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倩,孟 楠
(1.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广东 广州 510665;2.天津美术学院,天津 300000)
传习是在人类漫长的进化中形成的传授者对学习者的教育过程。“传习”一词出于《论语·学而》的“传不习乎”,其意是“传授的知识练习了吗?”还有《旧唐书·儒学传下·冯伉》中的“每乡给一卷,俾其传习”,林则徐《筹议严禁鸦片章程摺》中的“手艺之人,喜其易售,奇技淫巧,竞相传习”,通过这些古文可以释义为传授或学习知识技艺。植物染工艺源于六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代际相传至今。随着植物与自然环境、传习者与工艺、工艺与社会环境之间的关系转换,植物染工艺传习历经了从古代家庭式的长幼传习、官营中的艺徒传习,到近代工业时代飞速发展冲击下几近“业已失传”曾一度处于边缘文化的时代变迁。如今,随着“科技至上”转向文化稳态的生态文明社会建设,植物染工艺传习的价值与意义开始被重新审视并在历史经验的基础上呈多元化的发展状态。本研究从文化生态学的视角对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的文化现象进行解析,通过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的文化生态内在构成因素,探索这一传统工艺如何持续稳定地传习与发展。
文化生态学是研究特定的生态环境与文化之间相互依存和平衡关系的学科[1]。植物染工艺又称草木染工艺,是利用含有色素的植物汁液作为染料对天然植物或动物纤维进行染色的一种传统染织方法。中国古人运用自然植物资源收集植物染料,在长期的染色实践与传习中摸索并掌握了植物染料的染色工艺和性能,形成了独具中国特色的色彩体系和染色文化。植物染料的生长环境影响了植物染的生产地分布和工艺特性,在植物染工艺发展过程中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科学应用,遵循“天人合一”的理念代际传习,形成了“多元一体”的特征,如当代享誉世界的广东顺德的薯莨染(香云纱)、贵州丹寨蜡染、贵州肇兴侗寨植物染、云南大理白族的扎染、浙江乐清蓝染夹缬等,如今依然凭借着独特的地域优势取材于自然。
用生态学的思维方法解释,文化是人类对所处环境的一种社会生态适应[2]。系统论创始人贝塔朗菲说:“解释这些现象不仅要通过他们的组成部分,而且要估计到它们之间的联系的综合。有联系的事物的总和,可以看成具有特殊的整体水平的功能和属性的系统。”[3]纵观历史植物染工艺的传习,其不仅是地域性自然环境构建的历史文化传统,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受经济、传统、制度、意识等因素构成的社会环境的外部因素影响。在当代社会形态下,经济和科技全面发展,人类正处于信息时代蓬勃发展的时期,植物染工艺不再局限于传统文化和地方文化的范畴,生态文明建设更促使当代植物染工艺内在文化与共生关系重构。
文化生态存在人与自然、人与历史、人与社会、人与自我4种关系,文化生态的运行就是4种关系的转换、变化、发展[4]。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不再是一个封闭的文化系统,人类是文化生态中最活跃的因素。传习者也不仅限于当地民众,文化的交融与互动催生多元化的传授者和学习者。
传授者是植物染工艺传习的执行者和参与者。校园传习作为专业技能教育和文化知识传习的重要平台与主要渠道,植物染工艺进校园是提升传习质量的重要媒介。在校园传习植物染工艺中,在师资队伍建设方面,创建“非遗传承人+本校教师”的双师制教学团队,这是有效实现理论与技术并举的科学传习途径。在校园传习中,非遗传承人的身份转换为技艺传习的教学者,教师的身份也从单纯的教学者转变为植物染工艺理论知识的传授者。院校将传统手工艺研究专家、代表性传承人任为兼职教师,与本校各梯队的骨干教师组成教学团队,为植物染工艺的有效传习和深度传承提供了有力保障。
2.1.1 作为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的实践者和研究者
在传统概念里,“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是对长期从事传统手工艺优秀者的一种称号,在“工艺美术大师”“传承人”等称号的评选中,既有从事植物染工艺工作的老艺人,也有院校教育体系的技术职称序列的同构现象。近年来,参与“全国工艺美术大师”评选的高校教师递增。教育体系的技术职称+“大师”头衔的双师型教师作为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的实践者和研究者,传习方式由经验型、技术型向研究型转变,注重在技艺实践、田野调查、理论研究等实践活动中积累经验,探索各种可行的传习模式,推动更大范围的文化传习实践。
2.1.2 作为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的建设者和开发者
“植物染工艺”课程构建一方面是核心技艺的传习,另一方面是文化的传习。面对国家课程、地方课程、校本课程,教师主要担任课程的建设者和开发者的角色。这就要求教师从课程开发活动的外围逐渐走进圈内,参与课程的开发与研究,尤其在校本课程的层面上,教师是课程开发的主体,担任“植物染工艺”课程结构的建构者、组织者、开发者和创造者的角色。
学习者是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的受教者。在传统植物染工艺传习中,主要的传习方式是长辈或师傅教授、子女或徒弟接受的单项技能传播方式,受教者只能被动学习,强调受教者学习染色过程中的技术要素和个人意识,了解个人与染液、织物间的直观感受,注重复杂烦琐的工艺细节。当代植物染工艺作为一种隐性的教育资源,在心传身授、体知躬行的传习过程中注重内化学习者的职业素质,引导学习者在学习传统技艺的过程中强化乐于探究的创新意识,培养学习者的工匠精神。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方式以拜师学艺、师徒传承的“学徒制”的技术保守型工匠生成制为主,且以文化浸润的方式引导学生思考。
文化生态是一个“生存—转换与转换—生存”的动态系统,是人类的文化和行为与其所处的自然生态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5]。植物染工艺传习模式经历了从原始社会、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到信息社会的社会形态的转换,从家庭自足、手工劳动密集的作坊到工业化生产的科技转换,从天然的植物染向植物染与化学染色并存的产业转换。“从环境与文化双向互动中研究文化生态,文化生态是文化与环境的一种互动关系。”(罗伯特·F·墨菲和斯图尔德),从这些定义中可以领悟到植物染传习的文化生态。传习之路历经沧桑,植物染工艺实现了多样性和生态环境、经济发展的转型,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模式呈现出民俗传统与自然传习、自然传习与口传身授(包括师徒个体传承和民俗群体传承)、自我传习与地域性院校传习、经济活动与本土传习、儿童的本土传习与初等教育、青年的本土传习与高等教育、旅游文化与体验式传习、博物馆传习、民间资源向精英乐教体制的功能转换等类型[6]。综上所述,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方式是生产推进出现的产物,因工而异,具体模式可归纳为院校式教育传习模式、体验式教育传习模式、新业态下不离开本土的自我传习模式。
国务院在《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中明确指出,教育部门应将优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内容和保护知识纳入教学体系,激发青年热爱祖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热情。高等院校的艺术专业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紧密结合当地实际,植物染工艺作为地域性传统文化被很多地方高校引进校园,纳入人才培养体系。如广州美术学院染织专业开设的“植物染工艺”是基于岭南文化的植物染色工艺教学实践课程,课程设置为5周,共80学时;广东技术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在人才培养方案创新创业模块开设了“设计工作坊—植物染”课程,以项目式为导向,采用“非遗传承人+本校教师”的双师制教学模式开展植物染传承与创新相关基础知识教学,课程设置为2周,共20学时。院校作为应用型人才培养的主要平台,院校式植物染传习模式因在课程设置、师资队伍、校企合作等方面进行实践应用,越来越具科学性、系统性和可持续发展性。
美国学者大卫·库伯在《体验学习—让体验成为学习和发展的源泉》中首次提出“学习就是体验循环的一个过程,包含领悟维度和改造维度两个基本维度,认为学习过程是经验领悟和改造的过程”[7],其对知识和学习者之间的交流、学习者的深度介入以及自身领悟与发掘较为重视[8]。随着经济形态的转型,体验经济影响下的体验式消费成为社会的主流,由体验经济模式衍生的体验式教育成为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的重要方式。传习所、美术馆、博物馆、科普基地、研学机构等公共美育空间和社会美育组织纷纷举办植物染工艺体验式教育活动,重视学习者的主体地位,突出实践性,注重教育过程中的相互交流、施教者与受教者之间的情感互动体验,使学习者在循环模拟的体验中学到植物染工艺的技艺精粹。植物染工艺是动态文化,按照当代教育体系的传统手工艺教学要求,体验式传习模式贯穿“实践、积累、创新、创业”的教学思想,融合多元化的创新创业教学方式,通过植物染工艺专业技能传习、社团活动、校企合作、社会实践等体验式活动,在体验循环练习技艺中探寻植物染工艺的创新型发展和创造性转变。
“民族文化的真正传习,应该是不离本土文化生境的、由当地民族自我完成的。否则,便会像从大海里捞出鱼来‘保护’一样具有诸多问题。”[9]本土自我传习不仅包括民族村、风情园或同类性质的传习馆传习模式,还包括近些年随着信息时代的发展跨界媒体、互联网平台的传习模式生成。自我传习的本质是依托本土文化生境、地方性知识的自我传习模式。由于植物染工艺对自然环境和自然资源的依赖,其更适合采用基于民族自觉的内在传承模式。贵州丹寨宁航蜡染有限公司就是将文化资源转化为文化产业的一个典型成功案例,使人们看到了植物染工艺本土传习的前景。贵州丹寨宁航蜡染有限公司主营蜡染的生产加工和教育研学两大业务,来自本土的植物染生态原料和苗族蜡染手工艺传习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当地苗族妇女的就业问题,又顺应了传统文化的研学风潮。尤其在植物染研学方面,全国多所院校与其成立研学基地或考察基地,每年接待近万名学生进行艺术采风研学活动。
贵州、云南、广西等地是我国重要的植物染生产地,当地的区域性院校具有植物染工艺传习的本土文化生境区域优势,多所院校依托植物染的亲缘关系,在“本土化”植物染特色课程体系的构建方面积极探索教育传习路径,近30年来,在植物染工艺知识传习与研究性学习中取得了丰硕的教学成果和科研成果。
现代传播媒介的发展将口传身授的植物染工艺这项“地方文化”通过网络跨界传播发展成“世界文化”,“不离开本土”并非局限于本土,“自我传习”也并非自我消费。新生代年轻人利用新媒体平台传播普适性、公众性的植物染文化,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倡导绿色生活的价值观,将知识形态转变为生活形态。
植物染工艺对染色技术要求较高,其中蕴含的色彩文化、色彩美学、色彩哲学、染色科技和工匠精神更是中国传统文化之精髓。当代植物染工艺传习是对植物染艺术形式、类别、艺术特征及其文化艺术主体的生活哲学与艺术智慧的传承与发展。方李莉[10]提出了“文化生态演替论”观点。如今处于传统手工艺文化生态传习多样化发展时期,植物染工艺的传习在沿袭、借鉴、创新中顺应时代发展,使当代文化与传统工艺有机衔接,实现了大范围的实践与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