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三彩骆驼载乐俑”以陶土为器,传三彩之形,表古丝绸之路艺术交汇的场景。本文以其为例,分析唐代艺术中的元素与组成,以中国传统形而上的哲学观念窥探唐三彩骆驼载乐俑背后的文化意蕴。
【关键词】形;器;道;唐三彩骆驼载乐俑
【中图分类号】J314.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3)18—018—03
隋唐时期是中国古代社会艺术文明的鼎盛时期,也是中外艺术文明交流的辉煌时期。此时期社会、经济、政治等高度发展给乐舞艺术提供了快速成长的空间,造就中西文化艺术融合的多姿与绚丽,使中西文化得到丰富且宽阔的传播。唐代“视死如生”的观念,使得墓葬中出土了大量以现实生活为题材的乐舞器物、壁画图像和文物等。
一、形
《说文解字》中有记:“象形也。从彡幵聲。”①即,形象、样貌和状态。《易传·系辞上》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则将无形的意识形态称为“道”,将有形的物质形态称为“器”,无“器”则无“道”的寄托之所。故,“形”即是“器”的表象,是“器”给予感觉经验系统的呈现,是有形之物,可感之物,客观之物。
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于1956年至1957年,在西安东郊和南郊一带清理一部分唐墓,其中有三座墓(东郊两座,编号东郊1号、2号;西郊一座为西郊1号墓;三墓皆有墓志)形制比较宏大,随葬品也较为丰富。其中,西郊1号墓为“唐故云麾将军右领军卫将军鲜于庭诲墓”,此墓早期遭盗掘过,墓的形制难以复原,从整体的平面图推断应为竖井斜坡长墓道的土洞砖室墓,墓中残存的器物尚丰富,最为精致且形式在过去未见的,当为暂名的“骆驼载乐陶俑”,其高58.4厘米,首尾长43.4厘米,骆驼昂首耸立,驼背上平铺联殊纹彩条长毯,架起平台,乐俑二个分坐台上左右两侧,均面向外,中间立一歌舞俑,面向前方。左侧的二乐俑,一个手托琵琶作弹拨状,一个两手举于颈间,类似持管类乐器作吹奏状。右侧的二俑,两手均在胸前作拍打的样子,但手中无物,不知原持何乐器。中间立俑为一老年胡人俑,高25.1厘米,右手向前屈膝,左臂后撤,手藏于袖中,作歌舞的形状。②
同样类似的唐三彩骆驼载乐俑于1959年陕西西安郊区中堡村唐墓出土,该墓墓顶缺失一部分,其形制为土洞墓,墓室呈长方形,暂未发现墓志,墓室内大部分器物保存比较完整,但由于受到淤泥的冲动,失去原有位置。此墓中的“骆驼载乐俑”高48.5厘米,驼身为白色,赭黄色涂于颈部上下、前腿上部长毛及尾部,驼背上安置一椭圆形的毯子,蓝色饰于毯边,于其上架一平台,并铺长毯,平台上有乐俑7人,前两个乐俑一人捧笙,一人执萧,均作吹奏状;右侧两乐俑,一人手执琵琶,一人抱竖琴,皆为弹拨状;左侧两乐俑,一人托笛,一人执拍板;最后一人托排箫,作吹奏状;7位乐俑中间立一女佣,右手前举,左臂后撤,作歌舞状。③
二、器
“器”——“皿也。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④结合“器”的字形发展,“器”为会意字,四个口代表一众器物,为了守卫这些器皿,防止破损或丢失,先人们安排了一条狗守卫,于是,组合起来,就是器皿、器具。在“形而下者谓之器”中,则延伸为有形的物质形态均为“器”,是物自身, 是本体之物,通过“器”的本体传递“形”以感知,其二者身上承载着“道”,为“道”的工具和基础。
新石器时代的原始先民就已经开始制作陶器,各时期均有代表性的陶器,至唐时,三彩陶器应运而生。唐三彩为低温釉陶工艺,其制作工艺比较繁琐,要经过选料、成型、素烧、釉烧、开相等一系列复杂的工序才能制作完成。⑤它一般用红土或白土作胎,釉由瓷土、陶土、草木灰、石灰质配成,大量加入铅灰或铅渣作助溶剂,以铁、铜、钴(蓝色)的氧化物为呈色剂,先以三种加入金属氧化物的色釉涂抹胚胎,在窑炉中两次进行熔炼烧制成瓷的一种瓷器。这种色釉会在烧制过程中产生金属氧化效果形成浅黄、赭黄、浅绿深绿、天蓝褐红茄紫等多种色彩其基本色调多手以黄、褐、绿三色为主。在烧制过程中先对釉色进行烧炼使得金属氧化在高温下呈现玻璃状液态效果。之后再对唐三彩进行整体烧制,唐三彩再次发生化学变化,色釉不断变化、相互侵润、斑驳琉璃从形成色彩协调纹路流畅特点。⑥
据文献记载,唐三彩的制作,分工明确,由许多人按操作程序进行加工。首先由匠师创作画稿,然后造型、制模,坯体制成后,还需经过修饰。⑦其基本成型方法主要包括轮制、模制和雕塑三种,在一件器物上,几种方法往往是结合使用。西安出土的两件骆驼载乐俑,颜色明快,三彩并施,整套陶俑系分塑合成,骆驼和乐舞俑独立塑成,然后组装,复杂又严谨。⑧但是,唐三彩坚固度不高,防水性差,故,华而不实,只能作为生活中的观赏品和殡葬的明器,且作为陪葬明器时,又有等级规定。也正因此,给研究者们遗留了大量含有文化印记的遗器,对研究唐代历史、丝绸之路文化交流具有推动作用。
三、道
“道”——“所行道也。”⑨且“形而上者谓之道”,故“道”是无形的意识形态,代表着所行走的方向、道路和事物潜在的趋势走向。“道”通过“器”来记录,再通过“形”反馈于观者进行分析与探究。
首先,陶俑雕塑为历史提供了不可磨灭的证据,为古代“纪实塑造”的凝固影像,是当时历史进程中的艺术积淀和人物见证,是最能使人信服的记录和文物意象。⑩比陶俑稍晚出现的唐三彩,主要是作为陪葬的明器,但唐代普通百姓是不允许用三彩陪葬的,唐代典章中明确规定了不同等级的官员死后可陪葬的明器數量和尺寸规格。?西安出土的两件骆驼载乐俑,其中一件出自唐故云麾将军右领军卫将军鲜于庭诲墓,发现时,墓存有被盗痕迹,残存的器物颇丰。从墓志铭文可知,鲜于庭诲在玄宗先天初年(710年)平定内乱,为玄宗忠实的亲信,因而死后有制追悼,并准他陪葬丰厚器物,其墓中的陪葬品也非一般常制所能有。且从其名字可知,并非中原人,故,他墓中陪葬的骆驼载乐俑的胡人形象,乐师所持乐器为胡乐,既反映着他的官位等级,又表明上层贵族对胡乐的喜爱和崇尚。另一件出自西安西郊中堡村一座唐墓中,虽然无墓志,不清楚墓志人的身份且墓葬受到破坏,但是,其陪葬的器物在塑造手法和形制上略同于鲜于庭诲墓出土文物,?由于唐三彩作为陪葬品的使用有明显的规定,因而,西安西郊中堡村的墓主应为一名官员。
其次,自汉代张骞凿空丝路以来,大量域外动植物涌入中原。1978年出土于四川新都县马家乡出土了一件东汉时期陶质骆驼载乐画像砖,骆驼以娱乐的形象首次出现在画像砖上胡人乐手坐在驼背上击鼓,砖上骆驼的身形高大,全身垂毛,身上系带配鞍,两峰间树一羽葆鼓,前峰上跪坐一人,曳长袖击鼓,这也是现存最早记录“骆驼载乐”的形式。据敦煌悬泉出土的汉简记载“乌孙、莎车王使者四人,贵人十七,献橐佗六匹,阳赐记”?,可见骆驼不仅是西域贡品,也是西域胡商运输、行进的主要交通工具之一,此外,在中原同西域交流的道路中,有一条途径四川的道路,张骞在大夏见到来自巴蜀的“蜀布”等。因此,在远离西域的四川发现此物,证明西域乐舞在中原的流传,且为西南地区的人民熟知。虽然,历史典籍文献中并无“骆驼载乐”具体的记述,疑是漂移各地的杂耍艺人所拥有,以吸引观众的杂技形式,但是,骆驼已然成为丝绸之路的象征标识,而唐三彩骆驼载乐俑以立体、直观的形式记录着胡汉文化的交融。
再者,鲜于庭诲墓中的骆驼载乐俑上的乐舞俑为中亚胡人形象,俑戴幞头,浓眉深眼,高鼻,多须髯,着圆领小袖短袍,脚着乌皮靴。在乐舞上,长安宫中流行中亚西域诸国的乐舞,集中了一批异国风情的音乐家,?这一点也反映在乐俑所持的道具以及舞俑的舞姿造型之中,乐伎所用乐器多为琵琶、箜篌等胡乐,舞姿造型颇具胡风。此外,于舞筵弹奏和舞蹈,本就是西域表演的典型特征。而中堡村的骆驼载乐俑,乐俑所持琵琶、竖琴等西域乐器,但是,演奏的乐伎及舞蹈者皆为汉人,考古学家以此指出这是有别于纯粹胡舞而流行于开元天宝年间的“胡部新声”,胡部新声传自河西少数民族地区,在唐代西域的西凉、高昌、龟兹、疏勒等地民族音乐已十分成熟。经河西汉人民的吸收改造传入长安后,立即受到人们的喜爱。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升胡部于堂上”,后又专门下诏,令“道调、法曲与胡部新声合作”。?此外,骆驼鞍子上挂的宝带为波斯文化影响的结果。足见,小小的一件艺术品囊括着中西文化以及胡汉文化,反映着当时时代艺术融合的多姿与绚丽。
最后,唐三彩的制作过程中,需要画师先进行图像的勾勒,再由工匠进行制模和烧制,“骆驼载乐俑”在现实社会当中有此类现象,或许为百戏中的杂技艺术,但是毕竟骆驼本身并不能够驮起这么多成年艺人于身上,同时,由于唐时政治的开明,社会的稳定与开放,造就工匠们思想上的浪漫,所以,“骆驼载乐俑”存在艺术的夸张,驼背上的舞台是现实同艺术的结合,也是唐代开放向上、生机勃勃的缩影。内部安定,四海归附的唐朝,克服了此前王朝对于“四夷间奏”的鄙夷和否定,对外国及少数民族乐舞采取友好的积极姿态,以兼收并蓄的气度,对中外古今乐舞加以改编补充,极大的丰富了中原乐舞文化,更为今日留下了胡汉文化杂糅和中西文化交流的印证。
四、结语
唐朝是丝绸之路的极盛时期,在众多遗留的文物中,唐三彩骆驼载乐以三彩之器,塑骆驼载乐之形,以承载唐时中西文化交融之态势,表明多民族文化融合之走向,彰显中国海纳百川之气度,当为丝绸之路艺术文化的代表之作。
注释:
①④⑨(汉)许慎,撰.说文解字[M].(宋)徐铉,等,校.上海:上海古藉出版社,2007.
②馬得志,張正齡.西安郊區三個唐墓的發掘簡報[J].考古通讯,1958(1).
③?佚名.西安西郊中堡村唐墓清理简报[J].考古,1960(3).
⑤焦小平,著.唐三彩[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
⑥杨柳青,张文兵.从“骆驼载乐俑”体味唐代风俗与陶瓷工艺特征[J].兰台世界,2014(33).
⑦阎存良,著.唐三彩[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1.
⑧陈根远.鸣驼千里传佳音——唐三彩骆驼载乐俑[J].华夏文化,1995(5).
⑩葛承雍,著.绿眼紫髯胡 胡俑卷[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0.
葛承雍,著.唐韵胡音与外来文明[M].北京:中华书局,2006.
葛承雍,著.绵亘万里长:交流卷[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
参考文献:
[1]馬得志,張正齡.西安郊區三個唐墓的發掘簡報[J].考古通讯,1958(1).
[2]佚名.西安西郊中堡村唐墓清理简报[J].考古,1960(3).
[3]杨柳青,张文兵.从“骆驼载乐俑”体味唐代风俗与陶瓷工艺特征[J].兰台世界,2014(33).
[4]陈根远.鸣驼千里传佳音──唐三彩骆驼载乐俑[J].华夏文化,1995(5).
[5]葛承雍.新出中古墓葬壁画中的下层胡人艺术形象[J].故宫博物院院刊,2022(8).
[6]孙机.唐代胡俑[J].乾陵文化研究,2008(0).
[7]史宁中.“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评析[J].古代文明,2010(3).
[8]陇菲.以类相动——《乐道——中国古典音乐哲学论稿》之一[J].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02(1).
[9]许慎,撰.说文解字[M].徐铉,等校.上海:上海古藉出版社,2007.
[10]焦小平,著.唐三彩[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0.
[11]閻存良,著.唐三彩[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1.
[12]布尔诺瓦,著.丝绸之路[M].耿昇,译.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6.
[13]葛承雍,著.绿眼紫髯胡胡俑卷[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0.
[14]沈从文,王孖,著.中国服饰史[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
[15]葛承雍,著.唐韵胡音与外来文明[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6]葛承雍,著.绵亘万里长:交流卷[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
作者简介:李晓昱(1997—),女,河南开封人,在读硕士研究生,陕西师范大学音乐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