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
这只兔子逃跑前已经怀孕了,我看见它大着肚子蹲坐在门前那条通往田间的路上,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算是告了别,转头就蹦蹦跳跳地钻进了埂子上的冰草里。
它的上一窝孩子有六只,出生半个月后,每晚都会在惨叫一声后死掉一只,最后一只都没活下来。我想,这只兔子肯定是对村庄失去了信任,所以想到村外的田间过余下的日子,不再想做一只家兔了。
很快第一场雪下来了,因为这场雪,我才有了那只怀孕的兔子的消息。它是深灰色的,是我们家的第三代兔子。
我们家每次主动养育生命都是弟弟拿的主意,他还曾在废弃的旧猪圈里给兔子搭了一座“城堡”。弟弟用家里闲置的青砖垒出了有各种构造的通道,有“卧室”“走廊”“餐厅”,还搭了很多可以讓兔子上蹿下跳的台阶和滑梯,挖了可以让它们钻出钻进的洞……
刚开始,偶尔会有几个大人在路过时看兔子们在这个“迷宫”里玩,越看越有滋味,纷纷说这不是简单的养兔子,这是玩出了境界!再之后,有人会给这些兔子捎一把青苗,带几颗萝卜,给一点树枝。他们把这里当成了动物园,而且不要门票。
后来,村里专门负责运砖的人拉来了一车砖送给弟弟。于是,兔子的城堡开始了大型的升级改造,半个月后,一座真正的“兔子城堡”成形了。
弟弟给城堡前加了两道院子,分成了前院和中院。前院可以放村里人丢给兔子的食物,中院则是一片空地,兔子从城堡出来后可以在这里晒太阳。后面的那座巨型城堡有十多层高,里面有二十多个形状各异的卧室,出口达十多处。把一只兔子从正面的入口放进去,便可以盲猜兔子从哪里出来,比玩游戏机还有趣。
那些时日,我很多次梦到自己成了一只兔子。我在城堡里畅游,无比欢乐。
可惜的是,有一段时间,兔子开始生病,大概是有兔瘟了。弟弟把这只即将生产的灰兔子捉出来,放到外面一个挖好的大洞里,其余兔子被分开装进纸箱。
灰兔生下了六只兔子,全是白色的,品相上佳,体质优良。刚开始几天平安无事,可就在某天晚上,我在入睡前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似乎是动物被咬了的叫声。第二天,弟弟说小白兔死了一只。后来,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一声惨叫,第二天一看,总会有一只小白兔四肢僵直、侧着身子死了。
一个月之后,所有兔子又住进了城堡里。那只灰色的兔子在秋天又一次怀孕,然后就跳出外墙,逃到野地里去生活了。
灰兔出逃后我们曾担心它活不下去,眼看冬天马上就要来临,觅食是个很大的问题。
直到那年的第一场雪下来,我们才知道它还活着。我们一大早起来铲雪,在兔子城堡外看见了一只兔子的脚印,看上去这只兔子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很长,它没有进圈里,估计是怕进去后出不来。
我顺着脚印找了过去,来到了一片坟地后的空地。我在旮旯里找到一个洞,兔子的脚印就消失在这里。来的时候我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扫掉了自己的脚印,不然兔子会发现有人来过,有人知道了它的家,它就得折腾搬家。
我站在洞口正上方,把呼吸调整到最轻,站在那里等了将近半小时,兔子才从洞里出来。它窝在洞口晒太阳,我一眼就认出来,果然是那只灰色的兔子。紧接着,后面又连续出来了四五只小兔子,它们一字排开,缩在土墙的墙根里晒太阳。我向后退了十多步,然后离开了。
其实我相信它之前也回来过,只是没有雪,留不下足迹。
不知道它有没有后悔离开,可能它们还是在野外收获的欢乐更多一些,自由更多一些,尤其是在春暖花开后。
之后,每次下雪,院子里总会留下它的足迹,我会用树枝把痕迹扫平,怕有人在路上给它设下套子,它钻进去就会丧命。
一直到来年开春,苜蓿芽从地皮上冒出来,我摘苜蓿菜的时候又见过它一次。我心想,这兔子终于可以看看田野里的春天了。柳枝冒绿,其他的绿都会跟上,别说一只兔子,万事万物都能活下去。
栋梁//摘自《一个人的万物牧歌》,重庆出版社,本刊有删节,二木/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