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构与建构之间

2024-01-01 00:00:00刘晨
翠苑 2024年5期
关键词:解构虚构鲁迅

学者型作家往往力图以个人化方式揭开作家的神秘面纱,同时以略带戏谑的语言,夹杂对科技、对文学未来的担忧。学者型作家房伟的小说集《杭州鲁迅先生》之“新”,不仅在于对传统主流文学的解构,更在于形式背后多重审美意蕴的建构,由此,以非典型写作方式实现了小说题材与写法的双重突破。小说集《杭州鲁迅先生》以独具特色的艺术形式和直击灵魂的死亡瞬间,令人眼前一亮,不同于传统的小说与人物传记,作家以推理和想象,在历史与未来之间,将有关作家的故事和先锋写法进行了完美缝合。相较于传统文学相对固定的某一文本形式,房伟的《杭州鲁迅先生》实现了比较大的突破,他在后记中说:“力争做到每篇都有不同创意,不重复主题,也不重复写法。” 小说集《杭州鲁迅先生》中的每一篇小说都有其独特之处,实现了对传统小说文本形式的解构,并建构起独特的人物传记写法和小说模式。

文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也是小说中主人公们徘徊迷茫的一个问题。作为学者的房伟,抛弃了理论书本对于文学意义的界定,直观地从个人感受出发去探讨文学在当下乃至未来的意义。从五四文学开始,文学就是启蒙的文学,到了左翼时期是政治革命的工具,战争时期是文人摇旗呐喊的反抗。文学史上的文学从来都是具有宏大意义的,即使是风花雪月也必蕴含着某些生存哲理。而具有一定地位的作家也必要与宏大的创作休戚与共,一旦文学创作的热情丢失,也被意味着作者的毁灭。“文学有什么用?它抵不过机枪大炮,只不过让年轻的男男女女伤心流泪,或顾影自怜。然而,世界如果没了文学,又将多么寂寞?”这是寻找郁君的那位日本人的感悟,也隐含作者房伟的声音,同时也是书中所有的小说家们“至暗时刻的喃喃低语”。郁达夫在晚年无声地毁掉自己,为了情人甘愿堕落写旧体诗,褪尽了生命的狂气,变成了一个甘于平庸的“无才之辈”。文学创作热情的消亡,对于作家而言就意味着另一种程度的死亡。

在小说《侧写师遗情录》中,作者有意在古今时空中自由穿梭,打乱原本小说的人物关系,建构起一个似真似幻的未来世界。在千年后、异世界,所谓侧写师就是文学家,侧写的任务依旧是要求侧写师们传承历史厚重感以及文学的使命感。写祷告文的侧写师们生活在光鲜亮丽的地上社区,而为了逃避宏大的侧写任务的爱玲却不得不幻化成仿生人在地下苟活,结尾她的信也同样是对文学侧写终极目标的困惑,她不能忍受那些沉重的责任,只想写属于自己的文字。她的困惑也同样是房伟对于张爱玲本人的一种致敬。当承载着历史责任的雅文学敲锣打鼓地高歌猛进,是否描写书写情爱的俗文学就低人一等?自古文学史所看重的大多是文学到底该“祛魅”从而走向个人化的生活,还是依旧传承承载厚重责任感的传统?结尾柳原面对这两种侧写的难题陷入了徘徊。《惜琉璃》更是直面新世纪媒介多样性对文学及作家、写手冲击的一个现状。三个写网络文学的写手有了各自的生活,琉璃子作为主要描写的一个网络写手,沉浸在自己的小说世界而不愿面对世俗,而世俗对于网络文学地位的不认可也是导致她死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房伟有意使用嵌套式故事结构,同时又有所差异,虚构的小说和虚构的信件,间接流露出作家们的思想,同时进行视角的转换。在《寒武纪来信》中,他将叙述人外视角与书信或是创作中的人物内视角相互转换,大人物和小人物彼此之间互相映衬,真鲁迅的神圣光环与假鲁迅的悲哀对照,大家张某平人生体验的戏剧性与小学者吴泰州自认为的平庸相呼应。而同时嵌套式故事结构的好处在于,使读者对于悲剧的承受者产生疑问。到底悲哀的是模仿鲁迅的假鲁迅,还是那个写假鲁迅被退稿的章谦?悲哀的是张某平这样功名一世却最终晚景凄凉的历史名人,还是像吴泰州这样的小研究者?但转念一想,假鲁迅又何尝不是章谦,张某平的人生也未必如吴泰州得意,视角转换所产生的后知后觉正体现在此。时代洪流中的大人物有着光环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而小人物的落魄显得价值更低,正像章谦的退稿信中所讲“先生太伟大了,不是凡人能虚构的”。历史上的大家们被神化,小人物无权亵渎,这是大家被赋予的悲哀,也是小人物的悲哀。章谦的做法被否定,被金教授认为是“走错了路”,被“我”认为是没有把握好资源,而偷窃的论文使“我”评上了副教授,真真假假,充满了戏谑与讽刺效果。《谋杀女作家》则采用的是人物内视角之间的转换。两个“我”内聚焦的交替,独特新颖的同时又能参透不同的人生体验。第一个“我”是凶杀案的调查者之一,第二个“我”是作案者,而房伟别具匠心地将二者的叙述互相穿插,隔空对话,一边是对凶手作案动机的揣测和推理,另一边是凶手对作案动机和心理的自述,而在这两个“我”的叙述中,还原事情的全貌的同时,又能够把握对于不同立场上人物心理的波动。视角的转换解开悬疑,将轰动当年的凶杀案写得直击推理小说,女作家的死在此显得更为荒谬。《苏门答腊的夏天》以一个日本人的视角去寻觅郁君死亡的真相,而《侧写师遗情录》《外卖员与小说家》等篇又融合了一些废土文学和未来科技元素,对死亡进行了一种新的建构:未来科技下的人类到底该如何生存?文学究竟如何生存?房伟抛出这些问题,让如今享受高科技福利同时又被科技束缚住的读者不禁去思考人类未来的去处。

房伟通过自身对于文学史的研究,将现代文学史中的人物进行想象性建构,让我们从他的文本中感受到了作家们的沉沦。真实的小说家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到底是如何思考的,人们无从得知。而房伟则以历史事件为底子,去幻想他们最后一刻的虚无。《“杭州鲁迅”先生二三事》中并未侧重于对鲁迅的歌颂,而是通过真鲁迅讲述着无数个鲁迅光环背后的小知识分子——“假鲁迅”的悲哀;在《苏门答腊的夏天》中,郁达夫不再是那个五四的进步先驱,而是那个在晚年“自我毁灭”并在生命的最后寻求“孤独的死”,永远地将生命定格在苏门答腊的那个夏天,留下“郁达夫之死”这个未解之谜的郁君。而房伟在叙述这些作家们的最后一刻时,像个无情的摄影机,记录下不为人熟知的另一段历史,却将感情隐藏在叙述者身上,让最接近真相的叙述者去直面死亡的绝望与迷茫。《谋杀女作家》中,让诗人为之倾倒并付出生命的有名诗人戴厚英却因利益死于一个同乡厨师之手;《一九九七年“海妖”事件》聚焦成名前的王小波内心,真实还原不得志文人的内心流动,远比赞扬作品本身来得深刻;《寒武纪来信》中一代海派文人张某平晚年却在劳改中度过,自己解构自己笔下的情爱世界……

作者解构了现代作家崇高且神圣的地位,解构了以文学作品为基准的对文学家的评论。大多数读者对于作家的认识都来源于作品,而房伟却抛开他们的作品,以真实事件为底子,虚构与非虚构相结合来表达他们对于人生、对于死亡的思考,使得读者对于作家们抽象人格的认识落实到了真实之上。并且作者毫不避讳谈及关于小说家们死亡的一些隐晦话题,将本该赋予神秘和传奇色彩的大家之死无情地消解,将赤裸的真相呈现在读者的面前。“谁能将宪兵队翻译,那个满脸皱纹、穿着油腻长衫的华人,与‘伟大的中国文豪’联系在一起?”房伟将笔触聚焦到神秘的作家们的最后一刻,没有华丽的修饰也没有充满敬畏的词句,有的只是平淡的对于凡人的悲哀。但是对于作家神秘或神圣地位的消解并不意味着不尊重,而恰恰又是以另一种形式对他们的致敬与怀念。房伟以或推理,或虚构梦幻的形式记录了作家们最后时刻,以虚构方式建构出更为完善的、更具血肉的作家形象。

对于文学意义的归属,房伟没有直接表露个人观点,而是直接通过自身的创作解构了文学自古以来就应承担起宏大主题这一定义,并建构起文学发展的多样可能性。他不仅每篇所用的风格迥异,融入的元素也不尽相同。早有学者在十多年前对于70后的代表作家的创作就说过:“合时宜的写作姿态或许会获得暂时的掌声和叫好声,但是,文学创作中的合时宜应该警惕,因为它可能伤害的是我们的创造力、疼痛感以及给抽屉写作的勇气。”在当下,文学逐渐去“社会化”而走向“个人化”,对于二者的批判不应仅停留在题材决定论上,而是要跳脱出雅俗层面去看文字背后的穿透力,这也是作家在这本小说中所建构的。

诚然,对于学者型作家创作的探讨,不应当仅仅局限于文与学之间,更应当从文化担当与使命的层面,进行深入探索。作为学者的房伟,以这部非典型创作《杭州鲁迅先生》实现了多层意义上的解构与建构,不仅停留在形式层面,更多地走向了对于文学背后的人生、文学和未来的探讨,也实现了对个人往昔创作的解构与建构,由此见出现当代文学专家在小说创作理念的深刻思考与有效实践,见出一代年轻学者对文学边界的拓展与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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