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家语”的角度赏析诗歌语言的陌生化

摘要：“诗家语”即为“诗性语言”，实现了诗歌语言的陌生化和风格化。在诗歌鉴赏时，通过“诗家语”的视角，从字词、句式，细节处、省略处、情感转折处赏析诗歌，能够还原诗歌情境，使读者更好地把握诗歌意脉。在培养学生的诗歌鉴赏能力时，应引导学生分析诗歌语言特色，进行诗词文本细读，抓住重点字词、语句以及细节处品析诗歌韵味，以提高诗歌鉴赏能力。杜甫的诗歌《客至》用词精妙，情感细腻，蕴含着隐形的情感曲线，适合引导学生从“诗家语”的角度对主客之情进行赏析。

关键词：诗家语；陌生化；主客之情；情感赏析

“诗家语”，即诗歌所独有的语言表达方式，也是语言陌生化的一种形式。诗歌不同于小说、散文等文体，在表达上，往往具有高度的概括性、跳跃性及典型性。比如诗词语言要求含蓄、精炼，在句式的使用上要求灵活等等。因此，在创作诗歌时，诗人除了需要考虑诗歌的格律、押韵、对仗等一系列要求外，还需要在字词、句式、意象选用、细节描摹等方面倾注心思。从“诗家语”的角度赏析诗歌，能够帮助学生更好地还原诗歌创作情境，品析诗歌的意脉。

《客至》选自统编版高中语文必修下册“古诗词诵读”栏目，是唐代著名诗人杜甫的作品。与杜甫诗歌常见的“沉郁顿挫”风格不同，这首诗聚焦于客人拜访杜甫的场景，以喜悦为情感基调，着重表现主客之间深厚的友情。然而，这首诗并非只有喜悦的情感。正如程千帆在《古典诗词描写与结构中的一与多》一文提出作为美学范畴与艺术手段的“一与多”相统一原理[1]，这首诗除了喜悦情感之外还隐藏着细腻的情感变化，需要通过文本细读把握诗歌意脉。本文从“诗家语”的角度切入，以字词、句式的使用，细节的描摹，省略处的设置几大角度分析本诗，有助于学生体会诗歌语言的陌生化，探究情感的微妙变化，进一步挖掘诗歌内蕴。

一、从字词和句式探究主客之情

（一）诗人巧妙选用虚词

闻一多认为“‘诗的语言’之异于散文，在其弹性，而弹性的获得，端在虚字的节省。”[2]但实际上，虚词在诗歌中占据重要地位。一方面，汉语缺乏印欧语言中语言形态的变化，虚词作为一种语言手段可以造成语义上细微的变化。另一方面，虚词虽然不具备写人状物的实在意义，却在增添语言情趣，加强诗歌的音乐性，以及增强情感表达等方面产生不可替代的效果。而这也正是“诗家语”的魅力所在。杜甫在《客至》这首诗中选用了“皆”“但”“不曾”“今始”“无”“只”等虚词。仔细分析可以得出，杜甫选用的这些虚词在意思上存在着关联，具有比较关系。

首联中，“舍南舍北皆春水”的“皆”是“全，都”之意，诗人写出雨水涨满池塘的画面，从整体上对环境进行描写，此时可以感受到诗人的情绪较为平和。而后半句的“但”字笔锋一转，加强句子语气，诗人的情感产生了起伏。“但”字引出画面中特写的个体——鸥鸟。诗人在此地定居，孤独寂寞。每天看着成群结队的鸥鸟，心中难免会产生落寞之情。“皆”和“但”的使用蕴藏着一种对比关系，成群结队的鸥鸟与孤独的诗人形成了对比，在比较中凸显了诗人内心的孤寂情感。

颔联的“不曾”与“今始”两组虚词的运用也很巧妙。“不曾”的“不”字起到否定作用，加强了句子的语气。杜甫此时居住的地方荒凉偏僻，很少有人来拜访，以至于门口的小路也从未打扫过。“不曾”二字在加强语气的同时也表达出诗人没有打扫小路这件事是普遍性事件。“今始”又具有了转折之意——因为客人的到来，杜甫打扫了从未打扫过的小路，打开房门迎接客人的到来。“今始”二字更加突显了这一事件的偶发性。如果换做其他词语，便无法和“不曾”形成比较关系了。而“今始”放置于此，更突出了这一天的不同寻常，凸显友人的重要性。因此，“今始”的使用在此句中也增强了情感表达效果。

在颈联中，“无”和“只”的使用也极具韵味。“盘飧市远无兼味”的“无”字，概括了杜甫此时的家境。而“只旧醅”中“只”的使用，起到了转折和强调的作用。“旧醅”，是浊酒之意，句子译为诗人家里没有好酒只有浊酒，但还是愿意拿出来招待客人。其中虽然含有淡淡的惭愧之情，但诗人的热情与喜悦占据了情感的主导地位。因为客人的到来，杜甫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喝的酒，这正强调了两人感情的真挚。

（二）诗人灵活改变语序

语序颠倒是“诗家语”最为突出的特点。在近体诗中，为了适应诗歌的格律、押韵、对仗的要求，或是突出某个词语的意思，诗人通常会对语序进行调整。常见的语序颠倒有主语后置、定语后置、宾语前置、主谓倒置、状语后置等几种，语序的倒置可以造成强调、反常等效果，凸显情感。在教学中，语序颠倒常常是学生鉴赏诗歌的绊脚石。只有提高对诗歌句式的敏感度，对语序进行还原，才能更好地赏析诗歌情感，把握诗人创作的真实意图和思想脉络。在《客至》中，句式多变，需要教师引导学生从“诗家语”的角度还原语序，进行文本细读。

颔联“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为倒装句，正常句式应是“不曾缘客扫花径，今始为君开蓬门”。而诗人将宾语“花径”和“蓬门”提至句首，一方面起到了强调作用，另一方面，宾语前置对情感的表达也具有特殊的效果。读完诗句，读者仿佛可以感受到诗人内心的激动，想象诗人对友人诉说“因为你的到来，我迫不及待地想去迎接你”的话语。将“花径”和“蓬门”提前，还会造成一种语无伦次之感，更加突显诗人的兴奋之情。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也颠倒了语序。按照正常的语言习惯，句子应为“市远盘飧无兼味，家贫樽酒只旧醅”，译为因为居住的地方离市场遥远，诗人没有办法买到好的菜，因为家里贫困，没有好酒，只有浊酒可以享用。“盘飧”和“樽酒”都表示美好的事物，诗人把它们提至句首，一方面起到了强调的效果，表达出诗人很想招待客人的急切心情，另一方面也蕴含了心中的惭愧之情。

尾联“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虽然没有运用特殊句式，但仔细阅读可以发现，这句话中其实隐含了一句疑问句。“肯”表示“愿意”，这里省略了主客间的问答。“隔篱呼取尽余杯”是想象之景，根据句意读者更接受把它想象为真实发生之景。“肯”字背后隐含的是诗人问友人是否愿意和邻居一同饮酒的对话，而“隔篱呼取尽余杯”则暗含了这一对话的结果。

二、从文本的细节处品味主客之情

细节描写是诗歌重要的表现手法。诗歌中的细节是最具有情趣，最耐人寻味的部分。广义的细节包括场景细节、神态细节、景物细节等等。在《客至》这首诗中，杜甫对细节的描摹十分细致，这体现在词语的组成方式、环境的设置、意象的选取等方面，细节的选取加强了诗歌情感表达的效果。

首先是词语的组成。在首联中，“舍南舍北”四个字的组成看似随意，但相比于“屋舍南北”的表达，“舍南舍北”的表达便构成了反复的美感，屋舍四周遍布春天的雨水，体现出春意盎然的画面。“日日”运用叠词的手法，与“每日”的表达相比，则起到强调作用——每日相伴的，只有群鸥，却不见人影，更加强化了诗人内心的孤独之情。颔联中，“花径”一词的组成也具有深意。为何诗人不用“小径”而是“花径”呢？可以想象，开满鲜花的小路更有一种充满生机的美感，用“花”来修饰“路”，也体现出诗人虽然贫寒，却对生活保持热爱的心态。

诗歌不同于散文，并非一定写实，在诗歌中存在大量的想象成分，这也是“诗家语”的一大特点。以环境的设置为例，杜甫和友人相见不一定是在春天，这一特定环境的设置必然存在其深层含义。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充满生机和希望，也象征着团聚。如此看来，客人到来这一事件发生在春天，便有其合理性了。而为何不将场景设置于户外，而是聚焦于小院子呢？这是因为小场景能够让事件的发生更加集中，使得诗人能够更好地与友人和邻居产生互动，描摹细节，从而增强了情感的表达效果。

在意象的选取方面，诗人同样采用细节进行描摹。“诗与散文的最大区别，在于诗中的心灵和情感带有很强的形而上的特性。”[3]意象在古诗词中，通常具有较为稳定的象征义，这体现了“诗家语”概括性的特征。如首联中“鸥鸟”的意象，常用来形容脱身世俗，隐遁避世。诗人用此意象，点明了居住地的清幽、僻静，也增添了些许隐逸色彩。但诗人并不满足于此，如果仅仅只是“但见群鸥日日来”，其情感表达效果并不明显。诗人用“群鸥”代替“鸥鸟”，形成了一种比较关系。鸥鸟成群飞翔，诗人却孤独一人，没有朋友来访，诗人的状态与成群结队的鸥鸟形成了对比。“群鸥”这一细节奠定了全诗的情感基调，也为后文友人到来，诗人极度兴奋，招呼邻居一同饮酒做了更好的铺垫。

三、从文本的省略处挖掘主客之情

法国象征主义诗人瓦雷里曾经用两个贴切的比喻形容诗歌语言和散文语言的不同。散文语言就如同一个人在“走路”，具有真实性，需要留意每一处的风景，也要清楚目的地。而诗歌语言就如同“跳舞”一般，具有强烈的概括性、跳跃性，常常省略字词。诗歌由于受到字数、格律等方面的限制，常省略字词，因此显得较为跳跃，这是“诗家语”的一大特征。在《客至》中，诗歌的跳跃性十分明显。“言简而意丰”，在鉴赏古诗词的过程中，教师要引导学生在头脑中补充诗人省略的字词，还原诗歌情境。

（一）省略客人的来由

《客至》以时间为序，既交代了客人到来之前杜甫的准备，也描写了客人到来后的饮酒场景，但诗人并未交代客人因何到来。这时就需要学生运用知人论世的方法，了解故事发生的背景。课文注释中也有提及诗中的“客人”指的是崔明府，是在当地做官的官员，也是杜甫的旧友。杜甫省略客人的来由，正从侧面看出崔明府和杜甫的友情之深厚，即使杜甫现在非常落魄，崔明府依旧知道杜甫最新消息，依旧愿意前来看望朋友，也愿意放下自身的地位和杜甫以及一些不相识的邻居一同饮酒。这样的省略，既能够让读者通过查阅资料加深对背景的印象，也更加能够表达出主客之间多年的深厚感情。

（二）省略迎接场景

首联和颔联写了客人到来之前发生的事情，而颈联、尾联写的是客人到来之后的欢快场面。这首诗可以作为一首叙事诗来理解。但按照叙事的正常顺序，在写诗人因为客人到访而“扫花径”和“开蓬门”之后，应该对客人的相貌进行刻画，但诗人省略了迎接客人的场景描写，即省略了客人到来之际的描写，直接跳转到主客之间的饮酒场景。这些省略自然有诗人的用意所在。首先，诗歌不同于散文，诗歌具有概括性，因此诗人通常选取最重要的情节来书写。其次，不重点写客人的外貌或声音，意味着诗人和客人之间已经非常熟悉，并不需要多加描写。这也意味着诗人内心喜悦至极，想立刻接待客人，一同坐下来共叙旧情。至于聊天的内容，也需要读者在头脑中进行想象。正是这样的省略，更能把主客之间的友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三）省略主客问答

在“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一句中，需要格外注重“肯”字的翻译。在统编版新版教材中，“肯”译为“愿意”，但在这背后实际隐含着诗人询问客人的问答。这一场景应该是：杜甫高兴到了极点，产生一种“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喜悦之情，想让更多人前来一同享受当下的快乐，于是询问客人是否愿意和邻居一同饮酒，客人回答后，杜甫呼唤邻居一同饮酒。而此处省略的场景虽然不一定是真实的，但却营造了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氛围，给读者想象空间的同时，也增强了情感的表达效果。

从“诗家语”的角度进行赏析，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字词、句式的使用，细节的描摹，还是省略处的设置，在体现诗歌语言陌生化的同时都是为更好地表达情感而服务。《客至》作为一首律诗，其情感的变化并非瞬间的转变，而是蕴含了一条情感曲线：从“但见群鸥日日来”的孤寂之情，到得知客人到来后马不停蹄地做准备工作的喜悦，再到和客人一同饮酒时兴奋大于愧疚的心情，最后到和邻居一同分享喜悦的激动心情。这条曲线总体呈现出从低沉到高昂的情感变化，又包含着复杂而细微的情感波折，更加体现出友情之珍贵和难得。

注释：

[1]程千帆.古诗考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5.

[2]闻一多.闻一多全集·楚辞编·乐府诗编[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38.

[3]孙绍振，孙彦君等.文学文本解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