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字产业集群建设中发挥区域比较优势

2024-01-01 00:00:00李天健
开放导报 2024年6期
关键词:新质生产力

[摘要] 发挥区域比较优势是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基础,以及实践全面优化区域开放布局等一系列重大战略的关键所在。以新质生产力发展背景下数字产业集群建设为切入点,发现发挥区域比较优势的关键在于地区间的有序分工,而数字产业集群中现实和数字空间的深度交互进一步深化了分工机制,形成从“数字空间有效缩短分工‘距离’”到“现实空间生产活动的精准定位和专业化分工”,再到“区域差异化发展和比较优势联动发挥”的逻辑链条和实践路径,进而有效规避地区间同质化发展风险。在此基础上,以推进区域协调联动为目标,建立一个关于数字产业集群产业政策有效性和合理性的理论分析框架,并从市场增进型产业政策和全局协调型产业政策两个角度出发,提出以数字产业集群推进区域比较优势联动发挥的政策取向。

[关键词] 区域比较优势" " 数字产业集群" " 新质生产力" " 区域开放布局

[中图分类号] F124" " "[文献标识码] A" " "[文章编号] 1004-6623(2024)06-0051-08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国家间强竞争情境下的产业政策体系重构研究(24AJY007)。

[作者简介] 李天健,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研究方向:城市经济学、区域经济学、中国经济史。

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具体在空间维度上则要求必须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对健全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体制机制提出了明确要求,并作出具体部署。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提出,既强调了要遵循经济发展客观规律和实事求是的重要原则,深化了对新质生产力发展方式的认识,也准确把握了建立在地理区位、资源禀赋和发展水平差异基础上的区域比较优势的关键意义,为不同地区加快构建与自身条件相匹配的现代化产业体系、推动高质量发展提供了科学的方法论和行动指南。事实上,统筹和联动发挥不同区域间的比较优势不仅关乎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也应被视为理解和实践全面优化区域开放布局、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推进区域协调发展等一系列现实问题的起点和基础。

在经济学视野中,比较优势普遍被认为是开放情境下关于国际贸易的重要概念,我国在较长一段时间内参与国际分工也正是遵循经济学家们所倡导的比较优势原则。然而,一国内部的区域之间也同样显著存在差异,在目前的学术研究中,关于区域比较优势及其联动发挥的成果仍然较为薄弱,理应获得更多重视。同时,在实践中,虽然中央政府对于不同区域的发展模式和路径有着针对性的安排,但部分地区仍延续着对“大而全、小而全”产业体系的追求,而地方政策制定者的激励机制往往是次优的,可能因为只关注本地利益而忽视对其他区域和全局的影响,从而导致资源配置效率不高,常常表现为过度同质化、低水平重复建设等问题。尤其是在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的背景下,部分地方政府不顾本地资源禀赋和发展基础的事实,对于数字经济、新兴技术产业等热点展开不计代价的追逐,甚至引发了区域间的恶性竞争。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发展新质生产力不是要忽视、放弃传统产业,要防止一哄而上、泡沫化,也不要搞一种模式”“各地要坚持从实际出发,先立后破、因地制宜、分类指导,根据本地的资源禀赋、产业基础、科研条件等,有选择地推动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发展,用新技术改造提升传统产业,积极促进产业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这一重要论述,为各地结合实际推进生产力变革指明了方向、提供了遵循。基于此,本文以新质生产力发展背景下的数字产业集群建设为切入点,通过明晰数字产业集群内涵特征及其推进区域比较优势联动的理论逻辑,提出一个区域协调联动情境中的数字产业集群产业政策框架。

一、发挥区域比较优势的

内在逻辑与现实堵点

持续深入实施针对不同地区的特定性重大区域战略,已经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特征化事实,这一选择隐含的前提假设是不同区域间在自然资源、地理区位、产业基础等方面存在差异,在新发展格局中的任务、目标也应不尽相同。但目前区域比较优势的发挥,仍然存在的制约因素亟须解决。

(一)发挥区域比较优势的内在逻辑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高度重视构建优势互补的区域经济布局和国土空间体系,不断深化对于发挥区域比较优势的认识,在准确把握地区间差异性的基础上作出了一系列具有针对性的重要决策部署。

1. 全面优化区域开放布局的必然要求

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要“优化区域开放布局,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更好服务构建新发展格局”,而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在强调“优化区域开放布局”时,更是具体提出要“巩固东部沿海地区开放先导地位,提高中西部和东北地区开放水平,加快形成陆海内外联动、东西双向互济的全面开放格局”。从优化区域开放布局到优化区域开放功能分工,既是对我国区域开放经验的总结,也指明了区域开放必须注重不同地理板块比较优势的相互衔接。站在国家层面,全面优化区域开放布局的核心在于统筹国内发展与对外开放,包括内陆、沿海、沿边协同开放,将高水平对外开放作为推进区域高质量发展的有力抓手,从而形成陆海内外联动、东西双向互济的开放格局。而在区域视角下,优化区域开放布局要以引导各地区主动融入区域开放大格局为前提,在各区域找准自身功能定位的前提下,优化要素资源配置和开放功能分工布局,为开放发展培育新的动能和势能,为推动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有力支撑。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区域开放格局持续演化,由点至线、由线到面逐渐由沿海延伸至沿边、沿江和内陆地区,“经济特区—沿海开放城市—沿海经济开放区—内地”的纵深梯次开放空间格局,逐步确立并深入推进。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更加积极主动利用区域比较优势,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优化区域开放布局,全面开放新格局加快形成。以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为重点,深化沿海开放,扩大向西开放、向周边国家开放,加快推进自由贸易试验区、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陆海内外联动、东西双向互济的全面开放新格局加快形成。

2. 促进区域协调发展的有效途径

我国幅员辽阔,各区域在地理区位、资源禀赋、产业基础等方面具有明显差异,促进区域协调发展从来都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一项重要工作,也凸显发挥区域比较优势的必要性。在战略规划层面,考察比较优势所依靠的区域划分先后经历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沿海与内地”两分法,到改革开放后形成的东中西部“三大地带”,再到“十一五”规划中初次提出的“四大板块”空间结构,体现出对地区差异和空间治理的认识不断深化。党的十八大以来,在区域划分维度和类型更加细分的基础上,党中央进一步丰富完善区域协调发展的理念、战略和政策体系,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则进一步将完善实施区域协调发展战略机制作为健全宏观经济治理体系的重要内容加以阐述。随着以区域重大战略为核心,辅以主体功能区战略、新型城镇化战略进行细化的空间治理体系逐步成型和深入实施,国土空间布局更加优化、东西南北中纵横联动、主体功能明显且优势互补的区域发展新格局加快形成。但也要看到,当前我国区域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依然突出。此时更加需要在统筹推进东部率先发展、西部大开发、中部崛起和东北振兴的区域发展战略基础上,进一步突出和发挥各地区特色,以联动发挥区域比较优势牵动要素有序流动、资源合理配置、市场深度融合,促进重大生产力布局优化调整,不断释放区域协调发展的巨大潜力,提升区域经济协调性。

3. 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有力支撑

在国际形势日趋复杂多变的当下,如何释放内需潜力,更好发挥国内市场主导经济循环的作用,对于形成内生发展动力、掌握发展主动权具有关键意义。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是党中央根据我国发展阶段、内外环境和条件变化,审时度势作出的重大决策。提高国内大循环的覆盖面、加快形成高质量的国内大循环,必须以区域比较优势的联动作为基础支撑,进一步消除区域壁垒,强化地区间的协调发展。对此,《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也提出要“充分发挥各地区比较优势”。全国统一大市场最显著的特征莫过于“统一性”,即在全国范围内,在充分竞争以及由此形成的社会分工基础上,各地区和各专业市场间形成相互依存、相互补充、相互协调、相互开放的有机市场体系。也就是说,充分发挥区域比较优势是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基础和主攻方向,只有在制定发展战略过程中找准地区功能定位,走符合各地区条件的合理分工、优化发展的路子,通过推动形成主体功能明确、优势互补、高质量发展的区域经济布局,才能够真正形成具有经济学意义的全国统一大市场,也有利于各地区找准自身在国内大循环和国内国际双循环中的功能定位、发展方向,从而更好将自身比较优势转化为发展优势。

(二)发挥区域比较优势的现实堵点

总体来看,虽然我国区域协调发展取得了历史性成就,各地区也初步建立了具有地方特色的产业体系,但在推动区域协调发展向更高水平迈进过程中仍然面临新挑战。一方面,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仍然突出,东部地区转型升级节奏快于中西部地区,且发展质量和效益更优,同时中西部地区也存在较为突出的资源环境保护压力,而东北地区多年来面临的经济增长乏力、增速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以及产业结构固化、体制机制改革滞后等问题虽然受到广泛关注,但仍未有根本性改变。此外,特殊类型地区振兴发展也面临诸多制约因素,如欠发达地区人均可支配收入较低,革命老区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水平尚待提升,资源型地区产业转型发展缺少技术、人才、资金等要素支撑。另一方面,部分关键产业以及产业链供应链关键环节的空间分布不合理,地区生产力布局调整任务艰巨,加之部分区域产业转型升级目标与资源环境、发展基础之间匹配性不足,对“大而全、小而全”产业格局的追求以及低水平重复建设等问题突出,地方保护主义和区域贸易壁垒等市场分割现象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存在,更具针对性、精准性的区域产业政策体系亟待完善。

具体而言,围绕发挥区域比较优势,当前存在的堵点难点在于如何破除区域间的产业同质化建设和恶性竞争问题。部分地区突出表现为不顾地方资源禀赋和发展基础,“赶时髦”式地追逐少数新兴产业作为地区发展的主导产业或转型目标,产业特色和发展模式的趋同使得区域比较优势的培育更是无从谈起。区域间千篇一律的产业发展目标和政策供给模式以及对有限资源的过分争夺,使得地方政府在对本地产业转型升级进行规划和招商引资的实践中,往往只能够在“拼优惠”和“降门槛”等方面下功夫,从而形成产业趋同和政策趋同相互叠加的恶性循环。尤其是近年来在加快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和形成新质生产力背景下,各地方纷纷瞄准打造新兴技术产业作为提升产业竞争力的重要手段,对围绕战略性新兴产业、未来产业或是某个具体新兴技术产业规划、产业转型升级路径展现极大热情,争相布局高新技术产业园区、未来产业园区、智慧产业园区等。然而,上述实践活动仍然缺乏统一有序的规划引导和产业政策前后衔接的持续性,地区间过度同质化、低水平重复建设等问题势必造成资源浪费、效率低下。例如,集成电路产业已成为多省市的重点发展方向,但当前在全国范围内真正成熟的半导体制造前端关键设备公司中,超过半数位于长三角地区,其他地区即使“上马”项目也很难与之竞争。过度追求新兴技术产业集聚的行为,在地区经济发展视角下看似合理,实际上却对国家产业链供应链的健康有序发展构成伤害。

二、数字产业集群强化

区域比较优势的理论逻辑

发挥区域比较优势的关键在于地区间的有序分工,而单纯存在于现实空间中的分工体系受限于地理距离,导致跨地区的专业化协作成本过高,反而使得各地区建立内容趋同的产业体系成为约束条件下一种看似合理的选择。但在数字经济时代,新质生产力的发展逻辑决定了其活动机制和组织形态可以也必须在现实和数字空间中同时展开,从而颠覆了传统的分工模式,而上述两种空间将在数字产业集群中实现交汇。

(一)数字产业集群的内涵及其与区域比较优势的联系

长久以来,关于“集聚经济”“产业集聚”“产业集群”等涉及经济活动空间维度且较为相近的概念始终存在相互混淆、边界不清的问题,主要原因在于未能准确把握上述经济现象的基本内涵。相对而言,产业集聚是一个更加成熟、完整的经济学概念,而产业集群则在实践中更为具体地被视作提升国家和区域产业竞争力的上佳策略,自20世纪90年代起便受到决策者和研究者的广泛关注,流行于政府的正式规划和政策文本中。不同于一般产业集聚,产业集群更加强调由分工带来外部规模优势,对产业关联、创新活动、组织形式等具有更高要求。一是产业集群要求主体间具有较强的产业关联度,实际上关联产业的地理集中正是产业集群规模报酬递增的来源,产业集群本质上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将产业进行分组的方法,通过多种不同形式的指标衡量产业间关联程度,关联性强的产业被归入一组,即成为产业集群;二是由于具有投入产出或技术之间的较强关联,在产业集群内部创新活动必然存在被加强的趋势,并且产业集群更加强调创新的系统性、参与者的多样性以及协同进化性,可以说是否形成有效且符合公共利益的创新生态系统,是产业集群区别于一般产业集聚的重要标志;三是产业集群不仅包括一般产业集聚所要求的地理邻近,也呈现出组织和制度邻近现象,并且通过集群内主体间的合作表现出独特的组织特征和优势,根植性理论(Embeddedness)也强调地理空间邻近并不必然导致集群内企业开展分工协作,而只有企业间具备较强互动时才能实现集聚经济效应;四是产业集群的形成意味着其所在国家或地区在相关产业领域的分工协作、技术创新以及组织网络等方面具备一定的竞争实力,而是否能够具有持续的市场竞争力,是产业集群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

更进一步,为适应新质生产力发展要求,作为产业发展重要的空间组织形态,产业集群不可避免地被赋予新的使命和更高要求,传统产业集群模式必然需要进行迭代升级。数字技术驱动、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推广以及政策规划的支持,为以数字产业集群为代表的新型产业集群的兴起创造了必备条件。根据工信部官方给出的定义,“数字产业集群是以新发展理念为引领,从事数字产品制造、数字产品服务、数字技术应用、数字要素驱动、数字化效率提升的企业主体和相关机构组成的具有较强核心竞争力的企业集群”。作为数字经济时代产业集群演化的方向,数字产业集群较之传统模式最大之不同,首先在于其经济活动的集聚不再局限于现实的地理空间。依靠数字技术以及新型基础设施的广泛深度应用,数字产业集群也能够利用网络空间等开放场域,最大限度集中包括数据在内的各类先进优质生产要素。考虑到在加入数字空间后,地理距离不再是影响产业集群集聚机制发挥作用的唯一关键变量,大量主体和要素能够超越地理边界而在数字空间中形成集聚。此时形成了在现实和数字空间维度中并存且深度交互的两种集聚,意味着产业集群空间使用逻辑已经发生了颠覆性变化。需要指出的是,数字产业集群并不是数字和现实空间中两种集聚的机械叠加,集群参与主体和要素凭借两种空间集聚的深度交互实现的高效匹配组合,才是数字产业集群能够有效激发合理有效的区域比较优势的关键所在。

综合来看,数字产业集群的实现既建立在传统产业集群模式基础上,也根植于数字经济发展浪潮,是适应先进生产力发展要求和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必然途径。数字产业集群建设必须呼应于新质生产力的内涵特征和发展要求,不仅以现实地理空间为基础展开,也依托数字技术以及新型基础设施所营造的数字空间为企业、科研机构等主体的跨时空集聚创造条件,以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在线上线下的高效集聚及其优化组合为基本内涵,以集群整体科技创新能力加强为核心特征,以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为发展方向,通过形成网络化协作方式和平台化治理模式,强化产业链供应链各环节关联并大幅提高集群整体全要素生产率,从而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和提升地区产业竞争力。但也必须认识到,类似于数字经济终究会成为以实体经济全面数字化经营和决策的主导型经济,数字产业集群也必然要求落实于以数字化方式改造实体物质生产的空间组织形态。

(二)数字产业集群强化区域比较优势的逻辑机理

传统产业集群竞争优势建立在现实空间参与主体地理邻近的基础之上,即便是产业集群成熟后对外部资源具备一定吸引力,在一般情况下也只能是首先通过将其在现实空间中纳入集群内部再进行优化配置,如产业集群间对外部人力资本的争夺。虽然合作创新强度已经在产业集群竞争中占据主导地位,但在传统模式下,集群内不同主体间的知识溢出仍然高度依赖于地理空间距离,并且随着地理距离的增加而衰减,甚至隐性知识的沟通和交换主要发生在极小的空间尺度内。随着现实和数字空间交互所引发的空间逻辑重构,以合作创新、分工协作和要素匹配为代表的经典集聚机制在数字产业集群中展现出了新的形式,而产业集群竞争优势的内涵以及包括合作创新在内的获取竞争优势的途径也相应地呈现出一定变化。具体而言,在数字产业集群情境中,除了创新要素得以实现跨时空融合和行动主体的互补性关联,更为重要的是,价值创造的网络化体系进一步深化了分工机制,从而使得数字产业集群建设与区域比较优势的联动发挥具有天然联系。

按照经典的集聚经济理论,代表分工的生产分割化是产业集聚获得收益的重要来源,例如发展经济学中的O-ring理论就特别强调了分工对于产业集聚的重要性,而现代产业体系建设更加依靠复杂分工以及生产要素的协同共享和高效利用,需要产业链上中下游集群共生、联动发展,充分彰显规模经济效应。如前文所述,产业集群本身便强调具有较强投入产出关联的企业通过在地理空间集聚提升各自全要素生产率,但传统的投入产出关联一般是基于产业链供应链上下游供给需求关系的线性分工模式,并且以价值创造为中心,在系统内实现价值创造、流程协同、时空布局的高度统一,也被称之为价值链分工模式。当所有经济活动都在实体空间中进行和完成时,价值链上任何环节的企业思考生产和市场空间安排的基础就在于上下游之间的供给和需求关系,这也是其制定分工战略的依据。在价值链线性分工模式中,理论上推动制造业企业集群布局的力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基于投入品供需关系的供给邻近(Supplier access),靠近上游投入品中心能够节约运输成本,使厂商获得较低的中间投入品价格;另一种是下游需求邻近或最终需求市场邻近(Market access),企业通过靠近下游行业需求中心或最终消费者来降低商品出售价格,进而增加产品需求、提高利润水平。

虽然产业集群内部的职能分工、流程分工、区段分工等各种分工形式在不断深化发展,但在数字空间出现并获得成熟应用之前,集群内部的分工模式仍然是基于价值链的线性分工,并未出现根本性改变。而当数字产业集群内的企业主体接入由现代信息技术构筑的数字空间时,其供给和需求首先面对的是一个更加一体化的全国乃至全球大市场,此时企业在数字空间中被抽象映射为模块化的价值单元,价值创造不再受传统的横向或纵向的价值链分工的边界制约,而是通过模块之间联盟的方式,实现在网络型分工体系中自由穿梭,彼此之间呈现出更为复杂的分工关系。换一种更为形象的说法,在传统的价值链分工模式中,企业或行业间的分工按照产业链供应链上下游顺序呈线性关联,任意两个企业之间的合作路径有且只有一条,并且整个分工机制受到产业集群在现实空间中的边界约束。而在价值网络型分工模式中,数字产业集群中的企业可以通过数字空间成为全国甚至全球价值网络中的节点,且数字和现实空间的高效互动使得企业之间的合作路径的选择变得更为多样化。此时,分工合作不再遵循线性流动模式,任意企业之间可选择的路径在理论上是无限的。

由此,基于数字空间的出现所带来的网络化体系对集群内分工规则的改变,不仅增强了产业集群原本具有的外部规模经济,也可以在现代化信息技术应用下驱使企业等主体间产生更加直接、精准的互动,从而使得数字产业集群在现实空间中的生产活动必须突出专业化和差异化的特征。总之,在数字和现实空间高度互动的背景下,数字产业集群形成了从“数字空间有效缩短分工‘距离’”,到“现实空间生产活动的精准定位和专业化分工”,再到“区域差异化发展和比较优势联动发挥”的逻辑链条和实践路径,进而有效规避了产业集群乃至地区间同质化竞争的风险,使得数字产业集群成为强化区域比较优势的关键一环。

三、以数字产业集群推进区域

比较优势联动发挥的政策取向

相较于传统产业集群,数字产业集群中分工机制的新变化确实给产业政策的设计和执行带来了一定挑战。本文以数字产业集群推进区域比较优势联动发挥为目标,尝试在梳理既有文献基础上提出一个数字产业集群产业政策有效性和合理性的理论分析框架,作为分析新质生产力发展空间议题的工具,并从市场增进型产业政策和全局协调型产业政策两个角度出发,探讨以数字产业集群推进区域比较优势联动发挥的政策取向。

(一)以市场增进型产业政策主导数字产业集群建设

无论是将产业集群建设视为产业政策的手段之一,还是旨在加快产业集群成长的产业政策,政府努力的初衷都可以视作通过促使企业以及生产要素在特定现实空间内集中,以规模优势快速提升地区产业的市场竞争力。因此,本文认为,包括数字产业集群在内的产业集群产业政策的一般性目标,应该是致力于如何更好发挥集群的集聚机制,进一步提升产业集群竞争优势,而合理有序的区域比较优势在这一过程中可以顺势得到加强。在过往的实践中,政府在推进产业集群建设中惯常使用的政策优惠工具包括税收减免、财政补贴、金融支持等,以及提供土地和生产场所、基础设施、大学和研究机构等公共物品。具体而言,相关政策措施可以分为以下三种类型:一是选择特定企业或行业,针对个体施以政策优惠或补贴,以激励其开展具有正外部性的投资;二是提供诸如具有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且市场无法有效供给的基础研究、共性技术等公共物品,从而形成完整的区域创新体系;三是通过施加特定激励推动微观创新主体开展共同学习行为。

然而,由于政府总是对地区产业发展抱有一定主观意愿和冲动,且优惠政策的实施也需付出一定成本,导致政府对产业集群发展的未来预期以及企业的进入产生了强烈的选择冲动,上述政策工具在实践中往往演变为具有更加鲜明的选择性产业政策特征,具体在产业集群情境中通常表现为诸如产业链招商、龙头企业招商等形式,而辅之以激励共同行为和提供公共物品。必须承认的是,选择性产业政策确实在产业集群的崛起以及演进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正如前文所述,也导致现实中众多产业园区出现了“集而不群”的现象,且园区间重复建设、结构趋同问题严重,反而偏离了地方政府的初衷。一个可能的原因在于招商引资中并没有根据地方实际情况和可能存在的比较优势,对产业集群的未来规划以及进入园区的企业做出最优选择,甚至简单地追求企业数量的增加而忽视结构的优化调整,导致企业间的投入产出和技术关联性较弱,正常的集聚机制缺失。在推动数字产业集群发展的情境中,由于现实和数字空间深度交互所引发的海量创新主体和要素的跨时空匹配以及网络化的分工机制,在面对远超过去数百倍的信息时,政府对于参与主体和集群成长路径的选择就显得更加无所适从,传统的强选择性产业政策与数字产业集群的发展范式之间存在明显的不匹配。

事实上,学界认为在数字经济发展的大背景下,政府缺乏准确把握前沿技术走向和市场信息的能力,相应的政策供给也应由直接干预向提供增强市场作用的政策体系转型,如非歧视性地为所有的产业和企业提供市场无法提供的基础研究、共性知识等公共物品。进一步地,在以数字产业集群建设强化区域比较优势的过程中,政府对选择性产业政策的使用应保持克制,尽可能减少通过税收减免、财政补贴等形式对特定产业或企业进行直接选择,转而以市场增进型产业政策作为政策体系主导范式,尝试将矫正个体失败的努力纳入产业集群边界之内,通过放大产业集群的集聚机制,培育符合本地资源禀赋的比较优势,构建专业化和差异化的区域产业格局。具体而言,塑造比较优势更加需要尽可能地激发相匹配的生产主体和要素在现实和数字空间中的集聚,一方面,最大程度上弱化政府的选择性干预,即便是需要对产业或企业进行直接选择也应保持审慎态度,在设置产业集群或相关园区进入门槛时,减少对产业或企业的具体要求,更多利用集聚机制推进参与主体间的自由流动和组合;另一方面,为尽可能多的创新主体和要素在数字空间中的集聚及其优化组合提供平台支撑,将打造包含生产、需求、创新等维度实时信息的全国统一数字平台作为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基础性工作,同时通过提供基础研究、支持创业孵化、健全知识产权保护等方式聚焦于公共物品供给,强化集聚机制发挥作用,并确保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

(二)以全局协调型产业政策统筹区域间的“一致行动”

虽然通过加强市场机制来放大数字产业集群建设的集聚力量,能够有效提升区域产业竞争力,但不同国家的基本事实也表明,赶超后期实施市场增进型产业政策并非一国或地区在新兴技术产业领域实现赶超和领先的充分条件,特别是就塑造区域间比较优势的联动发挥而言,可能仍然不够。由于数字产业集群内部集聚了大量具有强互补性关联的参与主体和要素,且不再局限于传统的价值链型关联关系的线性分工模式,而是结成网络型分工体系,那么关于数字产业集群的产业政策还必须重视弥补市场本身不能有效协调集体行动的缺陷,以及纠正产业集群参与主体的集体失败问题。现实中,集体失败较个体失败在经济发展过程中更加广泛存在,发展中国家在赶超过程中不能仅仅解决个体失败,而是必须有效克服协调失败等更加复杂的问题,否则可能会面临如拉美国家在基本完成市场化改革后仍然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问题。根据协调性质和协调对象的差异,产业政策在协调市场主体从而矫正集体失败时,可以进一步分为局部协调和全局协调两种形式。例如,传统的产业集群模式只存在单一实体空间的集聚,参与主体间的互补关系更多表现为生产过程中的投入产出关联以及面对面的知识互动。从协调意义上讲,传统产业集群相关政策的对象只是少数主体间的市场或非市场关系,理应被视为局部协调。

数字产业集群情境中产业成长转型的特点,特别是新兴技术产业的发展范式,决定了此时更加需要全局协调型产业政策来促进数字产业集群中基数庞大的参与主体采取一致行动,从而提升总体效率。“一致行动”的形成过程可以理解为是利益博弈的政治过程,其中涉及不同主体间的利益变化和冲突,而产业政策的一个作用就是解决产业发展和产业政策实施过程中的利益冲突。具体在实践中,数字产业集群情境中的集体失败或需要进行全局协调的情况,主要包括现实和数字空间之间的低效互动以及产业集群间缺乏协调统筹,这两种问题的解决均有赖于依靠国家战略形成多主体的一致行动。本文更加关注后者,即产业集群之间以及地区间产业发展缺乏协调统筹的问题,实质上可以理解为地方政府间的全局协调问题,尤其是在新质生产力发展大势中,突出表现为不同地区基于数字产业集群展开的同质化建设以及由此带来的区域间恶性竞争问题。对应于数字空间中的国内乃至全球网络型分工体系和机制,现实空间中的产业布局也必须是基于“全国一盘棋”来规划和实施,此时便需要中央政府协调不同地区之间的发展预期和利益分配。虽然过往对落后地区施以中央财政转移支付为主要形式的优惠政策和补贴的做法,更多体现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中央政府的责任,但也由于面临效率损失的代价而饱受诟病。针对以数字产业集群建设推动区域比较优势联动,一个可行的路径是中央政府通过顶层设计出台数字产业集群建设的统一路线、标准,引导不同类型的优质创新资源按照“人尽其才、物尽其能”的原则,向更加匹配的地区合理流动和高效集聚,同时抑制尚不具备条件的地区强行“上马”数字产业集群的“赶时髦”冲动,以及避免由此造成的资源和效率损失,从而在推动数字产业集群向特色型专业化形态演进的过程中,进一步彰显各地区的比较优势,并加强联动协作形成强大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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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ituation and Strategies for Implementing the Free Trade Zone Upgrading Strategy

Li Tianjian

(Institute of Economics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836)

Abstract: Leveraging regional comparative advantages is the basis for developing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in a targeted manner, as well as the key to implementing a series of major strategies, including comprehensive optimization of regional open layout. Taking the construction of digital industry clusters as the entry point in the context of the development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this paper finds that the key to playing to regional comparative advantages lies in orderly division of labor among regions. The deep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real and digital spaces in digital industry clusters further deepens the division of labor mechanism, forming a logical chain and practical path from “effectively shortening the ‘distance’ of division of labor in the digital space” to “precise location and specialized division of labor in real-space production activities” to “the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and comparative advantage of regional differences”. This effectively avoids the risk of homogeneous development among regions. Based on this, this paper establishes a theoretical analysis framework for the effectiveness and rationality of industrial policies for digital industry clusters with the goal of promoting regional coordinated and interconnected development. It then proposes policy orientations for promoting the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of regional comparative advantages through digital industry cluster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market-enhancing industrial policies and overall coordinated industrial policies.

Key words: Regional Comparative Advantage; Digital Industry Clusters;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Regional Opening-up Layout

(收稿日期:2024-10-31" 责任编辑:赖芳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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