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的记忆

2023-12-23 10:19上海复兴高级中学魏政杰
中学生天地(B版) 2023年12期
关键词:娃哈哈小岛姥爷

文/上海复兴高级中学 魏政杰

图/视觉中国

从出生到上幼儿园前的日子,我是在长江中段的一个小岛上度过的。在我浅浅的印象中,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岛上有一座煤库,煤库的旁边是一家陶瓷厂。我跟随姥爷姥姥住在煤库一栋两层楼的房子里。后来我的故事,大多与那段小岛生活有关。

那是我有记忆以来最温暖、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却总是有一种与现在相隔十万光年的遥远感觉,以至于每每回忆起来,总似蒙着一层褪了色的纱网。灰色的砖房、褐色的墙皮、缀满黑色斑点的麻石地面,总是打扫不干净的样子。我还记得那个造型奇异、活像几块生铁硬生生拼凑起来的簸箕上永远擦不掉的红色锈斑,还有那把时不时会掉絮的扫帚,是姥爷和姥姥亲手用树枝和茅草扎起来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年冬天,当傍晚的太阳下山时,外面来煤库玩的孩子们都陆续回家吃饭了。“蛋蛋,蛋蛋……”随着姥姥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我便会踩着我的小皮鞋哐当哐当地冲上二楼,把刚刚不知哪个大人给的娃哈哈饮料,塞到站在火炉旁扎扫帚的姥姥手里,奶声奶气地嚷着:“姥姥,浴浴,浴浴。”就是用热水热一热的意思。小时候,娃哈哈饮料对我来说是来之不易的宝贝,就像我脚上的新皮鞋一样。那都是来自小岛外面的东西,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岛外的世界就是一片新的大陆。然而,我的世界里也只有娃哈哈饮料、小岛和煤库而已。姥姥总会放下手里的活,宠溺地把我抱在怀里,在脸上吧唧吧唧地亲几下,用最亲切的语气哄着:“姥姥给你浴哦,我们蛋蛋最乖了,一喊就回家了。”

其实她不知道,她每次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总是想要逃跑,因为我不敢让她发现我黑黝黝的手掌心。如果不小心被她看见了,让她知道我又在煤堆里和小伙伴撒野,少不了要挨一顿骂。但这点小伎俩怎么能瞒过姥姥的眼睛呢?她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绣花绣得最好的,眼神可好呢!她不过是宠着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破不说破罢了。她总是嗔怪地拍拍我的头,我总是愧疚又疑惑地小口嘬着手里的娃哈哈饮料,然后又噔噔噔地下楼。娃哈哈饮料瓶子上的那条小花狗,在童年里对我笑了很久很久。

下楼之后,我通常会去找太姥姥。有时候姥姥还没把饭做好,我就会去太姥姥的房间讨要些零食吃。太姥姥有一个装满宝贝的篮子,用一根绳子吊在房顶上,里面总能掏出馓子、果丹皮和春光椰子糖等在我看来好吃得不得了的东西。太姥姥是个很慈祥的老人,一手拉扯大了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在子女相继成家立业后,就完全靠子女赡养了。在我的记忆碎片里,太姥姥当时还能独立做一些“高危动作”——比如颤颤巍巍地站到凳子上从篮子里掏零食。但后来,她连走两步都困难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来姥爷家后,几十口人轮番照顾她,她被呵护得紧,渐渐地没了自理能力。偶尔听说姥爷的几个兄弟对此颇有微词,日后一些关于赡养问题的争论,大概在那时就有了端倪。十几年后的某一天,积攒已久的矛盾终于在新宅爆发,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也是我慢慢地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揣测到的——毕竟,大人们还是忌讳在我们这些小孩子面前谈论家事的。

但彼时让姥姥知道我又去太姥姥房间里拿吃的,也是要挨骂的。他们告诉我,太姥姥牙口不好,吃饭的时候吃得少,不到饭点饿了就要吃东西垫垫饥,零食要是给我吃了,太姥姥就没的吃了,会影响她的身体健康。不过当时两三岁的我哪里懂得这些,总是懵懵懂懂地应付一下,有时眼睛还在盯着电视机,含糊地点一下头,又噔噔噔地跑开了。毕竟我也看不懂电视里放的烂俗爱情故事。

等到天完全变黑的时候,姥爷就回来了。关于我小时候为什么会住在煤库,到现在我都在疑惑。或许是姥爷在煤库帮工,抑或是租住煤库的房子?我也不晓得。只记得每个晚上,姥爷总是拖着他那条残疾的胳膊,开着翻斗车晃晃悠悠地回家。姥爷一进家门,就意味着开饭时间到了,晚餐有白白胖胖的发面馍,有红烧小公鸡,还有褐菜酱豆、辣椒小鱼干,辣椒总是呛得我没法呼吸。姥爷拿出他的专用“子弹”杯,倒上二两老白干,很满足地深喝一口,有时候还会拿着杯子在我鼻子底下晃一晃,让我闻一闻酒的香气,而我只觉得一股辣味直冲鼻子,此时姥爷总是会哈哈笑几声,继续喝酒。每次他都喝得面红耳赤,很享受的样子。偶尔我也会吵着要干杯,姥爷就给我倒上姥姥煮米饭撇出来的米汤。锅里的菜在慢火上炖得咕嘟咕嘟作响,一家人围坐在一张铁皮桌子旁,享受着一天中最美好的晚餐。大家边吃边唠家常,在热气氤氲中感受生活的烟火气。

姥爷姥姥起得早,睡得也早。小岛上没什么娱乐活动,电视用的还是卫星锅。睡觉前,我就会跑到二楼,调试着那个布满雪花点、永远调不到中央八套的电视机,然后听着姥姥讲着那几个讲烂了的神仙故事,沉沉入睡……

睡梦中总会浮现当天和小伙伴们在煤堆上撒野的情景。整个煤库是我们的乐园,我经常会跟一个比我大的女孩和一个比我小的男孩一起玩。据说都是亲戚,按辈分我得喊姑姑和叔叔,但小时候根本不懂这些。大部分时间,我们会玩一种推车游戏,就是人坐在矿车里,被推着满院子跑。有一个陡坡是我们永远过不去的坎,但我们一次次地向那个坡发起冲锋,又一次次跌倒,有时候会被摔个狗啃泥,但丝毫不觉得疼痛,爬起来继续冲。在玩这个游戏的过程中,我的两个膝盖上的伤始终没有愈合过,直到现在,还留下了两个深深的疤痕。

在煤库待久了,偶尔也会感到单调,如果恰好听到轮船的汽笛声,那这个白天就不安分了。我们就会在那个比我大的女孩的带领下,偷偷去港口玩。我记得穿过一道黑色的大铁门,走过一座破石桥,再从江边的堤坝上过去,那里有一排黑色的铁质突起物,或许是挂锁链用的。我们排着队一个一个跨过去,右边就是滚滚的江水,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再穿过一片沙地,就来到了港口。江风泛着一股沙土腥气,以及那一次次跨过铁质突起物的惊险,这些情景直到现在还经常会在我梦里出现。

到了该上幼儿园的时候,我来到上海,待在了父母的身边。没有课业的童年就此结束了。后来,姥爷姥姥也回了安徽老家。

我不知道那一艘艘轮船给小岛带来多少变化。只是在我离开之前,煤库还是煤库,小岛依旧还是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岛。回想起我的童年时,我会去网上搜索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小岛的名字,从卫星地图上看,已经认不出它原来的模样了。一艘艘轮船把沙土倾倒在江里,小岛和大陆连在了一起,还建起了几家我不太熟悉的摩登店铺。离开小岛十几年后,我回过一次老家,碰巧遇到了幼年时最好的玩伴,却不承想,再见时面面相觑,十分尴尬,完全找不到一点熟悉和亲昵的感觉。时间改变了那座小岛,也带走了我们再也回不去的幼年时光。

宅子一次次翻新换址,一张张亲人的脸成熟、老去。在我之后,又有很多家族里的小孩子在这座岛上出生、长大,他们的童年与我的童年有不一样的快乐。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意识到每家有每家生活的难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无奈,家族里的人虽然越来越多,但几代人的关系却越来越淡漠。乡土与我,我与乡土,每次回老家,总有一种不一样的体验,但我却再未回过小岛。

小岛啊,小岛,我离你多远?

小岛啊,小岛,你离我的童年多远?

小岛啊,小岛,我们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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