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翥鹏 周佳龙
【摘 要】20世纪60年代,缝合理论开始引入到电影研究当中。“裂缝”来源于缝合理论。对裂缝的有效缝合可以使观众对影像中的人物或摄像机产生认同心理并掩盖作者的主观意图。然而“裂缝”本身也会对观众产生深刻的心理影响,即一是使观众产生与影像交流的幻象,二是对观众认同心理的破坏。本文从电影缝合理论出发,分析未被缝合的裂缝即创作者刻意制造的裂缝对观众产生的建立交流幻象和认同破裂的效果。
【关键词】认同机制;缝合理论;裂缝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3)18—008—03
引言
20世纪60年代,法国理论家让·皮埃尔·欧达尔将缝合理论开始引入到电影研究当中,用来解释电影如何在无意识层面上运作。“裂缝”来源于缝合理论,是指使观众在观影过程中意识从注意银幕里的内容转向注意银幕的画框、机位等元素,是使观众从想象界回归到象征界的影像点。对裂缝的有效缝合可以使观众对影像中的人物或摄像机产生认同心理并掩盖作者的主观意图。以往的缝合理论研究主要是对于“缝合”这一过程的研究。让裂缝能够有效缝合,保证叙事的安全性以及使观众处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偷窥位置成为了缝合理论研究的主要内容。对于缝合理论的研究围绕着好莱坞进行展开。为了使得影像中的裂缝得以弥合,“无技巧剪辑”和“零度剪辑”的观念开始在好莱坞得以广泛接受。在这种剪辑原则下,观众几乎无法察觉到镜头的转换,完全被故事和人物所吸引,没有机会去怀疑影像的真伪和察觉到影片人为化的表达,影像中的裂缝被精心的弥合。然而“裂缝”本身也会对观众产生深刻的心理影响,即一是使观众产生与影像交流的幻象,二是对观众认同心理的破坏。
一、电影中的裂缝
从电影早期开始就不断的有导演尝试通过制造裂缝来达成特殊的视听效果。在经典好莱坞时期也会有导演通过使演员直视摄影机等看似违反原则的方式来制造裂缝。1921年电影《火车大劫案》和希区柯克导演的电影《爱德华大夫》都设计了一个将枪口调转指向银幕外的观众并开火的镜头破坏观众对摄影机的认同,使观众安全的窥视位置不再安全。这种处理方式使观众陷入长久的恐惧和意识回归的思考之中。影像裂缝的创造,一方面使观众直接感受到导演借助影像对观众的交流,将原本应该缝合的导演思想、价值等内容赤裸的展现在观众面前,另一方面观众又陷入由于影像认同或摄影机认同的破坏所产生的种种思考和情绪之中。因此,创造裂缝也成为了导演可以选用的一个独特的视听技巧。
电影的所有方面都可以产生裂缝。但对观众而言,所有的裂缝产生的效果是对观众自身影像认同和摄影机认同的破坏。因此,观众在观影过程中所感受到的电影裂缝可以简单划分为影像认同裂缝和摄影机认同裂缝。
影像认同裂缝是对于电影认同机制的破坏。影院里的观众如同婴儿一样处于行动能力底下的状态,通过对银幕中和镜子中的镜像(化身)认同来满足自己的自恋情结。观众通过影像认同裂缝发现银幕中误认的自我镜像出现了他人的痕迹,发觉自己并不是影像中的人物,进而对整个银幕的影像认同破坏。然而银幕对于观众来说并不是单纯的镜子,银幕也起到了一种梦的作用。美国著名美学家苏珊·朗格认为:“电影与梦境有某种联系,实际上就是说,电影与梦境具有相同的方式。”[1]观众在“白日梦”般的影像中达成自身欲望的满足。观众一方面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在看电影,银幕上的一切只不过是虚幻的影像;另一方面,观众又像睡着了一样沉湎于影片之中,以至把银幕上的一切又都当做现实。[2]因此观众对于银幕上的人物形象的行动具有一定的接受空间,不会轻易因为角色的行为从认同机制中抽身。但当角色的行为超出观众心理接受空间过多时,影像认同裂缝就会自然形成。此外叙事空间统一的破坏以及杂耍蒙太奇等特殊剪辑方法也会使得影片产生摄影机认同裂缝。在电影中,不仅仅视觉元素会产生裂缝,听觉也会起到重要的作用。影片中声音的过多堆叠或是声音的缺失都会破坏观众对于影像的认同,产生裂缝。
摄影机认同裂缝是对于电影窥视机制的破坏,是对观众对摄影机认同的破坏。摄影机的连续剪辑和视线匹配原则为观众营造了一个安全的窥视位置。使得观众深层心理中无意识的“窥视癖”开始活动,并通过观影活动得到了宣泄和釋放。观众心底看的快感在观影过程中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在观众视线与摄影机高度匹配的过程中,观众开始对影像中的人物进行窥视,观众对于摄影机的认同开始建立。观众对的摄影机认同裂缝的感知最直观的表现是观众感知到了摄影机的存在。通过裂缝,观众一方面自己的窥视行为被银幕中的人物发现,认为自己窥视的环境不再安全。另一方面,伴随着意识回归而开始的对影像的思考,观众开始发觉自己窥视的画面是导演经过精心设计安排的画面,从而发现电影中隐喻、暗示的意义所在。观众可以更加轻松发现电影中深藏的意义与内涵。影像认同裂缝和摄影机认同裂缝都是对观众认同机制的挑战。当观众对影像认同破裂时,一方面观众会产生复杂的心理变化,另一方面观众会与影片建立一个交流的幻象。
二、观影者的认同破裂
无论是影像认同裂缝还是摄影机认同裂缝,观众对其的感知都会造成观众自身对影片的认同破裂。观众从想象界回归象征界,意识从银幕回归自我。此时观众会产生一种复杂的心理情绪,恐惧、焦虑和滑稽等情绪在其中共同发挥作用,而影片的叙事情节决定哪种情绪在观众心中占主要位置。
观影者对影像的认同破裂会产生恐怖的情绪。我们对待自己的镜像一般具有三种态度:冷漠,自恋或者厌恶和恐惧,在观影活动中也是如此。银幕充当一种镜子的作用,观众会对与银幕中的人物产生一种误认,将银幕中的角色当作自己的镜像。观众对于电影中人物认同的确立后,对角色的行动会有着内心的评价,这种评价决定了观众对自己的镜像时自恋还是厌恶。而在银幕角色行为远远超出观众接受空间时,影像认同裂缝自然产生并被观众所感知。哲学家柄谷行人在文章《跨越性批判》中认为,镜像是一种完全属于自我的东西。一旦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他人的痕迹,也就是在他人视角看自己所产生的违和感,我们会感到加倍的诡异。观众对于影像认同的破裂犹如发现镜子中自我的镜像存在他者的痕迹,对银幕人物产生的冷漠和陌生会迅速放大,同时跟随放大的还有一种恐怖感。观影者对摄影机的认同破裂同样会产生恐惧和焦虑的情绪。建立在连续剪辑和视线匹配等拍摄方法上的窥视机制使得观众能够正当的获得一种“凝视的快感”。此时缝隙的产生会在观影者的心中产生复杂的情绪,包括无法继续窥视的焦虑和一种被发现的恐慌。在希区柯克的《后窗》之中,主人公杰夫在养伤期间因为无聊经常对其他房客窥视。大量的主观镜头帮助观众形成了对摄影机的认同。观众成功将自己带入为了窥视的主体。而当主人公杰夫被窥视客体发现时,杰夫和观众的“凝视的快感”迅速消失,一种恐怖感和紧张感油然而生,蔓延在影院的观众之间。
对电影认同破裂还会使观众产生一种滑稽的情绪,制造裂缝所营造滑稽感的方法也经常会用在喜剧电影的创作之中。影片《巨蟒与圣杯》中,主角亚瑟和他的骑士团成员骑的马并没有实物,而是靠人物的动作和随行侍从敲击椰子壳模仿马的脚步声来让人认为他们在骑马;本应是中世纪的奇幻冒险故事却引入了警察、警车等现代元素,且故事的结局是警察将圆桌骑士们全部抓获;影片后期的情节和镜头经常会被穿插进前面的故事中,并且相互之间人物可以进行对话,都是通过让观众频繁感知到影像认同裂缝的方式来制造滑稽感。
摄影机认同裂缝同样可以制造滑稽感。角色直视摄影机发现处于“窥视”状态的观众,并试图与观众对话。观众在短暂地错愕之中意识到自己与影像不在同一时间与空间之中。但是影像中的人物仍然试图与坐在电影院的观众建立跨时空的交流。一种滑稽感在观影者的心中自然产生。如李力持导演的影片《唐伯虎点秋香》中唐伯虎和华夫人在争吵中突然向观众争相推销自己的毒药;电影《武林外传》中在同福客栈众人将裴志诚赶出客栈的背景下,以说书的形式将事件进行总结并引导观众期待接下来的情节。观众对摄影机认同裂缝的感知在角色对观众的交流幻象中实现,并对这种荒诞的跨时空交流行为产生滑稽的情绪。
三、观影者的交流幻象
观众感知到电影裂缝的存在,除了对影像认同破裂进而产生一种随情节而变化的心理情绪以外。电影裂缝还具有一种特殊的作用,就是建立一个使观众感知自己正在与银幕交流的幻象。这种交流是一种跨时空的交流,并且大部分靠观众的心理完成。因此这种交流不是真实的交流,而是一种交流的幻象。在观影者审美心理的综合复杂作用下,这种幻象的交流中,观影主体会成为影像信息的接收者,并产生没有接收者的反馈。并让观众感受到影像对其的思想冲击和信息传输。
影片中的缝合点是对于影片中导演主观思想的缝合,观众不会感受到影片主观思想的直接冲击,而是通过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让观众感受和体会。因此,创造裂缝或是对裂缝的不缝合具有一种对观众强烈的思想冲击作用,这种作用如同说教一般直接,但如果在剧情和节奏的辅助下会比缝合产生更加强烈的效果。例如在影片《杀人回忆》中最后主人公饱含愤怒的凝视。角色通过镜头试图与观众席直接对话,打破银幕的边界,将观众从沉浸故事的状态中脱离,并恢复观众被剥夺的大部分思考能力。观众在思考中意识到银幕的故事离自己并不遥远,甚至凶手就隐藏在自己身边的观众席中,进而对深藏于人群之中的凶手产生恐慌和愤怒的情绪。而电影中导演借助角色抒发的愤怒、不甘等情绪,更是每一位观众都能直观的感受,包括作为观众的凶手。影片《安妮·霍尔》:伍迪·艾伦扮演的男主角经常对着镜头向观众讲述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展现了他的玩世不恭和自我反省,也让观众感受到简单的视听语言难以去简单的、全面的和直观的展现男主角内心中的矛盾和困惑。影片《刺杀肯尼迪》中也有类似的镜头设计。在影片结尾处主人公在法庭上做最后的激动人心的陈述时,当主人公念出“剩下就看你们了”台词时,眼神从看向陪审团的各位成员突然直视摄影机。观众意识到,银幕中的角色不仅在对陪审团的各位和庭审现场的观众输出自己的价值观,也是在对自己说话。这种沟通是跨时空的交流。由于没有接收者,观众心中产生的反馈只能压在心中,反复品味。导演先借助角色之口将自己对与肯尼迪遇刺一案对部门的看法说出,最后通过制造摄影机裂缝的方式对观众直接传输思想:我已经将信息为你们呈现,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接下来你们(观众)应该做些什么。
并不是所有裂缝都承载着向观众传输导演的主观想法。电影裂缝也承担着向观众传输一些简单信息的作用。这些信息往往是为了更好的架构影片,让观众更好的对影像中的人物、故事达到认同。如对影片剧情产生的环境背景进行解释说明,对时空的变化进行说明或是快速的为观众树立一个对于主人公的初印象时经常使用。字幕是电影中最常见的承担着信息传输的电影裂缝。
電影裂缝以使观众对电影认同破裂的方式,鼓励观众跳脱出电影故事中,从参与者的身份转换为旁观者和评判者。观众在观影过程中通过感知裂缝离开意识沉浸于银幕的状态,并意识到自己是在看电影,而不是真实的场景。观众的思考能力得到恢复,对影片的或对影片中角色的代入感和情感共鸣开始破裂,也就是认同机制开始破裂,并脱离电影的幻觉效果,开始凭借自己的意识对影片的情节等元素产生相应的心理情绪。同时,电影裂缝在观众与影像之间建立起一个跨时空的交流幻象。这种交流的幻象既包含单纯的向观众的信息传递,也存在着复杂的导演主观思想借助银幕角色对观众的输出。
参考文献:
[1]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53.
[2]彭吉象.影视美学(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杨翥鹏(1979—),男,回族,吉林长春人,硕士,吉林艺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电影剧作、影视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