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槟
我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要驶向何方
但只要还驶着就很痛快,云的僧团
像望云的人那样摩挲万物的金顶
山脉炫耀着它成群游向来世的背鳍
百代星辰得到了一次无故的抬升
只为照亮过路天使那根本就没有的
脚底,我也会把自己太空般唱着
尽量不垂到地上,就算垂下也会是
爱抚沉寂的新歌。你那块后院大小
封好的心因为忍不住疼惜什么想必
依然有所疯长,要么去经受一切
没有道理的修剪,要么自己先死掉
我在引力旁边抚摸着鸽子,紧守
去来之门,灿烂的佛确实挂在天上
昨夜我吓坏了两次,一次是被我
不想活了的程度,另外一次是被我
还想要活下去的决心。现在信已
写到一半,终于不知道要写给谁了
我们也能靠激情的苦水维持住
一个漩涡的小夜吗?祈求着并且
也已经在里面得到响亮的照料
可真身还远未到来,下一次
我将会以更小的波纹来看望你
你至少有一半已搬进词语中央
至少有一半的命赤裸着伸入火里
生死都很方便。我还在焦虑地
拨弄着自己,倘若真火只愿升起
一次,我会是余烬等待的那个人吗
我当然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任何把写和活完全混为一谈的
最后很可能也分不清爱与死
信不信,我决不是我消失之后
消失的那个人,我只想成为
那种只有成为水才能啜饮的水
当我的巨浪终于向你扑来时
我是真的只在吞没我自己
雨夜轻甜,南部季风带着它全部的
历史在世上移动,它要求自己不吹开
任何一扇窗,因为根本不知道怎么关上
已经旅行过的水,仍保有接受新盐的
智慧,清水慕名来到善的流域
得到的却是正常污染;云中众僧侣的
小锤落在魂灵无定处,得到事实的金响
市区冰凉的地面,只跟车胎、流浪汉
和从更低之处醒来的事物交往,草木香
从飘窗外小片涌入,丝毫没有布道的
意思,我的恐惧就是这样把我领到自己
面前。宇宙最初的那串鞭炮至今还在
星辰间响着,天地形成离不开回声正如
平庸的厨师几乎离不开调料。无论我
想成为谁,成为之后他必定是独自一人
正在走向海边,无月之夜更爱看月亮
他保持无名与孤寂好比蛙皮保持细密的
雨珠和毒,互联网上已有交谈的露水诞生
听说南方人在水和火中都是解脱的
正如大雨在黑暗中下得比黑暗还要快
我在世上最轻之处有只鸟,但必须
用上百个良夜来飞,你最后一次步入
星辰的最高法院,借过月亮常用的梯子
从此蜇入迷楼再不出。再也没有什么
能够使你轻盈起来了是吗?你不求晦暗
因为不求时会更暗,你被看见,只是
缘于一次不幸的闪耀,你被击碎的时候
是我在一会过度一会匮乏地变得清晰
真正的我并不活着,真正的我飞逝
以那颗越犹豫就越属于自己的心
激流在贪恋处也只回旋那么一小会
油罐车尾链上有著名的秘电泄露
碎石不停从无欲的山体上滚下,月亮
再美每夜也只允许自食一块,我们
烧完的炭最好在走时铺上湿土,还有
熨斗在衣物上的神圣运行,这一切
都是为了同一件事:阻碍自我的形成
我有一部分在一切厨房之上飞着
它还没意识到自身是一支箭,不能
带着其他东西飞,它会往应该的地方
飞去,不愿在所爱的心中占有份额
遁世者必得其虹,一把不事演奏的琴
只是空摆在墙上也会是我们的良医
你在群星中已无一辩手,在神全幅的
幽暗里,谁都曾不计得失做过月亮
就怕你只把毁灭当成真事,竟忘了在
最圆满的夜里,月亮仍与侵蚀同在
那些峭壁上没有脱落的碎石、还在
雨中飞窜的燕子、火中快烧尽的木头
是知道自己是碎石、燕子、木头的
碎石、燕子和木头。活着最紧要的是
活着,然后才是不死,遍地风流也
证明不了宇宙有多通畅,除非我已经
完全接通我自己。当大雨、车辆和
苦痛全停住,街道上贫穷地充满了它
本来的声音,我并不在我成为我的地方
沉寂之王吹响并吹远了我们生存中的
全部小号,请让我借你的摩灭与你相认
1874 年的马赛商港吸引了一批
年轻的航海学徒,个个都富有到
至少还能再犯一次大错。他们
带齐了行李、幻想和应有的欲望
而十七岁的康拉德带着纯净的
冷水就来了。他的心无告、无用
无根据、无度、无暇、无休止
出了近海,海风、青年包括夜
都是正宗,因为每一夜都可能是
最后一夜。率先从海上来的当然是
风,然后才是各自的胸膛,无论
迎向什么,只要他还有所抵抗
就只能和自己相遇,被这个事实
完全浸透,没准需要一生。康拉德
一下子孤寂得只是康拉德,未来
隔一海里就模糊一次,他还不知道
要怎样把住那只舵才算活在此刻
所以他活在此刻。一夜的风暴
过去,所有海员都累趴在甲板上
大海完成了和新船的初次沟通
此后二十年,康拉德在大洋中
四处航行,他清晰的船头撞击过
每个岸,只有一小块水域从未
驶进去,那就是自己的心。无桨
无波纹、无羽翼、无电、无神
竟也能被词语运载到这么远
他常去刚果河岸的酒馆小作斟酌
在这里爱过一个女人,那是康拉德
出海十余年来第一次领悟什么是宁静
但她如何也不肯相信。像他这样的
亡命水手,势必已见过无穷本身
除了海洋他的心绝不会再属于别处
他一瞬间也被说服了似的,连夜回到
水的既暗又咸且冷。他的心无遮蔽
无主、无边际、无裂隙、无剩余
说实话,他们这批水手既畏惧大海
又害怕陆地深处,终生只在甲板
和岸边换来换去,拿掉了这种恐惧
康拉德和自己也没什么相同之处
那一夜她就是嗅着它钻入他的深处
越是钻进去,里面就越是什么都没有
当我在英国商船圣托里尼号上开始
海员生涯,他已跃升为大副,掌握着
使水不停成为海水的秘密。我真正
结识他的时候正如在居住很久的屋内
陷入完全的黑暗,仍能够活动自如
他厌倦一切保全之事,海水没有进来
就还远远不是全,如果有什么可以
让你死掉,那么你已经死掉了。为何
我夜夜望海,惊叹的却是自己的心
海水没有语言,但海水一直在上涨
夜和渔网顺着同一绳索一截一截
被拉上来,不出意外,最后的休息
总是最好的水产品。我花费了很久才
适应了自己正如适应船的日夜颠簸
夜风引发的尽是一些幽暗的快乐
我的心无痛、无音讯、无愧、无名
无去处、无淤积、无节制、无心
孤寂最后还是滋养了他正如水电
供奉着工业革命时全城愚钝的电器
康拉德消磨了半个世纪去听海浪
仍无法洞彻波动本身为何物,海浪
听多了,海浪之外的一切倒是全
理解透了。你的波动就是我的波动
有一次他半夜把我叫到高而紧急的
桅杆上,据说这里更加接近真实
原来是要给我看他玄奥的心,很快
我就不见了正如两个波纹的抵消
在黑风和灰雨的双重戒律中,它和
巨浪培育了一夜的那个东西是那么像
只在不涌不烧不痛的时候是水是火
是虚无,康拉德就康拉德在这里
现在,我们自由了。他肯定地说
这样就是自由了吗?为何我只感到
空无的晕眩、掉下去的危险和冷
突然某个从无处盖来的浪吞没了他
又迅速消去,一个人的退潮里必有他
因变远而发蓝的全部。康拉德的心
就这样变成了我的心,驯服、牢固得
就是个地址。整个过程多像虚倚在
墙上的竹竿,船一摇晃就倒下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势不可挡更绝对
我们的船还在不断进水,以一条
真正的船应有的模样,水手们一边
高歌一边往外舀水,压根不知道
明天会在哪一勺水中到来。我带着
康拉德幽暗的心,好像活着必须
身藏利刃,而且还要藏到只见利刃
利刃刺进来的地方是空的,这里
没有心,但只要再拧上一下就有了
事后斯考比回忆起这一天的事,他觉得当时他是到达了幸福的顶点:黑暗中,只身一人,周围只有嘈杂的雨声,没有爱,也没有怜悯。
——格雷厄姆·格林《命运的内核》
在漫长苦涩的生命中,偶尔喝醉
一次我想应该没有关系,我在楼下
买了把激越水仙,买得没有一点声音
放进水里都没醒,以为自己仍活在
原处,它在不可闻处开得更香更强烈
这不是真的终结,只是开端的终结
那么先从哪里开始分起好呢?书籍
书籍还有书籍,你想要哪本全都可以
拿走,我们似乎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猫、痛苦和《爱欲和哀矜》各有两份
要是别的也是这样该有多好。东西
再次分成你的、我的,或许我们应该
先问问它们愿不愿意,送你的礼物
很担心你不拿走。猫真是笨死了
这时候还有心情打架,根本不知道
发生了什么。它们好像永远不会受伤
不可理解,也许就是最后一个造物
由于神的疲劳只能进行大幅简化
它们把东西弄得到处都是,一转身
就挨着人躺下,以为这就可以获得爱
你肯定也发现了,我扔进去的一切
只是对火焰的暂时拖延,我心中
有一部分你看不见,因为只有充满
责备的眼睛才能穿透它。在无需
语言处,你让我脱鞋再进来,以免
我踩得到处都是伤心句子,以后
我就只能依靠你的自我交谈来和你
交谈了,虽然说最神秘的天无论
何时都只能这样聊,虽然说是这样
南方夏天比生命本身还要长还要
炎热还要不可信,解脱,还没好好
洗过,闻起来暂时还是好大一股
自由的腥味,过去的炭受不了吹弄
火醒得非常早、非常小、非常地今夜
把物品一件不剩地收进纸箱,世界
从此更愿意自己活在暗示里。你在我
身上找到的,已全部以更好的方式
放回来,我至少有一半的陨石坑活在
对月光的克制中,夜就是这样在你
深处降临的,当我是你时我才是我呀
分到一半我们不得不停下来,书籍
猫和身体还能勉强一分,那不可见的
该怎么分呢?自从搬进来后,我们
就认定底下始终压着一朵无名的雏菊
因为它的存在,我们没有全压上去
我们尽可能小心地爱,尽管无论如何
它都会被压坏,正如无论如何底下
都压着这朵小雏菊,躺在底下的事物
最有感知,因为我们都躺在它身上
此刻我心中无物存在,即使有什么
也全部叫作小雏菊。后来我在衣柜后
找到了之前怎么也找不到的打火机
就像找到淹没在爱里的那点自我
整盒香薰烛还没动过,在我点火时
窗外忽起一阵风,整个黑暗动了一下
四面都竖满了是,四面都是亲与爱
我们在真的分离到来前解了一把
死亡的小渴,在漫长苦涩的生命中
偶尔死一次我想应该也没有关系
我们共同使用过的物质和火焰
一起消耗的神秘、夜晚和可能性
倘若它们真的知道爱为何物,也许
就不会死死阻拦我们分开,也许
一直以来根本就不是我们在创造和
照顾花与词语,而是完全反过来
差不多了,还有什么没分完的?
我想应该没有了,冰箱里没喝完的
半瓶酒也拿出来喝掉吧。即使在
新的爱和喧闹当中,耳机仍然
可以分我一半,如果你愿意的话
离别之夜可能的事一件也没有发生
长谈、激烈的性爱或是任何一种
痛苦,什么也没发生包括离别本身
因为一切都发生过了,这是一件
更大的事,这件事将一直发生下去
在过去的某些时刻,只要我们回头
就会发现掌舵的不是别的,正是
焦虑与恐惧,一瞬间我们就草率地
成为了两个并不太挣扎的落水者
还好两个都会游泳,不会在孤寂中
溺亡,游向东边的话,有不少夜航船
并且月色普济每个船舱,游向西边
则什么也没有,我是谁将取决于
我是如何在每刻的分离中接近你的
总之谢谢你走进来这么深,希望你
能有一个轻松的回程,在这一切过后
你知道我会去山顶吹上七天的大风
直到山下的芦苇全都成为折断的大师
我爱吹大风,我爱每种变暗的艺术
就算我仅仅是一点保护都没有的火苗
也是这样,当我再一次弹起乌德琴
别说你,连乌德琴自己都不知道
不要问我为何唱得如此响亮,要问
就问风为何这么强烈,唱小声了
我都不知道我在唱歌,也不要问我
唱了什么。我要把自己唱到口渴
又把自己唱到水边,并趴下去喝水
我以为只用嘴巴就够了,没想到
得用全部的自我才能喝到水呀
我已经不太需要大海了,我坐在
这里就可以,无论这里是哪里
倘若上帝此时就赐予我宁静,我
大概是配不上的,也不太需要
在万事虚无的世上,亲爱的,爱
会使人愚蠢,也就是说,爱会使人
存在,爱不爱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就算我爱你,下一秒我还是得重新
去爱,不是吗?没什么的话我就
先搬走啦,十天后再回来帮你打包
寄行李。
每日凌晨四点维拉都会准时
来到花市,只有这个点才可以
拿到最新鲜的花,拿完挑回家中
精心修剪并放到醒花的水桶里
跟永恒一样,得分成一小扎
一小扎才能卖出去。她卖了快
二十年,如今已完全闻不出花香
有人坚持卖花,必然有人坚持
买花,佩索阿就是其中一个
他虽然没有爱人,终生都独居
但每天下班都会过来拿一朵
她也总是把最好的那朵留给他
有一天佩索阿因为加班晚来
维拉的花筐里只剩下最后两朵
正常时间她早就收摊了。佩索阿
留下花钱就离开了,她追上去
把花给他,仍是当天最好的那朵
他表示非常喜欢,然后指了指
筐里剩下的那朵,掉了不少花瓣
没人要的那朵:这是给它买的
如果算上火药中身世的积攒
那么烟花的寿命也算不上很短
当它暗下去时,它并没有全
暗下去,相信我,总会有一次
要这样因为滚烫而不能自持
以墙皮的意志,它很贫穷地
吸在自己的存在之上,像海报
完全失去黏性的一个角,脱离了
又尝试着贴回去,不过一小会
还是不可救药地卷起来,这颗心
如今属于我。夜风小烈,夜雨
飘零不可学,这颗心如今属于我
越是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的时候
它越是匆忙,昏暗中我紧扶神意
短暂的丢失一度小胜各种指引
总而言之,明天必须开始暴风
骤雨似的生活,但是我太怯懦了
我做不到,我只能激越一小夜
然后我就得降下来,这样还不够
我还必须四体趴平,甚至直接
钻到泥淖里,再也不出来,如此
深地在爱里如此深地在债务里
会有那么一个瞭望点吗?首先
从大雾里露出来的是刺、桅杆和
一些能预见的痛苦,然后就是承受
承受、承受和部分的船身,后来
才是被称之为迷失的整个生活
我在不可燃处偷偷烧起来一次
就是那一次知道自己不是火
实话说生命本身真是热得可以
反倒是您,我不可见的俊友
被灼伤后您的情况有些不大妙
看起来您似乎已经有了灵魂
如果我可以把自己更加幽暗地
给您,我应该早就在您之中
是这种树枝,万一我折断了
那么树会整棵存在于这一截上
绝非其他部分,其实上方的宁静
我只要活进去一个树冠就够了
很快我就会心甘情愿掉下来
我与夜夜烧着我的火焰有种
在最后才得到澄清的毫无关系
如果这一切只能够算作友谊
那也必须是最强烈的友谊才行
无论如何今晚我要做一次
镜子前刚换上新舞裙的安娜
或者是谁都可以,并且只想用
紧身衣里溢出的那部分赘肉
来跳华尔兹,以最小份的波纹
把良夜推向宇宙四壁,或者
在心的大嚣中迎接着风的圣贤
无论该做什么我都没有在做
还因买烟错过了夜班车,这下
好了,这下我有一整包烟可用来
等待下一趟车。黑暗中必有人
被掐灭了、被吹散了或者被整个
没收了,只不过此时此地刚好
是我
Ⅰ
水面上升一公分,我心轰响
将有大夜从小夜中来,下弦月
静静消耗自己的刀性,风铃
在注入思想后不再晃动,夜雨
发挥笼罩精神,从任意一根弦上
都能生成琴心。我们则以不痛
不伤之身,以同在时亲爱的不在
进入风中,进入飘扬者的宗教
可怕,我在一个大短路中学爱
信件再如何强烈,也不过是
无触摸处幽灵的孤寂手工
还是挡不住我溜去卖信纸处
买心。更可怕的是,我竟妄想
把整条命都塞进去,把自己
最紧急的卵产在别的生命内部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我当然可以静到死,但也从不
吝惜句子,在桥洞另一端等浮物
漂过来的是我,硬要证明宇宙
处处畅通似的,为了一点小神奇
至于虔诚成那样。但扔下去后
漂过来的就一定会是自己吗
Ⅱ
水面上升两公分,我心四运
静夜不可停,恐怕无工钱
星辰也要做尽这没药的旋转
怜爱处有锈水流出,我不用于
割舍的刀,终于来到磨石的领域
枯草作为发育成熟的当地智力
已无抵御占领了高地,既然
火焰和虚无间谁都要选择其一
夜里不必有灯,但一定要有
另一个夜,是强烈的同在使在
双双不死,活着总体而言是
致密而又虚幻的,但在那一刻
却远远不是。正是这些小的弱的
无去处的余波不可见地聚敛起
生命并使它保有达岸的警觉
在大海施加的变化中游心太玄
在第一浪形成之前我已形成
有风夜游神,无时间即是仙
至高无上的演奏者何止没有琴
火焰中仍有我们再怎么易燃
都近不了的妖身,还是木头最
慈祥,以一夜的全热消耗着
百世的功,消亡者也可以把手
放在上面烤。一处灼伤一片
灼伤我摸找着,只有已燃之我
没有欲燃之我,一次千百次
带秘电的奥伏赫变我剥寻核心
不是从我身上来的那就决不是你
也不能只把压倒我的视为命运
只有你不被看到的时候,我
才如此需要被看到摸到各种到
Ⅲ
水面上升三公分,我心灰冷
是南方仅剩的那块冰,我再也
无法把它叫到热一点的存在里来
即使在真正的爱里,人依然是
独生独死,独来独往,无有代者
两心相击,击中并击倒都是不够的
还必须击得粉碎。无论丧失什么
我必须先丧失自己一次,顺着
它决意要消融的水,我最后一次
游入宇宙唯一的因里并不引来结果
我们爱拿一时的灰心换波浪
是海阴沉的儿女,好像所有信
都是从海上传来的,每个人
都必须先独自去海上消亡一次
然后才涌来。就这样涌来吗
再也不涌来那样?就这样涌来
就现在,涌来。一小块我们
余生会有的蓝都在那里了
请把我放在你最根本的盐里
Ⅳ
水面上升七公分,我心不再是
我心,谁都可以驱驰,谁会在乎
它又深又猩热的展示。一个人
只要正常活着并且真的在爱
她就是不可见的,两心相照处
也无需月亮,我躲在一切的外面
和细雨同运,是宇宙中仅有的
写信生命两条,很薄,有风吹送
就应作小飘摇,从万千雨滴中
传得天心。人身上万千不可译处
只能一遍遍抚摸,你只是无法
被找到时被找到的那一个。或许
我和你只能活在彼此那里,没机会
真的相碰,只有我里面的你和你
里面的我会部分交汇。我多想握住
此时能握住的一切,那本应该是
你的手。握住,让你知道是我
握紧,让你知道我是真的握住了
并且是你而不是别的被握住了
先于我触摸你的绝非真火焰
独奏,绝非他事,只是在这样深
这样暗的良夜里,一件约好了
要把自己连带着静默一起全弹给
对方听的乐器,因为对方没来
(已不顾一切往这里赶来)最终
什么也没弹,不知何故,音乐
自己开始无端发作,所谓的乐手
只是刚好在那,顺耳听见而已
听说第一个发现永恒的人当时
正在抚摸母马的密鬃毛,我怀疑
寂静一开始也是母的,我怀疑
那匹马受伤了。谁先从生命两端
习得寂静与忍受,谁就先得到舌头
和那样柔顺的鬃毛。从爱抚中央
她一再地发出邀请,即使运气再好
也只有未受真伤的部分能够到场
我们毕生艰难地护佑着这一小部分
为了最终使她有个地方可以下手
当他们仓促来到爱火之上时
已经是半熟的秋刀鱼,实际上
刚结束孤寂,准备仔细煎另一面
没有其他办法了,我必须
变暗乃至变空,正如雨不是
正在落下,而是必须落下
所有人都站在雨里,只有我
站在必须里,无处可躲藏
雨广大而又激越,必须更甚
云因承接雨水与尘埃有所降低
有所污染,并未使群山失去敬畏
夜能吸收的仅次于仁慈,我在
各种意义的星辰上数天使的步伐
时有明灭者得生命,大辉耀者
得永恒,一直灰暗者得我心
雨夜永远有一种交稿的轻盈
下到后来雨已不事洗濯与灌溉
仅仅是为了治疗那些从不下雨的
事物。如果直接去你的孤寂中
找我,应该可以少走两公里
发生在血液里的事物,迟早都有
被海水改变的一天,世上的盐
一定会在我身上找到自己的下落
你准备好再一次去爱了吗?你
打开所有隐蔽的窗,但也只打开
一点缝隙,只有今晚的月色和
风能通过,孤寂是何时进来的?
我常常需要划掉很多新火柴
才能在周围再找到一根新火柴
我就是以这种方式在黑暗里
大把大把地写和耗尽的,为了
找到那可以让我看见世界的
我常常忘了去看这个世界
决意在真理中暴晒自我者,三周
不入荫凉,总是这样,只要有一点
机会,人就会选择孤独、选择死
没有一个词能落在应该的位置
总会发生偏移,正如冰面上
难以克制的打滑,但每个词都
可以在不远处打住,给另一个的
移动提供支撑,词的不精确性
并不会影响你和我最终走向彼此
在应该开口时,在一连串注定
失败的努力里,你会知道我不是
那个站在原地的人,在单薄的
冰面上,应该没有比我想走向你
更大的事了,包括冰的碎裂和
消融乃至我是否真的能抵达
珍惜不顾一切都要打碎你的
那只手吧,在这短暂的浮世上
只有它依然深信着你的存在
纯净的晚霞从刚结束的性里升起
我们回到身体里,比原来还要鲜艳
还要属于对方,欲望沉到山后面
最多以月亮的方式起作用,我怀疑
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不只是夜晚
听说晚霞之后谁都彻底不再有自我
不瞒你说,我想方设法地牵引
每个瞬息都找到另一个并且昼夜
不歇,只是想以此来折磨永恒
尽可能仁慈地他摇晃着其中的水
在腕力最充沛之时他给了今夜
一个酒杯的昂贵知觉,同时给了
那点水最后一口陈酿才会有的待遇
以近乎自转的速度,他摇晃着它
犹如捕捉新卫星,充满褫夺与耐心
他不摇时,水依旧如酒一般旋转
我们不止一次在这样的误会里爱过
那些炫耀速度的雨燕飞得极低
那些被另一条命梳过的羽毛
细密、流畅、暗中分泌着油脂
和厌倦,充满了避雨的天才
背对一切走出的那几步,总是
惊人地接近自己,我一路往回找
甚至在源头处都没有的东西,只有
那种永远到不了阿布扎比的感觉
才能让我立刻并永远来到阿布扎比
随着游泳课的深入,水一点点地
在泳池和世上的其他地方同时
失去了危险。除了自身的孤寂中
我无法在其他地方找到其他人
我对塑料袋、羽毛以及其他
轻浮之物的飞舞不感兴趣
它们怎么都会飞起来的就算
没有风。我对鸟类的飞舞也不
感兴趣,毕竟有翅膀,它们
滑翔不振翼时,反而有点意思
最主要是它们不知从未飞过
是何感觉。但我对从未飞过的
事物也不感兴趣,它们甚至
都没去试试。说实话我对飞行
本身并无兴趣,我好奇的是
明明不会却想办法飞起来过的
并且很可能只飞了那么一次
活着本身就已是一种庆祝
应该永远像瓶新开的酒那样
让世界以泡沫的方式喷着到来
就这么快活,这么无须准备
再一次,以远多于全部的方式她
给出自己,只为了看见另一个
第一,多出的部分双方都能享用
第二,她生命里的每一刻都是为了
此刻准备的;第三,当她昂贵地
越过这一刻,经受纯金测试的
就不再是她而是其他人了,以上
三点她都不知,她只知道这还不够
没事我就擦拭枪管,没事
我就朝浩大的虚无开上两枪
当然决不是为了击落什么
在强后坐力的假玫瑰中开上
两朵,我满足地来到刺的位置
总有那么巧妙的几天,海风
和灰心臻于全胜并且互相抵消
生活基本只从南方吹来,观音燕
从此蛰入迷楼永不出。我每天
都会抽出半小时什么也不做
活在混乱中的事物无须有仓库
也无须向谁解释那么一大片
从我们理智与经验中升起的蓝
每到深夜,词语就会返回词典中
洗去污渍、包扎损伤、不确定性是
词、粒子和我们可以不断重获的
童贞。逝者也会爬起来摸索墓上的
碑文,再三确认死神没刻错名字
顺便看看最近还有没有人过来献花
有时生者活得太低加上人世昏暗
逝者也会摸错名字,但手很快
因冒犯而缩回,而生者毫无察觉
对于暴雨来说,在低处制造一个
真理只需要三十分钟。水要是渴了
也要喝水的,而且比什么都能喝
漩涡就是这样在我这里形成的
当她去爱时,她几乎是世上最好的
爱者,不断变换着她的火和仁慈
想被看见者给足照明,想被温暖者
给够热能,什么都要者直接请他
到烈焰中来,必要时也能忍住什么
都不做,总之,是彻底完满的爱
决无保留,但有时无法持久。当他
去爱时,他是世上最差的但仍是
爱者,大部分时候跟不存在无区别
他是刚有一点就给一点,经常是
什么也给不了,没有任何信心说爱
因为远远谈不上,但肯定也不是
不爱。他可以这样一直爱下去
虽然一直爱不了但愿望死活不灭
无法去爱时她会成为他,当他
能去爱时他也会成为她,并且是
加倍地成为,这样的机会毕竟不多
我经常是在回忆中才第一次
过上今天的,天边那朵云
已永远地来自广东。无名的
孤寂,正如早上刚到的信
明明地址写错,还是送到了
我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
为了那个没有牙齿的人,小锅
长久熬煮着其实早已熟透的土豆
似乎多软都不足够,在强烈的
炉火上已有比宗教更深奥的圣事
诞生,我也有一整瓶煤气罐的
耐心可给这个冥顽不化的世界用
来吧,毁灭或者新生,现在
就来,随我潜入夜露的天才
如果非深入全集不可,那就
充满嫩叶充满不死地如死所是
那些无须去爱就在爱了的夜晚
本身就是极好的夜宵,那些
渴望不朽的事物,上帝给了它
时间,但是也只给了它时间
那些为了爱甘愿从自身中沉落
下去的人,其实非常地晚霞
那些似火非火的往往最懂烧灼
就这样把一切拱手让给偶然性
我们只是在深渊上空凝望着
不到以命相跃的惊险时刻,谁
也不会真的来到自己的生活当中
爱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我们只
通过跳下去而非跳过去的那部分
来交谈,无论跳下去的是什么
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另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