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夏本紀》校札

中華書局本《史記·夏本紀》：

皋陶曰：“於！慎其身脩，思長，敦序九族，衆明高翼，近可遠在已。”《集解》：鄭玄曰：“次序九族而親之，以衆賢明作羽翼之臣，此政由近可以及遠也。”（《史記》卷二，中華書局，2013年，第96—97頁）

“衆賢明”，日本高山寺舊藏平安朝末期寫本、我國臺灣地區藏安倍時貞寫本，以及除清同治年間刊刻的金陵書局本之外的宋元明清諸印本並作“衆明”。《殿本考證》指出“今《尚書疏》引鄭云‘以衆賢明作羽翼之臣’”。點校本以金陵書局本爲底本，張文虎局本校記云“‘賢’字吴增，與《書疏》引合”（《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札記》卷一，中華書局，1977年，第25頁）。金陵本和點校本據《尚書正義》增補“賢”字，理由不够充分。

首先，《史記集解》“衆明”與《三國志·蜀書·先主傳》裴注相吻合。建安二十四年先主上漢帝表曰：“今臣群寮以爲，在昔《虞書》‘敦叙九族，庶明勵翼’，五帝損益，此道不廢。”裴注引鄭玄注曰：“庶，衆也；勵，作也；序，次序也。序九族而親之，以衆明作羽翼之臣也。”（《三國志》卷三二，中華書局，2015年，第887頁）合兩者而觀之，裴注引鄭相對完整，而《集解》只取其譯文。“以衆明作羽翼之臣”，除了語氣詞“也”，裴氏父子所引完全一致，説明二人所據《尚書》鄭注本，屬於同一個文本系統甚至是同一部寫本。

其次，《正義》“以衆賢明作輔翼之臣”可能是對王肅、鄭玄注的概括。《夏本紀》“衆明高翼”出自《尚書·皋陶謨》“庶明勵翼”，檢日本宫内廳藏宋刻單疏本《正義》：“王肅云：以衆賢明爲砥礪、爲羽翼。鄭云：厲，作也。以衆賢明作輔翼之臣，與孔不同。”孔指孔安國，孔傳釋“衆明”爲“衆庶皆明”。梳理《正義》11處“與孔不同”之前的句子，多爲叙述語而非直接引語，如《盤庚下》“鞠人謀人之保居”，《正義》：“鄭、王皆以鞠爲養，言能謀養人安其居者，我則次序而敬之，與孔不同。”（《尚書注疏》卷九，《十三經注疏》本，中華書局，2009年，第364頁下欄）《正義》完整引用鄭、王注，還會冠以“注云”加以强調，如《洪範》“三德”《正義》：“鄭玄以爲人臣各有一德，天子擇使之。注云：‘安平之國，……差正之。’與孔不同。”（《尚書注疏》卷一二，第404頁下欄）《正義》列諸家之説多依時代爲序，鄭玄早於王肅，而“庶明勵翼”疏文置鄭於王後，是强調鄭對“勵”的訓釋。因此，把“以衆賢明作輔翼之臣”看作是兼取王的整體詮釋和鄭的單字訓解，似亦無不可。

再次，劉宋時成書的裴注和《集解》引文相同，僅憑唐初《正義》校改《集解》要慎重。《正義》“以衆賢明作輔翼之臣”不僅多出“賢”字，“輔”字也與《集解》不同，如果增補“賢”字，“輔”字也不宜置之不論。從古籍整理的角度看，古寫本和宋元刊本，尤其與《集解》時代相近的裴注都没有“賢”字，更有必要留意。

最後，裴注引鄭只有“庶”“勵”“序”的訓釋，“明”却不在其中，這從另一個側面説明鄭玄並不認爲“明”字費解，需要增“賢”以足文意。裴注“以衆明作羽翼之臣”吸收了“庶”“勵”的詁訓，而“序，次序也”却没有體現在“序九族而親之”句中，似當依《集解》“次序九族而親之”沾補“次”字，方合鄭注體例。

（本文作者爲鳳凰出版社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