又没有自由与选择的时候,她急流勇退,遠走进修;而后回归,凭实力翻身;“九七”金融风暴让邓萃雯又落得几乎一无所有……直到遇见了《金枝欲孽》里“钮祜禄·如玥”一角,从此事业和人生梅开二度,“康宝琦”“郑九妹”这两个角色,更是让邓萃雯成为TVB第一位“连庄”的最佳女主角。

邓萃雯的人生如浪涛,三落三起,但最终都强韧屹立起来。在演艺圈名利场的沉浮,让她懂得了如何在到达顶峰前借力,也学会了如何在低谷时蓄力。

如何发力的遥控器,牢牢掌握在她自己手上。

松 弛

到了年底,邓萃雯重启了因年中工作宣传而中止的旅游计划。

这个月,她在湖北恩施俯瞰茶园,做客朋友老家,一起打糍粑。

11月,她去到贵州荔波,被苗族女孩们的活力感染,素颜出镜,把头发扎成“孖辫”(绑成麻花辫)。

10月,她去了一趟上海,与友人共聚。但更多时间里,她沉浸在北京的“秋意浓”里,走到罗马湖,散散步,发发呆,就是一下午。

如今已57岁的邓萃雯,过着说走就走、松弛自在的生活,她还想踏遍祖国的名山大川。

人们以为,夏天的复出过后,处于半息影状态的邓萃雯,有了“出山”的准备,甚至期待着,她能够“回巢”TVB,与黎耀祥这名“老搭档”一道,加入《巾帼枭雄4》,续写当年港剧的辉煌。但这部大制作,女主角最终另有其人。

如今已57岁的邓萃雯,过着说走就走、松弛自在的生活,她还想踏遍祖国的名山大川。

对此,邓萃雯并非完全没有失望,亦没有拘于眼前的错失。在接受南风窗采访之前,她刚结束了和业内导演的会面。毕竟,不管是哪个年龄段、哪种咖位,热爱表演的人,都不会拒绝与专业团队合作的机会。

邓萃雯保留着一股香港老派艺人的作风:低调,但严谨敬业。

她没有经纪人,没有团队,一个人在北京生活,偶尔到成都探望定居的父亲。想养宠物植物,但她喜欢到处旅游,不时还要进组拍戏,现实情况不允许她对家里有太多的牵绊。

她学会了怎么在线上完成从买菜到打车到缴费的一系列生活,经常端着一部手机,说着“港普”,向身边的年轻人请教。朋友说她,很认真、很好学。

这种认真自然会在工作面前放大。采访前,她一定要亲自拿到采访提纲。

但她亦懂得该惜力时就惜力。跟内地艺人访问有一点不同的是,她没有提出任何规避点,放开了聊。

采访地点定在了一家西餐厅。见到她时,一身黑西装的她,戴着一顶棒球帽,熟悉的半包围眼线,隐约对应上她在荧屏里塑造的干练港女形象了。

但语气是细致温柔的,她说着熟练的“港普”:“这家餐厅的牛排很好吃的,我基本上一周回来吃一两次。”没有一点客套和生疏。得知我会讲粤语时,她洒脱地说:“那我们干吗不讲粤语呢?”之后便是敞开了的长达6个小时的采访。

邓萃雯很亲切,把采访变成了像是与一位多年未见的长辈叙旧。

交 易

某种程度上,说邓萃雯是老朋友,未尝不可。在几代人的港剧记忆里,邓萃雯必然有一席之地,甚至成为了港剧兴衰的一个人物注脚。

1984年,18岁的邓萃雯在演员进修班学习4个月之后,便入选无线电视第二期演员训练班,与邵美琪、郭富城等人成为同学,这相当于一只脚踏入了演艺圈。

第二年,因为长相甜美,她被挑中以女主角的身份出演人生第一部电视剧《薛仁贵东征》中的“柳金花”,搭档当时的“无线一哥”万梓良,并与当时仍是无线小生的梁朝伟搭档,主演《倚天屠龙记》中的“周芷若”。在20出头的年纪,顶着一张水灵灵的脸庞,成为了杂志的封面女郎。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武侠题材就是港台影视的一张靓丽名片,电影有邵氏,电视有无线。就像今天内地影视圈里古偶题材的地位,谁吃到了武侠题材的饭,谁就能红透半边天。

如此顺利、幸运的发展,是当时的邓萃雯未曾想到的。毕竟,最初她只是把演戏当作逃离破碎原生家庭的一处庇护所。

1966年,邓萃雯出生在香港,当时她的母亲只有17岁,后来两人就离婚了,也有了各自的家庭,从此邓萃雯成为了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的孩子,自小学会做家务,到市场买菜做饭。

家里的电视机,成为了她童年的唯一消遣。看到喜欢的电视剧和角色,她就会把自己代入进去,以此消解生活的悲凉。

家在机场附近,邓萃雯看着升起降落的飞机,幻想着自己可以成为一名空姐,飞来飞去,这样就可以不回家了。

后来,这两个小时候的梦想,各自成真了一半。邓萃雯成为了演员,可以在表演中体会不同的人生,也不怎么回家了,一周七天都待在将军澳电视城拍戏。“我入行之前,真的不知道拍戏或者做明星是什么,只不过觉得这是我可以离家出走、经济独立的捷径。”邓萃雯说。

那时候,无线艺人收入不高是众所周知的事,邓萃雯很节俭,拍古装戏不需要买新衣服,在剧组开工有盒饭吃。工作稳定后,她租了个房子,终于搬离了爷爷奶奶家。

但那时的她几乎没有生活。那是被通告挤占的日子,每天待在摄影棚里开工拍戏,家人也联系不上她了,她没有了假期,没有了对时间节日的概念。“长期待在一个环境里,我已经不会生存了,对现实世界麻木了。”邓萃雯说。她记得,当时有一段英镑升值特别快的时间,但她忙于拍戏而错过了卖出的时机,甚至,爷爷奶奶在她拍戏期间接连去世。

回忆这段日子时,邓萃雯云淡风轻,似乎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自怨自艾从来不会在邓萃雯的字典里出现,她开始反思,这一切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那时的她几乎没有生活。那是被通告擠占的日子,每天待在摄影棚里开工拍戏,家人也联系不上她了,她没有了假期,没有了对时间节日的概念。

面对出道即被捧红的机遇,她反而从中看到了潜伏的危机。一进入无线时,邓萃雯便和公司签了五年的长约。在电视城磨砺几年后,她才后知后觉,“原来这是一个交换”。从小独立困苦的条件,倒逼着她居安思危:“如果我5年后都还没有实力,我要继续签下长约这样的条件吗?无线是一个很大、竞争很激烈的平台,但如果公司不想捧红我,我还能继续红下去吗?”

与此同时,诱惑像幽灵一样渐渐浮现在她面前。她看到别人找了个有钱男朋友,穿着名牌时装,坐着豪车上下班。“你可以看到很多五光十色的诱惑,我会想‘我是不是要像他们那样走捷径呢?”

当时24岁的邓萃雯,心里已有答案。

犯 错

“人生如果没有选择权,是一件很可怜很危险的事。”采访中,邓萃雯重复了好几次这句话。

普通的家世,离异的父母,被捧红的早年生涯,被塞满工作的日子,有负担也有甜头,这些邓萃雯没办法选择。遭遇父母离异、祖辈离世的她,就像水面上的浮萍,难以在波涛汹涌、水深难测的水面之下扎根。好风凭借力,她或许可以登上浪尖,但当这股外力散走,她便不得不滑落至低处。

为什么自己不能去做那一股力呢?与其原地守株,不如主动出击。

1990年,当她第一份5年的合约结束时,她去跟高层谈判,不再续签长约,只签“部头约”(一般只规定一年拍多少部电视剧),还自己一个自由身。

这是一个很需要勇气的决定,意味着放弃了承托自己往高处走的大手。但她也有一种逃离五指山后的如释重负。当她可以为自己做出选择时,“面对整个命运,我不会再害怕,因为我可以有能力去为自己计划人生”。

当时,依靠储蓄,邓萃雯买下了一个物业。同时也有一些剧本找上门,邀约她去拍摄电影。邓萃雯算了一账,拍电影,加上平常圣诞假期回香港拍摄一两部电视剧,片酬加起来,能够覆盖她的生活费甚至是学费。在和朋友商议后,她兜兜转转,去到纽约进修室内设计。

在纽约的生活,学费贵,住宿吃饭贵,为了省钱,她几乎没怎么买过新衣服。这段低调踏实的“素人生活”,打沉了自己曾作为当红艺人的骄傲,成为了一段她口中“找回自己”的时间。

那时,邓萃雯身边是比她年轻但思路比她开放的外国同学。在比较自己和同学的画作时,她发现自己是如何守旧,如何不敢逾矩,突然警觉:自己之前一直不敢犯错。

从高处跌落时,如何面对落差,或许是人诚实地面对自己时不得不回答的问题。生肖属马的邓萃雯,常把一句话挂在口边:马死落地行。

一直按轨道走的旅客必定能按时抵达终点。但人生从来不只是一条固定轨道,有时候慢下来,转弯,甚至是调头,所看到的风景、品尝的滋味,或许更多样动人。

采访中,邓萃雯坦荡地谈起了自己早年间作出的一些错误选择。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冲击了香港楼市,也冲垮了当时背着房贷的邓萃雯。那时的她,已凭借《我和春天有个约会》《再见艳阳天》等剧集翻红,也让当时亚视的收视上升了一个平台。

“你是一个演员,你是一个很知名的明星,但是在金融风暴的时候啥都没有了。”说到这里,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邓萃雯情绪有了一些起伏:“这跟被打入冷宫没什么分别。”

从高处跌落时,如何面对落差,或许是人诚实地面对自己时不得不回答的问题。邓萃雯知道,自己是一个有傲骨的人,所以早年才会冒着撕破脸的风险把选择权抢回来。但她是一名有韧劲的人,名利诱惑前可以不卑,行到水穷处时亦能不亢。

生肖属马的邓萃雯,常把一句话挂在口边:马死落地行。人生有高有低,落到低谷的事她不是没有试过,行到低谷,反而领略到了人生的很多尝试。

她在香港做DJ,在商场里当主持,北上跑到广东的晚会上唱歌跑商演。“从低谷中生存,能再走回高处,也是一种很厉害的本事。”

逆 袭

从低谷重回高处,仿佛是邓萃雯的人生功课,曾多次出现。但从这里面学到的心态,亦成就了邓萃雯的另一高峰。

2003年,无线的金牌监制戚其义找到邓萃雯,邀请她参演一部电视剧。这是一个被挑剩的角色,可能因为其人设太坏,也可能因为其人性太复杂、人生跌宕太大。

但当时处于事业低谷的邓萃雯还是接了下来。一开始只有前面20集剧本,还不知道人物的终局,邓萃雯不懂得如何塑造这个角色的核心,角色如何在尔虞我诈的后宫生存?为什么她会那么厉害?她动机是什么?怎么养成?

角色前期戏份很重,而且制作班底习惯“飞纸仔”,边拍边编写剧本。邓萃雯拍摄完一天的戏份之后,还需要花七八小时来把文言文句式的台词背下来。她不能死记硬背,要理解话里有话的台词。拍戏时,她每天在剧组只能睡四五个小时,醒来就是新的一天、新的戏份。

但邓萃雯的演绎是精彩的。剧集开播后,万人空巷,人们被后宫妃嫔的勾心斗角的戏码—“你下毒,我做局,她报复”—吸引,为前朝后宫的真情假意所震撼,妃子最终不爱皇上,皇后钟爱的皇上却冷落自己。

令人意外的是,最受欢迎的角色,是邓萃雯饰演的“如妃”。邓萃雯走在街上,都会有路人观众来“参拜”自己。这是一次成功的出演,也令编剧将后来 10集的剧情进行大改,重塑了如妃被打入冷宫后的“逆袭”爽文。

如何代入如妃终局前的这段心境?邓萃雯说,自己的人生亦是如妃逆袭的一种侧写。“如果我没有经历过人生这个低潮阶段,我觉得我演的如妃没有那么立体。”

邓萃雯说,自己的人生亦是如妃逆袭的一种侧写。“如果我没有经历过人生这个低潮阶段,我觉得我演的如妃没有那么立体。”

动人的表演,离不开演员与角色的互相成就。邓萃雯将她跌宕人生所酿造的韧性,注入“如妃”的角色里,从此荧幕上多了一个深入人心的女主角,也让邓萃雯夺得了当年的“非凡实力女主角”的认可。《金枝欲孽》这部作品,开华语宫斗题材先河,成为港剧最后的黄金时代中一个无法绕开的巅峰之作。

邓萃雯说,自己饰演过的这么多角色里,最喜欢的是“如妃”和“九姑娘”。《金枝欲孽》里,鈕祜禄·如玥称霸后宫,叫嚣皇后,连皇上都要尊敬她三分。

《义海豪情》中,“九姑娘”是黑道老大,飞扬跋扈,手段强硬,在那个战争年代,权贵敌人都要对她避让三分。某种程度上,这个角色颠覆了当时还在刻画温柔贤良女性形象的影视圈创作。

在这部抗日战争作为背景的剧集里,谈情说爱与权力斗争让位给了家国情怀;兼具巾帼英姿和枭雄豪胆的“九姑娘”,将她的脆弱软肋与一抹柔情,埋在坚硬的躯壳下面。塑造这些情感时,她早已跳脱了社会为女性建构的框架,上升到更为本质的人性之中。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凭借“九姑娘”的角色,邓萃雯二度夺得视后。这些经典角色,都能在遭人白眼、被人唾弃之时蓄力向上,无疑与邓萃雯的人生暗合。访谈中,邓萃雯说,现在已经没有人喜欢单纯好人的角色了,尤其是女性角色。当邓萃雯进修回归之后,她认定了,自己不能再演“男主角”的伴侣等所谓的“女主角”。

回看这段往事,无论是“如妃”还是“九姑娘”,都证明了邓萃雯撑起“大女主戏”的成功。而邓萃雯的人生,也是活出了大女主的跌宕、磅礴和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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