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20多年前,我在山村中学教书时,特别享受上午上课的一小段时光。尤其是第一节课,太阳初升,晨光渐亮,和煦的阳光破窗而入,投下两束绯色绸缎般的光线。我站在讲台往下看,一些孩子被笼在光的明媚里,一些孩子坐在光线外的暗淡中,手端课本朗诵,声音清亮而悦耳。朱自清的《春》、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书声和阳光交融,生出一种暖暖的诗意。
我转身板书,看到光斑落在黑板上,黄澄澄一团,像成熟的果实,一伸手,好像就把它握在手里了。然而,语文课排在上午第一节课的概率很小,一天当中阳光入室的时刻也有限,我因此更加珍爱那一周仅有的一次机会。
其实我们知道,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时时都有光的存在。教室是教师释放生命之光的所在,也是学生点燃生命、吸收能量、起航人生的港湾。每个人都是发光体,每种学科也有着谱系不一的光。教室里,有看不见的光在四下折射,又联结汇聚,形成一片璀璨星河。课堂上,师生联手打开折叠的时空:从人的情感情操到物质的属性变化,从远古天地到未来宇宙,从炽热的赤道到冷冽的极地,从最小的物质单位到最大的生命个体……我们可以如英雄驰骋疆场,也可以如花朵缓缓绽放;可以体验跌宕而丰盈的人生,也可以看到奇妙的物理变化、化学反应。
好老师,是一缕明亮的光。这缕光也许比不上阳光,只是一把火炬、一个灯盏,但同样是为生命送去光和热——用一腔爱、一本书、一节课、一首歌、一幅画、一次实验……点燃学生的希望。好老师,是凡人中的星斗。他们热爱教育,以自己参透的学科之光,引导学生前行,让学生跟他们一块儿享受学科、知识、人性、生命的美好,活成有光亮的人。
记得我上小学时,曾遇到一个可亲的女老师。她每次跟我谈话时,总会弯下腰,拂拂我的小辫子或整整我的衣领。那个轻微的动作散发着阳光般的暖意,几十年后,我还能忆起当时心灵的颤动和暖暖的感觉。数学老师总是提前五分钟一脸严肃地走进教室,手拿一把木质的黄色三角尺、一把透明的有刻度的塑料直尺、一副精巧的圆规,一丝不茍地在黑板上画出复杂而又精确的几何图,好像要教给学生人生的方圆与规矩。
爱和智慧,打通了教室的四壁和天花板,风吹进来,光照进来,辽阔星空罩下来。最璀璨的星,是教室里的学生。就如同指纹和基因,每个学生都各有特点,他们是一株株嫩苗,各有各的花期:有的稍加浇灌就蓬勃绽放,有的却需要漫长等待,而有的永不开花,但那往往是一棵不开花的大树。
一间宽广的教室,盛得下花的灿烂、叶的谦逊、树的缄默。讲台下的学生,也许幼稚,也许脆弱,也许烙印着生活的某种印记,但他们并非“不及格”“非正式”“待加工”的零件,他们是鲜活的生命。他们天然,透明,纯净,是星辰,有着独特的光芒。
我总是忆起若干年前的一次晚自习,忽然停电了。灯光,无声息地撤离,只剩讲台边的火炉里,簇簇火苗闪着红光。一阵短暂的“嘘”声之后,教室重归安静。黑暗中,我继续讲课,我看到讲台下一双双闪亮的眼睛,心里很是感动:那一刻,我是面对着明亮的星星上课!
教室里的光无处不在,即便是停电的夜晚。教育,因此充满了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