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民康
(中国音乐学院,北京 100101)
(云南艺术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中央音乐学院,北京 100031)
书峰教授主编的《关键词》一书出版,嘱我作序,虽然怀揣惶然之感,但考虑到这个选题事关中国民族音乐学的学科建设,它的问世是一件值得让每一位中国民族音乐学学者庆贺的事情,也就萌生了一点义不容辞的责任意识。
如今漫眼不同学科的权威刊物,竞相设立自己学科行业的关键词栏目,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学术时尚。若细酌一番,或可以看出学界对于学术史、学科学建构的前所未有的重视程度。
民族音乐学最初作为西方学术的舶来品,在历经中国实践、产生中国经验及形成中国范式的过程中,也同时经受了由种种置疑、争议乃至非议、责难而终于被广泛接受、认同的过程。以往人们对之置疑并产生争议的焦点,一是看它是以音乐形态还是文化意蕴为主要目标;二是看它是以一个学科还是一种方法论为其基本面目。然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学科或一种方法论,是否经由直面音乐或文化的对象史到重在讨论方法、规范的学术史,再到达探究学人、观念(或概念)和学术制度的学科史的境界,一定是衡量其是否达致完整、成熟、健全状态的一个重要标准。与此同时,倘若我们承认人文社科学的一些方法论含有普适性因素,并且认可归纳性和演绎性是不同科学门类所共用和遵循的两大范式的话,那么由对象史、学术史到学科史的渐进,便体现了其中归纳性的一面;而再由注重观念(或概念、理论)的学科史回溯至注重实践、应用的对象史,以检验该学科理论体系的可行性或普遍适应性,或又体现其演绎性的另一面。这时,一个理论性学科若通过长期、大量的学术研究实践,通过细致、全面的归纳性工作,建立起自己作为学科标志和理论核心的基本概念系统或关键词集群,并且将之适时地应用于指导和规范具体的研究实践过程,便显得多么的重要。
从文本符号学角度看,民族音乐学与其他人文社科门类一样,在其不同的研究课题或论著里,关键词集群应对整体研究思路,是一个包含高度凝聚力、概括性和顶层设计意味的符号集合体,从系统性角度体现了模式性、区隔性、并列性等横向组合关系与基本结构特征。比之而言,在课题或论著里,则通过具体内容的铺陈、展衍和对关键词所体现的基本概念的具体诠释过程,呈现出与系统诸特性相对的变体性、互文性、可比性(或互通性)等纵向的聚合性因素特征。
另外,从读者的角度,我从这本书里能够看到一些目前在国内人文社科领域及对本学科尤为重要的跨学科(或新文科)学术思维和理论联系实际的研究意图。而当我们据此将本书列出的不同的关键词及其所展现的内容再做进一步梳理,便有了按观念层、学统层和方法层予以区分的可能。
首先,从观念性及跨学科层面看,有一些关键词条目,如《音乐人类学》《认知民族音乐学》《语境》等,明确体现出音乐学与文化人类学、认知人类学和语言学的相互联系和互补关系。按照当代学术界给出并存在共识的一个定义:“民族音乐学是人类学与音乐学的边缘学科。”其中,广义的人类学曾经一度包含了民族学、社会学、语言学和考古学等分支学科,如今这些学科也仍然作为一个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内关系紧密的核心学科群,其拥有的居于跨学科元理论层面的学术成果和理论知识,对其他子学科起到了学术引领、文化示范和理论规约等母体学科的作用。相对而言,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作为一个原本实践性或对象性较强的学科,在此学科群中便具有了子学科的地位。因此,上述一类体现了观念性和跨学科性质的关键词,便在本书所列出的关键词集群中具有元关键词(或母系关键词)的特点和性质,其他关键词则更多带有派生关键词(或子系关键词)的性质特征。
其次,倘若站在学统层,亦即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的学科层面和主体立场上看,上述观念性和跨学科关键词里,包含了“研究文化语境中的音乐”(关键词条目:《音乐人类学》《语境》);“概念、行为、音声”三重认知模式(《认知民族音乐学》)等具有学术主旨和学科定义性质的条目,受母体学科的影响,在本学科内部同样起到学术引领、文化示范和理论规约的作用,这些都应该视为本学科的核心关键词;相比而言,有的条目中介绍了“局内、局外;主位、客位”(《民族音乐学“双视角”——局内—局外、主位—客位》)、“文化相对论”(《文化相对论》)、“双‘语言—音乐’交互能力”(《双重音乐能力》)、文化变迁(《音乐变迁》)、文化与身份认同(《音乐与认同》)、移民与离散族群(《离散音乐》)、性别研究(《女性与音乐》)等人类学的基本文化与研究观念;《仪式音乐研究》《历史民族音乐学》《音乐民族志》《跨界族群音乐》《比较音乐学》《城市民族音乐学》《语言音乐学》《生态音乐学》《音乐符号学》等条目介绍了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的不同学术分支,以上都应该视为次级关键词。
再者,从纯粹方法论(即方法层)的角度看,与上述较为偏重学科主旨、定义和学理的理论关键词相比,还有一些条目是偏于实践、应用的关键词,如“应用民族音乐学”“影像音乐民族志”“医疗民族音乐学”“音乐表演民族志”等,应该归为应用关键词之列。
从作者群体看,该书由中年知名民族音乐学学者领衔,撰稿作者均为来自不同的音乐院校和综合院校的音乐学院的中青年教师和研究人员。尽管囿于国内的学术环境,他(她)们分属于中国少数民族音乐研究或传统音乐研究等以研究对象为标志性特点的学科或研究方向,少有以民族音乐学或音乐人类学为寄身的学科或方向者。但是,鉴于中国国内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40年来的蓬勃发展,我们已经在拥有相对完善、健全的硕士、博士研究生教学培养体制的基础上,建立起一支拥有较高人类学和民族音乐学学术素养的学者、教师队伍,出版和发表了一批能够较全面反映国内外民族音乐学学术发展现状的中外学术论著和译著,以致已经产生和形成了能够在独立自主的情况下,以写作关键词的方式去解读和阐释民族音乐学基本理论概念的学术能力和文化氛围。本书的编辑出版以及书中呈现的内容,就明确地体现了这方面的学术现况。在本书里,这些年轻学者除了对居于人类学与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元理论层面的成果和知识进行了较好的读解和阐释之外,还在《仪式音乐》《音乐民族志》《跨界族群音乐》《城市民族音乐学》等条目里,纳入了中国学者通过长期的研究实践,在上述领域里形成的诸多学术见解和研究心得,以及他们自己有关该学科理论的一些新的、个人化的理解,一定程度体现出中国学者从民族音乐学一般方法论衍生出中国实践、中国经验乃至产生出中国范式的努力和尝试,也借此印证了美国著名民族音乐学学者涅特尔所认为的:我们如今面对的乃是一个“‘复数’的民族音乐学学科”,它不仅仅体现在不同国家、民族、地域的学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具体国情给予差异性、“在地化”的阐释;作为个体的民族音乐学学者,也同样可以根据自己的田野考察经历和研究感悟,对之产生个性化、多样性的读解。
民族音乐学学科与其他相关学科一样,其包括学科关键词释解在内的学术、学科和话语“三大体系”建设是一个长期、复杂的过程,需要融入无数代学者的巨大心血和共同努力才能完成。希望本书作者能够持续不断地发展和完善书中涉及的理论体系和实践设想,也期盼本书及其中包含的各种文化思想和艺术内容能够在中国民族音乐学/音乐民族志研究实践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以达到推动和促进中国音乐文化研究进程,为中国和世界民族文化的进一步发展服务的最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