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之歌

徐鲁

小灰是一头漂亮的小毛驴，长着灰色的皮毛、灰色的耳朵和黑亮的眼睛。不过，小灰眼睛里好像藏着淡淡的忧伤。

小灰是我小时候最好的伙伴。它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自己的妈妈，是爸爸在集市上看到的，当时它是那么孤单和瘦小，爸爸就用一小推车小麦换回了它。

我的童年，是和小灰一起度过的。我的小脚印，和小灰的小小蹄印一起，留在了家乡的一条条山道上。

春天来了，布谷鸟在远处的山谷间歌唱。我牵着小灰，把一袋袋种子和肥料驮向田野。

这是爷爷的田野、爸爸的田野，是我们一代代人的田野。爸爸说，将来，这也是我的田野。

小灰和我一天天都在长大。爸爸让我和小灰跟着他学习犁地。小灰很乖地低下头，默默地走在老牛的前头。

我们一起使劲儿地拉着爸爸的木犁，用汗水迎来了收获的季节。我赶着小灰，从山冈上驮回了收获的玉米和花生。

有一次，小灰的小蹄子被石头碰破了，小小的带血的蹄印，就像一朵朵红艳艳的石竹花扔在山路上，让人看了心疼。

我轻轻地撫摸着小灰说：“对不起小灰，让你受苦了！”

小灰宽厚地摇摇尾巴，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

冬天是村里最闲的时节。农人们蹲在村口的土墙边，一边晒太阳，一边谈论今年的收成。忙碌了一年的牲口们，也都安闲地卧躺在矮矮的土墙边，一边晒太阳，一边听着农人的交谈。

小灰也支棱着耳朵，听着爷爷、爸爸和农人们开心的笑声。

冬去春来，我变成了一个小牧童。我和小灰成了形影不离的好伙伴。

小灰陪着我，在青色的山坡上读过书。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我为小灰唱过歌。

在月光下，我把小灰住的牲口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灰用黑亮的、温柔的眼睛看着我，还昂起头，发出“昂——昂——”的声音，好像在表达它的感谢。

一个下午，天快黑下来了，我赶着小灰和另外几头小毛驴，从小镇上挂掌回来。山路上回响着小灰新换的蹄铁清脆的声响。

可是，快走到山口的时候，大片大片的乌云突然翻卷而来。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狂风吹起，天空中纷飞着尘土和枯叶，山口的老松树也发出嘎嘎的声响……

一道道闪电，好像要把黑沉沉的天空撕裂一样。电光把远处高高的大山和摇荡的树林映照得煞白煞白的。

这样的天气真是少见！我赶紧牵紧了驴子们的缰绳。但是，驴子们好像比我更加害怕。每一道电光闪来，它们都在浑身打着哆嗦。

终于，有两头小毛驴挣脱了缰绳，逃离了队伍，昂头嘶叫着，逃进了茫茫的山野间——它们是被吓“炸”了。

我着急地大叫起来：“快回来！傻驴子，快回来呀……”

它们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雨雾中。

我的呼喊声，也被呼啸的风声压下去了。

我紧紧地牵着小灰的缰绳，生怕它也被吓得夺路逃跑。

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小灰好像在电光里看见了我焦急的眼泪，它昂起头，大声叫了起来，然后掉过身子，对着一头挣得最凶的驴子，狠狠地蹬了几蹄子……

我以为小灰也被吓“炸”了，十分惊恐地望着它，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那头挣得最凶的驴子被小灰一蹬，竟然呜咽着渐渐低下了头，不再挣扯缰绳了。

所有的毛驴都慢慢地安静下来，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只是，每一道闪电和霹雳划过时，它们仍然会吓得浑身颤抖……

原来，小灰是在帮我！我感激地搂着小灰的脖子。

“谢谢你，小灰，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赶着小灰和驴子们，转移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我和小灰互相依偎着，睁大眼睛看着远处……远处，是翻江倒海似的滂沱大雨。

过了好久，大雨渐渐停住了，山野漆黑一片。唯一发亮的，是一片片水花。

这时候，隐隐听见从夜色里传来了爸爸的呼唤。

爸爸料到，我是被暴风雨阻隔在路上了，就提着风灯一路找来。

我是多么感激小灰啊！是它在突然袭来的暴风雨中，沉着地帮助我渡过了难关。

小灰在长大。我也在长大。

有时候，小灰会驮着我，在秋后的田野上奔跑。

当我从小灰光滑的脊背滑下来时，也是我真正长大的日子。长大后，我告别童年和少年时代，离开了家乡，到远方去求学。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小灰。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灰早已不在人世了。

小灰，你在哪里呢？你去了哪里？

在我家乡的土地上，一代代孩子正在成长。在那艰辛的山冈和田野上，还有一代代小毛驴在长大。

大家都在为改变这个世界，为过上幸福和富足的生活，辛勤地耕耘，默默地劳作。

我多么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在暴风雨袭来的时候，用你们兄弟般的爱护，为小驴子和别的小牲口们，为这些不会说话的朋友，遮挡出一小片无风无雨的天空啊。

我知道，它们像小灰一样，都有一颗能忍耐、肯吃苦和乐于奉献的心。它们是我们永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