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董汉儒《重修仲子墓记》碑刻考释及研究

摘要：泰昌、天启年间，“直指”周萬鎰号众捐金对濮阳仲子墓祠进行了大规模修缮，董汉儒撰文立碑记之。然其碑文在各类志书中保存下来的版本却多有不同。因年代久远，未见此石碑或相关拓片，给文物工作者带来诸多疑惑。2022年，濮阳市子路博物馆在维修围墙过程中出土了该碑，龙首方砆，规制较高。该碑出土，存史辨异，为研究明代儒家文化发展和职官制度提供了宝贵的历史资料。

关键词：明代；《重修仲子墓记》；董汉儒；异文；考释

2022年春季，濮阳市子路博物馆在维修旧墙过程中，发现一通明代碑刻，碑首、碑座较为完整。碑身断为三段，上面两段石碑相对完整，字迹清晰。下段碑文部分有明显人为损坏痕迹，似为硬物刻意涂抹损坏。该碑青石质，龙首方砆。碑首高94厘米，宽 98厘米，厚33厘米，高浮雕二龙戏珠形。方形额，额内有阴文篆书《重修仲子墓记》六字，行2字共3行。碑身残高303厘米，厚27厘米，宽93厘米。碑文17行，行书阴文，行满65字。首行题《重修先贤仲子墓祠记》。末二行分署“赐进士第、正议大夫、总督地方军务兼理粮饷、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郡人董汉儒撰；吉日直隶大名府知府钱士晋、通判张彩、余正彂、推官陈世埈、知州董象恒立石”。碑文记述了周万镒捐金重修墓祠的经过，热情讴歌了子路忠勇仁义的品德。

一、碑刻录文

该碑文缺失部分根据清·咸丰《大名府志》补出，现将碑文录释如下：

重修先贤仲子墓祠记/

仲氏姬姓，黃帝後也。高辛氏才子八人，有仲曰堪。厥後，子孫以仲姓著。迨中葉曰咨，家於魯，爲卞邑大夫，數傳至鳧，兆、異、雷、精，而生/仲子。仲子遇衛難，塟於澶淵。次子子啟/奉母還卞，長子子崔決戰死城西，居澶者其後云：墓前舊無祠宇。正德丁卯，直指楊公创建之；靖、曆間吉、吳兩直指相繼脩葺，堂廡始備，吉公復立賢裔曰完者主祀/事，歲乆漸圮。泰昌冬，直指周公奉/璽書按澶，展拜祠下，見毀頓蓁蕪狀，愀然曰：“仲子乃曾子畏友也！”徘徊瞻眺者乆之。時有完之曾孫師孔迎謁，因問曰：“卞裔乆列章縫，澶裔何獨與”編氓伍，豈所以重蒸嘗/而馨靈喆乎？”下州核其系为给/儒冠門扁，復捐金，檄太守錢侯、刺史董侯撤朽材塗隳墍而鼎新之，始辛酉二月不浹日告成。高甍巨桷，嚴嚴翼翼，丹堊煥然，倍於創已。余/方總師雲中刺史，走役請一言以麗諸之石，余謝不敏，則謂：余衛產也，知衛事少悉，姑就仲子顚末畧言之，可乎？夫衛君父子，夫子所痛心者也。次乘招而問陳于道，旣不/行於衛矣。然力卻彌子而不解南子之見，正名之思，靡所置念，得仲子維持其間，康叔未泯，祖不終禰，事尚可圖乎？ 旣而良/夫发难，城门已闭，乃入，趋台请于聩曰：“君焉用孔悝，请得而杀之，是为君讨臣、非为子拒父也”。逮叛弗克，讨君已出奔，结缨数语，从容就义，死伤勇者有是哉。若不欲去/又不能死，万一聩挟仲子以自固，果可三熏而进乎？夫事辙非以仇聩，事辙未免仇辙，少委屈焉？犹然背纠向桓之管子也。曾西且鄙之，何见畏于曾子耶？后子崔入卫/夫子犹命之行。则仲子之死忠得子崔之死孝而益彰。覆醢之恸，意在斯乎？周公名萬鎰，濟南人，萬曆丁未進士，正色立朝，所謂勿欺而犯者。錢侯名士晉，嘉善人，癸丑/進士。董侯名象恒，華亭人，己未進士。治行俱循良，庶幾三善矣！其興廢繼絕，曠世相感，豈偶然哉？因記其事而繫之以辭曰：

肇自姬裔，高辛發祥。夏商之間，余/方總師雲中刺史，走役請一言以麗諸之石惟虺惟良。中/葉曰咨，卞系斯昌。鳧實啟賢，受天之慶。夢匪兕虎，繚若電二者在时间、内容都相互光。爰生仲子，執贄素王。易服受學，體微知章。括羽礪鏃，窺室升堂。登彼農山，憤憤相將。觀射瞿圖，疇競其長。彈/琴而歌，終曲觧匡。援戚而舞，釋慍絕糧。墮都收甲，公室以張。邾射要盟，信義微祥。陳瓘受命，正以懷疆。治蒲三善，蔽芾甘棠。天不祚衛，聞難倉皇。結纓以沒，覆醢永傷。有/丘如陵，在戚之陽。崇宇巖巖，遺烈洋洋。聿新俎豆，膋？鬯芳。勒此貞珉，以冀宮墻。

賜進士第、正議大夫、縂督（疑似）地方軍務兼理糧餉、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僉都御史、郡人董漢儒 撰

吉日直隸大名府錢士晉、通判張彩、余正彂、推官陳世埈、知州董象恒 立石。

二、碑刻撰文人、立碑人考

碑文作者董汉儒，是明朝开州人（濮阳人），万历十七年（1589年）进士，授河南府推官、入为户部主事，官至兵部尚书、太子太保，素有政绩，系明代名宦，明史有传。

碑由时任直棣大名府知府的钱士晋、通判张彩、余正发、开州知州董象恒所立。立石人之一钱士晋时为直隶大名府知府，为嘉善进士，官至都御史①，在年之间任大名府知府。立石人之二张彩、立石之人第三余正发，碑文记载皆为大名府通判。然查清·咸丰《大名府·制官志》中通判名录，却无二人记载。在明一代各府设立“通判”一职，系正六品，为各府副职，位于知府、同知之下，分掌粮运、水利、屯田、牧马、诉讼等各种事项，志书特别是地方志书中当应有所录。然查各种版本《大名府志》皆无二人踪影。 应为志书所漏记，今据此碑可补史阙。立石之人第四陈世埈，时任大名府推官，后“入为御史”①。立石人之五董象恒，字臣棐，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明神宗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进士，泰昌元年（1620年）至天启四年（1624年）任开州知州，后升工部郎，历佥都御史②。

三、该碑文献价值

据碑文“靖、历间吉、吴两直指相继修葺”可知，子路墓前旧无祠宇，正德丁卯堂、庑始全“直指杨公”从创建到天启元年这几次大的修缮。泰昌年冬，“直至”周公万镒“奉玺书安排，展拜祠下，见墓祠“毀顿蓁无状”，感慨“贤裔”“完之孙”仲师孔沦为平民，于是下令让开州官员核查仲师孔在澶州仲氏后裔世系，并为其颁发儒服列入儒籍，负责在濮阳仲子墓奉祀，周公又捐金维修仲子墓祠。维修后的仲夫子祠“高甍巨桷，严严翼翼，丹垩焕然”。该碑文清晰记录了濮阳子路墓祠在有明一代的兴衰史及濮阳仲氏后裔的奉二者在时间、内容上的相互印证过程，也清晰记录了明末子路墓祠的兴衰以及当时的建筑风貌，为后世研究儒家文化提供了文献依据。子路博物馆另藏有一块题记刻石，是时任开州知州的董象恒在本次重修子路墓祠完工后题写的二首“志喜”之诗，诗前有“承乏澶渊瞻拜仲夫子墓祠适侍御周公下檄修葺浃旬告成二律志喜”小序，诗末署“天启辛酉年清和之吉云间后学董象恒题”也可佐证。此碑未发现时，学界一直认为此次子路墓祠的维护修缮“规模不大，影响也不甚大”。然而此次发现的碑刻和董象恒题记刻石，二者在时间、内容上都相互印证，说明此次维修规模宏大，在时间、内容上较之以往都“倍于创已”、甲于历代。

四、对不同版本碑文的思索

子路作为孔子的著名弟子，一生追随孔子，雍正曾赞其为“圣门之哲”。公元前480年，子路为救孔悝而结缨遇难，卫人得其首而葬于戚城城东，即今天濮阳子路墓。明世宗嘉靖九年（1530年），子路被追奉为“先贤仲子”。千百年来，其德行高义得到了世人的追颂，各地争相奉祠建庙、书碑立传。地方官绅多亲临墓祠拜谒，其中不乏捐金维修墓祠者。特别是泰昌、天启年间这次周公万谦号众捐金重修，董汉儒应邀为此事撰写的《重修先贤仲子墓祠记》碑文，被各种志书收录。目前能查到的收录此文的志书有清咸丰《大名府志》、嘉庆《开州志》和光绪《开州志》②。收录内容除咸丰《大名府志》中所录的碑文与碑刻出土相同外，嘉庆《开州志》和光绪《开州志》两篇碑文内容相同，与出土碑刻内容则相差较多。

查嘉庆《开州志》和光绪《开州志》所载董汉儒撰写的《重修先贤仲子墓祠记》碑文，其内容为：“吾开有仲子墓，旧无祠宇，正德丁卯直指杨公创建之。嘉靖万历间，吉吴两直指相继修葺。吉公又立贤裔名完者，俾主祠事。泰昌元年冬，直指周公奉玺书按澶，展拜祠墓。时完之孙师孔迎谒陪祀，公以贤裔伍于编氓，非所以重蒸尝而馨灵哲也，下州核其系，为给儒冠。复以祠宇颓废捐金檄太守钱公、刺史董公，撤朽而鼎新之，不浃月告成。刺史走役请余言以丽诸石。余卫产也，知卫事少。谨按《一统志》，仲子墓有三：一在清丰县西南三十里，一在长垣县北三里，一在开州北十里。州志则云：‘一在清丰县赵譲村，一在长垣县东关外，一在州戚城东门外。’滑县志亦有仲子墓。考孔悝之难，赵鞅纳蒯聩与戚，仲子入焉，结缨而死，则墓之在戚城者无疑也。若夫长垣为古蒲邑，或邑人思慕而葬其衣冠。清丰滑县皆境壤相接，妄为傅会，不足据也。夫式闾表墓者，王政之所先也，修废举坠者，又良有司之所事也，以彼先哲遗踪名贤往迹，千百年后犹必爱而护之，使之流传奕祀，润色河山。况仲子为圣门高第，生于斯、官于斯、没于斯，一抔之土，先贤之灵实凭焉。封植以培之，庙貌以奉之，俎豆以享之，使之历久常新，守土之责亦采风者所不可阙焉。而弗讲者也，则直指之举与太守刺史之所为也，固宜，抑余窃有感焉。卫国都大河之滨，明君哲相，代不乏人，乃迄今世易时移，皆湮没于荒烟蔓草间，有欲访遗踪而不可得者，所谓生时则荣，没则已焉，良可慨也。古墓在州境者，于君则康叔墓，载在魏书地形志，今已无从考据。即孔悝墓亦载于志乘。余幼常登戚城，见其下隐约有小丘，里人云孔悝墓。即此，然亦并无碑志。独仲子墓历两千余年，终巍然于古道之旁，佳城葱郁，茂荫松楸，而祠宇之宏敞，堂庑庖湢备具。今复得直指诸公修葺之俾崇封永固，轮奂常昭。后之人瞻拜祠墓，岁时骏奔，其景遗风而生企慕者，又何如哉？是为记。”

我们可以看到，两篇碑文皆记述周公捐金下“檄”修葺子路墓祠事宜。二文大意相近，内容互有交叉。前篇主要记述了祠宇维修经过，重点介绍了子路的事迹，后者则更多介绍了子路墓祠的沿革情况及修建意义，并对仲子三处墓进行了考证。这向文物工作者提出了一个问题：同一个人为同一件事情撰写碑文，为什么会出现两个不同的版本，而且都能在史册上保留下来呢？

历代修志皆有官府主持修纂并设有专门机构，其职能清晰、分工明确。光绪《开州志》修志时就设有“监修、总修、纂修、协修、监刻、采访、校阅、校对”等职。仅采访一职就有27人②。子路墓位置距离开州城较近，仅有3公里路程。“采访”也没有必要偷懒而不去录文。有清一代对于子路是非常尊崇的，官府也设有春秋两祭且有专项划拨岁祭之银。在清·康熙《开州志·留支》中就有“先贤仲子墓春秋二祭银4两”②的专项祭祀经费记录且该通碑仅碑首碑身残高就有397厘米，在濮阳子路墓现存碑刻中属于较大碑刻。碑文内容区别如此之大，因此修志时“采访”录文时不可能有碑而不见。

依光绪《开州志》，该文后有“以上录旧志”所言，可知所记碑文当是抄写嘉庆年间《开州志》中的内容。嘉庆《开州志》中所录碑文与出土碑刻内容相差甚多，或者嘉庆时期此碑或许已经损毁？至于碑文不同内容，或是董汉儒为此事撰写了两篇文稿，或是后人在修志时修改抑或仿写。无论如何，同一个事件不可能在同一地方同时立两通碑刻③。

作者简介

牛素然，女，河南濮阳人，文博馆员，研究方向为文物博物。

注释

①（清）咸丰：《大名府志校注》，濮阳市地方史志办公室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66页。

②（清）光绪：《开州志》。

③程凤堂主编：《濮阳碑刻墓志》，王义印编著，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0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