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科幻电影中时间循环叙事差异研究

于玉真

一、科幻电影与时间循环

科幻电影的发展是电影类型化探索的重要进阶。纵观全球科幻电影发展之路，从早期以欧洲为中心到美国绝对主导再到多元化窗口期的实践表征，科幻电影的创作一直向叙事完成度、观众接受度、主题深度的融合贯通方面的创新靠拢，制作出一批兼顾视觉体验和主题深度的优秀作品。关于科幻电影的定义，凯斯·M·约翰斯顿在《科幻电影导论》（2016）中认为：科幻是“在科学的或自然的世界里，未来可能出现的某种发展结果，它是由人类或未知力量引起的”[1]。科幻类影片利用视听语言对时空进行复制还原和解构重构，在叙事时间上具有充分自由性，时间畸变的发生也更加频繁。时间循环类影片正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代表。

目前国内关于“时间循环”解释被引用最多的是我国学者吴国盛在其著作《时间的观念》中所论述的：时间循环是真正的历史重演，即之前的事件再次以同样的面目出现[2]。具体来说，时间循环是以时间周期为单位而发生的，在一个周期内，时间是流逝的[3]。每当一个周期结束后，时间重置，一切仿佛刚刚开始，所有本该在这个周期内发生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但是在时间循环叙事的情节中，主人公们的记忆不会因为时间循环而消失。近些年，由于“量子理论及平行宇宙理论等现代科学理论的普及”[4]，各种时间循环相关作品纷纷出现在市场上，一大批时间循环类题材文艺作品广受欢迎，为年轻一代观众提供了想象力消费的平台。

二、时间循环题材科幻电影之环形叙事

根据时间循环的定义，时间循环是在一定周期内发生的，前一个周期与后一个周期是首尾相连，按环形顺序发展下去的。这种情节的呈现最常用的叙事方式便是环形叙事，环形叙事以人物或时空之间的环形逻辑关系作为叙述线索，结构上前后呼应，逻辑上因果相互转化。这种叙事方式最早出现在美国奇幻类短片《 午后的迷惘》（1943）中，影片借助梦境组成多个叙事层次，以超现实的叙事方式展现了一场闭环式的噩梦[5]。环形叙事所采取“闭环式”的叙事时序并不是一般的非线性，单独截取一段影片会发现故事仍是线性叙事，但是完整故事呈现却以环形为走势。实际上，有许多被称为环形结构的电影，其本质上并不是，它们只是将影片的结尾放在了开头，并以此作为悬念，严格来说是倒叙结构。而真正意义上的环形结构，则需要存在因果循环。

在科幻电影中，环形闭合特征的呈现需要有能够令观众清楚意识到时间闭环的情节画面。通常来说，时间闭环的完成会被安排在影片开头与结尾的位置。这样的设定出现在多部影片中，比如《恐怖邮轮》（2009）开始就给出了提示，杰西抱着儿子。在影片的结尾，我们会再次看到这一画面，而这个时候杰西从游艇下来之后回到家，杀死另一个自己时被儿子看到了，而此时的她正在安抚儿子。这部电影将同个时空场景下发生的情节内容（即“杰西安抚儿子”）分别放置在电影的两端，通过限知视角给观众制造悬念，最后在影片结尾揭示真相，使影片的叙事时序在结尾处发生转向，从原本的顺序变成环形叙事，造成逻辑上的闭环。

时间闭环的另一影像结合点，是让本应在不同时间点的多个自己因为时间循环在同一时空下相遇。在《恐怖邮轮》（2009）中，杰西在邮轮上同时遇到了之前的两个自己，她只能通过杀掉上一轮循环和上上一轮循环的“自己”才能让现在的自己活下来。同样在国产片《逆时营救》（2017）中，女主为了挽救儿子的生命，利用“粒子技术”将单一时间线下未来两个时间点的自己穿越回到过去，和现在的自己一起，共同完成“拯救儿子”的任务。在成功拯救儿子之后，她也必须杀死另外两个“自己”，以此来保证一个时空下只存在一个自己的正常秩序。多个自己在同一时空下出现是循环导致的结果，也是标志时间闭环的符号。

环形叙事的理想状态是像“莫比乌斯环”一样的完美闭环，电影的故事发展和叙事表达是以环形为框架，从影片中任意选取一个时间点开始叙事，时间线都可以朝向结局和开端两个方向同时演进[6]。通常来说，任何故事有因才有果，但因果关系在时间循环类影片中遭遇了挑战。在时间循环科幻电影中，我们可以发现，故事的最终走向不仅是循环结果，也是最初循环的原因，两者之间互成因果。在大部分时间循环类科幻电影中，主角最初进入循环的原因是为了改变现有情况，最终却发现他们最初为了解决问题而采取的行动反而成为导致问题发生的原因，他们的行为已经成为循环过程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分清哪个时间点是循环的起点，哪个行为导致了循环。

三、中西科幻电影的环形叙事差异

1.间接叙事和直接叙事

这里的间接叙事和直接叙事是指在时间循环电影中，叙事内容是否直接与循环相关，是否一直以循环为叙事核心。部分科幻电影名义上以时间循环吸引观众观看，但是内里的故事核心还是主人公在时间循环中完成自己的梦想或是与自己和解，自我解脱成为脱离时间循环困局的钥匙。这样的故事更恰当的说法是在个人想象中的循环，与其他外界的因素关联很少，甚至可以说时间循环是为了让主角们完成本身要达成目标而强加的外界环境，是一个催化剂。而直接叙事便是科幻电影情节始终围绕时间循环，探寻时间循环发生的原因和破解之道。纵观中西方科幻影片，间接表述时间循环发生的现象更多出现在国产影片中，背后的文化时间观念成为重要原因。

传统文化认为时间是可循环的，日月交替，春去冬来，循环往复。人们会觉得时间是相对充裕的，在叙事上更强调故事的完整性和逻辑性，对于故事背景信息交代都比较全面，认为不能了解整体就不能理解局部。故事叙事基本都会具有“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四个阶段。例如：国产科幻片《套住青春》（2017）主角杜天一意外地发现时间一直在星期一循环，从最开始的惊讶到适应再到厌烦，通过不断地循环观察规律发现真相。在这类电影中，时间循环只是电影情节的一个元素，很多时候是为了让主角利用循环这一契机去完成自己的梦想或是弥补自己的遗憾。

而西方人相对更加看重时间价值，西方的线性时间观念使他们认为某些现象和事件随时间一起稍纵即逝。所以，他们对待时间一直保持紧迫状态。他们采用较短的时间单位来计量时间，在时间的安排和使用上比较精确[7]。所以西方电影的叙事更加“开门见山”，强调叙事速度和时效。他们会把最重要的情节放在开头，然后通过倒叙的方式将故事背景交代清楚，在电影开始几分钟就会把主角面临的危机或困境表现出来，引起观众的好奇。同时，对于无关信息也不过多赘述，如《恐怖游轮》的女主是位单身母亲，而《环形使者》（2012）的主角是个杀手，对于其他的附加信息则没有太多展现。之所以造成这种差异，虽然有故事讲述方式不同等其他方面的原因，但与两者叙事思维不同也有很大关联。

2.时间的无限性与可分割性

时间的无限性与可分割性主要表现在对时间的具体把握和使用上。中西方对于时间的表达各不相同。很多时候中国人对于时间处于模糊使用的状态，像“过两天”一类的词都有双重含义，一种是两天之后，另一种意思是时间再定，以后再说。模糊的时间在科幻电影中也是常见的。中国人强调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时机，对待时间更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在时间的使用上显得灵活。例如《我和我的父辈》（2 0 2 1）之《少年行》单元中，机器人回到过去进行时空旅行实验意外遇到主角。机器人并没有着急赶回2050年，他做了很多对于实验而言没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机器人在等待小主人公完成心愿后的时机，在等待小主人公模型飞机飞行成功，这种没有具体时间点的“完成状态”。在这一系列过程中，时间仿佛是一个不被在乎的东西。由此，可以反映中国人对待时机比具体时间点看得更为重要，很多时候是等一个不确定时间节点。

而西方文化很早就具有时间分割的理念，擅长对时间进行精确安排。他们认为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要珍惜利用自己的时间，要在尽可能短的的时间内实现效率的最大化。所以，即使在循环题材的科幻电影中，追求效率依旧会被放在一个重要位置，在不同电影中，因为一些设置，主角总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特定的任务，时间的紧迫性要求他们最大效率完成。比如《罗拉快跑》（1998）中，主角罗拉为了拯救男友，要在20分钟内通过奔跑找人求助获得10万马克。而美国电影《源代码》（2011）中，主角需要在八分钟内阻止列车上的定时炸弹爆炸并且找到放置炸弹的元凶。定时炸弹和全车乘客性命的设定迫使主角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任务，实现效率的最大化，因此不得不分秒必争。“循环”则成为这类影片的游戏点，但不像中国传统的轮回，而是一种游戏设定，促使主角们尽可能地实现效率最大化。

四、中西科幻电影环形叙事差异成因探究

在环形叙事理论下，科幻电影突破了线性叙事和线性因果逻辑，以循环式的形态出现，时间循环类电影因此出现。影片将时间看作环状流动，以一定的自然规律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世间万事万物都在经历一个时间周期之后回复到原来的状态[8]。虽同为时间循环类影片，但是中西方电影中的环形叙事主题、处理方式、时间表达不尽相同，故事发展和叙事结构差异明显，最不能忽视的是两种文化造成的时间观上的差异。

中国作为一个农业大国，深厚的农耕文化使得人们的时间观念也与农作物生长的循环周期息息相关。这种观念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生活节奏，他们看来时间是较为充裕的，生活节奏会也相对较慢。而且相比于确定具体的时间点去做某件事情，中国人更愿意选择合适的时机去完成，比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道吉日”等。有些学者认为循环的时间观与传统的道家思想及阴阳五行思想有着密切的联系。[9]而经历过工业革命洗礼的西方人拥有着精确到分秒的时间紧迫感。他们对时间流逝感特别强，时间成为了约束人的工具。西方人创造了严格的考勤制度，工人获得的工资是用他们每天的工作时间换取的。他们不留恋过去，更多的是重视未来，憧憬新生活，而对于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则不会过度纠结。

结语

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孕育的文化产物也不尽相同，中国农耕文明和西方工业文化的鲜明对比也体现在环形叙事中时间的呈现上。中国叙事更倾向于铺垫渲染，间接表述要传达的思想，环形叙事是为实现故事主题而服务的；讲求天时地利人和，时间的紧迫性要置于人情、思想传递等内容之下。而经历过工业革命洗礼的西方文化则会更看重对时间的把握，叙事上也是开门见山。正是叙事表达的不同产生了两种不同风格的时间循环类电影，观众在其中不仅能看到各类故事，还能看到故事背后的文化，这也是电影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