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大寓意

2024-01-08 04:10张丽丽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23年12期
关键词:醋栗里科夫伊万

张丽丽

解读契诃夫的名篇《套中人》[1]时,我们往往会关注别里科夫、布尔金、瓦连卡、科瓦连科等形象,容易忽略一个非常重要的“小人物”——伊万·伊万内奇。而这一形象虽用墨不多,却是整篇小说的点睛人物、灵魂人物。相比其他人,他更具进步性和反抗性。他深刻地认识到人性的软弱、社会的弊病,可谓“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在《套中人》的续篇《醋栗》[2]中,契诃夫再度让他登场,并在他的身上寄寓了更多的深意。他的抗争意识更为明显,对于时代和人性的认识和批判也更为深刻。他的言行在很大程度上是作者意志的直接表达。

一、寓意深刻的出场方式

这两篇小说中,契诃夫对伊万·伊万内奇的出场都进行了巧妙的设计。

《套中人》中,伊万·伊万内奇一出场就说他“姓一个相当古怪的双姓”,此次出来打猎是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虽言语不多,却寓意丰富。“契诃夫在此用‘古怪的双姓来暗示他不同于普通人,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则暗示他不满现状的个性。”[3]

《醋栗》仍然以伊万·伊万内奇和布尔金等人的对话展开故事。在小说的开篇,伊万·伊万内奇和阿廖欣的行为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长时间没有洗澡的阿廖欣终于决定去浴棚洗个澡,伊万·伊万内奇的表现却超出一般人想象:

“伊万·伊万内奇走到外面去,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冒雨游泳,抡起胳膊划水。他把水搅起了波浪,弄得白色的百合在水浪上摇摇摆摆。他游到河当中水深处,扎一个猛子,不一会儿又在另一个地方露出头来。他继续游过去,不断潜入水中,极力想够到河底。‘哎呀,我的上帝啊!……他反复说着,游得痛快极了,‘哎呀,我的上帝啊!……他游到磨坊那儿,跟农民们谈一阵,再游回来,平躺在水塘中央,仰起脸来承受雨水。”

“冒雨游泳”“极力想够到河底”“仰起脸来承受雨水”……从伊万·伊万内奇这些异于常人的举动中可以看出,他希望能在广阔的天地里展示自己的精神自由,显示出不囿于世俗的性格,暗示了他勇于探索、敢于反抗的精神。

二、不同人群的鲜明对比

《套中人》中伊万·伊万内奇作为一个故事的倾听者和旁观者,对当时社会中不同的人群有清醒的认识和定位,又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说中着墨最多的是以别里科夫为代表的“套中人”,这是当时社会中普遍存在的一个群体。他们深受沙皇专制统治的影响,既是旧制度、旧思想的受害者,又是坚定不移的维护者,可笑、可恶、可怜又可思。伊万·伊万内奇清晰地看到他们身上的“套子”,他真心渴望别里科夫能够“拿掉他的套鞋和雨伞”,能够挣脱肉体和精神上的枷锁,彻底醒悟。

以布尔金为代表的“我们”是小说中的另一类人群,是“有思想的正派的人”,受过先进思想的教育。伊万·伊万内奇对这类人也有清醒而深刻的认识:“是啊,有思想的正派人,既读屠格涅夫,又读谢德林,还读勃克尔等等,可是他们却屈服,容忍这种事……问题就在这儿了。”在与布尔金的对话中,他一连用了几个“问题就在这儿”,虽未直接说明,却暗含他对这类人思想保守、人性软弱的思考和对社会的病态的痛心。“我们”受过先进思想的教育,本应奋起反抗,却甘愿屈服和容忍。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又何尝不是“套中人”呢?因此,伊万·伊万内奇慨叹:“我们住在城里,空气恶浊,十分拥挤,写些无聊的文章,玩‘文特,这一切岂不就是套子吗?至于在懒汉、爱打官司的人、无所事事的蠢女人中间消磨我们的一生,自己说而且听人家说各式各样的废话,这岂不也是套子吗?”面对伊万·伊万内奇富有深意的灵魂拷问,“过了大约十分钟,布尔金睡着了”。伊万·伊万内奇也最终认清了这些沉睡中的伪知识分子的本质:他们在畸形病态的社会的压制下并未觉醒,虽为知识分子,却只关心个人利益,灵魂麻木,毫无斗志,骨子里同样充满着奴性的血液。

契诃夫还塑造了一个青年教师形象——科瓦连科,不同于“我们”的害怕,他富有反抗精神。他“从认识别里科夫的第一天起,就痛恨他,受不了他”,而且称别里科夫为“告密的家伙”,说他有一副“叫人恶心的嘴脸”,“他甚至给别里科夫起了一个外号叫‘蜘蛛”。面对别里科夫对自己生活的干涉,他没有屈服、退缩,而是勇敢地说:“谁要来管我的家事和私事,我就叫谁滚他的蛋!”他将别里科夫推下楼梯也是造成别里科夫死亡的间接原因。尽管如此,科瓦连科还只能算是一个蒙昧的反抗者。他的反抗只是个体的反抗,他反抗的也只是别里科夫这个个体。他对别里科夫的反抗仅仅停留在表层,只是对他的处事方式和告密行径的反抗,并没有看清别里科夫行为背后的时代弊病和社会本质。他的这种反抗,还无法升华为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一种思想对另一种思想的反抗。他更无法作为一种新思想、新力量的代表去和旧制度、旧思想抗衡。面对当时的社会和制度,他也只能是逃避和诅咒:

“你们这儿的空气闷死人,糟透了!……不行,诸位老兄,我在你们这儿再住一阵,就要回我的田庄上去,去那儿捉捉虾,教教乌克兰的小孩子念书了。我是要走的,你们呢,尽可以跟你们的犹大留在这儿,叫他遭了瘟才好!”

从这个角度来看,伊万·伊万内奇是孤独的,他的孤独在于他清醒地看到了周围各种人群的愚昧却又无法唤醒,他清楚地看到了人们灵魂的畸形却又无法拯救,他深刻地认识到时代的弊病和社会的病态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无助地发出时代的呼喊:“不成,不能再照这样生活下去了!”

三、振臂高呼的反抗宣言

契诃夫是逐步让伊万·伊万内奇这一形象清晰高大起来的,《醋栗》中契诃夫已经不再满足于将他定性为一个欲言又止的思考者,而是将他提升为一个振臂高呼的反抗者、一个勇于探索的开拓者。这既是人物形象的升华,更是作者对社会和时代认知的升华。契诃夫明白,必须以更为直接与决绝的反抗来面对眼前这个扭曲的社会。

当伊万·伊万内奇提到自己的弟弟唯一的愿望就是拥有一个种着醋栗的小庄园并在其中过一辈子时,愤慨地说:

“离开城市,离开斗争,离开生活的喧嚣,隐居起来,躲在自己的庄园里,这算不得生活,这是自私自利、偷懒,这是一种修道主义,可又是不见成绩的修道主义。人所需要的不是三俄尺土地,也不是一个庄园,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大自然,在那广大的天地中人才能够尽情发挥他自由精神的所有品質和特点。”

他深刻地批判了为追求平庸的“幸福”而变得狭陋冷酷的行径,言辞更为激烈,态度更为坚定。面对人们的麻木,他“竟生出一种跟绝望相近的沉重感觉”。他悲叹于人们的愚昧,对那种根深蒂固的奴性深感无奈:“一个城市的五万居民竟没有一个人叫喊一声,大声发泄一下愤慨。”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安逸、庸俗对人的灵魂的腐蚀,坚定地呼吁人们去反抗、斗争,去追求一种生活中和思想上的自由:“他忽然走到阿廖欣面前,先是握住他的一只手,后来又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帕维尔·康斯坦丁内奇!他用恳求的声调说,‘不要心平气和,不要容您自己昏睡!趁您还年轻力壮、血气方刚,要永不疲倦地做好事情!幸福是没有的,也不应当有。如果生活有意义、有目标,那意义和目标就绝不是我们自己的幸福,而是比这更伟大更合理的东西。”

伊万·伊万内奇是契诃夫精心塑造的一个形象,与周围的人相比,他是一种新思想、新力量的象征。从《套中人》到《醋栗》,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一形象个体成长和思想升华的过程。在很大程度上,伊万·伊万内奇就是作者的化身,他成长的过程折射出的是契诃夫对人性、时代和社会的认知逐步成熟的过程。我们也能从中看到,契诃夫从以写作谋生、不问政治,到以笔为剑,直刺时事的转变的痕迹。此时契诃夫已经拿起了剖析社会弊病的手术刀,借伊万·伊万内奇的言行表达自己对灵魂僵化和时代病态深沉的思考,在他的身上寄寓了对人性复苏、思想觉醒和抗争精神最热切的渴望。

【参考文献】

[1][2]契诃夫.契诃夫短篇小说选[M].汝龙,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3]马卫红.《套中人》与象征主义.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9.

(作者单位:山东省滨州市博兴第二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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