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林译小说蕴含着丰富的儒学传统,这是它在当时即能获得广泛传播的主要原因之一。林译小说中的儒学传统大致表现出三种面向:其一,将儒学之“忠”运用在男女之间的情爱上面,表现为女性对另一方的感情之忠;其二,将儒学之“孝”运用在晚辈对长辈的尊敬上面,分别体现为晚辈对长辈的尊重之情、关心之情和照顾之情;其三,将儒学之“礼”运用于人际交往的德行上面,既展示人与人之间交往时的诸种礼仪,也记述人们对诸种礼仪的遵守行为。林译小说并非只是对儒学传统的简单使用,而是以此为媒介,寄寓了对开启民智这一时代主旨的深层考虑。
关键词:林译小说;儒学传统;忠;孝;礼
DOI:10.16366/j.cnki.1000-2359.2024.06.17
作者简介:徐瑾(1988-),女,河南新乡人,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讲师,主要从事近代翻译小说研究。
基金项目: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22BWX011);2024年度新乡市社科联调研课题(SKL-2024-32)
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359(2024)06-0114-08" 收稿日期:2023-12-11林纾是晚清著名的小说翻译家之一,由他翻译的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黑奴吁天录》《迦茵小传》《块肉余生述》等,在当时就已受到人们的喜欢。因为林纾并不通晓外语,所以,这些创作均是由他和他的合作者一起来完成的,正如《清史稿·林纾传》所云:“纾故不习欧文,皆待人口达而笔述之。”赵尔巽:《清史稿》,第四十四册,中华书局,1977年,第13447页。因此,这些译入语小说与源语小说之间可能存有较大的文本间隙。近些年来,人们已经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譬如,苏桂宁通过考察《美洲童子万里寻亲记》《英孝子火山报仇录》《鹰梯小豪杰》《孝友镜》等小说,指出了林纾对中国传统孝文化的重视,他并不像五四作家那样对它们展开激烈的抨击,而是以一种平静的学术态度“论证其存在的‘合理性’”苏桂宁:《林译小说与林纾的文化选择》,《文学评论》,2000年第5期。。陈瑜以杜赞奇的“他者”理论对《巴黎茶花女遗事》进行了文本细读,他将“茶花女”视为西方“他者”形象,不仅考察了小说家对这一形象的引入和转化过程,而且分析了读者借此对“西方、民族和‘自我’”的想象问题陈瑜:《“他者”的想象:解读〈巴黎茶花女遗事〉对“西方”和“妇女”的构想》,《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7期。。周旻通过对《埃及金塔剖尸记》《三千年艳尸记》等文本的细读,发掘出了林译小说中的“礼教”“劝惩”周旻:《“情”的移植与异质:晚清林译哈葛德小说中西方“尤物”形象的翻译》,《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8年第1期。等传统文化的痕迹。安忆萱在对《巴黎茶花女遗事》的阅读中审视了“林纾的情爱观”,认为他在翻译过程中嵌入了“五伦观念”,显示出了“对儒家规范的恪守”安忆萱:《〈巴黎茶花女遗事〉与林纾的情爱观》,《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0年第3期。。可以说,基于对译入语文化与源语文化之间的差异这一问题点,人们已对此作出或详细、或简洁的说明。就前者而言,他们通过对一篇或者几篇文本的细读,以分析和揭示林译小说在进行跨语际翻译时的处理策略;就后者来说,他们则不满足于个别文本的细读分析,而是常常将细读作为媒介,以寻求对林纾的“文化选择”等更为宏观命题的关注和审视。基于此,我想将林纾翻译小说研究的问题点再向前推进一步,那就是借助对《巴黎茶花女遗事》《黑奴吁天录》《迦茵小传》《块肉余生述》等文本的考察,将林纾的“文化选择”等宏观命题,具体落实为林纾翻译小说中的儒学传统问题。这既是发掘和呈现林译小说中儒学传统的一次尝试,也是对儒学传统何以会介入其创作之中所进行的一次观念追问。
一、“忠”:林译小说中的至情之德
古人重道,亦崇德,并将它们与个体的自我实现关联起来,运行于人们的社会生活之中。譬如,孔子不仅提出了人们实现自我的终极目标,“志于道,据于德”陈晓芬,徐儒宗:《论语·大学·中庸》,中华书局,2018年,第76页。,更以两种不同品格类型之人的内涵特征进行了直接说明,“君子怀德,小人怀土”陈晓芬,徐儒宗:《论语·大学·中庸》,中华书局,2018年,第43页。。晚清之后,随着西学侵入程度的不断深化,儒学的价值亦开始受到人们的质疑,但尽管如此,仍有许多知识者认为,道德沦丧是导致晚清社会剧变的主要原因,以至于有知识者指出,只有“恢复我固有之道德”,才能达到“救世”的目的。事实上,“随着晚清对传统君为臣纲伦理的猛烈批判,表现在专制社会中最高道德原则的忠君思想开始动摇和逐渐裂变。这种裂变并不意味着‘忠’伦理信条的历史消失,而是随着国家思想的张扬从对君主的忠诚导向了对国家的忠诚”赵华:《晚清新小说的伦理叙事与观念转型》,《齐鲁学刊》,2023年第6期。。林纾在五岁时就开始诵读《孝经》,对儒家思想自有其独特的人生感悟。面对数千年之变局的时势,林纾依然认为儒学有其特殊的价值:“道之中有伦常焉,伦之为言序,常之为言庸。序则不乱,庸则不怪。人日沉浸于道中,达者为之导而觉之,听者不以为戾亦踵行之。故数千年以来中国之易姓者十余,未敢有鄙秽孔子之道以为悖,犹人之不能舍谷食而别有所甘,出空气而自游于渤也。” 林纾:《林纾集》,第1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97页。林纾对儒学的认知不仅体现在他的诗文创作之中,也反映在他对外国小说的翻译之中。
忠是儒家思想中的核心范畴之一,林纾将其运用于对外国小说人物形象的重塑之中,展示出了对于忠的近代理解。首先,林纾对女主人公的身份进行了较大的儒学改造。在《茶花女》中,女主人公玛格丽特是巴黎的交际花,她依靠公爵、G伯爵等人的接济,过着豪奢、放荡的生活。玛格丽特的身上沾染了非常明显的“坏习气”,即使是阿尔芒也对此看得一清二楚,“她的谈笑粗鲁得就像一个脚夫,别人讲的话越下流,她就笑得越起劲” 小仲马:《茶花女》,王振孙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年,第75页。。对此,玛格丽特有其清晰的自我认知,“一旦我们不能满足情人的虚荣心,不能供他们寻欢作乐,消愁解闷,他们就会把我们撇在一边,我们就只好度日如年地忍受苦难,这些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哼!我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第三个星期之后就谁也不来看我了”小仲马:《茶花女》,王振孙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年,第78页。。然而,在林纾的《巴黎茶花女遗事》中,玛格丽特的性格特征被翻译家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正和改写。有学者认为,林纾笔下的茶花女形象已经不是“西方美人”,而与“东方佳人”有着极高的相似度,具体而言,茶花女被赋予了类似中国传统仙女形象“冰清玉洁” 安忆萱:《〈巴黎茶花女遗事〉与林纾的情爱观》,《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0年第3期。的性格品质。
余观马克清瘦,若不胜衣,然娉娉有出尘之致。且思伯爵身为勋戚,广有金资,又亭亭美少年,下气于马克,马克视之若路人焉。其人之贵,虽当日有憾于我,今亦可以已矣。此女高操凌云,不污尘秽。凡人之亲马克,及马克之加礼于人,均不为知交,意者须有精颛敦挚之人,始足以匹之。马克接人,恒傲狷落落,不甚为礼,余固知马克之贞,非可以鄙陋干也。 林纾:《林纾集》,第6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86页。
上述引文既写马克(玛格丽特)之美丽容颜,也写其品质高洁。马克貌美端庄,“若不胜衣,然娉娉有出尘之致”,马克亦有卓绝的品格,“高操凌云,不污尘秽”,处处颠覆了其在原著中既有的妓女形象。儒学认为佳人之美,既美在容颜,也美在德行,所以,对于每一位女性个体来说,她的容颜和德行都有相通之理。林纾既然要写马克对爱情的忠贞,自然就不能将其容颜、品格的描写放在儒学话语之外,或者说,他只有先以儒学话语重塑马克的容貌,才有可能使其接下来忠贞于爱情的种种行为显得可行。
其次,林纾在尊重原故事内容的前提下,对其主要情节进行了儒学处理。在《茶花女》中,玛格丽特被阿尔芒的真挚感情所感动,认为他是唯一真正同情她的人。玛格丽特最终相信了阿尔芒,并和他一起去布吉瓦尔居住,彻底远离了她所熟悉的巴黎生活。林纾正是在此一情节中发掘出了玛格丽特对于爱情的忠贞意识。在林纾的情节叙述中,马克在与亚猛(阿尔芒)去布吉瓦尔居住之后,仍受到了公爵的扰乱,后者甚至发出“否则告绝”的威胁,但是,令公爵想象不到的是,马克不仅坚守其原初的爱情立场,毅然拒绝了公爵的邀约:“亚猛不可负也。自知必败,然不能剜吾心而置之。且亚猛相交已久,须臾离去,忽忽如有所失,我又恹恹且死,意在行乐,焉能戚戚如孀,独以娱公爵也?请公爵善爱其资,我足自支门户。” 林纾:《林纾集》,第6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05页。而且重申了对亚猛的坚定之情:“我固与君同处矣,余人之情,不置吾眼,今请一切谢绝,对吾亚猛也。” 林纾:《林纾集》,第6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05页。除此之外,为了减轻亚猛的经济压力,马克独自将她的“车马”“肩衣”“金钻”逐一卖掉筹钱。正所谓“钟情之深不徒以心合,更须有资以佐之” 林纾:《林纾集》,第6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07页。,马克对于亚猛的忠贞之情经受住了金钱的考验,以至于配唐也对其赞叹不已,“马克之不负君,为吾目中所未见,吾甚怜其情痴至此,亦时以微言晓之,而至死不悟,但曰不欲一丝有负亚猛之心” 林纾:《林纾集》,第6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07页。。更可贵的是,马克最终离开了亚猛,然而,她的离开与其说是一种无奈,倒不如说是一种对他人的成全。具体而言,这既是她对爱情这一行为忠贞程度的表达,“知吾心志之正也” 林纾:《林纾集》,第6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24页。,也是她不愿由此给亚猛带来负面影响的多重考虑,“立誓不累公子也” 林纾:《林纾集》,第6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24页。。不可否认,在原著的西方语境中,女主人公的爱情观念很难得到如此解读,譬如,罗兰·巴特就认为女主人公所希望得到的爱情是“被人承认”,“玛格丽特则生活于自身异化的意识里,她只凭借此而生存。她知道自己将成为高级妓女,在某种意义上是力求成为高级妓女。而她采取的与自身相适合的行为,也完全是要获得承认的行为” 罗兰·巴特:《神话修辞术》,屠友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26页。。显然,林纾没有去过多地关注马克的妓女身份,更没有进一步去揭示其阶级意识,他只是将有限的篇幅聚焦于马克与亚猛之间的爱情实践上,并以“与人忠”的儒学思想完成了对马克爱情观念的解读。有学者曾说:“正是在悲情的意义上,《巴黎茶花女遗事》触摸了时代的脉搏,情之‘悲’激发着时人的‘至性至情’,衍生为情之‘忠’。这一点也恰好契合了林纾翻译《茶花女》的深层心理动机。” 安忆萱:《〈巴黎茶花女遗事〉与林纾的情爱观》,《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0年第3期。这段话的确触摸到了林纾在小说翻译时的良苦用心。
综上所述,林纾以其良好的儒学修养,将儒学的“忠”范畴贯彻到了小说的翻译之中。儒学之忠主要是就君臣之间的关系而言的,但是林纾将其运用在了男女之间的情爱上面,表现的是女性对另一方的感情之忠,《巴黎茶花女遗事》就是主要的代表之一。在这篇小说中,马克容貌端庄,其行为、举止等均与儒家规范若合符节,为其此后种种事迹的产生起到了很好的铺垫作用。儒学之忠的主旨更体现在马克对于爱情的处理上,她处处以“与人忠”的伦理自觉做事,不仅将她对亚猛的爱情之忠演绎得淋漓尽致,而且以其刻骨铭心的情感经历有效扩展了“忠”范畴的外延,从而展示出对于儒学之忠在晚清的崭新理解。
二、“孝”:林译小说中的家庭之德
林纾恪守孝道,不仅侍母以孝,而且教导子辈行孝。他的《畏庐文集》之中不乏这样的篇目,如《罗孝子事略》《书杨孝子诛仇事》《示儿书》《张贞孝传》《吴孝女传》《力孝子万里寻亲记》等;《技击余闻》《畏庐漫录》等短篇小说集中也有许多类似的篇目,如《陈孝廉》《韩孝子》《王孝子》《吴孝女》《演归氏二孝子》《罗孝子》《〈吴孝女〉前引》等。他的翻译小说也不例外,如《英孝子火山报仇录》《孝女耐儿传》《双孝子噀血酬恩记》《孝子悔过》,等等。在这些小说中,林纾经常会以孝的思想去审视故事的内容,从而表现出对源语小说的另一种审美聚焦。
《老古玩店》是狄更斯早期创作的篇什之一,它通过对丹尼尔·奎尔普、吐伦特老头、耐儿等不同人物命运遭际的叙述,逼真地反映了19世纪前半期资本主义工业对传统经济的破坏这一社会现实,就像有学者所说,“在资本主义的威胁下,原来在自然经济条件下过着停滞而又平静生活的人们,一觉醒来之后,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给撵到了户外,撵到了街上,就像遭到了一场大地震或者大洪水的冲击似的。他们从此背井离乡,天天在饥饿线上挣扎” 查尔斯·狄更斯:《老古玩店》,许君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第1页。。林纾虽然知晓狄更斯“专意下等社会之宗旨” 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78页。,但还是将其审美重心放在了“耐儿之奇孝” 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78页。的上面。大致而言,耐儿的孝行事迹可归纳为三种类型:其一,耐儿始终在老人面前执晚辈礼。老人被迫离开伦敦,过上了行乞的流浪生活,然而无论在怎样的时间,还是在怎样的地方,耐儿都始终将他放在“尊”的位置之上。小说第九章写老人因“匪特毁家,且行乞矣”而“焦烦” 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09页。,耐儿却对此不以为然,她认为只要能让老人高兴,行乞并不是一件难事,“假令身侍老人,行乞兼为苦工” 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09页。,甚至为消除老人的顾虑,还承诺行乞之事全部由她来做,“待我托钵沿村得食,即来哺翁” 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09页。。几个月后,老人根据其切身体验,不得不作出去别处行乞的决定,但这势必会连累年纪尚幼的耐儿,所以,他对此感到万分内疚,“儿幸恕我老悖” 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19页。。可耐儿却丝毫没有责怪老人的意识,“大父何愆乃乞耐儿恕罪”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19页。,并以“性坚神定,百无畏怖”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19页。的姿态,表达了对老人行乞决定的坚定支持。或许她没有经历过行乞的艰难,抑或她对行乞的未来过于乐观,但无论是基于“行佳。此间更勿回首”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19页。的考虑,还是基于“出乐处忧,为状显然”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19页。的观察,耐儿均表现出了对老人意见的尊重和服从。由于圭尔伯想施展他的阴谋,且已经住到老人的家里,所以,老人和耐儿的逃离既是主动的,也是被动的。之所以是主动的,是因为“逃离”是他们为改变现实处境所做出的主动选择;之所以是被动的,是因为他们已经处在圭尔伯的监视之下,是一次不敢也不能让这些人知道丝毫风声的悄然逃离。在这样的被动情景之下,老人和耐儿的逃离充满了惊险,他们或“出僻巷小衢”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28页。,或“力与人避道行”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28页。,一路上总是担心被圭尔伯追上,“每见前路微有人影,即疑为克忒”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27页。,或者碰到熟悉的人,“惧为人辨认”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28页。。可赞的是,面对这样的困难局面,耐儿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怨言,表现出了对老人充分的尊敬之情。
其二,耐儿对老人始终不离不弃。在老人和耐儿的逃离过程中,故事的主角儿与其说是老人,倒不如说是耐儿。从决定逃离的那一时刻起,耐儿就已表现出坚定的信心和勇气,相比之下,老人在这一点上的表现却远远逊于耐儿。这就导致了在整个逃离的过程中,老人一方面在不断地屈服于现实,耐儿则在另一方面表现出对于老人的不离不弃。譬如,在刚刚逃离城市不久,老人就因为紧张的缘故而感到疲惫异常,并由此引发了对生命的突然感悟,“吾万事皆非,所恃惟尔。尔脱有不测,即我之死期亦近”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29页。。耐儿不仅没有附和老人的悲观心情,反而为老人鼓气助威,“强笑慰其大父”“雅谑娱老人”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29页。,可以看到,这些话语表现出了和她年龄不相匹配的成熟。更典型的细节则是,老人和耐儿在途中遇到了两位杂耍表演者,他们接受两位表演者的邀请后,一起来到了一家客店,可是当店主让耐儿单独过去吃饭时,却遭到了她坚决的拒绝。
主妇见状,亦弗问,但语耐儿曰:“彼二人已传晚餐,女郎姑与同食。惟吾见女郎颇茶,且饮吾酒。”耐儿取酒,沉吟不即饮,似待其祖父。主妇曰:“吾知女郎旨。吾尚有余酒,不愁饮也。”然耐儿不得老人,终不沾唇。主妇不得已,趣老人至。……晚餐既具,为物滋丰,耐儿疲极,乃不多食,其未就床寝者,盖欲待老人先寝,必与之亲吻后始就管簟。 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32页。
据上述引文可知,耐儿在这顿晚饭的过程中没有撇下老人不管而单独去吃饭。女店主之所以有这样的用心究竟是为何,小说未做明确的说明,但是据“惟吾见女郎颇茶,且饮吾酒”句,女店主似乎是一片好心,她希望耐儿喝一点水酒,以缓释一下身体这几天来所积累出的疲惫。只是她没有料想到耐儿对其祖父呵护的决心,即使到了如此境地也没有丝毫改变,所以,她看到耐儿“沉吟不即饮”,以为是耐儿嫌酒少,其实耐尔并非此意,而是在等她的祖父,“不得老人,终不沾唇”。晚饭过后,耐儿也必须等老人先睡之后再回去睡,自始至终都展现出了对老人的眷顾之情。
其三,耐儿在行乞过程中总是尽心照顾老人。这种“尽心照顾”大致包含两个层面:第一层体现在对老人殷勤的侍奉上面。第四十五章,小说写祖孙二人一天只吃了一块面包,第二天早上,耐儿虽然饥饿难耐,但是却让老人吃了另一块,“是日侵晨,始觉其饥,尚有干面包一小方,本留以饷老人,至是不能不少落其角自咽,奉其巨者上之老人。老人大咽如虎啖,耐儿观之殊适”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518页。。比照原著所写,“等到他们用最后一个便士再买另一块面包时,她才意识到厌恶食物,连这个可怜的一顿饭都难入口”查尔斯·狄更斯:《老古玩店》,许君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第374页。。可以看到,原著在此对耐儿进行了特写,其目的是想借助耐儿的过度饥饿来表达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批判,林纾则删去了它的批判之意,专意突出耐儿侍奉老人的孝行善意,显示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叙述策略。第二层体现在对老人心智健康的忧虑上面。在经历了全部资产被骗,以及颠沛流离的逃离之后,老人不仅在健康方面出现了状况,而且在心智方面也出现了问题。耐儿在争取到一份工作之后,一度赢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这也使她有时间对老人接下来的生活做一番仔细的思索和考量,“老人昏瞆,曾否乐不思反?方行乞长途,但图食宿,无暇计及遥远,今既自宅其身,幸不苦馁,不能不为长久之图。果使大父老病颓唐,旦晚就木,一身稚弱,又将何依?即此柔脆之身,果先朝露而溘,则残年大父却从底处求生?观此老人迩来颇形自足,任以小事,亦足供主人奔走,特无思致,天然如童子之随人而嬉。方老人乐时,自耐儿眼中观之,思及后来之局,则趣避,哭于黑陬。”林纾:《林纾集》,第8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69页。经过一段时间的逃离生活,老人的心智健康受到了损伤,这不仅给耐儿徒增了许多生活上的困难,同时也给她的情感带来了异常痛苦的体验。可赞的是,耐儿不仅没有因此而向人们诉苦,反而以其微弱之力自觉地肩负起了赡养老人的义务,走出了一条令人钦佩的孝女之路。
综上所述,在文学的跨语际传播过程中,林纾借由耐儿之孝行,实现了以儒家文化重释西方小说的目的。耐儿在与老人艰难的流浪生活中,以晚辈的姿态,时时以老人的安康为重,这在原著之中虽然有所体现,但是却不属于小说的主题范畴。林纾则将其加以凝练,并于其中凝练出孝行的主题:其一,耐儿对老人无时无刻的尊重之情;其二,耐儿对老人不离不弃的关心之情;其三,耐儿对老人身心健康的照顾之情。尽管这些书写与原著的主旨略有出处,但是考虑到耐儿在整个逃离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以及她处处以老人为先的处事原则,均表明林纾的改写并非没有根据,从这层意义上说,他的改写既在原著的叙事范畴之中,又在其主要的题旨之外,体现出了一种与近代中国时势相结合的现实思考。
三、“礼”:林译小说中的交往之德
礼是儒学的核心范畴之一。它是个体修身的路径,“克己复礼为仁”陈晓芬,徐儒宗:《论语·大学·中庸》,中华书局,2018年,第138页。;亦是国家治理的方案,“礼之用,和为贵”陈晓芬,徐儒宗:《论语·大学·中庸》,中华书局,2018年,第12页。。汉代以后,礼的社会价值愈显重要,《礼记》云:“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氵位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王文锦:《礼记译解》(上),中华书局,2016年,第3页。林纾不仅懂礼,而且将其对礼的理解融于教学之中,譬如,在评二程“凡事死之礼当厚于奉生者”句时,他认为礼义乃“天理之节文”,二程之意当为“亲在则致吾礼而亲悦,亲亡则致吾礼而人感”林纾:《林纾集》,第4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43页。。又如,在评陆子“古人理会利害,便是礼义”句时,他更是认为其中的真谛在于,“此间纯是一个天理之流行,无一些希冀夹杂其内”林纾:《林纾集》,第4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68页。。当然,林纾对儒学之礼的认知不只体现在上述的教课讲义之中,也反映在他对外国小说《大卫·科波菲尔》的翻译之中。
1908年,林纾的翻译小说《块肉余生述》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狄更斯的长篇小说《大卫·科波菲尔》在中国的第一个译本。众所周知,这是一篇具有自传体色彩的长篇小说,它意在通过对大卫·科波菲尔成长故事的精细描绘,来表达一种“博爱、宽恕的人道主义精神”。林纾以“块肉”喻孤儿,是对大卫·科波菲尔身份的象征处理,而以“块肉余生述”为名则更突显了小说的成长主题。然而,与原著所宣扬的人道主义精神不同,儒学之礼构成了这部小说主要的文化氛围,这可以透过主人公两次离家的视野来做近距离的观察。大卫第一次离家是在他的母亲嫁给麦得斯东之际。为了不给大卫造成太大的感情伤害,女佣壁各德想把他带到自己家中去生活,但又不知道大卫同意不同意,所以,她一直拿不定主意,“壁各德坐而治针黹,屡张吻欲言,乃久久不即出口,吾以为壁各德倦而思嚏耳”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2页。。壁各德既不愿意说出真相,又不愿意让大卫受到情感伤害,其种种犹豫之情恰恰表明了她对自己身份的清醒认知,以及对于符合自己身份之交往伦理的遵守。等到将大卫接到家里,壁各德一家表现出了激动而又热情的欢迎,她的丈夫背着大卫回家,“汉姆背余,手中携小筐”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页。;专门给大卫准备了单间住房,“室居船后,舵失而舵窍圆处即用为窗,一榻适当其中,足卧一身而已”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4页。;还有陪大卫一起“赴海滩取卵石”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5页。的同伴爱密柳,等等。小说在这里与其说是展示了壁各德一家人的善良,毋宁说是藉此表达了对他们一家恪守主仆之礼的赞美。大卫第二次离家是为了上学,祖姨将他送到了威克菲而家。由于祖姨和威克菲而之间并非主仆关系,而是比较好的友情关系,所以,威克菲而对于大卫的到来虽然表示欢迎,但执行的还是朋友之礼。他们没有找到满意的寄宿地方,威克菲而就主动说让大卫住到他家里,祖姨心里虽然高兴,但还是表现出拒绝的姿态,“不欲慨然累及主人” 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90页。,只有当威克菲而说出“小住于此,亦不累我” 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90页。的话后,祖姨才最终松口表示同意,“良友盛意,吾何敢却” 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90页。。朋友之间的身份平等、相互尊重的交往礼仪,在这段对话之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祖姨走后,威克菲而邀“我”吃饭,以其诚信的态度展示了对祖姨的承诺。
五点钟后,为威克菲而家晚餐时,余神思少振。陈席时,刀叉仅二,即余与主人也。安尼司弗食,坐侍其父。威克菲而苟非其女侧坐者,亦似不能饭。既罢,复同至楼上退闲之室。威克菲而既坐,安尼司自斟美酝上其父。威克菲而既饮,安尼司趣墙下弹琴,弹已,治针绣。威克菲而则与余闲语。此老似平时皆悦豫,此时忽凝目视其女,如有所思。安尼司每见状,必至老人之前与语。老人似悟,始更进酒。至于十句钟,安尼司将归寝,老人即与亲吻,女自行。老人命燃烛治事,余亦登第二层楼赴宿处。 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91页。
上述引文表明,威克菲而以朋友之礼对待大卫。“刀叉仅二,即余与主人”,说明了威克菲而对大卫的尊重程度;“既罢,复同至楼上退闲之室”,更表明威克菲而没有将大卫当作局外人看待,而是将其当作他自己家的孩子一般看待,尊重程度更进一层;“威克菲而则与余闲语”,威克菲而的孩子是女儿,她一直侍奉在威克菲而的旁边,但是威克菲而却在饭后撇开她不顾,专门和大卫“闲语”,足见大卫在此所受到的尊重是多么的真实。孔子曾曰:“朋友信之。” 陈晓芬,徐儒宗:《论语·大学·中庸》,中华书局,2018年,第59页。祖姨之所以会将大卫托付给威克菲而,是因为她相信他们之间的朋友之义,威克菲而如此对待大卫,不仅回报了祖姨对他的信任,更以其行动诠释了朋友之礼的全部内涵。大卫的两次离家均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但其中的内容却截然不同,尤其是威克菲而对待大卫处之以礼的方式,更容易使人将其与中国历史上那些朋友之间彼此守信的故事联系在一起。
礼的制定与实现虽因可以“以礼明道” 林存阳,罗刚:《清儒理学研究中“礼意”追求》,《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3期。而有益于社会的和谐,但也可能构成人们跨阶层交往的障碍。在《块肉余生述》中,大卫的母亲与麦得斯东的交往遭到了女佣壁各德的反对,后者认为与麦得斯东交往不是一件明智的举动,“我固谓是人不可,即密司忒考伯菲而生时,亦断不谓然” 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0页。。但大卫的母亲却不以为然,认为壁各德的反对干预是一种逾礼行为,“汝乃逼我至于阳狂乎!天下安有身为家主,乃见困于佣奴?” 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0页。显然,由于礼的存在,主仆之间的交流很难做到无限沟通,尽管“壁各德忠事吾家,母恒可其陈请” 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8页。,但是对大卫母亲情感选择的过度干涉,无疑会被后者视为一种严重的僭越行为。在第十三章,大卫找到了祖姨家的门口却不敢进入,出于对礼的意识自觉,他在此陷入了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尴尬境地。
余凝立门外,逡巡不敢入。跛足内盼,见小厅之上门轩四辟,有雾縠为帘,施之门中,已半开矣。其中有小圆案,傍置温榻,似有人背面而坐。余自顾其身,则垢敝不可状,履穿,皮衬片片碎落,纫处皆散,足趾且露,冠皱蒙于头上,而汗衫以露宿之故,带泥被雨,黏以草色,斑斓可笑。且头发自离伦敦而来,不加栉沐,已厚结矣。且自少时不涉艰危,今长日奔越,颜色顿异。似此惨形,乃欲进面吾凛如天神之祖姨,不审被何申斥。乃候久,不见主人,几疑祖姨外出。复仰望楼窗,忽见有颁白老人向予而笑,点首者再,而复摇首大笑数声,缩首而入。余视此怪状,益恐不知所以进身之路。 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78-79页。
如果说壁各德对主人婚事的干预是一种逾礼行为的话,那么大卫在祖姨家门口徘徊不前的行为,表明的则是人们之于逾礼行为的自觉意识。相比较女佣壁各德,作为小主人的大卫似乎更应该懂礼,尤其当他知道“凛如天神之祖姨”与他根本不在同一个阶层时,这种对于礼的意识可能会显得更加自觉。所以,他会不断地将“垢敝不可状”的自我,与“有雾縠为帘”的祖姨的家做比较,以映衬出阶层之间的自然区隔,而“逡巡不敢入”“益恐不知所以进身之路”,则不仅真实地反映出了礼在不同阶层之间的普遍存在,而且逼真地映衬出了礼对于想要跨越阶层进行交往的人们所带来的束缚和限制。
林纾认为“政术、艺术、战术皆可言新,唯道德则中外如一,无所谓新” 林纾:《林纾集》,第4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486页。,在这层意义上,他对于礼的关注,正于前文的“忠”“孝”相同,都构成了他想要发掘的“中外如一”之道德元素的一部分。当然,林纾对于礼的发显并不局限于上述这些,其他如大卫因为不喜欢麦得斯东而受到其母亲的批评,“微微责余处客无礼” 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9页。;学生们在教师上课之际起立鞠躬以表敬意,“先生入时,众皆起立,与先生鞠躬为礼” 林纾:《林纾集》,第9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92页。等,也都充分展示了林纾对于儒学之礼的探索之力。
四、结语
林译小说在当时已广泛流行,颇受读者们的喜欢。以《巴黎茶花女遗事》为例,茶花女马克与亚猛的爱情故事在当时就已经成为人们不断言说的谈资。如潄铁和尚《茶花女传赞》曰:“彼伯爵辈鞠躬屏气,不惜巨金以求媚之,而马克愈鄙弃之。彼岂无一真情乎,特其情之性质与分剂,均不足以匹马克耳。……既遇亚猛而偏颠之倒之综之错之离之距之,使情相契者,势终不能合。夫是以其情弥真,而其恨弥永。” 潄铁和尚:《茶花女传赞》,《复报》,1906年第3期。吹万《读〈巴黎茶花女遗事〉》诗云:“万种情丝牵不断,无端那得绝交书。此中总有难言处,何竟粗儿不谅渠。天生骨相是钟情,死后方知吾负卿。缩命十年拚一哭,病中狂呓泪如倾。精銕铸阑断情界,逼来理势那能堪。乃翁父道应如此,苟谅予心死亦甘。病中咯血一声声,垂死频呼亚猛名。强起扶床犹把笔,写将心事表坚贞。” 吹万:《读〈巴黎茶花女遗事〉》,《织云杂志》,1914年第2期。考察批评者对于林译小说的批评,我们不难发现他们既抓住了林译小说中的儒学特征,也在无意之中接受了它的这一特征。林纾对于翻译曾有非常清醒的认知,那就是借此来启发民众,“吾谓欲开民智,必立学堂,学堂功缓,不如立会演说,演说又不易举,终之唯有译书” 林纾:《〈译林〉序》,《清议报》,1900年第69期。。但是,在西学的侵入日趋强盛,而儒学的应对却显得不足的时势之下,林纾既然“欲开民智”,并且知道“唯有译书”才能更好地开启民智的道理,他为何还要在其所译的小说中加入如此明显的儒学要素呢?
其实,晚清小说家对于儒学的使用并非偶然,他们借此想达到的目的也各不相同。譬如,吴趼人的《新石头记》中也处处彰显儒学传统的影响,其目的则是基于未来中国建构的着想,提出了以儒学构建未来中国的命题。如果说吴趼人处理的是小说的创作问题,那么,林纾处理的则是外国小说的翻译问题。所以,尽管他们都在服务于开启民智这一主旨,但具体使用的策略方案却有很大不同。林纾所观察到的时代问题在于,人们对于西学的理解尚有误区,“今西学流布中国,不复周遍,正以吾国父兄斥其人为无父,并以其学为不孝之学,故勋阀子弟有终身不近西学、宁钻求于故纸者” 林纾:《林纾集》,第6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9页。。所以,他基于古今中外,“忠孝之道一也”的思想,希望在外国小说中发现儒学的因素,于是,才有《巴黎茶花女遗事》中马克对爱情的忠贞,《孝女耐儿传》中耐儿对祖父的孝行,等等。应该说,林纾对于儒学的关注,并不只是对它的简单使用,而是以此为媒介,寄寓了翻译家对于西学“可以学”的格外强调,“然则此事出之西人,西人为有父矣,西人不尽不孝矣,西学可以学矣” 林纾:《林纾集》,第6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9页。。从这里来看,他竭力在西方小说中发掘儒学因子,或许是其对开放传统文化观念所做出的某种期许。
The Confucian Tradition and the “Xin Min” Perspective in Novels Translated by Lin Shu in the Late Qing Period
Xu" Jin
(Henan Normal University,Xinxiang 453007,China)
Abstract:
The novels translated by Lin Shu contained rich Confucian traditions, which is one of the main reasons why they were widely spread at that time. The Confucian tradition in these novels generally showed three aspects: firstly, the“Loyalty”of Confucianism was applied to the romance, which was manifested as the loyalty of female to male; secondly, the “Filial Piety”of Confucianism was applied to the respect of the younger generation to the elders, which was respectively manifested as the younger generation’s respect, concern and care to the elders; thirdly, the “Etiquette”of Confucianism was applied to the virtues of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which not only showed the various etiquettes in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but also recorded people’s compliance with various etiquettes.The novels translated by Lin Shu were not just a simple use of the Confucian traditions, but applied it as a medium to express deep consideration on enlightening the people, the theme of the times.
Key words:the novels translated by Lin Shu;Confucian tradition;loyalty;filial piety;etiquette[责任编校" 海"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