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 蕊
(山西农业大学基础部外语系,晋中 030801)
伴随着世界多极化、文化多样化、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国际摩擦、贸易纠纷、生态恶化等全球性挑战接踵而至。面对复杂国际形势,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独善其身,世界各国必须和衷共济、团结协作,在共商共建共享中推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全球治理的中国方案,(1)刘宏松: 《人类命运共同体与全球治理体系改革》,《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1卷第1期,第25—35页。但在跨文化、跨地域、跨种族的国际传播语境中,“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蕴含深邃文化内涵的政治术语晦涩难懂,语言文字转换对接程度低,导致信息传递偏差,造成文化稀释和曲解,传播效力大打折扣。如何高效建构和传播中国特色政治术语,推动中国对外政治话语体系构建,创新中国故事叙事模式,是语言学界亟待解决的时代命题。目前,有关“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语言学研究屈指可数,仅有成果着力于术语英译传播(2)许文胜、方硕瑜: 《“人类命运共同体”英译在英语社会的传播与接受——基于G20国家新闻报道的研究》,《当代外语研究》2020年第4期,第82—95页。、文本策略分析(3)王雪瑜、王建: 《“人类命运共同体”全球治理理念的话语建构》,《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4期,第5—15页。和外语人才培养(4)洪岗: 《基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外语院校人才全球素养培养》,《外语教学》2019年第40卷第4期,第50—55页。等方面。研究内容局限于词汇、句子等文本内的语言维度,模态类型单一。研究方法则以内容分析和哲学思辨居多。当前急需基于多模态语料库的实证研究,以增强研究结论的说服力和可信度。
“人类命运共同体”叙事发展至今,话语形式早已跨越纸质文本或语言单一模态,有必要扩展到图像、视频等多模态领域,(5)唐青叶、申奥: 《“一带一路”及“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体系构建的现状、问题与对策》,《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4卷第1期,第12—17页。对图片、视频等内容进行“表演”路径的分析。(6)朱鸿军、李喆: 《主流媒体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政治传播分析》,《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1卷第1期,第67—86页。隐喻通过从一个较为具体的经验域到另一个相对抽象的经验域的跨域映射帮助传播者运用具象事物去建构抽象晦涩的政治概念。(7)李雪、张鑫: 《“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的隐喻架构研究》,《华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21卷第5期,第117—123页。读图时代,多模态隐喻能充分调用各类社会符号的“意义潜势”(meaning potential),通过不同符号在意义与结构上的重组,突破线性符号的羁绊,消弭文化和意识形态沟壑,为立体建构和传播抽象政治理念创造一个全面且多意的叙事空间,是行之有效的多模态视像化叙事策略,具有无可比拟的优越性: 跨语言藩篱的直接感知性;异文化背景的高度识别性、接受性和说服性;动态性、叙事性、鲜活性;高情感激发的体验感、代入感和沉浸感,能增强相关政治理念的亲和力、号召力和阐释力。因此,在融媒体时代,应充分发挥多模态隐喻和转喻在多模态视像化叙事中意义建构和直观表意的潜能与优势,革新“人类命运共同体”及“一带一路”等中国政治理念的外宣路径。本研究基于自建的《中国日报》“人类命运共同体”图文多模态语料库,借助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理论,采用定性与定量、描写与解释相结合的方法,对主题漫画蕴含的多模态隐喻和转喻进行多维系统剖析,解构“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叙事主题的多模态视像化建构逻辑和过程范式,并基于语料的历时递嬗考察,阐释动态演进路径、洞察掣肘因素、定位精进方向,以提升“人类命运共同体”多模态语篇的叙事能力和效果。一方面,本研究为视像化建构和传播“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提供新的研究视角、跨学科学理支撑和实践指导,以增强政治术语的全球认知与认同,推动中国对外政治话语体系构建。另一方面,实证多模态隐喻的叙事潜势,促进多模态隐喻由建构现实到建构抽象理念的研究转向,推进跨学科范式下多模态隐喻研究视野和应用范畴向纵深发展。
中国日报网作为中国最具权威性和公信力的英文门户网站,是“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的重要媒介平台。自2012年“命运共同体”理念首次提出以来,《中国日报》紧跟时代脉搏,全方位报道相关议题,报道数量逐年增加,是该理念国内外宣传的主窗口、历时趋势的晴雨表,从中选取的漫画具有代表性和权威性。为了保证研究语料的全面完整性,检索词涵盖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6种英译版本:“community of common destiny”“community of shared destiny”“community of common future”“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community with shared future”和“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8)刘滢、蒲昳林: 《“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国际社交媒体呈现——基于Twitter平台的内容分析和语义网络分析》,《新闻与写作》2021年第6期,第81—90页。截至2022年5月1日,共得到“人类命运共同体”主题漫画193幅及其文字说明3892词。为保证客观性,研究者采用双人背对背分析标注,对这些语料从主题内容和认知机制两个维度进行标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一个内含政治、经济、安全、文化、生态五个维度的丰富综合体,因此在叙事主题上,漫画至少触及其中一个维度。在认知机制维度,多模态隐喻的识别条件是: 分别被识别为源域和目标域的两个现象分属不同概念域,由两种及以上模态符号表征,可以实现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某些特征、内涵或功能映射,构建静态“A IS B”或动态“A-ING IS B-ING”的隐喻认知公式。多模态转喻的识别条件是: 分别被识别为源域和目标域的两个现象发生在同一概念域中,由不同的符号系统或感官模态表征,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是一个替代操作,构建“X STANDS FOR Y”的转喻格式。基于语料选取标准,最终筛选得到“人类命运共同体”主题漫画147幅,文字2193词,建立小型图文多模态语料库,为本研究提供有效可靠的数据支撑。
随着《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WeLiveBy)一书的问世,隐喻逐渐从传统修辞学的桎梏中脱离出来,被认为是一种认知活动,是形成概念的工具。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和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指出“概念隐喻主要是概念域间的匹配,即一个具体或物理实体(源域)为更抽象的实体(目标域)提供通达”。(9)George Lakoff, Mark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p.5.随着多模态交际手段的普及,意义建构越来越依赖非语言模态的参与,源域和目标域可由多种模态符号表征,多模态隐喻应运而生。自2006年查尔斯·福塞维尔(Charles Forceville)首次提出多模态隐喻以来,学者们就多模态隐喻进行了理论阐释和语类应用两种理路的探索。多模态隐喻有广义狭义之分,目前研究多采用广义界定:“用两种或两种以上模态共同表征目标域和源域的隐喻。”(10)Charles Forceville, “Non-verbal and Multimodal Metaphor in a Cognitivist Framework: Agendas for Research,” in Gitte Kristiansen, Michel Achard, René Dirven, et al., eds., Cognitive Linguistics: Current Applications and Future Perspectives, Berlin: Mouton de Gruyter, 2006, pp. 379-402.源域到目标域的互动即为映射,基于模态表征方式的不同,冯德正将多模态映射类型分为跨模态映射、同模态映射和多模态映射。(11)冯德正: 《多模态隐喻的构建与分类——系统功能视角》,《外语研究》2011年第1期,第24—29页。跨模态映射指源域和目标域由不同模态表征。同模态映射分为文字映射和图像映射: 在文字映射中,文字单独构成隐喻,图像例示源域或目标域;在图像映射中,图像单独构成隐喻,文字阐释源域或目标域。多模态映射中语言映射和图像映射并存。莱考夫和约翰逊将隐喻分为三大类: 结构性隐喻、本体性隐喻和方位性隐喻。转喻在隐喻建构中不可或缺。(12)Charles Forceville, Eduardo Urios-Aparisi, “Introduction,” Multimodal Metaphor, Berlin: Mouton de Gruyter, 2009, pp.3-18.在跨域映射意义建构过程中,图像和文字等作为凸显成分,通过转喻为其他成分提供心理参照,激活隐喻映射所需的源域或目标域。(13)赵秀凤: 《概念隐喻研究的新发展——多模态隐喻研究——兼评Forceville &Urios-Aparisi〈多模态隐喻〉》,《外语研究》2011年第1期,第1—10、112页。(14)冯德正、赵秀凤: 《多模态转喻与图像语篇意义建构》,《外语学刊》2017年第6期,第8—13页。因此,隐喻的识解以转喻为前提,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两个不同概念域的映射,后者是发生在同一概念域或事件域中的。多模态转喻探究多种符号实现部分—整体、部分—部分替代的机制。(15)Günter Radden, Zoltn Kövecses, “Towards a Theory of Metonymy,” in Klaus-Uwe Panther and Günter Radden, eds., Metonymy in Language and Thought,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 1999, pp.17-59.目前,多模态隐喻研究聚焦于广告、漫画、宣传片、海报、网站等语类中特定形象和主题的建构,有关抽象政治术语的多模态隐喻叙事考察尚付之阙如。莱考夫等(16)George Lakoff, Howard Dean, Don Hazen, Don’t Think of an Elephant: Know Your Values and Frame the Debate — The Essential Guide for Progressives, Hartford: Chelsea Green Publishing, 2004, pp.11-15.及文旭(17)文旭: 《政治话语与政治隐喻》,《当代外语研究》2014年第9期,第11—16、76页。指出政治家善用通俗易懂的隐喻在抽象晦涩的政治话语和人们已有经验域间架构桥梁,以提升政治话语的理解性和说服力、接受性和传播度。由是观之,从多模态隐喻视角观照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视像化建构和传播不失为一种有益尝试。
基于自建语料库,采用定量与定性、描写与解释相结合的方法,本研究拟解决以下关键问题: 1) “人类命运共同体”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的模态表征类型、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类型有哪些,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的类型占比、运作机制、认知理据及隐转喻互动关系如何?2) 这些多模态隐喻和转喻从五个维度建构了怎样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叙事主题?国内外受众接受度如何?3) “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像化理路的历时演变趋势为何?目前建构工作的不足在哪里?对今后政治理念多模态视像化叙事建构的启示有哪些?
“模态”是识解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的前提。查尔斯·福塞维尔和爱德华多·乌里奥斯-阿帕里西(Eduardo Urios-Aparisi)将“模态”定义为运用感官建构意义的符号系统。(18)Charles J. Forceville, Eduardo Urios-Aparisi, Multimodal Metaphor, Berlin: Mouton de Gruyter, 2009, p.22.本研究广义地将“模态”界定为所有具有意义潜势的符号资源。鉴于此,语料主要采用5种模态表征类型: 图像纹样、语言文字、几何形状、版面布局和颜色。多模态隐喻映射类型分析时,图像、几何、布局、颜色整体纳入图像模态。统计数据表明三种映射类型均有涵括,跨模态映射类型在语料库中频度最高(67,占比45.58%),主要以源域图像→目标域文字映射为主;其次是同模态映射类型,以图像单独构成隐喻、文字阐释目标域为主(60,占比40.82%);多模态映射类型比例最低(20,占比13.61%)。说明图像和文字模态互补,图像具有高度自明性。
根据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的分类标准及源域表征特点,借鉴Pragglejaz Group提出的隐喻识别程序(MIP),在语料库中共识别出8种根转喻和6种根隐喻,分别如表1和表2所示。多幅图文语料中,几种类型的转喻和隐喻并存,因此总数量远大于图片总数。下面将结合典型语料对多模态转喻和隐喻的模态表征类型、映射类型、认知理据、运作机制等进行详细识读,解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视像化建构的叙事逻辑。
表1 多模态转喻类型及占比
由表1可知,“人类命运共同体”语料中出现频度最高的是行为转喻。基于“方式/手段替代行为”的认知模式,白鸽和橄榄枝象征和平。和平鸽和橄榄枝作为高频度视觉突显符号是对人类命运共同体“以和为贵”安全内涵的具象化呈现,叙述世界各国携手应对挑战,恪守世界安全,共建人类安全共同体。
金币、纸币、购物车、存钱罐等高频度视觉符号表征繁荣互惠的经济共同体。骆驼图像上的文字“the Belt and Road(一带一路)”阐释目标域,图文互补构建行为转喻“骆驼替代‘一带一路’倡议”。骆驼行走在铺满钱币的金色大道上,构建隐喻“‘一带一路’倡议是财富之路”,与行为转喻“金币/纸币/购物车替代经济/财富”生动讲述“互利共赢、共创财富、共享繁荣”的利益共同体理念。
基于“地点替代居民”认知模式构建的地点转喻“地球替代世界人民”,用高占比地球图像一目了然声明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应对全球问题、为全世界人民谋福祉的普惠方案。地点转喻“身着标志性服装的人/典型动物/建筑物替代国家”、指代转喻“国旗替代国家”和部分转喻“各国典型代表替代世界人民”三者都强化包容性的“整体”概念,强调世界命运掌握在全球各国人民手中,直观叙述人类命运共同体“把握全人类通约性、寻求国际最大公约数”的全球治理观。
在生态主题漫画中,颜色多采用绿色和蓝色。绿色代表生机和希望,是生命的象征,体现环保意识;蓝色是清澈海洋的颜色。图像有各种动物、植物、自行车、风车、太阳能电池板等。文字“sustainable way(可持续的方式)”“climate crisis(气候危机)”等阐释目标域,同动物/植物部分转喻、颜色因果转喻和能源生产转喻接力以具象形象转叙抽象生态共同体场景: 各国携手并进,爱护自然,尊重生物多样性,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坚持走绿色、低碳、可持续发展道路,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共同体”。
1. 空间隐喻
较之线性文字,漫画图片的最大优势是通过多模态符号的拼接、叠合,创造立体空间,使抽象概念以排版布局为介质与读者联通。当运用诸如上下、远近、中心-边缘等表达空间的概念来组织状态、情感、地位、时间等另一个概念系统时,就形成了空间隐喻。“人类命运共同体”语料包含5种空间隐喻:“良好发展为上”,“亲近关系是空间近距离”,“平等地位权势是空间比例相等”,“平等和谐关系是对称平衡布局”,“交流互鉴是空间拼接互补交叉”。
空间隐喻以人类共有的生活体验或社会价值体系为默认语境,物质空间的排列布局凸显的是社会权势地位和情感距离。中国文化历来将“中”“正”作为共识达成的行为准则,(19)徐震: 《中国传统建筑与西方古典建筑之比较》,《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23卷第1期, 第16—19页。布局强调中轴对称,讲求均衡匀称。以图1(20)图片1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CAI MENG,参见Lianhe Li,“Walking the Development Road Together,” March 22, 2021,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103/22/WS6057da8fa31024ad0bab08ca.html,January 5,2023。、图2(21)图片2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MA XUEJING,参见Zhongwei Liu,“Pooled Strength for New Heights,” December 20, 2021,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112/20/WS61bfbcf4a310cdd39bc7c47a.html,January 5,2023。、图3(22)图片3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MA XUEJING,参见Yantao Ma,“Cultural Exchanges to Help Mutual Understanding,”December 14, 2020,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012/14/WS5fd6a509a31024ad0ba9b87e.html,January 5,2023。为例,漫画均采用正中垂线、两侧对等的构图布局,人物、机翼、花瓶等图像所占空间比例相等,传递“和谐共处”“平等合作”“公平公正”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图1文字“walking(走)”“development road(发展之路)”构建同模态文字映射的旅程隐喻“中阿发展是旅程”。图片中,国旗图案分别转喻中国和阿尔及利亚,激活隐喻映射所需的目标域。隐喻的源域由机翼图像表征,隐转喻互动构建隐喻“中阿两国是飞机机翼”。图中人物近距离映射两国亲近关系,构建空间隐喻。图像“握手”表征源域,文字“cooperation(合作)”表征目标域,构建跨模态动作隐喻“中阿紧密合作是两国人民亲切握手”。同模态文字映射的旅程隐喻、同模态图像映射的空间隐喻与跨模态映射的动作隐喻互动,形成多模态隐喻链,强调只有两国紧密合作/共谋发展才能助推经济腾飞。图2中,文字“China and Africa(中国和非洲)”锚定不同肤色人物的图像,构建地点转喻“不同肤色的人替代中国和非洲”。中非共同托举齿轮,构建动作隐喻“中非合作是共同托举”。齿轮是动力装置,转喻动力。人物中间的向上箭头体现发展趋势,构建上方位隐喻“良好的发展趋势是向上箭头”。多模态隐喻链叙述“中非两国在紧密合作中推动良好发展是不同肤色人物共同托举齿轮创造向上动力”,传达“合作共赢”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核心理念。图3中,文字“cultural(文化)”锚定图片,两个不同的花瓶转喻多样文化。图像“花瓶互补”表征源域,文字“cultural exchanges(文化交流)”表征目标域,形成跨模态映射的空间隐喻“多种文化交流互鉴是不同花瓶互补”,突显文化包容性,建构“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和“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文化共同体理念。
图1 中阿合作,共走发展之路,助推经济腾飞
图2 中非凝聚力量,推动发展,再创新高
图3 文化交流促进相互了解
2. 动作隐喻
相比于静态语言隐喻,多模态隐喻具备动态叙事性。动作包括动作的发出者和承受者以及动作过程。当动作过程被替换时,就产生动作过程隐喻,这种隐喻通常是一个具体过程替代一个抽象过程。语料中最多的是手部动作,包括握手、托举、拉手、拍手等,共指目标域“合作”,往往由“cooperation(合作)”“partnership(伙伴关系)”“brotherhood(兄弟关系)”“together(共同)”等文字模态表征,构建动作隐喻“合作是握手/拉手/拍手或共同托举”。如图4(23)图片4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YAO ER,参见Jian Ni,“Giant Strides,” February 16, 2022,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202/16/WS620c4efda310cdd39bc86d34.html,January 5,2023。中印有旗帜的手分别转喻中国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激活隐喻动作发出者,与图像动作隐喻接力构建完整隐喻“中国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紧密合作是印有两国国旗的手紧紧相握”。文字“brilliant future(辉煌未来)”表征目标域,与图像中向上的箭头形成跨模态映射,构建空间隐喻“辉煌未来是金色向上箭头”,寓意两国合作发展、共创繁荣。图5(24)图片5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JIN DING,参见Fei Ya,“Constructive Engagement,” August 5, 2021,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108/05/WS610b2916a310efa1bd666b36.html,January 5,2023。标题文字“global(全球)”锚定不同肤色的手,转喻世界各国。白鸽和橄榄枝转喻和平。手手相联发出“托举”和“呵护”的动作,表征源域;文字“cooperate(合作)”“safeguard(捍卫)”表征目标域。图像源域到文字目标域的跨模态映射构建动作隐喻“世界各国合作捍卫和平是不同颜色的手相联托举呵护白鸽”。除了手部动作,语料中还有浇水、并驾齐驱等动作。如图6(25)图片6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SONG CHEN,参见Jianmin Zhang,“More Connectivity, More Cooperation,” March 3, 2019,http://www.chinadaily.com.cn/global/2019-03/08/content_37445608.htm,January 5,2023。中,国旗转喻中国和捷克共和国,激活施动者。标题文字“accelerate(促进)”锚定目标域,“促进发展”这一抽象过程由“浇灌树木”这一具体动作表征,构建动作隐喻“合作促进是共同浇灌”。树枝向上箭头阐释文字“progress(进展)”。隐转喻互动构建隐喻叙事“中国和捷克共和国加强合作、促进发展是人物共同浇灌树木向上生长”。图4、图5和图6中的手、人物和国旗对称布局,比例相当,隐喻世界各国地位权势平等。可见,动作隐喻着重阐扬人类命运共同体“平等、合作、共赢、和平、繁荣、求同存异”等理念。
图4 中阿两国加强伙伴关系,携手开创辉煌未来
图5 全球合作,捍卫世界和平
图6 中捷加强合作,促进发展
3. 本体隐喻
本体性隐喻用具体的物体来理解抽象的概念,包括实体和物质隐喻、有机体隐喻和容器隐喻。有机体是具有生命的个体的统称,包括人类、植物和动物。“有机体”的生物特质在于各组成部分互相关联、紧密协调,形成不可分割的整体,才能维持生命运转。有机体隐喻强调各种对立成分间的和谐统一,隐喻世界人民大团结。作为目标域主题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在语料库中主要有两种有机体符号表征源域,分别是绽放的花朵和繁茂的大树,世界各国分别被喻作花瓣和树叶。如图7(26)图片7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LI MIN,参见Yiwei Wang,“Adding Impetus to Multilateralism,” January 30, 2021,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101/30/WS6014aeb3a31024ad0baa628e.html,January 5,2023。所示,人物特征转喻激活手部动作隐喻发出者,图像人物的比例、排列布局例示文字“multilateralism(多边主义)”,隐转喻接力构建隐喻“世界各国平等协作构建多边主义的命运共同体是比例相同、不同肤/发色的人手拉手构建一朵花”。花开富贵是我国传统吉祥图案之一,代表了人们对美满富有幸福生活的向往。比比皆是的盛开花朵表达世界人民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倡议下,团结合作共创美好生活、共享繁荣发展的良好愿景。图8(27)图片8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LI MIN,参见Ehizuelen Michael Mitchell Omoruyi,“Partners Walking toward Prosperity,” September 7, 2018,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1809/07/WS5b91ba94a31033b4f4654b19.html,January 5,2023。文字“prosperity(繁荣)”表征目标域,与图像表征的大树源域形成跨模态映射,构建隐喻“繁荣发展是枝繁叶茂的大树”,用生机勃勃的大树彰显世界各国携手共创共享繁荣的巨大活力。
图7 推动多边主义
图8 携手迈向繁荣
图9 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人类的概念认知源于与物质世界的互动。当我们把经验感知看作具体的、有形的实体,就构建了实体和物质隐喻。(28)George Lakoff, Mark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p.26.语料库中,实体和物质隐喻的源域主要由丝带和拼图表征。将“丝带”用来“捆绑物件”的用途映射至目标域“人类命运共同体”,喻指人类命运共同体把世界各国人民融合在一起成为休戚与共的整体。印有不同旗帜的拼图转喻世界各国,将拼图个体之间互补拼合的特性映射至目标域,构建隐喻“世界各国互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拼图拼合构建完整版图”,栩栩如生地传叙“世界各国交流互鉴、协商合作、构建不可分割统一体”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
4. 结构隐喻
结构性隐喻指源域结构可系统地转移到目标域中,使得后者可按照前者的结构来系统地加以理解,(29)王寅: 《认知语言学》,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409页。为我们提供了基于一个具体概念建构抽象立意高远“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的可能性。语料库中结构性隐喻包含多种小类: 旅程隐喻、机械隐喻、艺术隐喻、斗争隐喻、建筑隐喻和比赛隐喻。路是旅程隐喻的视觉凸显符号。人在走动时有始源、路径和目的地。依据此身体体验,莱考夫提出始源—路径—目的地的意象图式,它是对路径过程中各要素的高度抽象。(30)George Lakoff,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 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7, pp.272-275.基于路径图式的“旅程隐喻”将源域旅程域中的动体、始源、路径、终点、方向,及障碍、路标、旅伴、旅行者等相关概念系统性地对应映射到目标域“人类命运共同体”上,动态叙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要素和发展历程。图9(31)图片9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ZHONG JINYE,参见Wolfram Elsner,“Broadened Horizon,” July 15, 2021,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107/15/WS60ef7848a310efa1bd661f2e.html,January 5,2023。文字“building of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表征目标域,前行轮船图像表征源域,形成跨模态映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航行”。近年来,中国迈入高铁时代,作为最主要旅行工具的高铁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新引擎。作为凸显旅行符号,源域“高铁”呈现出隐转喻同体属性,在转喻“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构建隐喻“经济发展是旅行交通工具”。图10(32)图片10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CAI MENG,参见Romano Prodi,“New Chapter For Globalization,” April 29, 2019,http://www.chinadaily.com.cn/global/2019-04/29/content_37463797.htm,January 5,2023。文字“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injecting vitality(‘一带一路’倡议注入活力)”扩充图像,点明“一带一路”倡议是旅行前进动力。不同发色人物转喻世界各国,基于高铁、轮船、飞机等交通工具转喻,构建隐喻“世界各国是旅行者”。人物并肩站立隐喻“世界各国是旅伴”。人物微笑眺望,与文字“brighter(更美好的)”构建知觉转喻“微笑替代美好未来”,预示人类命运共同体携来欣欣向荣发展前景。
图10 “一带一路”注入活力,塑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图12 国际合作为中国与世界关系奠定基调
机械隐喻的源域由视觉凸显符号齿轮表征。齿轮是轮缘上有齿能互相啮合的传递运动和动力的机械零件。齿轮构建的机械隐喻将齿轮动力传达的功能和零部件之间相互配合、协调运转的运转特性映射至目标域“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隐喻“世界各国是齿轮,世界各国互助依存是齿轮啮合,协作互信是动力生产”。图11(33)图片11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MA XUEJING,参见“Top-level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Mideast to Deepen Mutual Trust, Cooperation,” February 10, 2022,https://global.chinadaily.com.cn/a/202202/10/WS62045422a310cdd39bc85b38.html,January 5,2023。中标志性服装人物转喻国家,文字“momentum(动力)”“trust and cooperation(互信合作)”等表征目标域,构建跨模态映射隐喻“世界各国合作互信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是标志性服装人物协作推动齿轮产生动力”。图11中的路呈现向上的趋势,与齿轮向上箭头一起指明旅行方向,构建空间隐喻“良好发展态势是旅程方向向上”。可见,机械隐喻和旅程隐喻架构宏观意象,擘画发展蓝图“世界各国是旅伴,经济发展是交通工具,并肩协作、互信互助和‘一带一路’倡议是前行动力,蒸蒸日上是旅行方向,人类命运共同体是终点”。
艺术隐喻主要由音符、唱片等图像模态表征,构建根隐喻“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曲乐章”,将源域的相关概念系统映射到目标域“人类命运共同体”上,构建系统隐喻“世界各国是不同音符,国际关系跌宕起伏是节奏激昂舒缓”。乐章最重要的特性是只有不同音符和谐共鸣才能奏出美妙乐曲,图12(34)图片12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SONG CHEN,参见Seymur Mammadov,“Intl Cooperation Sets Tone for China’s Relations with World,” November 30, 2020,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011/30/WS5fc4b20ea31024ad0ba98e4e.html,January 5,2023。文字“cooperation(合作)”表征目标域,图像中紧握的手、唱片与音符表征源域,构建隐喻“世界各国团结合作是音符和声共振”,歌颂世界各国守望相助、携手并肩,合奏一首和谐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壮阔乐章,突出“和谐”理念。图13(35)图片13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CAI MENG,参见“President Hails Closer Ties, Mutual Support with Africa,” February 8, 2021,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102/08/WS602075eaa31024ad0baa7e1f.html,January 5,2023。文字单独构成建筑隐喻,图像中的塔吊、铲车等转喻建筑,例示文字,形成同模态映射。建筑根隐喻“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建筑物”,将源域的建造者、建筑材料、地基等要素系统映射到抽象政治理念中,构建分支隐喻“世界各国是建造者,合作是地基,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合作交流是建筑材料”。斗争和比赛隐喻主要用于世界各国同仇敌忾对抗气候变暖等全球危机,构建系列隐喻“世界各国是作战人员/参赛人员,危机是敌人,合作是作战武器,公平是比赛规则,危机解除是战争/比赛胜利”。斗争隐喻和比赛隐喻突出“合作、公平、普惠、共赢”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
图13 中非推进各领域合作,构建更加紧密的中非命运共同体
图14 团结一致,为地球的健康建设一个包容可持续的未来
图15 和平、和谐的政治关系
5. 形状隐喻和文化隐喻
漫画图片的轮廓多采用几何圆形和心形,具有深厚的“符号意义潜势”。一方面,心具有意识功能,是爱的象征,表达人类命运共同体“兼相爱则生生与共”的精神依托。另一方面,心具有生理功能,主宰生命活动。图14(36)图片14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未标明,参见Antonio Guterres,“Global ‘Make-or-Break’ Moment Calls for Unity,” July 24, 2020,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007/24/WS5f1a31eaa31083481725bc2a.html,January 5,2023。文字阐释图像,构建复合隐喻链“团结一致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心脏;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世界发展的心脏”,突显团结合作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性与紧迫性。圆形是中国广博高深哲学思想的物质具象。太极八卦图以圆包裹阴阳,化生万物的阴阳二气在此中运转不息,赋予符号“圆”“生命流转、孕育万物、生生不已、循环往复”之隐喻。运用几何圆形做轮廓,寄托着各国互融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圆满融通的美好愿景。图15(37)图片15选自中国日报网,创作者JIN DING,参见Sudheendra Kulkarni,“Correct Orientation,” April 12, 2022,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204/12/WS6254c181a310fd2b29e56528.html,January 5,2023。典型动物和建筑转喻中国和泰国,布局于中国文化特有的阴阳八卦图中,文字“peace(和平)”阐释图像,隐喻不同国家和谐、和平、平等相处。隐喻具有体验和文化的双重属性,语料库中蕴含纷繁多样的中华文化负载图像,将其功能、特征、蕴涵等映射至“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传递丰富内涵和吉祥寓意。例如,中国结是中国特有的民间手工编结艺术,给人一种团圆、亲密、温馨之感。汉语中,“结”与“吉”谐音,蕴含美好吉祥寓意。用中国结图案表达世界人民团圆美满、永结同心,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美好希冀。
对多模态图文语料演变趋势的历时考察发现: 1) 视像化建构理路起步较晚,但增长势头强劲,受众接受度高。虽然“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2012年就已提出,但相关漫画直到2017年才首次出现,仅有2幅图片。2018年增至8幅,2019年20幅,2020年42幅,2021年已达60幅。大幅稳定增长趋势折射的是政治理念由传统纸媒单一、教条式文字叙述转向图像、视频等全媒体立体化塑造的时代嬗变。有需求才有市场,视觉图片的倍数增长态势也侧面印证了信息时代受众的多模态视像化阅读需求。多种模态的合成和叠加,如交响乐般沁人心脾,对接受者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和感染力,是深刻政治意涵触达全球受众的理想接口。《中国日报》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像化漫画一经推出,不仅被其他国内媒体争相效仿,也被多国新闻媒体采用和转引。凭借其直观、生动、亲和性,这些漫画引发了国内外受众在社交媒体的广泛关注和讨论,点击率稳步攀升,便于产生“病毒式”传播速度。随着视觉文化地位的愈加凸显,政治理念的视像化建构理路越发重要,成为国际外宣的优先事项。2) 文化隐喻比例虽逐年递增(共计8.84%: 2019年为0.68%,2020年2.04%,2021年2.72%,2022年3.4%),空间隐喻和结构隐喻仍独占鳌头(分别为140.14%和72.1%)。政治理念视像化建构理路的底层逻辑是人类趋同化的具身体验和共有的价值体系,通过多模态隐喻激发相似心智空间和认知域,实现抽象概念到具象符号的顺畅转换和认知阐释。在国际传播场域中,空间和事物结构最具共通性,其采用的高占比视觉表征符号,如和平鸽、橄榄枝、上箭头、空间比例、路等享有国际通约性,保障源域到目标域的解码偏差最低、与受众对接程度最高,以此获得最大共情度,为视像化传播效果保驾护航。相较于空间和结构隐喻与受众的高适配度和黏合度,依托中国结、八卦图、锦鲤、祥云等视觉符号的文化隐喻基于特定社会群体的默认价值,在跨文化交际中构筑的解码场景更陌生、更复杂,但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核心理念契合度高,更靠拢国内读者。运用文化隐喻潜移默化地将国外受众牵引至中国文化语境,是中国文化输出战略下扭转文化交流逆差、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举措。两种类型的隐喻正如“归化”和“异化”翻译策略一样,孰优孰劣,不可一概而论,要根据现实条件加以考量。可见,现有语料隐喻类型的占比演进呼应着多模态隐喻特色性和普适性、创新性与继承性之间平衡的张力关系。3) 由模态符号的纷繁拼接发挥符号多重意指功能,推进政治理念全方位多维度的深层建构。2017年和2018年主要通过握手动作隐喻讲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政治合作理念,2019、2020和2021年隐喻和转喻的模态表征和类型趋于多样化,意义建构延展至“和谐、和平、共创共享、可持续发展、文化交流互鉴”等方面,视觉化呈现了政治、经济、文化、安全、生态等多元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拓宽了政治理念国际阐扬的意义时空和诉求维度。4) 视觉表征自明性提升,图像模态“反客为主”。纵观2017年到2022年“人类命运共同体”映射类型的发展变化,经历了由文字单独构成隐喻、图像例示源域为主的同模态映射到源域图像、目标域文字为主的跨模态映射再到图像单独构成隐喻、文字阐释目标域为主的同模态映射。映射类型的嬗变轨迹显现图像模态由从属地位一跃成为与语言模态并驾齐驱的重要模态。随着视觉技术的更迭,图像模态趋向于超越语言模态成为意义建构的主渠道。这一转变反映了当前政治传播以视觉符号为介质与世界对话,以强烈视觉冲击力获取读者认同的转型路径。
不可否认,政治理念的视觉传播可以为政治议题创造更具广度和深度的叙事空间,但作为新型叙事模式,“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视觉表征实践还存在诸多掣肘因素,例如,1) 叙事内容失衡,各叙事辅线宣传不均。统计数据表明漫画隐喻主要建构了“合作、和平、和谐、繁荣发展”等政治和经济理念维度,安全、文化和生态理念维度的叙事偏少,尤其是文化和生态主题漫画分别只有8幅和3幅,占比仅有5.44%和2.04%,与近年来国际社会对生态保护和文化交流的重视程度不匹配。2) 叙事形式上,模态符号表征同一化和隐喻架构同质化,缺乏与时俱进的创新突破。收集到的语料中有很多图片重复率高,除去颜色、布局的稍作改变,宏观隐喻架构基本相同,新鲜感降低,容易引起接受者心理疲态。3) 叙事表达上,多模态隐喻和转喻架构中存在负面消极特征和属性的跨域映射,易强化刻板印象并固化文化差异,与视像化叙事主题和初衷适得其反。占比较高的事物及部分转喻往往用具有典型样貌特征的个别人物形象替代整个国家,如用高鼻梁、尖下巴的白肤色面貌替代美国人民,虽然这可以快速打通源域到目标域的认知通道,提供认知捷径,减轻读者认知负荷,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认知偏见,加固了对种族群体的刻板印象,无形中忽视了个体差异,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尊重差异、百花齐放的叙事内容背离。又如“龙”在中西方文化场域中会激发截然相反的认知域,导致西方读者将“龙”符号激活的攻击性、破坏性等负面图式体验映射至目标域,这一无意识建构的内隐叙述与“人类命运共同体”所主张的“和平友好”的外显叙述南辕北辙。4) 叙事设计上,过多符号色彩堆砌、缺乏基于叙事主题的侧重——背景错落布局、多重隐喻并置,易坠入形式狂欢,给读者的认知解读和深层解码造成阻碍。视像化隐喻建构的优越性在于依靠形象直观性为宏观政治理念与受众提供快速对接通道,但并非符号越多越好,嵌入过多繁复元素反而使作品层次不清晰、主题不突出,色彩过于饱和也会导致画面失调,易给受众造成视觉压力,减少视觉兴奋点,降低互动参与性。5) 叙事主体单一独白,“他叙”和读者叙事缺位。根据漫画作者姓名可推断收集到的图文语料基本出自国人之手。易言之,当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多模态视像化建构拘泥于“自塑”,未能营造“自叙”和“他叙”并行不悖、互动互补的良好态势。基于系统功能语法理论,冈瑟·克瑞斯(Gunther Kress)和特奥·范勒文(Theo van Leeuwen)建构了视觉语法理论(Visual Grammar),提出图像的再现意义(representational meaning)、互动意义(interactive meaning)与构图意义(compositional meaning),其中互动意义体现图像制作者、参与者与观看者之间的互动联系,包括接触(contact)、社会距离(social distance)、视角(perspective)和情态(modality)。(38)Gunther Kress, Theo van Leeuwen, Reading Images: The Grammar of Visual Design, London: Routledge, 1996, p.149.现存语料中的图像参与者以斜面视角呈现为主,且与观看者没有目光接触,建构空间隐喻“NON-INVOLVEMENT IS OBLIQUE VIEW(不参与是斜面视角)”,显现漫画单向灌输、信息提供的“独白”式叙事模式,折射出视像化叙事策略受众邀约意识贫乏,易忽视受众的阅读需求,导致一些视像化建构流于片面与武断。
针对目前“人类命运共同体”多模态视像化叙事存在的问题,可从以下五个方面厘革:
叙事内容是多模态叙事的第一考虑要素,“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内涵丰富,易致话语内容“大而空”。在多模态视像化建构中,应围绕这一叙事主题,精心细化、选取和策划五维叙事辅线及次级辅线,共鸣协同,发挥聚合拼图效应。要随着事变时移,不断调整叙事辅线侧重点。如在后疫情时代,在讲好政治、经济、安全共同体理念的同时,应将发力点适当向文化和生态共同体两个叙事辅线转移,增强生态和文化共同体理念的视像化国际传播。另外,“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外延是流动的,在时移势迁中彰显强大衍生力,在各个领域繁衍出新的下属概念。比如,随着无线网络技术的迅猛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构建“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又比如随着海洋运输的日益重要和海洋争端的日趋激烈,习近平总书记也提出了“海洋命运共同体”概念。以此为叙事内容的多模态隐喻也应比肩并起,契合叙事主题的时代脉搏。
首先,在今后多模态话语设计中应在充分思忖不同模态符号的特性和潜势的基础上,对多种模态符号进行巧妙构思,寻求异质模态符号相辅相成的最佳平衡点。注意删繁就简,合理留白,做到主次分明、色彩统一、言简意赅地传递关键信息,在视觉享受中达到效果最优化。其次,提炼典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内部标识性视觉表征符号,内外部视觉表征相得益彰。基于文章第二部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多模态隐喻和转喻建构剖析可知,当前此政治术语的视像化建构以“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政治(经济/安全/文化/生态)上的……”间接叙事为主。在逐步完善这些外部指示性表征符号的同时,为进一步简化认知转换和解码程序,可提炼(现存的或量身新造的)典型符号,如枝繁叶茂的大树、繁花竞放的花簇等实现从源域到目标域“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速通联。通过持续性的纵聚合视觉符号信息流和信息簇不断激活和强化读者的心智空间,逐步完成“人类命运共同体是……”的直接话语叙事,直接和间接叙事模式双管齐下。
如此倡议,一是为了减少视觉繁复。今后应注意革故鼎新,与时俱进采用新颖模态符号表征构建新奇隐喻,凸显视觉“刺点”。二是在谈到政治文献翻译时,程镇球明确指出要严格掌握忠实标准,事关大政方针,稍有疏忽,后果不堪设想。(39)程镇球: 《政治文章的翻译要讲政治》,《中国翻译》2003年第3期,第20—24页。政治术语的多模态视像化建构标准亦是如此。因此,在追求别出心裁的同时,要严格秉持严谨和忠实的叙事标准,在多模态语篇的隐喻和转喻架构中反复斟酌意义生成的可供性和受限性。在文化规约下,有意识地回避歧义视觉符号,规避符号结构和图式框架背后可能隐含着的消极属性和不平等的权势结构。最后是鉴于叙事内容、目的和受众等因素,合理采用不同类型的隐喻和转喻,扬长避短。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政治理念的“自叙”和“他叙”如鸟之双翼、车之双轮,缺一不可。中西认知框架匹配不同的符号系统和架设结构,适当提高国外创作者“人类命运共同体”漫画比例,势必会碰撞出别样的火花,为国内创作者视像化建构政治理念注入全新隐喻架构,提供异质创作视角,增强该政治理念多模态叙事的国际认可度和普适性,符合“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全球治理观。此外,图像制作者可通过调整图像参与者的视角和距离,充分发挥图像互动意义和构图意义的隐喻潜势,提高图像观看者的参与度,增进囊括中外制作者和中外观看者的四维叙事主体间的沟通“对话”。
伴随着多媒介技术的日趋成熟,多模态交互式叙事与日俱增。通过视觉、动作等多种方式的人机交互,营造双向共通的交互情境,可为读者提供深层次、多维度、高情感投入的阅读体验,极大地激发互动感和主体性。(40)石慧: 《新型数字出版物视觉叙事模式与意义建构——以儿童交互式绘本为例》,《出版科学》2022年第30卷第1期,第79—87页。如图11读者可通过操作图中两个人物的速率和方向,触发不同的场景模式——速率一致、齐头并进,则推动齿轮稳步前行;频率各异、东趋西步,则曲折迂回、止步不前——使读者沉浸式体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下“各国携手并进谋发展”的现实性,以此延展多模态叙事的意义空间。
随着全球性挑战日益加剧,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重要性、必要性和紧迫性愈加凸显。基于自建多模态图文语料库的定量定性研究发现,我国媒体运用图像、文字、布局、颜色、几何五种模态主要通过源域图像—目标域文字的跨模态映射和图像单独构成隐喻、文字阐释目标域的同模态映射构建了8种多模态根转喻和6种多模态根隐喻,隐转喻良性互动彰显巨大张力,叙述了五维“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 平等、合作、共赢的政治共同体;共建、共享、繁荣的经济共同体;和平、和谐、互助的安全共同体;和而不同、文明互鉴、美美与共的文化共同体;可持续、绿色发展的生态共同体。研究实证了多模态隐喻通过多模态符号的综合运用以具象形象填充抽象宏大政治图景,以视觉最优化打通意义对接通道,在异域时空高效达成政治理念与受众联通的得天独厚优势,表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多模态视像化叙事建构是大势所趋,成为中国特有政治理念国内外行稳致远的可行性方略。语料历时趋势考察反映出政治理念的视像化建构理路虽取得了实质进展,但长远发展仍“喜中有忧”: 微观层面上,在叙事内容取舍侧重、叙事符号糅合提炼、叙事表达守正创新、叙事主体多元对话、叙事方式动态交互等方面尚需改进;宏观层面上,在媒体重视程度、标准厘定和人才培养等方面有待加强。解构多模态隐喻建构政治理念的内在逻辑和实践经验,不仅扩展了多模态隐喻研究的语类多维性和学科交叉性,也为视觉叙事建构实践提供了可操作性的指导。鉴于隐喻意义解读的开放性及语料的局限性,本研究的多模态隐喻识解难免存在主观性和片面性。展望未来发展,应拓宽语料搜集渠道,囊括动态多模态语料以扩充语料库,并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多模态视像化叙事建构为模板,以点带面,将研究对象拓展至其他政治叙事主题,如“一带一路”倡议等,创建多模态中国特色政治术语语料库,提升语料库的科学性和系统性。另外,应加强中外政治术语多模态叙事模式的对比分析。一方面,通过对同一政治术语多模态语料的中外对比分析,从“他者镜像”剖析我国政治术语的对外传播接受度和认可度,挖掘背后潜藏的深层文化和意识形态动因;另一方面,通过中外各具特色的政治术语多模态语料对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改进和完善我国政治理念的多模态叙事模式。将多模态隐喻和多模态叙事理论相结合,在融媒体视阈下,为“对外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提供理论支持和实践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