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当下的幻想题材网络剧数量众多,且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全面到来,预计此类作品仍将不断涌现。如果幻想题材网络剧的精品化创作成为业内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就可以沿着“核心矛盾—问题症候—基本原则—发展策略”的路径对其展开研究。幻想题材网络剧的精品化创作应将现实主义创作精神与浪漫主义创作手法相结合,在情理融合中专注于作品的“世界构建”,以便既能彰显主流价值以实现精神引领,又能占据主流市场以满足受众需求。
[关键词]网络剧" 幻想题材" 现实主义精神" 浪漫主义手法" 故事世界
当前,“数字技术推动电影的媒介本体由‘物质现实的复原’转向模型生成的拟真,电影本体之变……解放了创作者囿于胶片媒介机械复制特性的想象力,释放了观众想象力消费的空间”" 李卉、陈旭光:《数字时代电影想象的转型与想象力消费》,《现代传播》2022年第8期。。清华大学影视传播研究中心等机构发布的《2022中国电视/网络剧趋势报告》统计了当时一年内播出的所有影视剧的收视情况,结果显示:电视剧领域“现实题材备受欢迎”,而在网络剧领域,“幻想题材成为首选”。" 尹鸿、司若等:《2022中国电视/网络剧趋势报告》(2022年11月2日发布),清华大学影视传播研究中心等出品,https://maipdf.com/doc/d15509957932@pdf。我们可以推测:随着技术的进步,特别是人工智能时代的全面到来,幻想题材的影视作品未来很有可能大量出现,网络剧同样如此。
“幻想题材”这一概念源自法国文学理论划分出的一个著名文学流派,“其独特之处在于将超自然现象融入现实叙事中”" A.Besson,“Engagement and Enchantment:Political and Ethical Uses of Fantasy Fictions,” in Can Fiction Change the World?,eds.A.James,A.Kubo and F.Lavocat(Legenda,2023),p.155.。苏珊·海沃德(Susan Hayward)据此界定幻想题材电影,认为其包括“恐怖片、科幻片、童话片(神话片)和某种冒险片”。" [英]苏珊·海沃德:《电影研究关键词》,邹赞、孙柏、李玥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66页。就中国的网络剧而言,幻想题材作品主要包括“建立在科学基础之上的科幻”和“无科学依据的奇幻”。" 李学武:《基于成熟文化母本的幻想题材电影世界观设定——以“封神演义”系列动画电影为例》,《当代动画》2022年第1期。值得注意的是,“奇幻”一词也源自西方,但指的是奇幻文学。更有研究者指出,在对西方奇幻艺术进行本土化改造的过程中,国产奇幻剧的生产随之分裂为两条路线:第一条路是改良,这种作品仍称为“奇幻”;第二种是彻底革命,这种作品被称为“玄幻”和“仙侠”" 陈晓明、彭超:《想象的变异与解放——奇幻、玄幻与魔幻之辨》,《探索与争鸣》2017年第3期。。显然,与现实题材作品相比,幻想题材网络剧有其独特的美学风格。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此类剧集已然精品频出。笔者以重在评估作品知名度的“豆瓣评分”和侧重考察受众满意度的“骨朵热度”为基准" “豆瓣评分”基于国内著名影视剧评论网站“豆瓣”的评分系统,满分为10分;“骨朵热度”指的是网络影视数据分析平台“骨朵”的作品全网热度指数,系依据网络平台正在播放的作品的观众反馈、全网媒体曝光表现,以及全网受众关注、热议及互动情况综合评估而成,满分为100。全网累计播放量主要由“骨朵”提供,但由于“爱奇艺”不开放播放量统计,故涉及在“爱奇艺”播出的剧集无统计。后文中涉及评分、热度和播放量的统计数据均来自于此。对此作了观察,结果发现:虽然幻想题材网络剧领域的确出现了一些上乘之作,如科幻剧《开端》(评分7.9,最高热度指数94.18)、奇幻剧《异人之下》(评分8.1,最高热度指数79.42)等,但更多的作品评价并不尽如人意——总体而言,科幻剧的风评和热度大多平庸,如较为知名的《你好,安怡》评分也只有6.2,最高热度指数只有62.14,《仿生人间》评分仅6.3,最高热度指数仅70.78;奇幻剧则往往出现风评和热度之间的分化,如《田耕纪》评分只有6.6,最高热度指数却能达到79.5,而《古相思曲》评分达到8.6,但最高热度指数只有61.28。事实上,幻想题材网络剧作品中鲜有能真正做到“既有政治的站位,又有对生活的认知审读深度”,兼有“对艺术规律的斟酌”" 尹鸿、司若、宋欣欣:《新主流 新形态 新走向——中国电视剧、网络剧产业观察》,《传媒》2021年第11期。的。因此,我们亟需深入思考如何帮助这个领域推出更多“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作品。基于此,本文尝试通过梳理理论脉络来找准核心矛盾,并将其与实践场域中暴露出的种种问题相关联,进而设定基本原则,提出发展策略。
一、风格与思路:幻想题材网络剧
精品化创作的核心矛盾
以往的研究表明,网络剧的精品化创作面临一个核心矛盾,即“关注现实的时代诉求与其充满想象的艺术特征间的矛盾”" 尤达:《精神坚守与审美接近——论现实题材网络剧的精品化创作》,《中国电视》2022年第8期。——这一表述具体指向了如何让价值导向的核心与审美范式的要旨形成“共振”效应。然而,不同题材网络剧的美学风格迥然有异,其精品化创作所面临的核心矛盾之具体表征也就不尽相同。其中,现实题材网络剧明显受到现实主义文艺思潮的影响,其创作过程是一个再现现实的过程,其写实的部分往往多于想象。因此,此类作品的精品化创作除了需要关注如何反映当下,更需要思考作品如何更好地满足青年的想象力消费需求。与之相对,幻想题材网络剧更像是浪漫主义文学思潮在网络时代的一种折射,其创作过程是一个重构现实的过程,即想象的成分可能多于写实。因此,此类作品的精品化创作除了需要关注想象外,更要强调怎样去“关注现实的时代诉求”,即让主流意识形态在作品中更好地得以表达。
美学风格的迥异,使得幻想题材网络剧的精品化创作无法从现实题材网络剧领域简单照搬具体策略。不过,我们仍能从后者的逻辑理路中寻找启示。现实题材网络剧精品化创作的逻辑起点源自对题材与内涵的区分,即现实题材并不等同于现实主义。因此,之于现实题材网络剧,精品化创作过程中面临的核心矛盾,需要在现实主义边界重构下予以审视," 尤达:《精神坚守与审美接近——论现实题材网络剧的精品化创作》,《中国电视》2022年第8期。即可以通过构建出一个“以多样的创作方法统一于现实主义精神的崭新体系”" 邹平:《现实主义精神和多样的创作方法》,《文学评论》1982年第5期。来实现。与之类似,幻想题材与浪漫主义也不尽等同。就幻想题材来说,创作者的文本素材源自对科学技术的推演、对神话传说的借鉴、对网络文学的参照等,想象力总是跳脱出现实逻辑的束缚。浪漫主义则有着精神与手法之分:浪漫主义的创作精神强调主观性而非客观性,即在作品中体现主体的意志、情感与愿望;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则重在表现世界而非再现世界,即以感情奔放的艺术语言抒发个体所感。
有趣的是,只要愿意将创作精神与创作手法分而论之,则幻想题材网络剧在实践场域中暴露出的种种问题皆有迹可循。
二、缺失与泛滥:幻想题材网络剧
精品化创作的征候分析
自“网络视听节目精品创作传播工程”实施以来,幻想题材网络剧正式踏上了规范化发展之路,开始在艺术品质之外更加凸显社会价值。但在这一过程中,核心矛盾尚未被彻底处理好:很多作品从创作精神上观之,价值观缺失;从创作手法上审视,同质化泛滥。创作端出现的诸多问题,又直接导致观众沉湎于此类作品构建的虚幻空间,一味追求在想象性的代入中完成自我实现,试图在“白日梦”里走上人生巅峰。
(一)价值观缺失与创作精神的错位
幻想题材网络剧的价值观缺失问题,目前仍然比较严重。
一方面,此类作品中“纯爱”想象泛滥。其中,科幻剧大多不注重对科技元素本身的展示,而是将之视为塑造“双向奔赴”的热恋男女的背景舞台;奇幻剧更因无须建立在科学依据之上,有大量作品将底层逻辑上的“不可能”转化为萌发宠溺甚或虐恋的土壤。具体来说,改良而来的奇幻之作习惯于描绘现代都市中的邂逅奇遇,故事情节中或时空交错,或灵魂互换,但都是为了凸显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绝对化的甜蜜爱情。至于依靠颠覆传统资源而成的玄幻、仙侠类型作品,则几乎总是要在古代世界纵横天下,于“上穷碧落下黄泉”间演绎几生几世的虐恋情深。科幻剧中理性退隐、甜宠泛滥,奇幻剧中有仙无侠、有情无爱,难免会误导青年群体,使之对现实生活中的恋爱关系产生不切实际的期望。其间,某些作品甚至为了迎合消费语境而以所谓“禁忌话题”为噱头去制造“奇观”,却又无法代表中国文化风貌,根本无法树立起正面的价值观。
另一方面,幻想题材网络剧中虚无主义色彩盛行。目前,以“穿越”为“卖点”的作品层出不穷,其中绝大部分在故事上摒弃历史真实,且不时夹杂暴力、灵异等庸俗元素。这势必容易导致青年观众中的一部分将中华五千年璀璨文明视为空洞、浅薄的存在,故又如何能使他们鉴古知今,从历史中获得启迪,从经验中寻求智慧?更有甚者,一些剧集以“架空”的手法作为“挡箭牌”,混淆善恶标准,主张以恶抗恶、以坏对坏,完全违背了艺术事业的核心追求,与弘扬“真善美”背道而驰。
幻想题材网络剧暴露出的这些价值观缺失问题,与创作精神的错位关系密切。此类作品习惯于将浪漫主义精神奉为圭臬,以迎合青年群体的审美需求。朗松(Gustave Lanson)论及浪漫主义文学时指出:“浪漫主义是一种以抒情为主导的文学。不过,抒情又是什么呢?抒情首先是个人主义的发扬。”" [法]居斯塔夫·朗松:《浪漫主义的定义》,狄非译,选录自《法国文学史》,阿舍特书局1918 年版,转见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研究资料丛刊编辑委员会编《欧美古典作家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39页。换言之,浪漫主义精神强调主观意志与个人情感,试图激发出一种解放个体力量的强烈愿望。这无疑贴合了网络时代青年群体渴望更多自由的内在诉求。于是,浪漫主义成了青年亚文化的一个重要维度——“网络青年亚文化具有浪漫主义色彩,青年网民通过构建虚拟、虚幻的世界,通过对虚拟存在的‘动漫人物’的崇拜,暂时性地逃离现实世界”" 陈赛金:《近三十年中国网络青年亚文化变迁研究》,《中国青年研究》2023年第3期。。在这种语境下,幻想题材网络剧以浪漫主义精神形塑作品,由此为青年群体提供了一个暂时脱离现实生活的想象性场所,以帮助其实现自我释压。然而,在这一过程中,一些作品一味凸显“以娱乐为导向的爽感体验……它承诺的只是现实的释放,而非现实的解放”" 江涛:《“网络女性主义”创作的价值商榷》,《文艺争鸣》2020年第11期。。
(二)同质化泛滥与创作手法的单调
幻想题材网络剧的同质化泛滥现象,大致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被粗劣的制作包裹着的类型同质化,二是艺术媚俗倾向下的内容同质化。
先谈谈类型同质化。中国科幻研究中心等机构发布的《2023中国科幻产业报告》显示“2022年科幻影视产业总营收83.5亿元,同比增长16.1%”" 参见孔繁鑫、雷渺鑫:《报告:2022年中国数字阅读营收首次超纸质阅读》,光明网,2023年5月30日,https://digital.gmw.cn/2023-05/30/content_36596249.htm,访问日期:2024年5月15日。,但这主要来自科幻电影的稳步增长与科幻微短剧的方兴未艾,而科幻剧相对稀缺。在这里,一些科幻网络剧还刻意模糊科幻与奇幻的界线,借科幻之名行奇幻之实。例如,《田耕纪》让主人公进入一款古代种田游戏的框架设定很“科幻”,但该剧真正描绘的是以现代人的思维处理古代农耕社会的生活琐事;又如,《司藤》的女主人公是外星基因和地球植物的融合体,这一设定确实“科幻”,但该剧讲述的是成了精的妖怪坠入爱河的奇幻故事。事实上,自2021年即“国产科幻剧发展元年”" “2021年是国产科幻剧发展元年”是业界基于两个原因给出的说法:其一,2020年8月,国家电影局、中国科协印发《关于促进科幻电影发展的若干意见》(简称“科幻十条”),扶持了科幻类型创作;其二,2021年,在科幻剧《你好,安怡》等热播的同时,还有63部重点科幻题材剧处在筹备、待播状态中。以来,在注重青年想象的网络剧领域,真正属于“现象级”的科幻作品寥寥无几。与之相对,奇幻网络剧比比皆是:向前追溯,2014至2016年,每年至少有一部奇幻剧为观众所津津乐道;2017至2019年间,《陈情令》等作品开始成为“爆款”;2020年至今,奇幻剧总体呈现出“减量增质”的发展趋势,出现了《棋魂》《长相思》《玉骨遥》等一批热门作品。
再谈谈内容同质化。当前的幻想题材网络剧普遍执着于讲述爱情故事,上演穿越戏码。
这首先典型地表现为那些跨越种族的爱情故事千篇一律。其中,“改良”而来的奇幻之作喜欢聚焦人类与“外星种族”间的爱情,例如《爱上北斗星男友》《结爱·千岁大人的初恋》等一众作品都沿袭韩剧《来自星星的你》的叙事套路,讲述女主人公与“高颜值”的外星男友相恋的故事;《外星女生柴小七》《恋上喵星人》等则在性别上进行置换,把故事变成了男主人公爱上外星女生。至于“颠覆”而成的玄幻、仙侠类型,则习惯描绘仙凡之恋,例如《护心》是女主人公爱上洪荒大神,《司藤》则是男主人公倾心于异族半妖。当然,更多的幻想题材网络剧将焦点放在了神仙之间的爱情上,如《沉香如屑》中的帝君与莲花,又如《苍兰诀》中的月族月尊与兰族神女——创作者费尽心思要将一段恋情置于四海八荒、仙魔乱战的沧海桑田中,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作品更能动人心魄。而那些具有一定科幻色彩的网络剧则将主人公的恋爱对象设定为虚拟生命,例如《完美的他》《新人类!男友会漏电》等讲述女主人公与人工智能之间关于爱的故事,《你好,安怡》《仿生人间》等则上演男主人公与机械生命间的爱情戏码。
内容的同质化也表现为穿梭于时空之间的设定层出不穷。奇幻剧中,2019年的《我在未来等你》从著名的香港电影《新难兄难弟》(1993年)中汲取灵感,使用了回到过去致力于与亲人和解的叙事套路。自此,相似的作品难以尽数,如表现女儿邂逅年轻时母亲的《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讲述儿子帮助母亲成长的《他跨越山海而来》、展现父亲遇见未来儿子的《我和我爸的十七岁》等。科幻剧里,2022年的《开端》在叙事模式上开“时间循环”之先河,此后大批相似之作又密集出现,而且其中《循环初恋》《一闪一闪亮星星》等作品居然又在用时间循环的模式讲述爱情故事。
幻想题材网络剧的同质化泛滥现象,反映了其创作手法的单一化。具体说来,此类作品过度采用浪漫主义手法,远离了正统的摹仿原则,“不以真实世界的经验体验为叙事框架,而是描述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以此“在想象和现实的巨大张力空间中产生不可抑制的叙事快感”" 魏明、刘艳:《网络穿越剧的非自然叙事及未来探索》,《天津社会科学》2022年第4期。。诚然,这种“叙事快感”的出现能够带来一种全新的体验,但在实践场域中,创作者们明显更注重在视听层面上构建奇观。乔治·瑞泽尔(George Ritzer)指出,“奇观”才是消费时代的“吸睛”手段——“如果想要保持吸引足够多消费者的能力,消费圣殿就必须不断地重新赋魅”,而这“依赖于它们创造奇观的能力”。" [美]乔治·瑞泽尔:《赋魅于一个祛魅的世界:消费圣殿的传承与变迁》,罗建平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138-139页。换言之,幻想题材网络剧创作手法的单一,实际上是现代消费主义的浪漫表征的流露:它只注重塑造出一种视觉上的奇观,并不关注内容的独特性,因为即便情节不断雷同,作品依然能在“算法驱动”下使用“视觉奇观”来吸引青年群体。
三、精神与手法:幻想题材网络剧精品化创作的原则辨析
面对前述关键矛盾在实践场域中引发的诸多乱象,幻想题材网络剧需要重新审视其秉持的创作精神与采用的创作手法。从历史维度视之,中国特色的艺术创作无论何种题材,历来讲求“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文心雕龙·辨骚》),这里的“贞”与“实”即创作精神的彰显,而“奇”与“华”则是创作手法的体现。这便是现实主义创作精神与浪漫主义创作手法的合一。从当下发展维度观之,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文艺创作方法强调“用现实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情怀观照现实生活”" 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0页。。因此,幻想题材网络剧精品化创作的原则应是:在创作精神上立足本来,呼应中国文艺创作的传统;在创作手法上面向未来,顺应幻想题材作品创作的趋势。
(一)观照当下:现实主义精神的凸显
幻想题材网络剧当然需要带有浪漫主义精神,但这并不意味着唯浪漫主义精神是从。沿着时间与空间维度展开观察可见,对幻想题材网络剧而言,强调现实主义精神尤为重要。换言之,创作者天马行空的思维要“在作品中体现出……对人的一种高度关注,对人的生存状态、精神状态,以及命运的关注”" 白烨:《现实题材与现实主义》,《长篇小说选刊》2018年第6期。,而非一味将自我置于中心地位,只顾抒发个体情感。
从浪漫主义思潮的起源观之,中西方宗教观的迥异,让幻想题材作品在中西文化中的地位有一定的差异。在西方,浪漫主义思潮的兴起受基督教文化影响极深,其对主观性的强调、对人的内心世界的关注实则与宗教思想殊途同归。因此,西方幻想题材作品中塑造的英雄形象往往需要经历一个由人到神的转化过程。这种非理性主义思潮的出现,直接导致浪漫主义文学中充斥着神秘主义、直觉主义和超验主义,由此导致奇异、魔幻之作比比皆是。再看中国的历史演进,宗教在世俗生活中始终只处于附庸地位,所以国人崇尚的美就在人世,即便是神话传说中的天上诸神,大多也为凡人所化。换言之,中国历来的文艺作品纵是激情四射,也需理性表达。这也是幻想题材在西方屡见不鲜却未在中国占据主流地位的原因所在。
而从浪漫主义思潮的发展来审视,个体与社会之关系在中国与西方的不同,也导致两边的幻想题材作品的内在机制大相径庭。随着浪漫主义思潮的演进,西方创作者不再“体现伦理、宗教和政治的普遍理想,而只体现主体个人的意志、情感和愿望”。" 参见[德]黑格尔:《美学》(下),朱光潜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8年版,第1320页。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将该思潮演进的目的归纳为“在于把人们的人格从传统道德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并提出“自我中心的热情一旦任其发展,就很难再让它服从社会的需要”。" [英]伯特兰·罗素:《西方哲学史》,耿丽译,重庆出版社2016年版,第400页。换言之,浪漫主义精神主张的个体解放容易将个人与社会对立起来,而这在中国从未有过。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阳货》)这就是说文艺要以激发心志为起点,去观察社会,团结民众,针砭时弊。实际上,中国文学理论历来主张“诗言志”“文以载道”,强调通过个体抒怀去反映大千世界。
在时间维度上洞鉴古今,可见中国的文艺创作历来强调对“当下”的观照,哪怕在创作幻想题材作品时也是如此;从空间维度体察中西,则可见西方幻想题材作品对浪漫主义精神的推崇有其宗教和社会方面的原因,这一点与中国截然不同。即便如此,“奇幻之父”托尔金(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也在强调幻想题材作品“内在现实的一致性”,即“倘或理性消失殆尽,全盘怪力乱神,幻想便沦为妄想,难免行之不远”。" J.R.R.Tolkien,The Tolkien Reader(Ballantine Books,2001),p.74.徐庆雯在为“缪思奇幻馆”所写的开馆宣言中也阐述道:“我们需要想象力,不是教唆逃避现实,陷溺虚无,却是要鼓励转换视野,伸展心智……”" 参见叶永烈:《奇幻热、玄幻热与科幻文学》,《中华读书报》2005年7月27日第14版。因此,幻想题材网络剧精品化创作应秉持观照当下的原则,将现实主义创作精神置于首要地位,以解决价值观方面的问题。
(二)“世界构建”:浪漫主义手法的丰富
浪漫主义作为一种创作手法,看重“表现”,好比中国传统诗歌创作强调的“比”与“兴”,例如“庄周梦蝶”正是以梦之想象将情意移入境中,从而让意境臻于完美。然而,“庄周梦蝶”重在描述“梦”这个故事,而非渲染蝶之世界的神奇。这种对情节的关注远胜于对世界的关注的浪漫主义手法,同样主导着幻想题材网络剧的创作。从影视发展的趋势观之,当下以幻想题材见长的西方正在热议“世界构建”,这也许能为丰富浪漫主义创作手法以避免同质化现象提供一些参照。
必须指出,“世界构建”一语里的“世界”并非指代网络剧作为媒介所构建的那个包罗万象的荧屏世界,而是指幻想题材作品中的故事世界,即“由叙事唤起的、具有可扩展性的幻想世界”" 施畅:《故事世界的兴起:构筑技艺与复魅文化》,《文艺理论研究》2022年第6期。。结构主义叙事学素来对“故事”和“话语”有区分,注重通过“话语”将“故事”简化为一系列事件,而“世界”则被视为“故事”中不起眼的组成部分,只作为事件发生的背景而存在。然而,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如今的创作者早已能用计算机生成图像(CGI)技术为在绿幕前拍摄的主角创造无限可能的背景。在这种技术环境中,幻想题材网络剧自然也让“现实拍摄逐渐让位于计算机建模的虚拟之作”,使自身在某种程度上如同游戏——“游戏的视觉呈现方式是虚拟的,它可以脱离于外部世界的客观存在,实现了人类的精神图景的可视与可触化”。" 蒲剑、魏梓恒:《电影·游戏·元宇宙:人与影像的主客关系之辩》,《当代电影》2024年第3期。阿兰·波拉特(Alain Boillat)指出:“事实上,对于好莱坞产业的正常运作来说,讲故事曾经是不可或缺的,但现在似乎正被世界构建所取代。”" A.Boillat,Cinema as a Worldbuilding Machine in the Digital Era:Essay on Multiverse Films and TV Series(John Libbey Publishing,2022),p.10.好莱坞资深编剧顾问约翰·特鲁比(John Truby)在其《故事写作大师班》一书中也不再仅关注情节结构和角色设定,而是建议“根据一定的物理元素(自然环境、人造空间、技术和时间)并通过(角色)渐进的转变来构建一个世界”" J.Truby,The Anatomy of Story:22 Steps to Becoming a Master Storyteller(Barnes amp; Noble,2007),p.145.。正如弗朗索瓦丝·拉沃卡(Franoise Lavocat)所言,当技术为想象力插上翅膀时,“可能世界的想象和网络文化之间的亲和力变得如此明显”" F.Lavocat,“Possible Worlds,Virtual Worlds,”in Possible Worlds Theory and Contemporary Narratology,eds.A.Bell and M.L.Rya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2019),p.272.。因此,“故事”和“世界”的概念在理论层面上确实应分开考虑,且若展望未来,“构建世界”无疑比“讲述故事”更重要。
所以,对幻想题材网络剧而言,倘若其首先被视为构建故事世界的一种手段,那么这些被创造出的“世界”必然会反哺剧集要讲述的故事。问题在于,“世界构建”的任务或许既艰巨又繁琐。一方面,各个故事世界会因幻想程度的不同而在构建难度上有极大差异,比如加里·沃尔夫(Gary Wolfe)就将故事世界纳入“低度—高度”的渐变光谱:“低度幻想发生的背景还是真实世界,不过有幻想之物混杂其间,而高度幻想则是将现实世界推倒重来、重新设定。”" G.Wolfe,Critical Terms for Science Fiction and Fantasy:A Glossary and Guide to Scholarship(Greenwood,1986),p.52.就奇幻网络剧而言,无论是改良作品抑或颠覆之作,其中的世界皆属于低度幻想世界。即便是相对最为复杂的仙侠剧的世界构建,也无非只是对古代真实世界的一次模拟和改造。而科幻网络剧中的世界一般就属于高度幻想世界了,所以此类作品数量相对稀缺。另一方面,故事世界的构建需要足够的耐性。当年托尔金“构建”《魔戒》里的“中土世界”历时50余年,甚至还为此创造出一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语言;乔治·R.R.马丁(George Raymond Richard Martin)“创造”《冰与火之歌》中的“维斯特洛大陆”已耗时28年,至今尚未完结。显然,要做好丰富的故事世界构建,打磨出差异化的精品,是需要投入极大的耐心、拥有极强的专业精神的。反观现有的幻想题材网络剧,“浮躁”的问题在创作手法上暴露得尤为明显。因此说,幻想题材网络剧精品化创作应坚持“世界构建”的原则,以丰富浪漫主义创作手法,从而减弱同质化倾向。
四、祛魅与返魅:幻想题材网络剧
精品化创作的策略规划
在作品中贯彻怎样的创作精神关乎“目的”,而采用何种创作手法则属于“手段”。如果承认“幻想题材网络剧精品化策略”这一课题讨论的是如何以浪漫主义创作手法观照现实,那么就需要探讨如何在作品中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以完成“文化祛魅”,以及如何构建以“世界”为中心的审美范式以实现“艺术返魅”。
(一)文化祛魅: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
“祛魅”(disenchantment)一词以否定式的前缀“dis-”去形容“魔力”(enchantment),简单理解便是指“去神秘化”。这是马克斯·韦伯(Max Weber)对“西方理性主义”思想的概括——他指出,科学技术实现了文化祛魅,赋予人们勇气,“使得人们能够正视以往难以或不敢正视的事物”,从而“以前所未有的信心涉足一切可能的领域”。" 参见夏天成、武元婧:《文化赋魅、祛魅与返魅对文化发展及矛盾化解的启示》,《新疆社会科学》2015年第4期。从创作精神的角度来说,幻想题材网络剧同样需要创作者以直面生活的勇气完成文化祛魅,“摒弃‘甜宠悬浮’与架空、歪曲历史的不良创作风向,去浮华浮躁、重创作规律,加重文化含量,提升艺术质量”" 尹鸿、司若、宋欣欣:《新主流 新形态 新走向——中国电视剧、网络剧产业观察》,《传媒》2021年第11期。,由此把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坚持好,用正确的价值理念指引青年观众的人生方向。当然,在精品化工程持续推进的当下,一些幻想题材网络剧已然在通过角色塑造、情节设定来更好地观照现实了,下面对此作一简要梳理。
在角色塑造上,幻想题材网络剧已经开始打造有为、无畏的青年形象。首先,科幻剧中屡屡出现临危受命、百折不挠的时代青年形象。例如,《开端》聚焦一辆即将爆炸的公交车,以25次时间循环展现新时代青年的勇气、智慧和担当;《端脑》描绘一款游戏中的世界,在虚拟与现实的交错中,刻画出主人公坚定的立场和坚强的意志。其次,奇幻剧中也不乏为守护苍生社稷而舍生忘死的热血青年形象。例如,《风起洛阳》塑造出阶层不同却选择一致的热血青年群像,他们为了江山和百姓宁可肝脑涂地;《梦华录》《田耕纪》在现代思维的古装戏里展示了互助成长;《少年歌行》《莲花楼》在刀光剑影的江湖梦中诠释了侠义无双;《青云志》《长月烬明》在“清歌踏月上九天”间凸显人性之光。
在情节设定上,幻想题材网络剧逐渐开始从局部到整体传递向上向善的价值观。首先来看局部元素的植入,主要表现为一些奇幻剧尝试“在民俗事项(象)、空间物象与神话意象等方面反映民间生活的人情物理”" 朱斌:《“想象的民间”:论中国古装网络剧的故事世界与文化意涵》,《中国文艺评论》2023年第4期。,以此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体表现包括:第一,融入文化元素,如《鹤唳华亭》中出现了射柳、点茶的场景,《苍兰诀》里重点表现了苏绣、漆画等;第二,展现古城风范,如《风起洛阳》展示了古都洛阳的历史底蕴,《司藤》描绘了大理古城的美丽风情等;第三,演绎神话原型,如《苍兰诀》的人物架构滥觞于楚文化中的神话体系,《宸汐缘》更是融合了多个不同的神话体系等。其次来看整体剧情的展开——不少作品在讲述爱情故事、演绎穿越人生的同时,也在尝试结合当下、观照生活,例如:科幻剧《我的波塞冬》和奇幻剧《司藤》虽描绘爱情故事,但蕴含对社会问题的反思,前者聚焦海洋生态,后者关心森林资源;奇幻剧《为有暗香来》《我在未来等你》虽表现的是不同时代的梦境,但皆关注青年成长问题,前者是对女性地位问题的投射,后者是对青春美好梦想的回望;《庆余年》《唐朝诡事录》等的情节虽是并无历史依据的大胆假想,“但对于某些社会历史元素的呈现内含着一定的辩证思维,没有陷入机械片面乃至荒腔走板的思维误区”" 韦丰:《〈唐朝诡事录〉:奇异想象赋能类型创新》,光明网,2022年9月30日,https://wenyi.gmw.cn/2022-09/30/content_36061142.htm,访问日期:2024年5月26日。。
(二)艺术返魅:以“世界”为中心的审美范式
“返魅”(reenchantment)一词,以代表“再”的前缀“re-”强调重新赋予事物以魅力,在这里指的则是以艺术的手段让青年受众群体找回对幻想题材网络剧的审美感知。事实上,无论是角色塑造还是情节设定,皆属于从故事层面入手来贯彻现实主义创作精神,但从原则层面视之,要丰富浪漫主义手法,须将“世界”的重要性置于故事之上。倘若仅在角色与情节层面进行改良,虽然能为规范价值导向提供宝贵的经验,但仍不可避免会引发“关注现实的功利性的增强”“对刚被解放不久的想象力造成了压抑”" 闫海田:《后玄幻时代的“现实主义”——2018年现实题材网络小说创作综述》,《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2期。等问题。因此,要达成艺术返魅,便需要在作品中倡导以“世界”为中心的审美范式,通过关注故事世界的构成要素、基本形态和底层逻辑,来确保作品想象力的彰显。
若从构成元素来看,幻想题材网络剧的故事世界当如苏珊娜·托斯卡(Susana Tosca)等学者所言,具有“一套通过多媒介形态实现或衍生的、关于虚构故事及人物的总体目录”" S.Tosca and L.Klastrup,Transmedial Worlds in Everyday Life:Networked Reception,Social Media,and Fictional Worlds(Routledge,2019),p.33.。迈克尔·席勒(Michael Saler)将此总结为“丰富的经验性材料,讲究逻辑和细节,而且通常辅之以貌似严谨的证据”" M.Saler,As If:Modern Enchantment and the Literary Prehistory of Virtual Reality(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25.。马克·J.P.沃尔夫(Mark J.P.Wolf)则从“世界架构”包含的三个方面指出,这些材料要能勾连现实、陈设完备、细节自洽:“创造指的是幻想世界中的地图、历史、生物、生态、语言、文化、习俗等要素,均有其依据而非天马行空;完整意味着陈设完备,至少得保证有足够的细节来解释人物的背景、经历和动机;连续指的是细节合理,前后贯通不矛盾……”" M.J.P.Wolf,Building Imaginary Worlds:The Theory and History of Subcreation(New York:Routedge,2012),p.33.无论何种定义,实质上都在要求幻想题材网络剧的故事世界做到细节丰满、逻辑自洽,而非止于肤浅悬浮和胡编乱造。
若从基本形态审视,则众多学者对故事世界的区分方法并不一致,如:詹姆斯·沃尔特斯(James Walters)的想象世界、潜在世界和其他世界,阿尔伯特·温德兰(Albert Wendland)的自然/人造概念世界、风格感知世界和内部感知世界,等等。笔者认为,阿兰·波拉特以单一、多元与兼容为标准所论述的三组(共七种)不同类别的世界,正好能涵盖各种幻想题材网络剧。下面分别简介之。
第一组,单一世界,有两种。这指的是作品只构建出一种故事世界,具体情况包括遥远世界和人造世界。例如,奇幻剧《盗墓笔记》和《鬼吹灯》系列选择了现实世界中人迹罕至的险远之地,呈现出瑰奇、古怪、雄伟的非常之观,此即为遥远世界;科幻剧《无主之城》中,主人公不断探索空无一人的废墟之城,终于意识到他所在的世界只是人工智能的实验室,此即为人造世界。
第二组,多元世界,含三种。这指的是作品中构建出至少两个世界,具体情况包括替代世界、平行世界和虚拟世界。
替代世界是指作品“在同一情节中召唤出至少两个不同的世界,以探索众多可能存在的叙事替代方案”" A.Boillat,Cinema as a Worldbuilding Machine in the Digital Era:Essay on Multiverse Films and TV Series(John Libbey Publishing,2022),p.149.。幻想题材网络剧中存在下面两种形式的替代世界。其一,科幻剧中的时间循环,通常表现为主人公不断重复地穿梭于线性呈现的时间,以纠正过去、逃离现在或者拯救未来。" 尤达:《哲思的抽离 娱乐的注入——浅谈电影中的“永恒轮回”观》,《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20年第2期。倘若以呈现方式细分,《开端》《救了一万次的你》等剧中的替代世界是连续分布的——这就如同大多数电子游戏,每次“Game Over”(游戏结束)后都会在同一个起点重新开始,而每次新的尝试都被认为是对先前探索的改进;而《循环初恋》《一闪一闪亮星星》等剧中的替代世界是交叉分布的,即原初世界与替代世界中发生的故事彼此交错。其二,奇幻剧中的时间穿越,即剧中叙事只存在通过穿越而形成的唯一替代方案。此类作品难以尽数,然而大多放弃了对原初世界的表现,从而专注于刻画替代世界,呈现出向单一世界演进的趋势。
平行世界则与替代世界极为相似,但不强调情节的同一性,而是注重两个世界的同时存在与相互可及。换言之,这类作品将一个世界作为另一个世界的严格镜像,由此可能涉及主体的同一性,即允许两个一模一样的角色存在。科幻剧《端脑》《百慕迷踪》和奇幻剧《异物志》等皆构建出了此类世界。
虚拟世界中也至少存在两个世界,其中第二世界是虚拟化的存在。目前的幻想题材网络剧因对“虚幻”一词的理解不同,制造出的虚拟世界也可分为两种:奇幻剧将“虚拟”理解为一种文本拟像,在作品中构建出作者与主角共同在场的“书中世界”,如《庆余年》《传闻中的陈芊芊》《我的巴比伦恋人》等;科幻剧将“虚拟”理解成因计算机科学不断发展而出现的虚拟沉浸,由此在作品中构建出虚拟仿真的“游戏世界”,如《19层》《超时空大玩家》《脱轨》等。
第三组,兼容世界,有两种。如前所述,作品既可能构建出单一世界,也可能构建出多元世界。由此,又可以区分出超自然世界和心理世界。
先看超自然世界,它存在于奇幻剧中——某些作品依附于一个出现了超自然力量的现实世界,这属于单一世界构建,例如《倒数三秒爱上我》的世界里存在一条能让人产生爱意的项链,《致命愿望》中有一款能让人愿望成真的应用程序(App),《司藤》《恋上喵星人》《蓬莱间》等剧中则是一个新物种莅临人间。更多的作品则是从单一世界迈向多元世界,建立了一个包含两个世界的宇宙。例如:玄幻剧《异人之下》中,主人公经由现实世界进入“八大奇技”引发纷争的“异人世界”;仙侠剧中的人间则往往是历劫之地,焦点集中在“仙”“魔”两界。
再看心理世界,它是经由主人公的想象或梦境投射出的世界,且根据投射范围的不同,有“完整”与“部分”之分,前者属于单一世界,后者则是多元世界。若一部幻想题材网络剧的所有情节皆为主人公的梦境,则此时构建出的心理世界属于完整投射,目的主要是解决穿越或重生的合法性问题,《为有暗香来》《梦回》等剧皆属此类;至于部分投射,是说其构建出的心理世界与主世界相勾连,角色需要穿梭于两个世界,例如科幻剧《梦境规划局》中一群梦境规划师不断进入他人的梦里,奇幻剧《华胥引》的主人公们能够通过梦境预见未来,从而改变命运。
故事世界的构成元素、基本形态反映着一种底层逻辑,即“根据虚构世界的真值标准和现实世界的现实标准两种标准来衡量”" 赵炎秋:《可能世界理论与叙事虚构世界》,《文艺争鸣》2016 年第1期。。说到真值标准,首先需要承认虚构的世界具有独立性:“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的事物和个人,其真实与否就不应根据它们同现实世界的关系,而应根据它们在虚构世界中的相互关系,根据虚构世界本身的逻辑来判断。”" 同上。这是对创作者想象力的一种肯定,会鼓励其根据故事世界的“相互关系”和“世界逻辑”去编织“总体目录”,以形成完备且自洽的细节。而说到现实标准,也就是意识到世界是由创作者按照现实世界想象而来的,具体包含三种因素:其一,现实因素,即现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可然律与必然律——前文提到的迈克尔·席勒的“经验性材料”、马克·沃尔夫的“创造要有依据”的论点,指向的皆是现实因素,即想象需要从现实出发,不可胡编乱造;其二,文化因素,指体裁、流派等引发的风格问题,世界的基本形态与此息息相关;其三,意识形态因素,关涉作品的创作价值问题。倘若幻想题材网络剧能够坚持真值标准,同时蕴含充足的现实因素、文化因素,那么便有望做到细节丰满、源于生活且精彩纷呈;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关注意识形态因素,自然会符合“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精品化标准。
然而,从实践场域观之,幻想题材网络剧的真值标准尚待强化,现实标准问题更多:就现实因素来说,脱离实际之作仍比比皆是;就文化因素而言,它对世界基本形态的认知才刚刚起步,且过度集中于构建超自然世界。这些问题皆待创作界戮力解决。
结" 语
综上所述,当前幻想题材网络剧在创作上处理“核心问题”的水平仍然有限,作品价值观偏失、同质化模仿的状况比较多见,因此亟待树立现实主义创作精神与浪漫主义创作手法合一的原则,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以完成“文化祛魅”,构建以“世界”为中心的审美范式以实现“艺术返魅”。值得注意的是,这类网络剧似乎正在尝试以故事为中心的精品化策略——其本质是在讲究价值导向的同时注重审美范式的改良,这与现实题材网络剧如出一辙。事实上,幻想题材网络剧可以更加注重自身特色,其精品化创作的逻辑起点可以是审美范式的重构,即从以故事为中心转向以“世界”为中心,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价值引领。从这一维度说来,海外一些极具“传播力”的幻想题材剧集已经在致力于让观众感受更为复杂的故事世界,它们在文本内部让世界的多种形态彼此渗透,进而构成统一的整体,从而既善于展现情节的多样性,又善于产生各种形式的叙事张力。这种“世界”扩展方式不仅可以帮助剧集在市场上取得成功,还可以由此形成玛丽-劳尔·瑞安(Marie-Laure Ryan)所言的“滚雪球效应”:“使用续写‘前传’或‘后传’等手段填补空白,让人物访问故事世界的未知区域,将次要人物转化为故事的主角,并添加更多人物和事物。”①在人工智能有可能全面介入影视创作的当下,中国的幻想题材网络剧需要在紧跟世界潮流的同时彰显自我特色——概言之,要以价值引领塑其魂,以审美范式造其形,在情理融合中构建出多姿多彩的故事世界。
本文系江苏省第六期“333人才”2022年培养支持资助优秀青年人才项目“国际传播视域下新主流影视剧的叙事策略研究”、南京艺术学院2024年度新质生产力研究专项课题“世界构建视域下影视作品新质生产力的叙事表达”(编号:2024XZZD02)的阶段性成果。
①" Marie-Laure Ryan,“Transmedial Storytelling and Transfictionality,”Poetics Today 34,no.3(2013):361-388.
作者简介:尤达,南京艺术学院传媒学院教授,艺术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影视摄制、网络视听、国际传播。
The Fusion of Emotion and Reason in “World Construction”:
On the Fine Creation of Fantasy-Themed Webisodes
You Da
Abstract:At present,there are a large number of fantasy-themed webisodes.With the advent of the era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such works will continue to emerge.Therefore,the high-quality creation of fantasy-themed webisodes has become an unavoidable issue of the times,and research can be carried out along the path of “core contradictions,problem symptoms,basic principles and development strategies”.The high-quality creation of fantasy-themed webisodes should combine the spirit of realism with the techniques of romanticism,and focus on the “world construction” of the work in the fusion of reason and emotion.This can not only highlight the mainstream values to achieve spiritual guidance,but also occupy the mainstream market to meet the needs of audiences.
Keywords:webisodes;fantasy theme;spirit of realism;romantic technique;story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