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泉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术语是科学技术知识在人类自然语言里的结晶,是学术话语的基本单元。术语修辞的重要结果之一是学术话语,也是修辞话语。术语修辞有其认知、审美和交际方面的动因和功能,术语修辞也是新术语生成的重要机制。术语修辞学是研究术语修辞话语建构动因、过程与效果的学问,其研究术语与修辞的互动关系,探讨术语修辞的理据(动因)、生成、过程、效果,考察术语修辞与学术话语建构、科学传播、人际交往等相关方面的关联,探索术语修辞的历时发展和未来趋势等。
20世纪90年代以来,陆续有若干术语修辞方面的成果问世,主要分布于应用语言学(含外语和汉语学界)领域,偶见于哲学和其他学术领域。代表性的论文和专著分类列举如下:
其一,术语修辞的认知动因研究。认知语义是术语修辞十分重要的动因。张春泉的专著《术语的认知语义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年4月)和陈雪《认知术语学概论》(商务印书馆2017年12月)都谈到了术语的认知问题,两本书同一年出版,张春泉《术语的认知语义研究》稍早于陈雪《认知术语学概论》,依据相应著作的版权页,前者2017年4月出版,后者2017年12月出版,二者的研究对象、视角、方法等有诸多不同,可谓各有千秋。
赵世举教授在张春泉《术语的认知语义研究》的《序》中指出该著“注重实证研究”。[1]“《术语的认知语义研究》特别注意自己所提出的新术语务必有依据、有出处,不凭空随意臆造新概念术语。立言立论皆有渊源。”[2]“有助于认知语义特征的精细化和系统化。”[3]另辟蹊径,综合运用认知语义学、语用学、词典学、逻辑学的理论和方法,从多角度、历时与共时对术语进行了深入挖掘与深度剖析,是术语研究的重要拓展。”[4]“《术语的认知语义研究》深度实践了张春泉教授在词汇语义研究上的新理念和新方法,是一部以术语的认知语义微观描写为重点的新描写主义的词汇语义学力作。该书关注‘术语’和‘术语学’的社会认知与社会价值,以跨学科的思维方法深度描写了术语认知语义的生成、扩散、解释、理解的机制,以模式识别的技术思维构建了术语认知语义的动态平衡的柔性循环系统——矩阵模式。该模式具有重大的语言和语言学价值,对术语以外的其他类别的词汇语义的深度描写也具有广泛的借鉴意义。”[5]“《术语的认知研究》这本书除了在术语学领域的贡献外,对词汇学、语用学、逻辑学、科学学等方面的研究也很有启发作用。”[6]
陈雪《认知术语学概论》“更大价值在于,作者通过较为深入的把握与借鉴当今国际术语学研究的前沿理论,借助术语学引出的研究方法,较好地回答了遭受诟病的中医术语的非“科学性”这个长期困扰国人的问题。”[7]郑述谱在《序》中所做的评价很确切。《认知术语学概论》作者认为,“我国国内术语学界对术语的认知研究刚刚起步,相对缓慢、零散,缺乏系统性。近年来对于术语的认知研究频繁见于一些期刊文章以及硕博论文。本书基于本土化原则,试图对认知术语学理论进行系统的阐述和研究,内容包括:从认知术语学的核心术语切入,考察这些术语的来龙去脉,分析它们的概念内容,分析这些术语的认知术语学阐释;在认知术语学框架下,分析术语作为认知和交际单位的属性;运用范畴理论、隐喻认知理论分析术语产生、发展的规律和特点;揭示术语反映的概念结构和人类认知结构的内在联系;探索术语的产生、发展与人类思维发展之间的关系;考察术语系统所折射的世界图景;勾勒认知术语学研究的理论框架。”[7]又如该书所言,“我们知道,外语学界应本着促进并建立我国语言学理论体系的宗旨,在探索学理的基础上提炼新知,勇于创造。本书选取中医术语作为认知术语学研究的范本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7]陈雪《认知术语学概论》虽然并不是直接将“认知”作为术语修辞的动因来看待的,但其也会给术语修辞研究以启示。
其二,术语泛化研究。术语可以渗透到其他领域,即术语可以跨语域传播到非学术科技领域。这方面代表性的研究成果有黄知常《从语法术语泛用看修辞的知识型趋向》[8]、冯子薇《科技术语和行业语词义的泛化》[9]、马景秀《术语规范与新闻话语的修辞建构》[10]、黄知常《新潮的电脑术语修辞》[11]等。这里所说的“泛化”主要是指术语“所指”的某种扩大,也常常是术语所表达的概念的外延的扩大。伴随着术语所表达的概念外延扩大,术语往往会有语义的变化(尤指扩大)。冯子薇《专门用语词义泛化的方式、效果及前景》指出:“专门用语词义泛化的方式源于借用这一语言事实和词义内部因素的变化,由此而产生的新义是新词语中品位较高的部分,专门用语词义的泛化有着广阔的前景。”[12]这一看法颇有见地,文中所说的“专门用语”包括术语。孙寰《术语的功能与术语在使用中的变异性》[13]在讨论术语的功能及其变异性时关注了术语泛化,不乏真知灼见。张春泉《科技术语的语域传播论纲》[14]、张春泉《基于语义场的科学术语理解》[15]等系列论文也对术语泛化、语义理解、标准化等问题做了一定的探讨。
以上研究还可以更精准深入,比如还可以进一步讨论术语为什么会泛化,还可以将术语泛化与术语修辞自觉地、系统地关联起来,进一步探讨作为术语修辞的重要结果的术语泛化。其实准确地讲,在概念术语表述上,“泛化”或可换为“语域传播”,术语可以渗透到其他领域,即术语可以跨语域传播到非学术科技领域,还可以由学术科技领域的某一分支领域传播到其他相应相关相邻分支领域。毕竟,一般而言,在本领域使用,往往不存在“泛化”。使用“泛化”有些过“泛”,不甚精准,且“泛化”这个术语自身可能带有某种未必积极的附加义。
其三,宏观术语修辞现象研究。正如马凤玲《专业术语在修辞中的应用》所指出的:“专业术语的扩大使用和它所产生的修辞效果是近年出现的较为普遍的现象。”[16]这种“近年出现的较为普遍的现象”得到了学界一定程度的关注。代表性的成果有许晋《新时期术语修辞现象试析》[17]、江娜《隐喻型术语的修辞特征研究——以经济学英文术语为例》[18]、高红艳、鲍颖洁、车立娟等《中医药术语修辞构词法与规范化之我见》[19]、张春泉《修辞与科学知识传播论纲》[20]、张春泉《关于当代知识群体对科学术语认知情况的问卷调查分析》[21]、张春泉《完善术语修辞推动科学传播》[22]、张春泉《〈修辞学发凡〉的术语修辞实践》[23]等论著也对宏观术语修辞现象做了一定的探讨。
以上关于术语修辞现象的研究成果还主要是以朴素描写和观察为主,或者做一般性词汇学分析,或者做点到为止的解释,似还可以着眼于微观与宏观相结合的视角,就某一个领域或若干代表性的语篇做相对全面系统的描写,并深入解释,亦可以追溯术语修辞现象的历时传承,描述术语的共时修辞传播,预测术语修辞现象的未来发展。
其四,术语修辞效果研究。诚如潘红《术语移用的修辞效果和译法初探》所言:“在文学作品或日常生活中,……语境的变换给这些抽象刻板、含义单一的专门术语注入了全新的生命,使它在一定的话语语篇中具有非凡独特的文辞效果。”[24]关于术语修辞效果研究代表性的成果有艾红玲《口语交际中专业术语的修辞功效》[25]、娄琴、丹永梅《俄语诗歌中术语的修辞审美功能》[26]、宋子寿《术语翻译的修辞学习》[27]等,张春泉《认知与审美交响的术语修辞:〈围城〉中的科技术语管窥》[28]也涉及术语修辞效果问题的探究。以上关于术语修辞效果研究的论文,多着眼于术语翻译,语料有待于更翔实,视角还可更开阔。
张春泉在其系列论文和即出的专著里试图较为明确地界定和阐述“术语修辞”,其术语修辞研究力图植根于汉语事实,契合于论者自身的修辞学、逻辑学、语法学、词汇学等学术背景,是其“科技术语的词汇语义研究”(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术语的认知语义研究”(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中文科技术语的语域传播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的继续拓展。其有关研究注重兼顾不同语体、语域,注重实证,重视探究术语修辞的交际、认知、认同与审美等理据,兼及术语的科学传播等功用。
总体而言,现有的术语修辞研究,在广度和深度上亟待加强。关于术语修辞相关背景知识和外围理论的研究成果相对更为突出,比如关于术语修辞的认知动因研究等。还可以把本体和应用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还有必要夯实术语学和修辞学的学科基础,进一步加强术语修辞理据探索,推动术语修辞动因、过程与效果一体化系统研究。
在我们看来,“术语修辞”这个术语自身是一个融合型复合术语,而不是加合型的。即“术语”和“修辞”二者有诸多交叉叠合的因素:二者都“天然”地涉及语言运用;都与一定的语境(含认知语境)直接相关。相对而言,“修辞”这个术语比“术语”出现和正式使用得早,但这并不影响二者在条件成熟时的必要“复合”。
术语修辞,简单地说,是术语的有效生成或适用(适当使用)。术语的生成,一定意义上说就是术语的“命名”,是术语的创建,也包括术语的整理和规范化、标准化建构;术语的使用主要包括术语的一般运用和迻译、传播、传承等。我们把“生成”和“使用”统一整合起来,主要的考虑是:第一,就术语而言,生成的目的是有效地适当地使用,术语的“生命”亦在于有效运用;第二,运用的有效或适当与否,通常与其生成直接相关,二者相辅相成。
概括地说,术语修辞是利用语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有效生成、建构、调整、传播术语。术语修辞包括消极术语修辞和积极术语修辞。消极术语修辞,是指术语的合常规适用;也指术语的一般生成(常规造语)。积极术语修辞,是指术语的超常规适用;亦指术语的临时生成或其他形式与方式的修辞造语。积极术语修辞,又可名其为典型术语修辞,消极术语修辞或可称为非典型术语修辞。无论典型术语修辞,还是非典型术语修辞,都可以有认知、审美、交际等方面的动因和功能。
我们还可以把术语修辞分为微观术语修辞和宏观术语修辞。微观术语修辞主要是指术语的生成和术语内部的构成成分的有效调整,宏观术语修辞是术语在特定语篇或其他语境中的适用。无论微观术语修辞,还是宏观术语修辞,也都有其动因和功能,比如认知、审美、交际认同等。术语修辞的动因和功能是统一的,认知、交际和审美既可以是兼具的,也可以有所侧重。
“‘认知’一词的英语原文为cognitive或cognition,来源于拉丁文cognoscere,意思是知道或具有某方面的知识。在汉语里,‘认知’既是一个名词,也可以作动词使用,从符号学的意义上说,认知是认知主体的一种符号行为,是人们获取知识的符号操作,而知识则是认知的结果。说到底,‘认知’就是人们去探求客观事物的有关信息。”[29]正常情况下,人有认知需要,术语帮助人们更有效地表征知识、获取知识。毕竟,“术语是人类科学知识在语言中的结晶。”[30]
认知可以是单向度的,而交际则是一种主体间互动。“我们把这种至少在两个人之间进行的,以人际交往为目的的言语活动,称作‘言语交际’。”[31]进一步说,“交际(communication)是人的本能,语言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在交际中显示了极大的生命力。……交际作为人类的符号行为,是指人际间的信息交流。说得具体一些,交际是人们应用符号传达思想感情,实现信息共享和行为协调的过程。如果说认知更多的是个人的符号行为,那么交际则属于人际间的符号行为。”[29]《描述语用学》虽然是从符号学角度界定的“认知”和“交际”,其也同样适用于术语修辞学意义上的“认知”和“交际”。毕竟,我们可以把“术语修辞学”“符号学”看作是具有种属关系的两个概念,前者是种概念,后者是属概念,即可以说符号学包含术语修辞学。
基于审美的术语修辞有助于人们“乐于”或“易于”运用术语。“‘审美’一词,是一个动宾结构。首先,谁去审?这是作为审美主体的人。其次,审什么?这是客观现实中具有审美特征的东西,也就是审美的客体。”[32]另据王世德主编《美学词典》,该《美学辞典》收有“审美客体”“审美主体”“审美活动”“审美能力”“审美观”“审美意识”“审美经验”“审美直觉”“审美想象”“审美判断”“审美理想”“审美感官”“审美价值”“审美静观”“审美意象”“审美教育”等16条术语。[33]“审美是一种活动,因而是一个过程,而且是一个‘情感—思想’、‘感性—理性’、‘生理—心理’、‘社会—历史’等等方面相互交织、渗透的复杂过程。”[34]“审美”的界定常常见仁见智,但是其核心要义还是较为清晰的:带有一定的主体可感性,表现出一定的过程性,往往诉诸感性,可以作用于认知和交际。审美也是术语修辞的重要驱动力,还可以是术语修辞的重要价值体现。如“疫苗”(医学术语)、“玫瑰线”(数学术语)、“黄金分割”(数学术语)等,富于形象可感性,人们易于理解乐于接受。又如,“启功先生有一个极为生动的比喻,他说韵律是汉语的血小板,没有它,不成为正常的血液。韵律像陷阱,想躲它,一不小心就掉进去。”[35]诚如钱锺书《释文盲》开头的一段话所言:“在非文学书中找到有文章意味的妙句,正像整理旧衣服,忽然在夹袋里发现了用剩的钞票和角子;虽然是分内的东西,确有意外的喜悦。”[36]此话是以审美的方式说明了术语修辞的某种审美特质。
研究术语修辞,有助于提升公众的认知、审美水平和交际能力,同时优化人与机器、人与自然对话。
术语修辞的结果是形成特定术语修辞话语,“术语修辞话语”是包含术语的修辞话语,术语是术语修辞话语的构成要素。可以说,“术语修辞话语”是“修辞话语”的一种,“修辞话语”是“话语”的一种。
“话,合会善言也。”[37]另据《辞源》:话,下快切,去,夬韵,匣。月部。1.言语。《诗·大雅·抑》:“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文选》晋陶渊明(潜)《归去来辞》:“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2.告,告谕。《书·盘庚》中:“乃话民之弗率,诞告用亶。”3.谈论,议论。唐杜甫《杜工部草堂诗笺》十七《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杜牧《樊川集》外集《卢秀才将出王屋……赠别》诗:“交游话我凭君道,除却鲈鱼更不闻。”[38]
“语,论也。从言吾声。鱼举切。”[37]再据《辞源》:语,鱼巨切,上,语韵,疑。鱼部。1.自言自语,与人谈论为语。《论语·乡党》:“食不语,寝不言。”《礼·杂记》下:“三年之丧,言而不语。”《注》:“言,言己事也;为人说为语。”后泛指说话。《北史·隋·房陵王勇传》:“乃向西北奋头,喃喃细语。”2.谚语,成语。《榖梁传》僖二年:“语曰:乐正司业,父师司成。”3.语言。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教子》:“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4.辞,句。唐杜甫《杜工部诗集》十一《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5.用以示意的动作。《玉台新咏》八刘孝威《鄀县遇见人织率尔寄妇》诗:“窗疎眉语度,纱轻眼笑来。”[38]又:语,牛倨切,去,御韵,疑。鱼部。1.告诉。《论语·阳货》:“居!吾语女。”2.告诫。《国语·鲁》下:“季康子问于公父文伯之母,曰:‘主亦有亦语肥也?’”[38]
以上代表性的权威工具书的相关解释表明,“话”和“语”的较早的意义即含有“用”(正在用或已用完),都与语用主体直接相关,具有一定的主体性。“话”和“语”合在一起作为一个术语,较为晚近。郑远汉、周礼全、黄华新、陈宗明、李宇明等先生在学界较早使用和科学界定了“话语”。
郑远汉指出,“话语的工具是语言,话语是使用语言的结果。”[39]“修辞活动又是在话语中进行的,离开话语就无所谓修辞。”[39]郑远汉先生科学地直接将“话语”与“修辞”联系了起来。同时,郑先生也十分简明地阐述了“话语”与“语言”的关系。郑远汉先生的看法与吕叔湘先生关于“语言”的界说是一致的。“语言是什么?说是‘工具’。什么工具?说是‘人们交流思想的工具’。可是打开任何一本讲语言的书来看,都只看见‘工具’,‘人们’没有了。语音啊,语法啊,词汇啊,条分缕析,讲的挺多,可都讲的是这种工具的部件和结构,没有讲人们怎么使唤这种工具。”[40]周礼全先生也用十分简明的语言阐明了“语言”“言语”和“话语”的关系:“语言是一个符号系统,言语则是人们应用语言传递讯息的活动。一个和言语密切相关的重要概念是话语。话语是在一个语境中说话者用来传递讯息所说出的一串语音或写出的一串笔画。话语可以具有一个语词、一个词组、或一个语句的形式。”[41]
类似地,黄华新、陈宗明《符号学导论》指出:“修辞是通过话语的表情达意,用以取得最佳的表达效果。”[42]黄华新、陈宗明还指出了“文本”与“话语”的关系:“文本是由句子组成的话语单位。它可以是一首短诗,也可以是一次长篇演说,或者是一部著作。”[42]
李宇明先生在研讨语言学的宏观问题时高屋建瓴地指出了“话语”及其重要学术意义:“关于言语的研究(‘言语’的一个同义词或近义词是‘话语(discourse)’,以下本文使用‘话语’) 并没有完全匿迹,比如语言教育研究离不开对话语问题的探讨,美国描写语言学、功能语言学、社会语言学、语料库语言学、语用学等都不同程度地涉及话语或话语研究……法国符号学家高概、荷兰学者梵·迪克也都有关于话语的出色研究,在国际学术界产生了重大影响。”[43]李宇明先生进一步指出,“话语功能语言学( 话语分析) 的发展,特别是互动语言学的产生,标志着语言学开始挣脱索绪尔传统,出现了明显的‘话语转向’。”[43]
张春泉在前贤时修的研究基础上,较为系统地探究了“修辞话语”(一定意义上也可称为“话语修辞”),出版了《话语建构理据的多维探究》[44]、《文学话语的语音修辞:历时视角》[45]、《学术话语系统的个案分析》[46]、《文学话语的设问辞格:历时视角的个案分析》[47]、《术语的认知语义研究》[1]等。此外,据初步统计,张春泉《论接受心理与修辞表达》中“修辞话语”这个术语共出现241次。张春泉《论接受心理与修辞表达》的结语提出:“修辞话语是能为接受者所接受、能在接受者那里产生一定的心理反应的语言,词是修辞话语的基本单位,修辞话语在表现形式上可以是词、短语、句子乃至篇章。修辞话语有其内容。‘内容’是有心理现实性的‘意义’。语言向话语的生成、意义向内容的转换是在修辞过程中完成的。”[48]“能被特定接受者接受的语言是话语,言语则正是由语言到话语的过程,话语是结果。话语有口头的和书面的。”[48]“修辞是一个过程,并最终形成特定的修辞话语。修辞话语连接着表达者(写说者)和接受者。”[48]“简单地说,话语是言语作品,而对话则是主体之间以话语为媒介的交互作用过程。话语可以分为对象话语和元话语。对象话语,以直接的对话为主。元话语,是用来解释和说明对象话语的,可以用于间接对话。在不同的语体中都可以有对话。”[49]
可以说,修辞话语是广义对话的结果。“话语”是广义对话修辞论和修辞过程言语博弈论的核心术语概念之一。既为话语的一种,术语理应成为修辞学的研究对象,故其与修辞学直接相关,研究术语,可以有修辞学的研究视角。另一方面,如前所述,术语是科学知识在语言文字上的结晶,是表征知识的基本单元,是学术话语的最小单位。从这个意义上说,“术语”“修辞”“话语”之间是有逻辑交叉关系的,在语义上是一种融合关系,可以形成一个新的概念:术语修辞话语。以上分析似已表明,“术语修辞话语”这个概念术语类似于“话语”,自身也是动机、过程与效果的统一。
此外,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中国特色学术话语与术语修辞直接相关。中国特色学术话语的研究和建设已经得到了学界的高度重视。例如《中国语文》编辑部以本刊编辑部名义在《中国语言学的体系建设和时代使命》一文中,科学地阐释了中国语言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论述了语言学体系建设的方向:继承性与民族性、原创性与时代性、系统性与专业性。该文指出了中国特色学术话语建设的重要性。[50]除了汉语学界最具代表性的杂志的“编辑部文章”,代表性的学者也指出了中国特色学术话语建构的重要意义:“近年来关于学术国际话语权中语言权问题的研究,鲜有论及学术产品生产过程中学者学术思维层面所使用某种语言的作用。事实上这种隐藏在学术思维层面的语言以及构建于其上的概念体系,对于提高中国学术话语权发挥着更为基础性的作用。如果中国学者的学术思维长期被以英文为载体的概念所占领,将严重影响中国特色话语体系的构建。”[51]
无疑,中国特色学术话语建构是有十分重要意义的。如何科学有效地建构中国特色学术话语这个问题也就相应地尤显紧迫和关键了。在我们看来,术语修辞是科学有效建构中国特色学术话语的题中应有之要义,是重要的机制和手段。
既然术语修辞如此重要,且术语修辞话语建构有其动机、过程与效果,则有必要对其进行系统的研究,进而形成专门学问。术语修辞学是主要研究术语修辞话语建构动机、过程与效果等的学问。
我们所说的术语修辞学的外延与交际术语学有一定的学科交叉。“交际术语学理论(communicative theory of terminology,CTT) 于 20 世纪 90 年代初由西班牙术语学家卡布雷(M.T.Cabré) 创立。”[52]交际术语学有其“规定性”特质:“交际术语学与以往术语学研究的最大差别在于:以往术语学研究侧重术语的规定性,而交际术语学则侧重术语的描写性。”[52]交际术语学还有其研究背景:“交际术语学以不断扩大的人类活动范围和不断加强的学科对话为研究背景,从术语的实际使用出发,指出术语不单单是专业人士使用的语言,既明确了专业人士对术语的使用,也体现了非专业人士以及介于专业和非专业人士之间的人们对术语的使用差别。”[52]就其理论基础而言,“交际术语学产生在术语使用者和使用情境发生巨大变化的背景之下。其理论基础是交际学理论,主张从术语使用者在不同情境中对术语的使用来研究术语,指出专业领域的交流存在于非专业、半专业和专业人士之间而不仅仅限定于专业人士之间。在不同交流情境和不同专业水平的术语使用者之下,交际双方对术语的认同不尽相同。在不同话题和专业层次人员的交流中,某些被专业人士想当然认为非术语的词对非专业和半专业人士来说则很可能是术语词。交际术语学的研究对象也就是在各种交际背景和交际人之间在专业领域上的交际。”[52]交际术语学的建立具有理论和实际意义:“交际术语学的产生和发展在术语学研究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实际上进一步推进了术语学研究从规定到描写的转变,为建构适应社会发展、变迁所引起的术语理论变化提供了理论依据和支持。同时也拓宽了术语学研究的视角,后期的框架术语学、社会认知术语学等都或多或少得益于交际术语学的研究。交际术语学的产生和应用无疑对术语学的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但由于语言问题,该学派的学说在中国影响力不大,卡布雷本人是西班牙加泰罗尼亚语的积极推行者,其学说多用加泰罗尼亚语和西班牙语著作发表,英语文献甚少,因此其学说在中国大陆所受到的关注也甚少。”[52]
不难看出,交际术语学和我们所倡之术语修辞学都十分注重术语运用,但二者在研究对象、范围、视角等方面还是有所不同。相对而言,交际术语学不太关注术语自身的建构,即我们所说的修辞造语。在术语的运用描写上,交际术语学主要着眼于日常语言和日常领域,而我们的视域更开阔,包括文学领域等非学术领域和学术领域。此外,我们所说的术语修辞学除了交际功能,还关注认知、审美等功能。术语修辞学在关注术语的外部使用(而非内部构造)时十分重视语篇,常常以语篇作为主要的“观测站”。最后,术语修辞学还十分重视理据(动因)和效果,强调“动机-过程-效果”的统一性。
此外,就术语表述形式而言,“交际术语学”这个术语名称(汉语译名)似乎会有一定的歧义:该结构体中,“交际”既可以被理解为研究的本体,又可以被理解为研究的视角(即着眼于术语的交际功能),如果“交际”作为本体,则“交际术语学”研究的是关于“交际”这门学问或这个领域的术语,而事实上,“交际”是可以作为一种专门学问或领域来研究的,如《现代语言学词典》[53]和《语言学百科词典》[54]均收有“交际”条,另周礼全主编《逻辑——正确思维和成功交际的理论》[41]的副标题即含有“交际”。另一方面,“术语”则是任何学科或专门领域都有的(或可能有的、应该有的)知识表征单元。即研究交际的学问(学科)也会有系列术语,也同样值得研究,这种意义上的“交际术语学”就是研究“交际术语”的学问,即研究交际方面的术语(如“交际”“合作原则”“交往理性”等)的学问(学科),显然这和把交际作为术语的一种研究视角在内涵和外延上均不尽相同。因为在一定意义上,“百科”均有术语,术语作为中心语,几乎是可以“百搭”的,其前面的定语可以是百科中的任何一种。
或者可以说,“术语学”前面的定语可以有“修饰”和“限制”两种语法意义(或曰逻辑意义):重在改变中心语所表达的概念的外延则为“限制”;重在描述或阐明中心语所表达概念的性状功用等则为“修饰”。而如前所述,由于“术语”这个概念在外延上较大(分布范围特别广),很容易被理解为“限制”。而其原义似主要为“修饰”(即并不是重在改变中心语“术语学”所表达的外延,而是重在体现一种交际视角从“交际”的视角看“术语”)。相对而言,似译为术语交际学更符合其本意和汉语习惯。以术语学的方式来探究“交际术语学”这个术语(译名)也很有意义。
综上,术语修辞学研究术语的自身修辞造语,还研究术语在特定认知语境的有效运用。我们所说的术语修辞学是一门桥梁性学科:其自身具有一定的学科交叉性,同时研究术语修辞学,有助于提升公众的认知、审美水平和交际能力,亦可优化人与机器、人与自然对话。术语修辞学研究术语修辞,术语修辞是“术语”和“修辞”的复合,术语和修辞都具有一定的跨学科性,术语和修辞结合而成的术语修辞学亦具跨学科性,这就是说,术语修辞学内部搭建了学科对话和融通的桥梁;作为一门学问,术语修辞学与百科学术话语似乎都可以沟通对话,搭建通往百科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学科体系建设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