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慧浚,叶劲松
(宁波大学 商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2020 年8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经济社会领域专家座谈会上明确提出要推动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发展的新发展格局。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再次强调了构建双循环发展格局在未来经济建设中的重要性。加快构建双循环要求通过畅通国内大循环来推动国内和国际双循环,更好地连通国内和国际市场,推动我国对外开放进入更高水平和开放型世界经济的建立[1]。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加入WTO 之后,中国通过吸引外资流入和对外贸易等方式积极参与了全球价值链分工,完成了对外部市场和资源的利用。但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化逆流趋势抬头,畅通国际大循环面临着重大的挑战[2]。在此情形下,有必要为如何实现“稳外资”寻找新的动力源。
对于影响外国直接投资的因素,过往研究大都将注意力置于基础设施建设[3]、市场规模[4]、劳动力要素[5]、产业集聚[6]等因素上。但当前人们正处于以互联网为基础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中[7],且随着数字化、服务化、去中介化以及定制化的“四化”越来越成为跨国企业全球价值链的新趋势,数字和新兴制造技术在国际投资区位决策中的重要性逐渐提升[8]。
数字经济最早由泰普斯科特提出,但不同的学者对数字经济内涵尚未达成一致,例如裴长洪等(2018)[9]从生产手段所采用的技术属性的自然科学角度出发指出数字经济强调将数据信息及其传送作为决定生产率的技术手段;荆文君和孙宝文(2019)[10]认为基于互联网及相应新兴技术所产生的经济活动的总和是数字经济。尽管学术界对数字经济的定义尚未达成一致,但不可否认的是数字经济为世界经济的发展带来了重大的影响。众多学者从数字经济对经济高质量发展[11]、城市和区域创新[12]、绿色发展[13]、进出口贸易[14]、产业结构[15]等方面的影响展开了研究,发现数字经济的发展都产生了积极的作用。
在目前可得的有关数字经济影响外国直接投资流入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三方面。第一,部分学者研究了数字经济对外资流入的影响,其中大部分研究发现区域整体数字经济水平或工业数字化的提高都能通过降低交易成本、提高贸易自由度等机制显著促进外资的流入,并发现存在区域异质性和空间溢出效应[16-17]。第二,对FDI 动机影响上,部分学者认为数字化会扩大当地市场规模,为了抢占先机形成赢家通吃的局面,跨国公司会积极进行对外投资,即数字经济发展增强了市场寻求型FDI,此外,数字经济的发展也会促进海外子公司向母公司回流新技术,且由于知识资产仍具有黏性并局部聚集于部分地区,因此数字化会推动知识资产寻求型的FDI,但数字产品的强地理流动性和数字化带来交易成本的降低会显著削弱资源寻求型和内部效率寻求型的FDI[18-19]。与以上观点不同的是,曹书维等(2022)[20]则认为数字经济发展会使跨国公司放弃传统的营销模式改为线上模式从而抑制市场寻求型FDI,同时指出由于现有知识市场和知识投资交易体系的不完善,数字经济的发展并不利于知识寻求型的外资进入。第三,还有学者对双向FDI 进行了研究,结果发现数字经济可以显著促进双向FDI 协调发展水平,且对临近地区产生空间溢出效应[21]。
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文采用2011—2019 年277 个城市面板数据,利用固定效应模型研究数字经济水平对外资流入的影响,同时将影响数字经济水平作用的因素纳入研究框架,并进一步分析数字经济水平影响的异质性。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第一,本文立足城市视角分析数字经济对外资流入的影响,并将市场化因素和政策因素纳入数字经济影响外资流入的分析框架,为扩大数字经济发展对外资的吸引力提供理论参考,对地方参与双循环和实现“稳外资”目标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第二,本文对不同城市进行异质性研究,为城市差异化发展提供理论指导。
对于FDI 投资动机,2016 年世界经济(达沃斯)论坛联合贸易和可持续发展中心及其他机构发起的E15 倡议会议中将其划分为市场寻求型、资源寻求型、知识(技术)寻求型三类基本投资动机以及包括效率寻求型、竞争定位型等的其他较复杂动机。从市场寻求型角度分析,数字经济的发展促使东道国传统行业转型和新兴行业发展,地方市场规模扩大的同时面临新一轮的市场发展机会,为抢占先机跨国公司会更加积极进入东道国进行投资行为。从知识寻求型角度分析,5G、数字技术、新型基础设施等新兴要素在数字经济时代蓬勃发展,知识和技术资产重要性显著,但知识资产往往产生于个体、团队及企业集群间密切的学习和互动创新中,通信技术的进步并没有削弱获取前沿知识时地理接近的必要性。且广泛分布于海外的子公司也不再单纯扮演技术接受者的角色,出现新技术从子公司向母公司转移回流的现象,因此在数字经济时代,跨国公司出于知识寻求动机而选择海外进行广泛投资。从效率寻求型角度分析,数字经济的发展意味着新生产技术进入生产环节,不仅生产上能够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促进产业结构创新,提高产品的技术复杂度,还能提高上下游企业之间的生产联系和合作效率,提高企业的沟通效率,节约生产和交易成本,因此数字经济的发展可以通过提高生产和交易效率,促进外资流入。数字经济的发展可以增强多种FDI投资动机,促进外资流入,由此本文提出假设1:
假设1:数字经济水平的提高可以促进外资的流入。
邓宁国际生产折衷理论认为跨国公司同时拥有所有权优势、内部化优势、区位优势时才会选择进行国际直接投资。长期以来,进入我国的外资往往拥有技术能力、管理能力、融资能力等方面的所有权优势。但随着国内市场化程度的提高,市场资源配置效率提高,优胜劣汰的企业进出机制趋向完善[22],外资所有权优势在东道国市场竞争愈发激烈的情况下面临被削弱的风险,降低外资进入的信心。因而,市场化程度的提高会降低数字经济发展对外资流入的影响,由此,提出假设2:
假设2:市场化程度的提高会削弱数字经济发展对外资流入的影响。
自数字经济概念提出以来,各国政府都对这一新型经济形态展现出极大的关注度,积极制定相关战略和规划以抢占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的先机。2017 年3 月,我国政府报告中首次出现“数字经济”。2021 年国家发改委正式印发《“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顶层设计了“十四五”期间我国数字经济发展的思路、目标以及重点任务和重大举措。我国在数字经济领域的快速布局和新一轮的发展规划为数字经济的发展以及吸引外资流入创造了发展机遇和政策帮扶。
我国拥有多级行政等级体系以及实行行政发包制和分税制,因此地方政府是政策的实际实践者和地方经济的实际影响者。在国家顶层设计规划数字经济高质量发展时,地方政府势必会出台相关扶持政策以积极响应政策,这些地方扶持政策影响数字经济的方方面面包括数字经济发展对外资流入的作用。而在地方政府中,市委书记和市长作为城市的党政一把手和行政首长在政策制定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同时官员间“晋升锦标赛”[23]的存在通过晋升压力极大地激发了地方主政官员制定政策促进地方发展的热情。但是,由于我国实行地方官员干部任期制和异地交流制度,地方市长和市委书记两位主政官员的任期和任地常常发生变更,新任官员往往会对地方发展战略进行调整,现有政策面临连续性和确定性挑战。这种可能的政策不连续性扩大了投资回报的不确定性,打击外资投资的热情。由此,本文提出假设3:
假设3:政策不连续性会负向影响数字经济发展对外资流入的作用。
考虑到数字经济发展的时间和数据可得性,本文将2011—2019 年设置为样本研究周期。在城市选择中,由于样本整体上缺失严重,本文剔除了西藏自治区的城市以及巴彦淖尔市、克拉玛依市、海东市、陇南市、莱芜市,同时剔除了城市成为地级市时间在2011 年后的毕节市、铜仁市、儋州市、三沙市、哈密市、吐鲁番市,最终选取了277 个城市作为研究对象。本文使用的数据主要来自《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各省市统计年鉴、EPS 全球统计数据库、北大数字金融研究中心以及手工收集的城市官员变更数据等。
1.基准模型。为检验假设1,本文建立以下模型作为基准模型估计数字经济发展水平对外资的影响:
式(1)中:j 代表地级市个体,t 代表时间。γj代表城市固定效应。ηt为年份固定效应,以排除地区和年份差异对回归结果的干扰。ξit表示随机误差项。Xjt代表一系列控制变量。
2.调节效应模型。为验证假设2,本文采取以下模型验证市场化的调节效应:
在上述模型中,marketjt代表调节变量市场化指数,digitaljt*marketjt为数字经济水平与调节变量的交互项。在实证结果中主要关注交互项的显著性和系数θ3的正负。
1.被解释变量(lnfdi):本文采用城市当年实际使用外资额来表示当年城市吸引的外资水平,为消除汇率的影响,将数值单位换算为人民币后取对数。
2.解释变量(digital):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是城市数字经济水平。参考赵涛等(2020)[24]的相关指标,基于数据可得性,本文选用数字普惠金融指数、每百人国际互联网用户数、人均电信业务总量、每百人移动电话用户数以及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从业人员占比五个指标使用熵值法测算各市的数字经济水平。
3.控制变量:为了尽可能减少遗漏变量对模型估计带来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在李浩和黄繁华(2021)[17]的研究基础上,将以下变量确定为控制变量:科技投入(tec),采用城市当年财政一般预算支出中的科技支出占GDP 比重;产业结构(cy),用第三产业和第二产业增加值占GDP 比重之比表示;就业状况(lnemp),采用城市私营和个体从业人员数的对数值;开放水平(open),采用进出口贸易额占GDP的比重;职工平均工资(lnwage),采用当年职工平均工资水平表示该市当年的工资水平;公路客运量(lnroad),采用当年公路客运量对数值。相关变量描述性统计如表1 所示。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4.市场化程度调节变量。为检验市场化程度的调节影响,本文参考樊纲等(2011)[25]的做法,从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非国有经济的发展、产品市场的发育程度、要素市场的发育程度、市场中介组织发育和法律制度环境五个纬度测算了城市市场化指数(market)。此外,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多重共线性问题,本文将数字经济变量、市场化指数以及其交互项做中心化处理后再进行回归。
对基准模型进行实证回归后结果(见表2)。由回归可知,在没有加入任何控制变量时,城市数字经济水平发展对外资流入产生了显著的积极影响。在列(2)中,对时间和城市个体效应进行了控制,数字经济水平的提高仍然显著正向影响外资流入水平。在列(3)中加入了一系列控制变量,结果显示数字经济的系数为1.402,且在5%的水平下显著,验证了假设1,即数字经济水平的发展有利于城市吸引外资流入。在控制变量方面,代表科技投入水平、产业结构和就业水平的变量产生了显著的影响,表明扩大科技研发投入和就业规模有利于外资进入当地。代表产业结构的变量产生了显著为负的影响,表明第二产业增加值占GDP 比重缩小,第三产业增加值占GDP 的比重增加,会给外资流入带来不利的影响,这可能是由于我国吸引外资的重点行业还是制造业,因此制造业规模的缩小不利于外资进入。
表2 实证回归结果
1.剔除直辖市样本。在基准回归的样本中包含了北京、天津、上海、重庆四个直辖市,考虑到直辖市的数字经济水平和发展规模都和一般地级市存在差别,因此去除四个直辖市样本重新考虑城市数字经济水平发展对外资流入的影响,结果如表3 列(1)所示。回归结果表明在去除直辖市样本后,数字经济水平的发展仍能显著促进外资流入,证明了结果的稳健性。
表3 稳健性检验
2.替换被解释变量。为了进一步增强模型说服力,本文分别采用城市人均实际利用外资对数值和新签外商投资协议对数值进行稳健性检验,结果分别如表3 列(2)和列(3)所示。回归结果显示在替换了被解释变量定义的情况下,数字经济水平依然表现出对外资流入显著且正向的影响,再次证明了结果的稳健性。
考虑到外资在进行区位选择时可能会对东道国市场化程度进行考量,本文将市场化指数作为调节变量带入模型(2)和模型(3)中进行实证分析。
结果如表4 列(1)和列(2)所示。在仅加入市场化变量时,数字经济发展对外资流入产生显著的促进作用,在加入数字经济和市场化指数的交互项后,数字经济变量显著为正的同时交互项系数符号为负,且在1%水平上显著,这说明市场化的发展会削弱数字经济水平对外资流入的积极影响,验证了假设2。
表4 市场化程度和政策稳定性实证结构
一般而言,发生政府换届时城市的经济政策和发展战略极有可能发生调整继而影响原有政策实行的连续性和确定性,其中这种政策不连续性在市委书记和市长同时变更时发生的可能性更大,因此本文参考郝增慧(2020)[26]、王贤彬和徐现祥(2017)[27]的做法,以当年是否发生市委书记和市长同时变更来区别城市的政策是否具有连续性,进行分样本后回归结果如表4 列(3)和列(4)所示。
如回归结果所示,代表政策连续的未发生市委书记和市长同时变更的样本中,数字经济的发展对外资流入产生显著的推动作用,但在市委书记和市长同时变更的样本中,代表数字经济发展变量的系数产生了负向但不显著的影响,验证了假设3。由此可得在政策不连续的情况下,数字经济的发展并不能为外资流入带来积极影响,因此保证政策连续性,进一步促进营商环境优化对于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具有重要意义。
根据国家统计局官网对三大地带的划分,本文将所有城市样本分为东、中、西三个地区,研究数字经济水平在影响外资流入过程中在地区间存在的差异,实证结果分别如表5 列(1)~列(3)所示。从分区域样本结果可知,在东部地区数字经济水平为城市吸引外资流入带来了推动作用,并且结果在1%水平上显著,但在中西部地区这一效应并不显著。这可能是因为当前数字经济在国内的发展水平仍存在差距,东部地区经济相对发达,具有更多先进的生产要素,发展数字经济所需要的配套设施和要素较为完备,因此数字经济水平的发展可以作为一种新的吸引力积极促进需要新型技术要素的外资流入。在中西部地区虽然数字经济也在积极发展过程中,但受限于地理位置和发展状况,总体上信息技术人才、新型基础设施等先进要素储备可能不足,从而并不利于外资的进入。
表5 区域和城市规模异质性分析实证结果
本文参照田毕飞和李彤(2022)[28]的做法根据年末平均人口数对城市规模进行了分类:年平均人口小于300 万的属于小型城市,年末拥有300 万~500万平均人口的属于中型城市,年末平均人口在500万之上的为大型城市。表5 列(4)~列(6)为分城市规模后的回归结果,可见数字经济水平的提高对于中型城市的外资流入具有显著且积极的作用。这可能是由于大型城市进行数字经济转型所涉及的规模和所需投入量庞大,从而会影响向数字经济转型推进的速度和效率,使得数字经济对外资流入的影响可能暂未显现。而中型城市相对规模较小,在向数字经济转型过程中可能更灵活,转型速度更快,因而数字经济对FDI 影响显著。小城市则受限于其自身的规模和发展水平,一方面可能对数字经济发展不灵敏,数字化程度不高;另一方面FDI 本身并不偏爱在小城市进行投资,因而数字经济发展没有对小城市的外资流入产生显著影响。
本文采用2011—2019 年间277 个城市的面板数据,利用固定效应模型,分析了数字经济水平对外资流入的影响,以及产生调节作用的因素和异质性。研究结果发现,在样本期内数字经济水平的发展显著促进了外资流入;进一步研究发现,市场化程度具有负向调节作用;在政策连续、处于东部和中型规模的城市中,数字经济水平对外资流入的影响更显著。
结合研究所得,本文有如下启示:首先,基于数字经济在外资区位决策中的显著正向作用,各城市应该在以互联网为基础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中积极抓住数字经济发展的机遇,积极建设信息技术和新型基础设施,提高服务数字经济的水平的能力,引导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和升级,培养和吸引信息技术人才以增加高技术人才的储备,并且鼓励和支持核心技术的研发,提高本市的数字经济水平,尤其是大城市需要加快推进向数字经济转型。其次,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规范企业竞争行为,增强政策连续性,从而增强FDI 进入的信心。最后,鼓励地区差异化发展,对于中西部地区城市而言,根据城市的发展现状因地制宜地设立发展目标和发展计划,突出特色产业,与东部地区实现错位发展,增强数字经济对外国直接投资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