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本”属性是服务业区别于制造业的核心特征,从人力资本视角探讨应对服务业成本病及就业结构低效率转型尤为关键。基于两部门一般均衡模型的理论机制分析发现:人力资本积累能够缓解服务业成本病,但也会拉动服务需求提升;人力资本的成本病治理效应导致就业结构偏向工业,需求拉动效应导致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利用中国2008—2022 年省级面板数据的实证分析发现,随着人力资本积累,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影响呈“U 型”的非线性关系,当前中国已经跨越“U 型”拐点,成本病治理效应小于服务需求拉动效应,人力资本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异质性检验表明,不同区域以及不同人口流动情形会影响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的偏向性。
关键词:人力资本;服务业成本病;就业结构偏向;U 型
中图分类号:F062. 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890(2024)04-0060-10
一、研究背景
服务业成本病也称为鲍莫尔成本病,描述的是服务业生产成本高昂以及低效率服务业就业占比不断提高并导致经济增长减速的问题 [1] 。国家统计局网站数据表明中国存在服务业成本病:一是中国服务业的劳动力成本较高,中国服务业平均工资长期高于工业。二是中国就业结构服务化的速率较快,2012 年之后中国工业就业占比快速下降而服务业就业占比快速上升。一些研究也指出,与其他国家相比中国出现了过早和过快去工业化迹象 [2] 。三是伴随着就业结构的快速服务化趋势,经济增长呈现出减速的特征,2012 年之后中国经济增长速率持续下降。一些文献也从理论和实证上证明了中国确实存在“服务业成本病”问题 [3-4] 。
服务业成本病及其导致的就业结构低效率配置对中国经济增长不利,探讨如何缓解“成本病”和就业结构的低效率配置,是关乎产业兴衰、经济增长持续性乃至经济转型成败的重要问题。关于成本病治理的研究有三类文献:一是从技术进步的角度指出,科技创新、组织创新、智能化转型、数字化转型等路径能够提升服务业生产率并治愈鲍莫尔成本病 [3] ;二是从结构升级的角度指出,提升生产性服务业、标准化服务业和可贸易性服务业的比重可以治愈鲍莫尔成本病,因为这类服务业具有更多的规模经济、知识溢出等收益递增的性质 [5] ;三是从空间重塑的角度指出,地理空间集聚和虚拟空间集聚将为服务业生产率提升提供新的空间条件,是服务业成本病治理的可行路径 [6-7] 。
尽管文献为探讨服务业成本病治理问题提供了有益分析,但忽视了以“人”为基础是服务业不同于工业的最大特征,目前的文献鲜有从“人”这一与服务业最为密切的角度去探讨服务业成本病的治理问题。比较工业和服务业生产率提升的过程可以发现,工业当中技术、创意、经验等广义知识的载体是机器设备,技术进步体现在生产线、生产工艺的升级或是设备的更新换代,往往机器设备会对劳动力形成替代,生产率提高的过程通常伴随劳动密集度下降。但服务业不同,服务业中广义知识的载体更多是劳动者,服务质量和水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劳动者的专业知识、创造力以及适应顾客需求的能力,服务业技术进步未必会导致劳动密集度下降,反而需要更多的高素质劳动者参与。有偏技术进步理论就指出,工业的技术进步呈现出物化性特征,对劳动力的需求是递减的;而服务业技术进步往往与劳动者耦合在一起,呈现出人力资本偏向性特征,对高技能劳动力需求是递增的 [8] 。服务业和制造业分工形态的比较同样表明,制造业分工深化后更多工序可由机器设备所替代,而服务业分工深化后更多工序通常只能由具备高素质的劳动者来胜任。从需求的角度看,人力资本积累的实现本身就来自对科教文卫服务行业的消费,人力资本积累会促进服务业消费增加,服务消费需求增加将带动服务供给增长,当需求和供给匹配时又促进服务业劳动生产率提高。可见,通过与制造业对比便知,“人”的因素相较于“物”的因素对服务业的影响更为突出。尽管目前数字技术、智能化技术等新技术为服务业成本病的治理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但普遍是从“物”的角度进行讨论;人力资本作为“人”知识、技能、能力的综合体现,从人力资本的视角探讨服务业成本病的治理或许才能触及到问题的核心。
“人本”属性是服务业区别于制造业的核心特征,从人力资本的视角探讨服务业成本病的治理问题, 以及分析在缓解成本病的过程中如何影响就业结构的偏向,将十分必要。在研究方法上,首先,尝试从CES 生产函数出发,构建包含人力资本的两部门一般均衡模型进行理论分析;其次,建立计量方程和利用中国2008—2022 年的省级面板数据进行实证检验,力图为中国缓解服务业成本病和就业结构的过早、过快去工业化提供应对思路。
二、文献回顾
(一)服务业成本病、结构性减速与治理思路
服务业成本病可概括为服务业生产成本高昂导致低效率服务业就业占比不断上升最终使得经济增长减速的问题。Baumol[1] 通过构建两部门非均衡模型刻画其中的机制内涵,模型假定经济系统包含一个劳动生产率不断提升的工业部门和一个劳动生产率增长停滞的服务业部门。工业的劳动生产率提升使得工业的工资水平同步提升,而要素自由流动和工资均衡假说要求两部门的工资维持于同一水平,从而工业工资提升就使得服务业工资水平被动提升,导致服务业的生产成本上涨进而产品价格也上涨,这是“成本病”的直接含义。在此情况下,由于服务品的需求价格弹性较小,服务品价格上升并不会导致服务需求过多减少,从而服务业相对于工业的名义产出提升,吸引劳动力由工业向服务业转移,使得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这是成本病导致的结果之一。在服务业生产率低于工业的条件下,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实质上是生产要素的低效配置,劳动力由工业向服务业转移使得要素由高生产率部门配置到低生产率部门,这对经济增长产生了结构性减速效应,这是成本病导致的最终结果。宋建等[9] 采用1984—2014 年中国省级面板数据验证了中国存在鲍莫尔成本病问题,指出相对于工业,服务业生产率增长缓慢导致服务业价格提高和就业份额提升,低效率服务业部门份额扩大使得经济增速放缓。
关于服务业成本病治理的问题,文献从多个维度进行了探讨。第一类文献强调通过技术解决。陈彦桦[10] 指出,服务产品创新、组织创新以及流程创新会改善服务生产率增长停滞;李晓华[3] 指出,服务业数字化、智能化转型,将通过结构效应、赋能效应、规模经济三种路径提升服务业生产率,并将逐渐治愈鲍莫尔成本病。第二类文献认为可通过优化服务业结构来解决。李建华等[5] 指出,不可标准化服务业过度增长会导致“成本病”,提高可标准化服务业的比重才能保障服务业的可持续增长;江小涓等[11] 指出,应提高服务业可贸易化程度,利用贸易的规模经济、知识溢出、网络外部性效应提高服务业生产率。第三类文献强调可通过升级服务业空间条件来解决。陈强远等[6] 从地理空间集聚的角度指出,服务业集聚可带来技术创新、知识溢出、信息传播等动态收益效应;江小涓[7] 从网络空间虚拟集聚的视角指出,互联网渗透、数字技术应用形成了经济社会高度联通的虚拟空间,使得服务业能够逐步摆脱“成本病”的困扰。
(二)人力资本、成本病治理与就业结构
劳动力既是服务的提供者,又是服务的购买者,而人力资本深化是改进劳动力综合能力的集中体现,从人力资本的维度分析服务业成本病的治理问题十分必要。在人力资本影响服务业成本病的同时,也会影响到就业结构的偏向性。
供给侧,人力资本会促进要素质量升级进而提升服务业生产率,会对服务业成本病治理起到积极作用。从技术进步偏向的角度看,制造业领域的技术进步呈现出物化性特征,对劳动力的需求是递减的;服务业技术进步呈现出人力资本偏向性特征,即对高技能劳动力需求是递增的,故人力资本积累是服务业技术进步的直接源泉 [8] 。劳动力数量基础在人力资本深化的作用下逐渐培养成规模庞大的高技能劳动力生产要素,将会是中国服务业发展的新生产要素优势。从分工深化的角度看,现代化的产业体系是一种高度分工的经济形态,分工越细化生产效率越高,这一点制造业和服务业并无差异;而差异在于制造业分工之后诸多工序可由先进的机器设备代替,服务业的分工活动通常需要具备专业化技能的高素质劳动者从事;人力资本积累提升劳动者的技能, 使之胜任高度复杂的分工工作 [12] 。
需求侧,人力资本会促进消费结构升级进而提升服务业生产率。从技能溢价的角度看,人力资本赋予劳动者更高技能,拥有更高技能的劳动者也将获得更高报酬,收入水平提高了劳动者对商品的需求。并且根据非位似型偏好下的恩格尔效应,消费者对农产品的需求收入弹性小于1、制造业接近于1、服务业则大于1[13] ,从而劳动者对服务品需求的提升速度会快于其他产品。此外,收入提高会使得消费支出从低层次必需品向高层次奢侈品转变,尤其是对个性化、高品质、时尚化的服务更加关注,促进服务业结构升级 [14] 。从消费偏好的角度看,人力资本水平较高的居民通常对家庭生活质量的要求也较高,更愿意对提高生活品质的现代服务进行消费。与此同时,人力资本水平较高的居民文化消费观念更与时俱进,更愿意去消费具有创新性、试验性的现代服务,会催生新行业和新业态,从而促进服务升级 [15] 。服务业消费的结构升级将引致服务业生产效率的整体提升,起到服务业成本病治理的作用。
服务业成本病问题与工业、服务业两部门间的就业结构转型密切相关,若人力资本对成本病治理能够起到积极作用,那么必然也会影响到就业结构的偏向性。王希元等[16] 利用2001—2018 年中国省级和城市级面板数据的计量实证分析发现:第三产业劳动生产率的相对滞后使得第三产业吸纳了大量劳动力;如果人力资本能够改善服务业生产率滞后于工业的情形,那么将会抑制劳动力过快向服务业转移。此外,由于人力资本积累的源泉是教育、医疗、文化等服务行业的消费,人力资本积累过程中也会促进服务业需求提升,进而促进劳动力向服务业转移。Pugno[17] 研究发现,人力资本积累效应会导致实际人均 GDP 的上升以增加服务消费需求,会使得劳动力向服务业流动速度加快。
综上,尽管人力资本与服务业关系密切,但直接探讨人力资本如何影响服务业成本病的文献还较为缺乏。此外,服务业成本病治理过程中又会影响到就业结构的偏向性,但并未有文献直接解答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影响的问题。同时,目前的研究也缺乏严谨的理论模型推导,构建一般均衡模型进行分析才能使得研究更具有科学性和理论价值。相关的实证分析也需要进一步补充,才能使得研究更具有解决中国现实问题的针对性。本文将对以上研究不足进行补充和完善。
三、理论机制与研究假说
考虑到人力资本对服务业成本病和就业结构的影响与部门间结构变化紧密相关,以Acemoglu etal. [18] 的两部门模型为基本框架,构建了包含工业和服务业的一般均衡模型。并参考Alvarez-Cuadradoet al. [19] 的做法,使用CES 生产函数和常替代弹性技术建立两个产业部门间的联系。引入劳动力增强型技术进步表征人力资本,从而使得作用机理的分析建立在人力资本对工业和服务业产生技术进步偏向的基础上。基于这一模型可分析人力资本如何影响服务业与工业的相对生产率、相对产出、相对价格,及其导致的要素在产业间的转移,从而揭示人力资本对服务业成本病治理和就业结构偏向的作用机理。
(一)模型设定
工业和服务业代表性企业的CES 生产函数表示如下:
其中:j =m 表示工业, j =s 表示服务业。Yj 、Kj 、Lj 分别表示实际产出、资本和劳动要素。该生产函数为常替代弹性生产函数,σj 表示资本和劳动的替代弹性。H 表示人力资本水平,参数Cj 、γ、αj 、Aj 、Bj 为常数。
代表性家庭效用函数为:
其中,Ct 表示由工业品和服务品组成的复合消费品,ηgt;0 为跨期替代弹性的倒数, λ 为时间偏好因子。复合消费品的具体形式由常替代弹性消费函数表示:
其中:Cm 、Cs 分别表示对工业品和服务品的消费。εc 为大于0 的常数,表示工业和服务业产品在消费中的替代弹性。ωc∈(0,1)为常数。
令xk = Km/K 、xl = Lm/L 分别为工业的资本比重和就业比重,从而(1-xk )和(1-xl )为服务业的资本比重和就业比重。
(二)机制分析
利用代表性企业利润最大化的一阶条件、家庭效用最大化条件、市场出清条件以及欧拉方程,求解得到如下方程①:
1. 供给侧的分析。为了能够分析供给侧人力资本对服务业成本病的影响,可先控制需求侧,设定消费、物质资本投资以及人力资本投资中工业和服务业投入比重均相等为ω;并且消费、物质资本投资以及人力资本投资中工业品和服务品的替代弹性均相等为ε。从而供给侧可进行比较静态分析,得到如下结果:
为了能够明晰内在机制,需要考虑如下两种特殊情形。
特殊情形Ⅰ:可先将产业内部劳动和资本的要素替代弹性设置为σm =σs =1,这便于分析工业和服务业产品替代弹性不同的情况下人力资本的作用效果,可得到如下结果:
由方程(10)、(11)、(12)可知,工业与服务业间产品替代弹性ε 是大于1 还是小于1 将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Herrendorf et al. [20] 的研究表明,工业品和服务品难以相互替代,替代弹性几乎为0,应设定工业与服务业间产品替代弹性小于1(εlt;1)。基于这样的设定,可以得到如下命题。
命题1:当工业与服务业间产品的替代弹性小于1 时,人力资本积累能够缓解鲍莫尔成本病,并使得就业结构偏向工业。
理论解释:人力资本水平上升将促进工业和服务业的劳动力增强型技术进步,符合现实的设定是工业的资本产出弹性大于服务业(θm gt;θs ),以及服务业的劳动产出弹性大于工业,那么人力资本积累将使得服务业的实际产出增加幅度大于工业,从而服务业与工业的实际产出之比将上升(Ym/Ys ↓)。服务品相对于工业实际产出提高将会引起服务品相对于工业品的价格下降,这就对鲍莫尔成本病起到了缓解作用。工业品与服务品替代弹性较小(εlt;1),需求侧难以使用服务品替代工业品,从而使服务品相对于工业品的价格大幅度下降,即人力资本积累使服务品相对于工业品的实际产出增加幅度小于服务品相对于工业品的价格下降幅度,从而服务业相对于工业的名义产出之比将下降(Pm Ym/Ps Ys ↑)。服务业相对于工业名义产出比重下降,将引致劳动力和资本要素由服务业向工业转移( xl/1-xl↑、xk/1-xk↑)。
特殊情形Ⅱ:可将产业间产品的替代弹性设置为ε =1,工业内部要素的替代弹性也设置为σm =1,这样便于分析服务业内部劳动和资本的替代弹性不同如何影响人力资本的作用效果,基于ε =σm = 1的设定,得到如下结果:
由方程(14)、(15)可知,服务业内部资本和劳动的替代弹性是大于1 还是小于1 将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根据Alvarez-Cuadrado et al. [19] 的研究,服务业内部资本和劳动的替代弹性要小于工业,如果设定工业内部资本和劳动的替代弹性为1,那么服务业内部资本和劳动的替代弹性应小于1,即σs lt;1。基于这样的设定,可以得到如下命题。
命题2 :当服务业内部资本和劳动替代弹性小于1 时,人力资本积累将使就业结构偏向工业,工业就业占比上升,服务业就业占比下降。
理论解释:人力资本深化使得工业和服务业的劳动力增强型技术进步均得到提升,由于假定工业内部劳动和资本的替代弹性为1(σm =1),那么要素的替代互补关系只会发生在服务业。服务业内部劳动的边际产出较大,但是服务业资本和劳动的替代弹性小于1(σs lt;1),尽管劳动边际产出提高但并不能对资本形成替代,多余劳动力将由服务业转移到工业。从而人力资本积累导致要素流动的方向是劳动力由服务业流向工业( xl/1-xl ↑),资本由工业流向服务业( xk/1-xk↓)。
综合命题1 和命题2 可得到如下推论:
推论1:在供给侧,人力资本积累能够缓解鲍莫尔成本病,使得服务品相对价格下降同时驱动就业结构偏向于工业,从而抑制劳动力由工业向服务业转移。
2. 需求侧的分析。可简化供给侧的参数设定以分析人力资本在需求侧的影响,假设σm =σs = 1,αm =αs =α,即服务业与工业内部要素的替代弹性均为1,且资本产出弹性均为α。
联立方程可以得到如下表达式:
命题3:需求侧,人力资本积累将拉动服务需求提升,使就业结构偏向于服务业,服务业就业比重上升,工业就业比重下降。
理论解释:相对于物质资本积累,人力资本的形成和积累需要消费更多的服务品,从而人力资本积累的过程将提升对服务业的需求,这将使得服务业名义产出比重上升。人力资本积累通常会带来技能溢价,即高技能劳动者比低技能劳动者获得更高的薪酬,高技能者收入报酬的提高必然增加消费需求,促进消费结构升级,从而带来消费溢出。一般而言,高技能劳动者对文化精神生活服务产品的消费意愿比一般工业产品更加强烈,教育医疗、运动休闲和文化娱乐等服务消费需求比重会不断提升,从而形成服务消费溢出效应。服务消费需求增加将带动服务供给增长,将引致更多劳动力由工业向服务业转移。
综上所述,由推论1 和命题3 可知,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影响机制在供给侧和需求侧相反。在供给侧,人力资本积累能够缓解鲍莫尔成本病,成本病治理效应使得就业结构偏向于工业;在需求侧,人力资本积累会拉动服务业需求提升,服务需求提升效应促进就业结构偏向于服务业。因此,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净效应取决于供给侧效应和需求侧效应的相对大小,需要通过现实数据实证分析才能明确。由于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于服务业的影响既存在促进作用又存在抑制作用,那么随着人力资本水平由低到高提升,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影响必然是非线性的,可能是“U型”也可能是“倒U 型”。从现实来看,人力资本积累产生服务需求效应通常在人力资本达到较高水平后才明显,此时较高文化素养的居民对健康、医疗、精神生活等服务业产品的消费意愿更加强烈,而人力资本积累的成本病治理效应并没有明显的阶段性特征。因此,可以认为:当人力资本水平较低时,人力资本积累的服务需求效应会小于成本病治理效应,净效应为抑制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当人力资本水平较高时,人力资本积累的服务需求效应可能大于成本病治理效应,净效应为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即人力资本积累对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影响是非线性效应,呈现“U 型”关系。下面使用中国经济的现实数据进行检验。
四、模型、变量与数据
(一)模型设定
1. 基准模型。考察人力资本积累对就业结构偏向的影响,构建了如下模型:
Emp_strit =α0 +α1Hit +α2X′+εit (18)
其中,i 表示省份,t 表示年份,Hit 表示地区i 在t 年的人力资本水平,Emp_strit 表示地区i 在t 年的就业结构偏向情况,X′表示一系列控制变量,控制其他可能影响就业结构的因素,εit 为随机误差项。
2. 机制检验模型。为了检验人力资本积累的成本病治理效应和服务需求提升效应,构建如下两个机制检验模型:
Salary_ratioit =α0 +α1Hit +α2X′+εit (19)
Service_demandit =α0 +α1Hit +α2X′+εit (20)
其中:Salary_ratioit 表示两部门的相对成本,人力资本对该指标的影响反映了人力资本对鲍莫尔成本病的治理情形。Service_demandit 表示服务需求。
3. 非线性模型。基于理论假说,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可能存在非线性关系,构建了如下平方项模型:
Emp_strit =α0 +α1Hit +α1H2it +α3X′+εit (21)
(二)变量说明
1. 解释变量。人力资本,按照惯例使用平均受教育年限表示,其中小学、初中、高中、大专及以上分别赋值 6 年、9 年、12 年、16 年。平均受教育年限=(小学×6+初中×9+高中×12+大专及以上×16)÷6 岁以上人口数。
2. 被解释变量。就业结构偏向,由服务业与工业的就业之比表示,衡量的是劳动力由工业向服务业转移的程度。相对成本,使用服务业平均工资与工业平均工资之比表示,该指标越大则服务业成本越高,即鲍莫尔成本病越严重。服务需求,由服务业消费占总消费的比重表示,该指标越大,则服务需求越大。
3. 控制变量。人口老龄化率,按照惯例,使用65 岁及以上人口比重表示。市场化水平,由 “中国市场化指数数据库”所提供的市场化指数表示。国际直接投资,使用外商直接投资与GDP 的比值表示。财政支出,使用财政支出额与GDP 的比值表示。社会消费水平,使用消费与GDP 的比值表示。
(三)数据说明
选取中国31 个省份(不包括港澳台) 2008—2022 年的面板数据,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中国人口统计年鉴》及各省份统计年鉴和统计公报、Wind 数据库、EPS 数据库②。
五、实证结果
(一)基准结果与稳健性检验
1. 基准结果。使用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实证检验,表1 是逐步加入控制变量的基准检验结果。分析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影响,在不包含控制变量的模型1 中,人力资本影响就业结构偏向的估计系数为正,且通过1%的显著性水平检验;在逐步加入控制变量的模型2~5 中,人力资本影响就业结构偏向的估计系数仍然为正,均通过了1%的显著性水平检验,并且加入控制变量越多则R2 越大,表明模型的解释力逐步增强。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估计系数为正,表明人力资本促进了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即人力资本促进了劳动力由工业向服务业转移。
理论部分指出:在供给侧,人力资本积累抑制服务业相对价格上升和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这是人力资本缓解服务业成本病的机制机理;在需求侧,人力资本积累通过拉动服务需求提升进而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故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净效应是供给侧与需求侧共同作用的结果。实证结果显示,人力资本促进了中国就业结构偏向于服务业,说明人力资本的成本病治理效应要小于需求提升效应,从而总效应为人力资本促进了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
2. 内生性讨论与稳健性检验。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的影响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服务业就业比重提升可能对人力资本积累产生反向因果作用,因为人力资本积累的源泉与教育、文化、医疗等服务消费有关,较高比重劳动力在服务业就业会增加服务业产出从而有助于人力资本积累。通过工具变量法来解决内生性问题,工具变量有效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相关性和外生性。选用各个地区高等院校数量作为人力资本的工具变量。相关性方面,地区的高等院校数量显然与地区人力资本水平高度相关;外生性方面,地区高等院校数量与劳动力的就业结构没有直接关系。使用 2SLS 法进行回归,弱 IV 检验结果显示,Cragg-Donald Wald F 值均大于 Stock-Yogo 的10%水平临界值,通过了弱工具变量检验;Anderson canon. corr.LM 检验统计量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拒绝了工具变量识别不足的原假设,说明工具变量满足相关性和外生性假设。表2 的模型1 和模型2 报告了工具变量的两阶段估计结果。模型1 为第一阶段估计结果,高等院校数量作为工具变量对人力资本影响的估计系数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验证了工具变量相关性假设。模型2 为第二阶段估计结果,人力资本水平影响就业结构的估计系数为正值,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即人力资本积累促进了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与基准检验结论一致。
考虑替换解释变量的稳健性检验,使用受过高等教育人数的比重表示人力资本水平,从教育层次来看,该指标衡量的是高层次人力资本的积累水平,更能反映出人力资本的质量。使用该指标的实证分析结果为表2 的模型3,结果表明使用受过高等教育人数比重表征的人力资本水平影响就业结构偏向的估计系数为正值,且在1%的水平上高度显著,即人力资本积累促进了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与基准检验结论一致。
删除外生冲击年份,将2008 年、2020 年、2021年、2022 年的样本删除,这4 年的就业结构受到了明显的外生冲击。实证结果为表2 的模型4,人力资本影响就业结构偏向的估计系数为正值,且在1%的水平上高度显著,再次验证人力资本积累促进了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以上稳健性检验所得结论均与基准检验结果一致,表明实证结果是稳健的。
(二)机制分析结果与非线性效应
首先,供给侧的机制检验。表3 模型1 的被解释变量为服务业与工业的平均工资之比,表示的是服务业部门与工业部门的相对成本。结果显示人力资本影响相对成本的估计系数为负,且通过了1%的显著性水平检验,说明人力资本降低了服务业相对于工业的平均工资,即人力资本降低了服务业的成本,人力资本起到了缓解鲍莫尔成本病的作用,从而也解释了人力资本是如何抑制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其次,需求侧的机制检验。表3 模型2 的被解释变量为服务业消费占全部消费的比重,表示的是服务业需求水平。结果显示人力资本影响服务业需求的估计系数为正,且通过了1%的显著性水平检验,表明人力资本积累提升了服务业需求,从而解释了人力资本如何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最后,考虑非线性效应。由于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影响同时存在负向的成本病治理效应和正向的服务需求提升效应,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影响必然是非线性的,在基准模型中加入人力资本的平方项进行检验。表3 的模型3 显示,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影响的二次项系数为正,且通过了1%的显著性水平检验;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影响的一次项系数为负,且通过了1%的显著性水平检验。因此人力资本与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具有“U 型”关系。即人力资本水平较低时,提升人力资本水平将使就业结构偏向工业,抑制劳动力由工业向服务业转移,到达拐点之后,继续提高人力资本水平将会使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促进劳动力由工业向服务业转移。
进一步分析“U 型”的拐点,根据二次函数的性质,人力资本的拐点为6. 76。在拐点之前,人力资本的成本病治理效应大于需求提升效应,从而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净效应为负;在拐点之后,人力资本的成本病治理效应小于需求提升效应,从而净效应为正。比照现实可以发现,以2022 年数据为例,仅仅西藏的平均受教育年限低于6. 76 年,其他省份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均高于6. 76 年。因此,当前阶段中国人力资本的成本病治理效应小于服务需求提升效应,净效应为正值。平方项的实证结果再次支持了基准检验所得结论。
(三)异质性讨论
1. 区域异质性。将研究样本分为东部、中部和西部地区进行异质性分析。表4 的模型1 是东部地区的结果,设置东部地区的虚拟变量为1,其余地区为0。在基准回归的基础上加入虚拟变量与人力资本的交互项,结果显示: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估计系数为正,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交互项的估计系数也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该结果表明,东部地区的交互项加入后强化了原本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正效应。表4 的模型2是中部地区的结果,设置中部地区的虚拟变量为1,其余地区为0。结果显示: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估计系数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交互项的估计系数为负,但不显著。该结果表明,中部地区的交互项加入后并没有改变原本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影响。表4 的模型3 是西部地区的结果,设置西部地区的虚拟变量为1,其余地区为0。结果显示: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的估计系数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交互项的估计系数为负,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该结果表明,西部地区的交互项加入后弱化了原本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正效应。
异质性检验所得结论与非线性效应检验结论一致。二次项模型的非线性检验结果表明,当人力资本水平较低时,人力资本的服务业成本病治理效应占主导,净效应为抑制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但随着人力资本水平提升,人力资本的服务需求提升效应将逐步占主导,净效应为人力资本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在异质性检验中,西部地区人力资本水平较低,人力资本的服务需求提升效应更弱,从而交互项弱化了原本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作用;而东部地区人力资本水平较高,服务需求提升效应更大,交互项强化了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作用。
2. 人口流动异质性。考虑人口流入和流出的影响,依据《中国人口普查年鉴 2020》将样本分为人口净流入省份和人口净流出省份③。表5 的模型1 为人口净流入省份的估计结果,设置人口净流入省份的虚拟变量为1,其余省份为0,在基准回归的基础上加入虚拟变量与人力资本的交互项。结果显示: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估计系数为正,但不显著;交互项的估计系数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因此,净效应体现在交互项的估计系数中,即人口流入强化了人力资本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作用。表5 的模型2 为人口净流出省份的估计结果,设置人口净流出省份的虚拟变量为1,其余地区为0。结果显示: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估计系数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交互项的估计系数为负,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该结果表明,人口净流出省份的交互项加入后弱化了原本人力资本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作用。
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以2017 年为例,流动人口主要选择在第三产业就业,占比达到 61. 4%;其次是第二产业就业,占比约为 36. 2%;选择第一产业就业的比例最低,仅为2. 4%。即流动人口的就业主要以服务业为主。那么对于人口净流入省份,流入的劳动力主要进入服务业,从而强化了原本人力资本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作用效果;反之,对于人口净流出省份,人口流出使得从事服务业工作的劳动力减少,人口流出弱化了原本人力资本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作用效果。
六、结论与启示
缓解“成本病”以及克服就业结构的低效率转型,不仅关系到中国产业的兴衰,更关乎结构转型的成败和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考虑以“人”为基础是服务业不同于工业的最大特征,而人力资本水平是劳动者知识、技能、能力的综合体现,从人力资本积累的视角探讨服务业成本病的治理及其对就业结构偏向的影响才能触及到问题的核心。通过构建两部门一般均衡模型进行理论探讨,并利用中国2008—2022 年省级面板数据进行实证分析,得出了如下结论。理论分析表明:人力资本积累能够起到缓解服务业成本病的作用,但也会拉动服务需求提升;人力资本的成本病治理效应促进就业结构偏向工业,而服务需求拉动效应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实证分析发现:人力资本对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影响呈“U 型”关系;拐点之前,成本病治理效应大于服务需求拉动效应,人力资本抑制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拐点之后,成本病治理效应小于服务需求拉动效应,人力资本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净效应分析表明当前中国处于拐点之后。异质性检验表明:西部地区人力资本驱动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效应较弱,东部地区人力资本驱动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效应较强;人口流入强化了人力资本促进就业结构偏向服务业的作用效果,而人口流出弱化了这一作用效果。基于研究结论,提出如下启示:
1.充分认识服务业的“人本”属性。尽管诸多措施对缓解服务业成本病有积极影响,但服务业不同于工业的核心特征在于其“人本”属性,劳动者是服务业的核心要素、技术进步的主要载体、服务质量和服务品升级的重要保障。因此,通过提升人力资本水平,利用人力资本对服务业生产率的偏向性作用才是缓解服务业成本病的关键,才是驱动服务业高质量发展的根本。
2. 加快推进服务消费与人力资本积累的一体化过程。一方面,科教文卫体等部门属于服务业,当整个社会消费模式动态变化趋势表现出消费结构更加倾向于高层次的科教文卫体服务时,服务消费将推动人力资本积累。另一方面,这些服务行业要满足消费者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需要实现高级化转型,而高级化依赖具备较高人力资本水平的劳动力,即人力资本深化将推动服务消费升级。因此,良性的演化路径应该是服务消费与人力资本积累的动态一体化过程。
3. 利用人力资本积累驱动人口数量红利向人口质量红利转型。中国劳动力成本优势正在衰减,人口老龄化率和人口抚养比在逐渐上升,传统意义上的人口红利正在消失。但是,中国劳动力的数量优势仍然存在,中国具有全球最大规模的劳动力群体,一旦规模庞大的劳动力被赋予人力资本属性,人口数量红利将向人口质量红利转型。
4. 提高人力资本配置效率。推进人力资本要素的市场化改革,消除人力资本跨区域、跨行业、跨所有制流动的各类壁垒,提高人力资本的流动性。通过适当的政策引导人力资本向增长潜力更大、效率更高的产业或企业流动,促进人力资本要素与物质资本要素、信息资本要素、现代科技要素有效结合,提升人力资本配置效率。
5. 深化教育和培训体系改革。根据产业发展转型的未来方向,调整和优化大中专院校的专业与课程设置,使教育面向产业、面向未来、面向可持续发展。重视职业教育,提高职业教育质量,提升非技能劳动力的社会适应能力,促使其向技能劳动力转化。搭建更多的技能培训平台,为劳动者参加技能培训提供便利。
注释:
① 囿于篇幅,推导过程省略备索。
②囿于篇幅,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表省略备索。
③人口净流入地区:北京、天津、辽宁、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广东、海南、西藏、宁夏、新疆。人口净流出地区:河北、山西、内蒙古、吉林、黑龙江、安徽、江西、山东、河南、湖北、湖南、广西、重庆、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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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 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20CJL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