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云贵 徐沛坤
内容提要 当前人类社会处于知识社会阶段,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应把握好公共知识生产的历时性、符号性、附着性等特征。公共知识生产连接着中华民族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发挥着赋予共同体成员一致性认识、凝结共同体成员共情性体验、强化共同体成员团结性力量的功能。在推进公共知识生产的现实路径中,需要古今资源的融会贯通、全体成员的积极参与、多种传播方式的充分利用,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复合性推动力。公共知识生产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论探讨与现实进路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能够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不断贡献新的知识力量。
关键词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公共知识生产 路径创新
〔中图分类号〕C95;D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23)12-0011-09
一、问题的提出
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政策话语的历史脉络来看,经过“牢固树立”“积极培养”“大力培育”到“铸牢”的表述强度变迁,其逐渐成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纲”。党的二十大报告继续强调要“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① 党对民族工作历时性认识的不断深入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目标共同要求,学术界应从更多维度和更宽视阈来研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问题。
政治学、民族学、公共管理学等社会科学都形成了自身的切入点,并主要形成三个研究面向。一是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内涵意蕴进行科学阐释,并将其作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础性工作。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一种心理过程或意识,是一种民族观,是一种国家认同,② 本质上是理性与感性相统一的社会意识。③二是阐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价值,肯定它在新时期整合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整合国内各民族利益,构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等方面具有重要意义。① 三是探索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现实路径。
综观已有研究发现,较少有学者从知识层面探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为拓展现有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论可能。首先,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内涵意蕴来看,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仍然存在知识体系不完整或错误理解的理论性问题。②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需要构建科学完备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理论体系”,从而“科学揭示中华民族形成和发展的道理、学理、哲理”。③ 其次,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价值来看,知识生产和传播意识的缺失使我们一直停留在自说自话的自我阐释中,很难在千灯互照中聚焦共识,进而使之作为一种公共知识进行传播。④ 最后,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现实路径来看,宏观路径的作用机制往往通过自上而下的方式实现,而微观路径聚焦于特定地区、机构、群体等,可以说抓住了“关键少数”,但对于“全体多数”的研究暂付阙如。这在某种程度上导致当前工作存在自上而下多、自下而上少,官场多、民间少,发动多、自发少的短板。⑤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一项既需要全民自下而上参与,又以全民作为铸牢对象的工作,即其主体和客体具有同一性和对应性,是一项具有人民性的全民话题。从这一点来看,“知识就是力量”所表征的实践属性以及知识的大众化能够有效增强“行动着的群众”的主体性与主动性,从而避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口号化、局部化与悬浮化。基于此,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需要“回归知识”。本文在将其转换为恰当的知识议题基础上,进一步分析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公共知识生产的特征及其之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功能,并对公共知识生产的可行路径进行系统阐释,为向深向实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新的理论视角。
二、公共知识生产:理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一种新方式
知识作为人们在社会实践中所获得的认识和经验的总和,⑥是改变和重构自身行动的依据。拥有某个民族身份的人在知识学习活动中容易形成对自己民族的认同。⑦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正是基于每个共同体成员拥有一套关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正确知识体系,⑧包括民族发展历史进程中形成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的基础知识。⑨ 一方面,这一知识体系应具有公共性,为共同体成员所共有与认同。另一方面,这一知识体系应能够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更新与完善。
1.公共知识、知识生产与公共知识生产
公共知识是人们认识成果的社会承认,是不同社会成员之间对于某一问题最终达成的共识。瑏瑠公共知识源自个体知识,是在“被外化、被表征、被载体”瑏瑡的过程中形成一种超越个体视角和唯我视角的“普遍知识”。公共知识的形成过程,是知识逐渐为大众所接受并成为大众之共识的过程。公共知识内化于不同个体之中,指导不同个体形成统一的认识,为开展集体行动奠定基础。通俗地讲,公共知识可以理解为一定范围内的共同体成员在长期交往交流交融过程中约定俗成的一些常识和规则等。
知识生产是指各种类型的知识,如真理、原则、思想等的发明、创造、创新和复制过程。① 知识需要不断通过时代性建构和创造性发展才能适应社会前进的节奏并指导实践。相较于接受知识而言,生产知识更具有积极性和主动性。在一定阶段内思想观念并不能完全把握客观世界,这种认识矛盾成为知识生产的持续动力,也为知识生产内容的连续性奠定了基础。② 知识生产不是盲目无序的,而是基于时代所提供的“秩序空间”和“思想范型”。通过知识生产形成知识系统主要有两条路径:一是根据内在逻辑推演形成公理型知识,二是根据社会需求和问题导向形成应用型知识。③ 根据知识生产模式转型理论,知识生产经历了“为知识而知识”的单一学科内生产阶段,跨知识领域和多生产场景协作的生产阶段,更为开放、强调多元行动者参与且以解决社会现实问题为导向的生产阶段。當下的知识社会时代更关注人民群众在知识生产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强调知识生产主体的多元化和包容性。
公共知识生产就是政府、科学家、公众等多元行动者为了达成共识性理解而开展社会互动的过程。④从公共知识生产的主体来看,多元行动者参与特别是自下而上的参与是科学解决公共议题的基础,也是知识民主的必要保障。如果说公共性是公共知识的基本特征,那么可传播性就成为达成公共性不可或缺的条件。用知识的方式可以更新真理,而真理与制度的协同会产生某种制约性的力量,把知识加诸于认知主体之上。⑤ 知识既能够用于解释,更能够产生改变主体行为的力量。
2.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公共知识生产的逻辑关系
将公共知识生产作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新方式进行考察,首先须以两者在实施领域、实施主体以及实施目的等方面的协作一致性为逻辑起点,否则就会陷入先入为主的理论缺失。在实施领域层面,两者都关注公共领域的集体议题。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本身就是一项集体议题,体现着政治、经济、社会等多个领域的交互作用,表现出政治意义上的参与合法性、经济意义上的铸牢效益共享性、社会意义上的民族公共生活维系性等。在实施主体层面,两者都要求多元主体的有效参与。与传统知识生产强调生产者之间相互都知根知底不同,公共知识生产过程中利益相关者都可能成为参与者,扮演各种角色。⑥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对象的广泛性更是要求它具有牢固的人民性基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是全党全国各族人民的共同任务。”⑦在实施目的层面,两者都需要生产使社会更加稳定团结的知识。公共知识的生产则是面向社会“痛点”,以推动公共交往、达成公共理解和实现公共利益为目标,因而有助于维护社会的稳定团结。民族是想象的,即使是最小的民族的成员,也不可能认识他们大多数的同胞。⑧ 因此,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需要生产关于中华民族的公共知识并将之作为民族内在的一种稳定机制。
公共知识生产在实践中有助于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由于知识性理解往往是客观理性且稳定连续的,因此,多元主体基于自身学习和理解进行的公共知识生产,不仅有助于在群策群力中揭示中華民族共同体形成和发展有关知识的科学性,更能在此基础上强化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的自觉性。围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行公共知识生产的过程,就是共同体成员认知中华民族共同体,产出具有高信任度的公共知识,进而反作用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的过程。公共知识生产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有关概念具象化和通俗化,使之更容易与群众的现实生活相连接。
从现实可能性来看,一方面,国家层面的高度重视和支持为中华民族作为一个“知识共同体”的深入研究和讨论提供了良好的制度空间。另一方面,普通群众长期以来相较于政府和专家学者在公共知识生产方面的弱势地位正随着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发展和技术进步而有所改善。普通公众曾被认为是“非理性”或“无知”的,而“常民知识”在当下则被认为具有实质性、规范性和工具性价值。① 群众掌握着个体知识和日常知识,更具特色性和趣味性,并随社会进步和互动交往呈现出自我修复的渐进式更新。多元主体有序参与和各司其职进行公共知识生产是“知识正义”的重要体现。通过“千灯互照,光光交彻”的方式更有利于形成关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知识性共识。
因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公共知识生产,我们可以界定为: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充分发挥政府部门、专家学者和人民群众等多元主体的作用,全面和科学地揭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和发展,提升公共知识增量与更新公共知识存量,以多渠道传播方式普及有关知识,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形成正确的中华民族知识观。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公共知识生产作为一个复合型概念,其内涵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是公共知识生产主体的共同体性。一般性公共知识生产的主体是一定范围内针对某项集体议题进行互动的利益相关者。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公共知识生产主体就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全体成员。主体的共同体性意味着参与机会的平等和基于权责的公共知识生产分工。二是公共知识生产客体的公共性。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公共知识生产客体是能够服务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公共知识。公共性作为首要属性,是公共知识生产能够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础,而是否获得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的社会承认是检验公共性的基本标准。公共知识生产主体可以通过意蕴丰富的内容创作和灵活多样的形式设计强化公共知识的公共属性,从而更好地服务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三是公共知识生产过程的有序性。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公共知识生产必须通过对过程的合理规划和有效控制避免出现“众声嘈杂”的局面。四是公共知识生产目标的靶向性。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公共知识生产提供了确定的生产范围和目标指向。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公共知识生产以认识到相关公共知识的不足和肯定公共知识生产的理论功能为逻辑起点,以公共知识生产发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现实性功能为逻辑落脚点。
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公共知识生产的特征
公共知识作为超越个体、民族、地域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共识承载体,提供了共同体成员在认同上的“最大公约数”。对于这一“最大公约数”的形成,需要重点把握公共知识生产的历时性、符号性和附着性特征。
1.公共知识生产的历时性
知识的历时性标识的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知识的源头和传统。没有知识的历时性,知识就成了无源之水。② 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③ 民族这一组织形式是在历史中不断演进和发展的,而关于民族的公共知识生产也是在历史中不断进行。公共知识是“我们”所知的总和,是我们先辈集体努力的结果。① 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早期阶段是通过器物等媒介完成了知识的记录和传递。② 任何公共知识的生产都离不开原有公共知识所提供的框架和内容。中华民族公共知识生产必须以中华民族历史为支点和基础。以“众所周知”“我们都知道”为起始的公共知识生产借鉴历史资源,更通俗易懂,也更容易深入人心。例如,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秦始皇灭六国完成统一,“大一统”的理念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深入人心。这一深入人心的过程,正是将“大一统”作为公共知识进行不断再生产的过程,是历朝历代统治者和民间形成知识性共识的过程。直至今天,“大一统”演化为完成祖国统一和维护领土完整的公共知识形态,成为海内外中华儿女的夙愿,是独属于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与行动逻辑。历史上的公共知识生产影响力跨越时空,塑造并规约着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的言行举止和思维方式,也为当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公共知识生产提供重要素材。
2.公共知识生产的符号性
符号是被认为携带意义的感知,符号的用途是表达意义。③ 公共知识是人类以一定的符号记录在相关载体上,被特定社会范围内所有成员公开获取并较少使用限制的知识。④ 由此表明,公共知识本身就是一种公共符号,公共知识的生产过程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公共符号及其象征意义的生产过程。公共知识公共性的重要来源之一就是语言的交流和文字的传播,二者均属符号范畴。因此,作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重要支点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广工作也可以理解为公共知识的传播工作。公共知识借用公共符号得以更好地表達意义和产生影响。公共知识容易陷入说教的陷阱之中,而公共符号因其能指和所指的双重特性更容易让人理解公共知识所要表达的含义。例如,在经过公共知识的学习之后,当我们看到黄河和泰山这类自然地理符号时,就不再将其能指仅仅理解为一种存在物,而将其所指指向中华民族的大好河山。公共符号的象征意义赋予自然地理以民族属性,更好地发挥了公共知识应发挥的教育功能。中华民族的公共符号是共创的,体现在各民族共拓疆土、共抗外敌、共创文化、共育精神的过程当中。我们能够从博物馆、教科书的“记忆之场”中领略中华民族的精神符号,从节庆仪典、传统习俗的“集体欢腾”中感受中华民族异彩纷呈的文化符号,从纪念碑、英模事迹的“深沉厚重”中体会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人民共同创造的革命符号等。中华民族的公共符号更好地表达出公共知识所要表达的意义,超越时空与地域深远而持久地联结着个体与集体。
3.公共知识生产的附着性
无论哪种知识,作为人类认识的产物,都具有非实体性。⑤ 这决定了“知识是附着到载体中”⑥并“需要借助媒介对其进行保存和传承”⑦才能够转化为公共知识。作为文明的微观具象,中华民族的修史传统是公共知识得以不断累积和生产的关键因素。通过将文字辑录成书,记载历史,展演知识,授之于民,连接起中华民族的过去与现在,成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素材。正是由于历史的记载与传承,黄帝作为中华民族共同的祖先,“炎黄子孙”“龙的传人”赋予海内外中华儿女一致的祖先想象。各地的地方志数量众多,形成了规模大、种类全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地方性知识。尤其是少数民族聚居区往往因为地理的阻隔使得地方性知识更具特色,通过深入发掘和广泛传播将这些区域性知识转化为公共知识,可以增进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彼此间的了解。公共知识附着的载体具有多样性,除史书外,虚拟网络空间乃至个体本身都可以成为其载体。就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知识话语而言,政策文本的载体具有严肃性,表征着国家对这一问题的重视程度;学术成果的载体具有专业性,揭示着这一问题的理论深度;群众自身的理解和表达具有多样性,丰富和拓宽着这一问题的实践广度。不同载体展演的公共知识为共同体成员理解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多元视角。通过载体实体性的演绎,公共知识在纵向的时间维度上实现了共同体成员古今身份连通,在横向的空间维度上构建了共同体成员间开放式的互动空间。
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公共知识生产的功能
人类生活和活动的一切形式和一切方面都有着知识的介入。① 围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行公共知识生产具备特定功能,能够赋予共同体成员一致性认识,凝结共同体成员共情性体验,强化共同体成员团结性力量。在风险社会与知识社会叠加的环境下,必须充分发挥公共知识生产特定的正向功能,在“知情行”的逐步深化中实现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
1.公共知识生产赋予共同体成员一致性认识
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公共知识生产来看,推动共同体成员在认识维度上保持一致性是最基础的维度。只有将对中华民族作为自身族属的认识坚定为“元信念”,个体才能对自身进行“范畴化”,从而区别我与他、内与外,才能为构建更深层次的认同奠定基础。一方面是对中华民族的实体性认识。中华民族作为一个实体而被赋予族称可以被理解为公共知识生产的重要体现。中华民族是一个已经存在了几千年的自在实体。在民族危机加重的20世纪上半叶,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首提“中华民族”一词,就是知识分子针对现实社会公共问题的知识生产。此后,民国学者相继著成《中国民族史》《中华民族发展史纲》等,费孝通与顾颉刚对“中华民族”概念进行了讨论,对中华民族实体的起源与结构等发表了知识主张。中国共产党人也曾发表《论民族》《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等围绕中华民族进行知识生产。除学政两界的知识生产之外,民间的办报热潮客观上促进了“中华民族”概念的大众化传播,使之成为一种公共知识,推动了民族意识的觉醒和救亡图存的抗争。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教育普及与知识生产,“中华民族”作为一个基础性概念早已深入人心,成为不可动摇的公共知识。另一方面是对中华民族的价值性认识,即认识到共同体成员拥有共同命运、共同目标与共同利益。公共知识生产有助于推动不同思维取向的共同体成员相互沟通与理解,为价值性认识的一致性提供动力源泉。如果缺乏公共知识的内在加持,不同身份和知识背景的个体就会缺乏关联性要素,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价值性认识就会停留在较低的水平上,遑论更深层次的认同,也就难以形成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内生动力。
2.公共知识生产凝结共同体成员共情性体验
共同体成员对共同体的情感共鸣是在对共同体正确的知识性认识基础上形成的心理感受。知识理性能够推动感性的情感趋于理性化,使共同体成员更明白自身因何而共情群体,因何而关心他人,成为维系共同体的坚实纽带。公共知识生产培育共同体成员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公共情感主要存在三个面向:一是对作为最高位的国族———中华民族的情感依恋和认同,表现为对同为炎黄子孙的自豪感和中华民族是一家的归属感;二是对各民族间关系的正向情感,能够感受到56个民族风雨同舟一条心的感情;三是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每个成员积极的情感表达,表现为日常生活中的同心协力和守望相助,让每一个共同体成员都能感受到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温暖。公共知识与公共情感的交织贯穿着中华民族的发展时空,而尤以道德知识最为典型。道德知识既关涉情感,也是一类具有普遍性的知识。① 公共知识中蕴含的情感不完全是自然表达出来的,需要个体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通过内心感受和身体体验的方式获得对公共知识表达情感的完整领会。公共知识生产必须满足个体在实用或兴趣上的某种需要,探究其背后的情感表达,进一步完成内蕴情感对个体的内化和融入。
3.公共知识生产强化共同体成员团结性力量
公共知识生产加深情感认同是共同体成员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内化于心的过程。加强团结和凝聚力量是外化于行的过程,也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落脚点。从认识一致到情感共鸣再到行动相协,体现着共同体成员对中华民族认同层次的逐步提升。就共同体成员的外显行动而言,主要表现为两个面向:一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自觉团结起来维护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扩大铸牢的执行面;二是在日常生活中积极进取,在伟大复兴新征程中发挥“螺丝钉”的作用,深化铸牢的执行度。由于公共知识生产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因而公共知识与公共行为之间本身存在着交融互动的关系。一方面,前一阶段的公共知识生产外化为产生公共行为的物质力量;另一方面,通过将公共行为记录于不同的载体上为公共知识的再生产提供新的素材,完成逻辑闭环。可见,公共知识生产归根结底来源于群众的团结性实践。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公共知识生产是各族群众共同实践并产生共同认识的结果。为此,我们要持续拓展各民族互相交往的空间,注重营造高质量的互动情境,为促进知识交流和公共知识生产提供优质素材,如民族互嵌式社区的建设为公共知识生产创造了良好条件。
五、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公共知识生产的路径
在当前国际环境日趋复杂和竞争日益激烈的背景下,中华民族作为一个共同体,要求内部的56个民族要“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才能面对风险社会产生的不确定性,实现中华民族的永续发展。当前,在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知识性的异质特征仍然存在的情况下,亟须创新公共知识生产的复合性路径。
1.在融汇古今中推进公共知识生产
公共知识生产要注意把握中华民族共同体发展的时间维度,充分利用好古今各类知识资源。中华民族自在并发展了数千年,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实例广泛记录于史书中,承载于建筑上,散落在民间叙事中,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巨大知识宝藏。而部分广为流传的公共知识已在历史的长河中内化为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但是,仍然有大量分散存在的知识没有被合理利用,依旧处于“沉睡”状态,尚未转化为公共知识的有效来源。
首先,我们要持续挖掘陷于无闻的大量资料,使其重新体系化,成为公共知识生产的重要资源,也就是“各民族交融汇聚史知识再生产”。② 当前,《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在各地的编纂正是通过著书立传的知识性工作,由官方组织学界进行跨学科研究,同时通过访谈等形式调动群众广泛参与,推动地方性知识的公共知识化。这一过程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有关知识从“共有而不知”的状态向“共有共知共护”的状态转变的过程。其次,在发掘过程中应当注意对知识的内容进行甄别。当代历史书写应成为展示历史真实,从而增长公共知识的言说活动。① 王朝国家虽然留下了大量有关边疆少数民族的记载,但受“中心—边缘”和“华夷之辨”等观念的影响,垄断知识生产的帝王将相容易将立场摆在统治階级和大汉族的基点之上。这要求我们立足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立场上进行审慎判断和重新阐释。最后,要在对历史资源进行知识性总结和归纳的基础上,进一步促使各民族交融汇聚共同致力于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伟大实践,充分利用古今素材创造和生产属于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阶段的公共知识。
2.在多元主体参与中推进公共知识生产
多元主体围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行有序参与的公共知识生产是“乘众人之智,借众人之力”的必然要求。从主体构成来看,包括党和政府、专家学者、普通群众、海外侨胞等在内的利益相关者都可以成为参与者,并在其中扮演着属于自身的角色。首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被纳入公共政策议程,形成公共政策话语,是中央进行顶层设计和重大战略部署的结果,党和政府无疑处于核心性的“元位置”。一是党和政府是公共知识生产的主要引领者,需要对生产过程、生产质量和生产的空间环境等进行整体把控。二是党和政府是公共知识生产的主要组织者,发挥着将多元主体组织起来集思广益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言献策的作用。三是党和政府是公共知识合法性的主要仲裁者。知识主张的来源不同,往往各具倾向,经过相互交流才能被逐步认同,最终实现公共化。党和政府可以通过组织论证、强化激励、适度问责和宣传推介等方式实现对公共知识生产的质量控制和社会传播。其次,学者们可以通过相关课题申请、开展跨学科的合作性攻关研究、举行专题性的学术会议等形式,充分发挥自身的专业特长和技术优势,对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和发展的历程进行知识性的总结与阐释,为不同主体的公共知识生产提供智力资源和学术支撑。最后,要探索人民群众参与公共知识生产的现实路径。一是要调动人民群众参与的积极性。通过市场化激励、社会化表彰等方式鼓励和支持群众的公共知识生产实践。二是要提高人民群众参与的有效性。一个人具备了相关知识,并且拥有足够的动机、信心和能力是进行知识生产的前提。② 这就需要我们通过不断的政治教育、文化教育、价值教育等方式提高群众参与公共知识生产的能力。公共知识生产的多元主体是相互依存和相互联系的,共同构成了一张“行动者之网”。党和政府掌握的知识高屋建瓴,更为全面和宏观;专家学者所掌握的知识则更为专业和深入;群众一般具有个体知识和日常知识,更具有丰富性。因此,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需要四方努力:高层领导、中层领导、知识界、基层民众。高层与基层相通,中层与学界互联。③ 当前,围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议题,各公共知识生产主体间的关系仍呈现弥散化特征,跨界性互联不强。党和政府作为核心主体应当加强公共知识生产的组织化、制度化和规范化,整合主体资源,加强分工协作,强化跨界沟通,调动多元主体的积极性与行动力。
公共知识生产是一项长期性、艰巨性的工作,并不是每个主体生产的知识主张都可以成为公共知识。为此,必须解决个体怎样生产公共知识以及生产什么样的公共知识的问题。个体在公共知识生产过程中易被忽视的主要原因在于其所拥有的知识缺乏上升渠道,往往只能成为“个人观点”而非“公共知识”。“个人观点”上升为“公共知识”,必然涉及知识话语建构的公共修辞实践。所谓公共修辞,强调以公共利益和公共价值为对象的修辞实践。① 而个体在进行公共知识生产的过程中,应当在尊重知识客观性的基础上,直面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社会“痛点”问题,将“个人视角”切换为“社会视角”,站在维护中华民族共同体公共利益的高度,利用“知识的想象力”完成个体知识与公共议题的结合,再辅之以多样化的传播手段,才能使自己的观点进入一个更大范围的社会认知语境,完成具有公共性的知识生产。
3.在广泛传播中推进公共知识生产
人类当前正处于“后真相时代”,大量片面、主观和人造“真相”吸引着共同体成员的注意力,造成了知识时代的求真隐忧。目前,“三股势力”依然存在,他们往往热衷于通过生产和编造历史、宗教、文学等方面的伪知识,并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在边疆民族地区传播,妄图使群众相信这些伪知识的公共性、合理性和真实性,达到破坏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的目的。在大众传媒日益发达和信息呈指数级增长的当下,处于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人获得媒介知识的速度是不同的,②人们之间的知识鸿沟正在逐渐扩大。
首先,我们必须更加重视信息社会的传播力量,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公共知识生产议题充分社会化和大众化。一是要让共同体成员明白不同主体参与的公共知识生产符合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二是要动员共同体成员发现当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过程中存在公共性特征的社会问题,利用自身知识储备和传播手段完成“社会问题”与“知识话语”之间的联结。其次,我们要认识到传播手段日益丰富。既要用好传统纸媒的公共知识承载作用,推动公共知识进教材、进课堂,又要充分发挥以学习强国、百度百科知识视频、抖音、微博等为代表的新媒体作用,推动“互联网+公共知识生产”。当前,一些边疆民族地区文旅系统通过新媒体推介当地旅游资源,频频“出圈”,实质上是地方性知识的新型公共化现象。相较于文字而言,丰富多彩、极具创意的短视频更具现场感,其中的公共知识承载更容易产生吸引力。许多网友对人们耳熟能详的公共知识进行意蕴丰富的二次创作,找到了共同体成员新的情感契合点,构建了生动的民族想象,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益。
六、结语
公共知识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共同生产的具有显著公共性知识的总和。它凝聚着广泛的社会共识,产生于共同体成员的共同实践,指导着共同体成员的进一步实践。公共知识连接着中华民族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通过再生产发挥多重功能,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资源。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时代每一个共同体成员的神圣使命,每一个行动者的角色扮演和作用發挥都不容忽视。要围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主线,充分发挥多元主体的能动作用,全面推进公共知识生产,使共同体成员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知识认知不断加深,依恋情感不断强化,在潜移默化中转化为自觉行动,在认识相通、情感相连、行动相协、命运与共中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不断贡献新的知识力量。
作者单位:广西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绿色发展与边疆治理研究院
责任编辑:张陈一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