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塔那169号墓“联珠双凤锦复面”名称考辨

2024-01-08 04:39:52郭丰秋夏雨航
丝绸 2024年1期
关键词:凤鸟朱雀孔雀

郭丰秋, 夏雨航

(武汉纺织大学 a.服装学院; b.艺术与设计学院,武汉 430073)

在吐鲁番阿斯塔那古墓群,时常发现墓主人所穿衣裳带有迷人纹样,特别是起源于萨珊波斯王朝的“联珠纹”,在联珠圈里出现人物、动物、花草,有时候单独出现,有时候成对出现。学术界围绕联珠纹的研究相对深入,其一是以赵丰为代表的学者从技术角度对联珠纹样丝织品的来源进行考释[1-2],其二是从纵向变迁角度梳理联珠纹的形式起源和流变[3-5]。然而,阿斯塔那古墓出土的服饰纹样丰富多彩,狮子、大象之类的动物图像相对容易辨别,鸟雀图像的命名却十分困难,这在169号墓出土的“联珠双凤锦复面”(72TAM169:34)[6]的命名上体现得十分明显(图1)。新疆博物馆将其命名为“联珠对孔雀纹锦覆面”[7],也有人称呼为“朱雀联珠纹”[8]或“联珠对孔雀纹锦面衣”[9]。

图1 阿斯塔那169号墓出土纹锦(72TAM169:34)及其复原Fig.1 Brocade (72TAM169:34) excavated from Tomb 169 in Astana and its restoration

关于中国古代服饰纹样的命名,学界一般遵循以下几种方式:一是依据古籍文献记载;二是考古学家遵循物象与结构合并的方法对其进行命名[10];三是依据产地、色彩、工艺、图案与品种来命名[11];四是扬之水关于“名物考证”提出“定名—相知”的研究范式,指出“定名”需要依据各种古代文字材料和图像材料,进一步对当时社会历史背景中的“物”进行推源溯流与抉发“物”所折射出来的文心文事[12]。就阿斯塔那出土的联珠纹而言,学界一般以“骨架+主纹样+工艺”为命名原则,间或突出纹样中的独特元素,如“联珠对鸟对狮纹锦”“联珠鹿纹锦复面”“联珠天马骑士纹锦”等。笔者认为图像的命名既需要考虑其造型,也不能忽视图像构成要素之间的文化关系,以形意相结合的命名方式更能体现中国古代服饰纹样所折射出的历史文化内涵。

在中国,“凤鸟”属于一个族群性概念,是对中国文化中祥瑞羽禽的总称。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它一方面与其他羽禽、动物类图腾相互整合,另一方面又将自身的神圣性分化、拓展到族群之中,赋予了孔雀、白鹤、燕子等现实羽禽相似的精神内涵,最终形成了以凤凰为“神灵之鸟”和“羽虫之长”的瑞鸟族群[13]。经比对,本文所讨论的复面上的鸟雀纹样与阿斯塔那出土的一件北朝至隋时期的“联珠对孔雀对狮纹锦”(Ast.v.2.01)(图2)[14]、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馆藏的一件7世纪的蜀江锦裂(N-56)上的“联珠凤凰纹”[15]鸟雀纹样(图3)十分相似。随着新材料、新观点的出现,“联珠对孔雀纹”“联珠双凤纹”“朱雀联珠纹”均不能确切反映该纹样的意象来源,也很难揭示该复面上的鸟雀图像在历史演进、文化交融过程中的丰富内涵。本文借助历史学、文化学、图像学研究方法,试图还原阿斯塔那169号墓出土的这件“联珠双凤锦复面”的社会文化背景,从使用者身份、思想信仰、艺术文化认同等方面入手,通过纵向和横向图像对比分析,将其重新定名为“联珠孔雀形对凤纹锦面衣”,以期丰富学界对丝绸之路图像史方面的研究。

图2 阿斯塔那出土纹锦(Ast.v.2.01)及其复原Fig.2 Brocade (Ast.v.2.01) excavated from Astana and its restoration

图3 公元7世纪日本飞鸟时代蜀江锦裂(N-56)Fig.3 Shujiang brocade split (N-56) of the Asuka era in the seventh century

1 “联珠双凤锦复面”的社会文化背景

阿斯塔那169号墓是男女合葬墓,同墓出土有高昌建昌四年(公元558年)张遁墓表、建昌四年张孝章随葬衣物疏(72TAM169:32)和延昌十六年(公元576年)信女某甲随葬衣物疏(72TAM169:42)。经比对,张遁墓表入葬年月日与张孝章衣物疏记载一致,两者系同一人,信女某甲乃孝章之妻。张遁所处时代正是麴氏家族统治高昌时期,此时来自中亚和西方的商人逐渐放弃楼兰,选择高昌作为丝路贸易的中转站,因此,这里是多民族杂糅聚居区域,不同民族的宗教信仰、艺术文化在这里交流、碰撞、融合。

首先,北朝时期,中原儒家文化在高昌占主导地位。两汉时期,习儒学、知儒法的中原官员与士兵带来了儒家典籍,供自己所在的语言社团使用,儒学在西域已有传播[16]。晋末以来,五胡的内迁及统治阶级的内部争斗,使得曾经盛产丝绸的河、洛、齐、鲁地区战乱频仍。但是,自武威至敦煌,再到高昌的整个河西地区,在前凉政权治理下,却相对安定,一些中原大族及百姓也由此迁到河西,接着又一批批地迁往高昌盆地[17]。河西地区的统治者则是以中原地区的汉文化治理河西的,如前凉的建立者张轨、张骞父子均为汉人,张轨“家世孝廉、以儒学显”,至凉州后,即征“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学校,始置崇文祭酒,位视别驾,春秋行乡射之礼”,强化儒学教育。其子张蹇继父业,“遣督护王该送诸郡贡计,献名马方珍、经史图籍于京师”[18]。西凉的创建人李暠“通涉经史,尤善文义”[18]2257,南凉政权为鲜卑族秃发乌孤所建,秃发氏虽为胡人,亦受儒学的熏陶。他指责后凉吕光“不能以德柔远,惠安黎庶”,致使“郡县土崩,下无生赖”[18]3142。长期隶属于河西政权的高昌郡,在文化上则与河西一脉相承,受到儒学影响极深。高昌建国后,注重儒学传统的风尚继续保持。《北史·西域传》记载,高昌“国有八城,皆有华人”“其风俗政令,与华夏略同……文字亦同华夏,兼用胡书。有《毛诗》《论语》《孝经》,置学官弟子,以相教授……其刑法、风俗、昏姻、丧葬与华夏小异而大同。”[19]有人直接以《孝经》随葬,《高昌延昌三年十七年张毅随葬衣物疏》就有记载,而这种以《孝经》随葬的做法也源自中原[20-22]。

其次,道教文化与佛教文化在高昌地区交流融合。高昌地区的汉人和部分粟特人都信仰佛教,这里的佛教属于汉语系统,也就是说是汉地佛教西传的部分。佛教初入中原时,最先影响的是边陲地区的民族,早期弘扬佛法的高僧大多是胡人,以至于“佛法”被称为“胡法”,佛教被看成是“胡教”[23]。北魏时期佛、道此消彼长,太武帝曾灭佛兴道,后文帝恢复佛教,在政权夹缝中生存的佛、道二教只能不断妥协,寻找共通之处,以趋利避害。北魏《老子化胡歌七首》和《老君十六变词》[24]反映了佛道之间的融合。诗歌中的“胡”实际上是“佛”,而“化胡成佛道”是指道教太上老君千变万化,既是道教仙人,又能修成佛家正果。朱雀以方位之神的角色引导老君前往西天,既是道教仙鸟,又是佛教祥鸟。

再次,西域流行祆教信仰。中国的祆教源自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该教崇拜火、光明、日神。在中古丝绸之路上,信仰祆教的中亚粟特人、于阗人等将祆教信仰和艺术文化通过贸易传播至西域,与当地其他信仰融合在一起。《魏书》和《北史》中的《高昌传》均记载高昌国:“俗事天神,兼信佛法。”学界大多认为,这里的天神是祆教胡天神[25]。在祆教艺术文化中,联珠圈是典型的纹样骨架,是日神象征,众多珠状纹样围成环形,象征着日神所散发的光[26]。联珠圈内通常以织绣的方式填充具有神性的吉鸟圣兽。其中,带头光、衔珠串,颈后有飘带的吉祥鸟比较常见,也有森穆夫、猪头、鹿、马等填充在联珠圈内。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吐鲁番出土了大量带有祆教装饰元素的纹锦,如胡人牵驼锦、云珠太阳神锦、云珠狩猎太阳神锦、联珠“贵”字对孔雀纹锦等,大多在联珠圈内,也有开放式的对称纹锦,如树叶纹锦、对树对羊纹锦等。

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希腊的神祇、建筑装饰元素,来自印度的狮子、大象、神祇元素等,与中国的龙、凤、虎等珍禽异兽和建筑元素在丝织品上有机融合在一起,构成了千姿百态、亦中亦西的图像世界,以至于学界对169号墓出土的这件复面命名时出现了混淆的情况。

2 墓主身份、文化认同推测

为这件纹锦上鸟雀命名时,除了要还原“联珠双凤锦复面”(72TAM169:34)所处的社会文化背景,还需要分析复面使用者的身份、信仰信息,并探讨复面图像构成要素之间的文化联系。在儒家文化中,面衣可以遮挡死者面容,使其灵魂永存,再托生成人[27]。169号墓出土的复面,即文献记载中的“覆面”“面衣”。研究发现,吐鲁番出土的覆面和面衣形制相似,但“覆面”材质多为练,也有粗绸制作而成的“覆面”;面衣则是用有花纹的丝织品“锦”制作而成[28]。169号墓出土的这件“复面”是平纹经锦材质,应称其为“面衣”,与张孝章夫妇二人衣物疏中“细锦面衣一枚”“面衣一具”的记载对应,本文均称其为“面衣”。

高昌张氏,原出敦煌。他们世代为官,互为婚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29]。张遁夫妇使用织锦面衣,说明其身份是区别于一般布衣百姓的贵族阶层,对中原地区的冠服文化十分认同,以纹锦覆面既有灵魂崇拜之意,也有彰显身份地位之心。再者,169号墓主人张遁的衣物疏中有这样的记载:“禪師法林敬移五道大神,仏(佛)弟子張孝章持仏(佛)五誡,專修十善,今於高昌城內家中命過,經涉五道,幸不呵留。”[30]其妻信女某甲的衣物疏中记载:“延昌十六年丙申□歲日,大德比丘厶甲敬,移五道大神,仏(佛)弟□信女某甲持仏(佛)五戒,專修十善□宜遐齡,永保難老……過,急急如律令。倩書天堅古、時見李定度。若欲求海東頭,若欲覓海西辟(壁)……”[30]217-218“五道大神”“信女”“佛弟子”等词语说明墓主夫妇既信仰道教,又信仰佛教。在面衣纹样上,佛教信众往往也使用一些能够保佑死者顺利升天或轮回的纹样。在佛教中,孔雀是能够自我解毒之鸟,也是大明王菩萨的化身,阿弥陀佛、鸠摩罗天等佛皆以孔雀为坐骑。在道教文化中,朱雀是方位之神和仙界之鸟,在儒家文化中,凤鸟也是祥瑞之鸟,那么这件面衣上的鸟雀到底是孔雀、朱雀、还是凤鸟,这要从三者之间的形意变迁、融合来分析。

3 孔雀、朱雀与凤鸟的形意融合

3.1 孔雀与凤鸟的形意融合

凤的出现与古人对风神、祖先神、太阳神的崇拜有关。殷商时期,“甲骨卜辞证实,商族观念中,凤和风是一回事,卜辞记录风的地方,一律都写成‘凤’,别无‘风’字出现”[31]。古人造物,一般采用观物尚象的方法,在大自然中能够找到相对应的原型。甲骨文和金文中“凤”一般是头戴高冠,拖着长长尾羽的禽鸟形象,如图4、图5所示,“凤”尾是带有圆圈的眼状尾羽,很可能撷取了孔雀造型元素。《周书》记载:“成王时,方献孔雀。”这里的“方”是西方少数民族山戎人别名。《山海经·海内经》中记载,南方“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有孔鸟。”[32]这里的孔鸟即孔雀。《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凤皇)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这说明,很可能早在先秦时期,中原地区就有来自异地的孔雀,因为其独特美丽的外形而成为凤鸟形象的重要构成元素。

图4 甲骨文中的凤Fig.4 Phoenix in the oracle bone

图5 金文中的凤Fig.5 Phoenix in Chinese bronze inscriptions

《汉书·西域传上·罽宾国》:“出封牛、水牛、象、大狗、沐猴、孔爵。”“孔爵”即孔雀。《晋书》记载:“西域诸国献汗血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诸珍异二百馀品。”[18]2235李伟良在《西域“孔雀”考论》中,考证了西域地区孔雀的来源,认为它在西域的大量繁殖与佛教传播有关,具体很可能是在汉晋时期随着阿拉伯和波斯商人一路从南亚传来[33],并且成为中原地区王公贵族观赏、装饰的主要物种。

汉晋以来,孔雀集合了火鹑(朱鸟)、龟背、鸾鸟、凤鸟的外貌、举止和精神文化内涵。《春秋元命苞》曰:“火离为孔雀。”东汉杨孚在《异物志》指出:“孔雀,形体既大,细颈隆背似凤凰。自背及尾,皆作珠文,五彩光耀,长短相次,羽毛末皆作员文,五色相绕,如带千钱,文长二三尺。头戴三毛长寸以为冠,足有距。栖游冈陵,迎晨则鸣相和。”[34]杨修的《孔雀赋》:“有南夏之孔雀,同号称于火精。寓鹑虚以挺体,含正阳之淑灵。首戴冠以饬貌,爰龟背而鸾颈。徐轩翥以俯仰,动止步而有程。”[35]政治祥瑞盛行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孔雀被作为凤鸟来记载。《宋书·志第十八·卷二十八》记载,南朝宋“文帝元嘉十四年三月丙申,大鸟二集秣陵民王顗园中李树上,大如孔雀,头足小高,毛羽鲜明,文采五色,声音谐从,众鸟如山鸡者随之……改鸟所集永昌里曰凤皇里。”[36]很可能就是以孔雀代凤鸟上演百鸟朝凤、凤凰齐鸣的祥瑞景象。在视觉形象上,两汉时期的凤鸟、朱雀吸收孔雀元素(图6),或为横向散开辅以眼状装饰;或为翻转上翘的松毛式加上眼状花纹;或者是孔雀尾羽与细条相结合的样式,飘逸灵动。

图6 河南密县出土汉代画像石上的凤鸟纹样Fig.6 Phoenix pattern on the portrait stone of the Han Dynasty unearthed in Mixian county, Henan province

3.2 朱雀与凤鸟的形意融合

朱雀的出现可追溯至战国星象文化中的“朱鸟”,代表南方七宿。《史记·天官书》记载:“南宫朱鸟,权、衡。”[37]《宋中兴志》中也记载,石氏云:“南宫赤帝,其精朱鸟,为七宿。”随着阴阳五行思想观念的发展,方位、时空的对应和配置逐渐系统完备,作为星宿总称的朱鸟逐渐变成单一的鸟雀,是守护南方的神鸟。行军打仗时,“朱鸟、玄武、青龙、白虎皆画之于旌,以表军阵者。朱雀,鹑也。师旷《禽经》云:‘赤凤谓之鹑。’”[38]师旷是春秋时期《禽经》的作者,说明此时的朱雀已经成为凤鸟家族重要成员。

汉魏时期,朱雀与凤凰一起成为儒、佛、道共同认可的祥瑞之鸟、仙界之鸟。其一,朱雀具备凤鸟身上的祥瑞属性,既是统治者改朝换代合法性的赋予者,又是反映政治昌盛的见证者。曹植《赤雀赞》曰:“西伯积德,天命攸顾。赤雀衔书,爰集昌户。瑞为天使,和气所致。嗟尔后王,昌期而至。”[39]其二,道教文献里,凤凰与朱雀一样,在修道者成仙后就会出现[40]。《抱朴子》记载:“第四之丹名曰还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朱鸟凤凰,翔覆其上,玉女至傍。”[41]魏晋时期的出土文物上,常常出现仙、佛共存,朱雀、凤鸟与莲花、忍冬组合构图的的场景。三国时期吴地出土的佛王铜镜中,心形叶圈内头戴佛光的佛王盘坐中间,圈外有两两相对的凤鸟展翅而立,下面的半圆圈内有龙、虎、朱雀等神兽奔走(图7)。在视觉形象上,西汉早期的朱雀形象尚偏自然界常鸟形象,约从西汉中、晚期左右,朱雀开始借用凤身部分细节,向更具仙象的凤形态靠近,但此时的朱雀形象尚未形成定制、人们(工匠)对其形态并未形成统一认知,故也出现混淆或同现等状况[42]。

图7 三国吴地佛王铜镜Fig.7 Bronze mirror of the Buddha King of Wu during the Three Kingdoms period

总之,北朝时期,孔雀、朱雀与凤鸟的形意逐渐混淆、融合。因此,在厘定169号墓出土的这件面衣(72TAM169:34)时,应在还原文物历史情境的基础上,结合文献资料判断其功能,分析其图案构成、造型特征等信息,综合考量后方能命名。一般来说,当神鸟出现在墓室或壁画中,用以表示方位,或与铺首对应出现时,如图8所示,鎏金牌饰上方的神鸟借鉴了孔雀眼状翎羽和尾羽,但明显带有方位标识的功能,应称为“朱雀”。当神鸟与仙山、仙人、神石元素相伴出现时,且具有明显的道教或儒家祥瑞意涵,可能是凤凰,也可能是朱雀、孔雀,为避免谬误,应该统称为“凤鸟”,具体根据造型特征来区分。徐华铛等[43]根据图案造型将凤鸟分为孔雀形凤、鹤形凤、鸡形凤、鹰形凤等。这件面衣的图像要素包含主要纹样和辅助纹样。主要纹样是一对鸟雀相拥而立,辅助纹样有祆教艺术中的联珠纹、翼马纹,佛教艺术中的莲花、香炉、香宝子,以及中西方均喜爱的大角鹿。由前文分析可知,墓主人对儒、释、道的文化认同较高,但纹样中并未见到指示方位的青龙、白虎。因此,根据主纹鸟雀的造型特征将其命名为“联珠孔雀形对凤纹锦面衣”,能较好地反映孔雀与凤鸟形意的变迁、融合历程。

图8 东汉鎏金铜牌饰Fig.8 Gilt bronze plaque ornament in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4 面衣产地推测

这件“联珠孔雀形对凤纹锦面衣”(72TAM169:34)很可能是来自中原地区的织物。《北齐书》记载,东魏(公元534—550年)官员祖珽在并州(今山西省)家中拿出百余匹山东产的“连珠孔雀罗”让妇女游戏取乐[44]。可见,北朝时期联珠孔雀图案的织物已在中原地区生产流通。从图像角度看,这件面衣(72TAM169:34)符合中原制造的织物特征,原因有二。其一,中亚地区祆教艺术中联珠纹的主纹样一般用的单独动物纹样,如联珠含绶鸟纹壁画(表1中1#)、联珠翼马纹锦(表1中2#)与联珠猪头纹壁画(表1中3#);新疆阿斯塔那出土织物中联珠纹的主纹样多为成对存在,如联珠翼马纹锦(表1中4#)、联珠“贵”字对孔雀纹锦(表1中5#)与联珠对鸳鸯纹锦(表1中6#),同“联珠孔雀形对凤纹锦面衣”一样,是中国纹样的典型图式。其二,中亚地区出现的联珠纽纹多用月亮和太阳图案,而中国内地联珠纹之间的纽多用花卉植物纹或者为两个联珠纹直接相连[45]。

图像提供的证词需要放在“背景”中进行考察,更准确地说,需要放在一系列多元的背景(文化的、政治的、物质的背景等)下考察[46]。当人们从物质层面对该面衣产地来源进行推测,并与出土文献资料相互印证时,可避免对图像产生的过分解读。这件面衣(72TAM169:34)是平纹经锦组织,与该面衣同时出土的阿斯塔那墓中的7件面衣中有5件属于平纹经锦、1件斜纹经锦(72TAM200:5),还有1件面衣的织造技术(72TAM170:66)没有明确记载[6]98-99。在中国,平纹经锦是最早出现的锦的种类,在西周时期的墓葬中已有发现。阿斯塔那出土的联珠纹面衣以平纹经锦为主,从织物组织来看,经锦无论是平纹还是斜纹,都是典型的中国产品[9]。在吐鲁番地区文书中,有关于波斯锦、魏锦、疏勒锦和丘慈锦的记载,一般都表明了产品的来源地。中原地区的锦以“匹”来衡量,其幅宽一般在50 cm左右。文献资料中的魏锦应该是产自中原的平纹经锦,很可能是经由西魏传入高昌的蜀锦[47]。本文所探讨的“联珠孔雀形对凤纹锦面衣”(公元558年)有鲜明的萨珊艺术特征,可以推测织造者在图案设计时考虑到西域受众的思想信仰和艺术审美,将波斯-萨珊艺术中的联珠纹与中原艺术中的对称构图融合起来,选择孔雀形凤纹作为主要纹样,试图满足不同消费者多元化的审美需求。图3(蜀江锦裂)是作为佛教经幡的织物纹样,说明这类联珠孔雀形对凤纹样是公元6—7世纪较为典型的佛教纹样,又可以与169号墓主的佛教信仰互相印证。

表1 中亚地区与新疆阿斯塔那出土的联珠纹样对比Tab.1 Comparison of pearl-linked patterns unearthed in Central Asia and Astana, Xinjiang

续表1

5 结 论

阿斯塔那169号墓出土的“联珠孔雀形对凤纹锦面衣”(72TAM169:34)是丝绸之路东西方艺术文化交流、融合的生动例证,其面料很可能来自中原地区,匠人在纹样题材上选择儒、佛、道均受欢迎的凤鸟。在具体的视觉形象塑造时,以波斯-萨珊艺术中的经典联珠纹为框架,中式对称构图中两只凤鸟昂首挺立,西式孔雀尾羽高高翻起,辅以西式宾花、香炉、莲花、圆圈式铜钱,风格独特,寓意丰富。正因为其丰富多彩的符号元素、亦中亦西的鸟雀造型使得后来者无法确定其名称,综合分析之后,以“联珠孔雀形对凤纹锦面衣”来概括更为贴切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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