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群
淅淅沥沥,终于下雨了。
我握着被角,猛吸一口气息,将被子直接盖过头顶。耳边一片静谧,静谧中是窗外的雨点阵阵。一滴滴雨就是白居易笔下落在玉盘上的一颗颗珠玉。我细数着,一颗,两颗……一串,两串……啊,有些数不清了。想必地面已经湿透了,土壤终于得到暴晒后的松软和滋润。那株紫红色的绣球花呢?它娇嫩的心形花瓣正与雨共舞吧。它就像一个娇滴滴的青春期女孩,每日都敞开心扉,但又是那样的忧愁与多情。
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我静静独占着这十几平方米的空间。身体舒展在这方小小的床上,温度正合适,周遭安静得只能听见雨声。雨的慵懒气息还时不时从纱窗挤进来,将这方小空间视作生命的归宿。我的灵感与雨滴同时坠落,在清晨八点,我就那么静悄悄地闭着眼睛,听雨向我吐露心事。它一点儿也不慌张,倒有“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游刃有余。窗外有竹,雨中氤氲的绿意仿佛也染尽了我的视野,连带着我的呼吸也开始变成绿色,湿润的绿色。这股绿色的气似乎又在我猛吸的一瞬间,钻进了我的血液,遍流我的周身。现在,我的四肢都有绿色的力量,身体渐渐变得轻盈。我感到我已经是一个易破的半透明水泡,一层薄膜锁住流动的内里。柔软的内心被雨包裹,我们产生了某种胶质的情谊,一起昏昏地飘浮在半空。我好像沉入了雨汇成的湖心,湖心就那样稳稳地拖举着我,让我如刚出生的婴孩那样安心。
世界于我,在那一刻变得纯白,从内而外的纯白。世界又将我渐渐抬升,慢慢地,慢慢地,我瞥见了森林。不是我沉眠于森林,而是森林在我身下。我被雨幕包裹,它如玉屏風一般围在四周。我以森林为席,以雨幕为盖,闻着新鲜的气息,仍是触不着实感的四肢。悬得越来越高,我畏惧了,右手终于恢复实感般抽搐了一下。雨做的玉屏风倏忽迸裂,从一个原点开始裂开缝隙,直到所有缝隙都做足了准备。唰的一声,玉屏风碎开,各个碎块如时间静止般悬空不动,在我终于凝神看定时,它们又从固态立马转回液态,变回雨滴,四散开去,结结实实打在每一棵树的枝叶上,那震撼的场面像千军万马横踏平原。
我的右手又抽搐了一下,牵扯着我微张开眼睛。啊,原来刚才听着雨声不小心又眯着了。雨仍在下,我竟然感到一些冷。这场雨像万花筒崩出的彩色布条,使人和草木都感到惊喜,期待雨滴的人们,期待淋浴的草木。我起身拉开纱窗,用手接了几滴雨,冰凉感覆盖了我的手指,沁入每个细胞。望着湿湿的窗外,有人撑着绘满大朵大朵紫罗兰花的伞经过,小径上独他一人恣意踏着。他踏入了用雨幕开启的一天。我拉上窗户,感到一切突然被隔开,温度骤然升高了一般。窗内、窗外已然是不同的两个世界,手指也渐渐回温。我像一尾游鱼,又光滑地钻进了被窝。一切还是那么安静,我那颗飘进雨中的心再次被安放在森林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这一场雨,一场不带喜或悲的雨,在我的心里却搅起了翻天覆地的洪浪。我越来越欣喜,为这场烟雨,为这场与雨独处的亲密,为这场想象之中的万物协鸣。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政治学与行政学2020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