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初期杭州报业的接管与重构

2023-12-22 06:33饶泰勇
红广角 2023年5期
关键词:军管会浙江日报报业

【摘 要】中国共产党向来注重对报刊等舆论工具的建设与有效运用。1949年5月,杭州解放后,新政權在接管国民党报纸的基础上,迅速创建省委机关报,同时通过“登记”“淘汰”等手段整顿私营报纸,并根据建政需要创办了新型的工农报纸。中共用一年左右的时间重构了杭州报业,形成了以中共党报为主,若干其他报纸为辅的地方人民报业体系。这为中共对舆论进行“积极引导”提供了有力依凭,对浙江地方的革命、建设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同时,这种党委机关报为主,若干专业性报纸为辅的地方人民报业格局也对整个浙江省乃至新中国的报业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杭州市;地方人民报业体系;接管与重构

【中图分类号】D232;K27【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6-6644(2023)05-0041-13

掌控舆论工具,占领舆论高地,素来是中国共产党在舆论宣传上的追求。毛泽东就曾说过,“报纸的作用和力量,就在它能使党的纲领路线,方针政策,工作任务和工作方法,最迅速最广泛地同群众见面”。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作为南京国民政府统治的核心区域和“模范省份”浙江省的省会城市——杭州是全省乃至东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同时杭州也是西方列强和资本主义入侵中国的桥头堡之一,各方面都深受西方影响。此时虽然国民党公开的上层统治机构不复存在,但由于过去的统治和影响,旧势力在基层仍有相当基础,在社会上仍有相当影响,各种情况相当复杂。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在“新区”建立一个服务于中共革命与建设事业的报业体系,向民众发声,塑造新政权的权威性,也就成为中共亟待解决的一个问题。

对于新中国成立前后的报业研究,目前学界有的从宏观叙述;有的从私营报纸、党报等角度分别加以考察;有的则从报纸发行制度、报人群体、公私合营等某一具体方面进行论述;也有部分学者以接管为视角对城市报业进行考察,但这类研究多将目光集中于上海这样具有国际观瞻的特殊城市,至于上海以外的城市报业接管与重构则鲜有专文论述。基于此,本文以浙江省档案资料为主,辅以亲历者回忆录、文史资料及报刊等文献,从党报创设、私营报纸整顿、新型工农报纸创刊等几个方面对杭州报业接管与重构进行全景式的系统考察,并将此放入近代中国报业管理的历史大脉络加以分析,探讨新政权对报业进行根本性变革的必然性,以期丰富学界对浙江地方史及新中国史的认识。

一、“重点办好《浙江日报》”:对杭州报纸的接收与党报的创建

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由于形势发展太快,中共的组织、干部等准备都较为仓促,此时中共准备南下接管杭州的干部才400余人,与接管济南时的8000余人相比较,仅1/20。对此,中共浙江省委书记谭震林深有感触,不仅“工作上感到措手不及”,而且感慨:“过江后敌人跑了,我们很快进了城,因此我们的工作是被迫的、被动的,锣鼓不齐”。面对这样一个国民党统治核心区域的新式消费城市,仅400余名的接管干部,该怎么办呢?对此,谭震林等人制订了“宁缓勿急,分清轻重缓急,先后逐步接收的方针”。银行、税收机关、报社、粮食机关等作为极重要的机关,被列入优先接收的行列,因为在谭震林看来:“这些机关我们是迫切需要的,迟缓接收要受很大损失。”中共地下党杭州市委书记林枫则更具体地提出:“有些公开的国民党报纸,如《东南日报》、《正报》……要由军管会接管”。

5月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杭州市军事管制委员会(简称杭州市军管会)成立。杭州市军管会之下设立文教部,专门负责教育、报社、通讯社等事宜,并任命顾德欢为部长(后改由林乎加代理),陈冰、张孤梅为副部长。根据《杭州市军管会组织草案》分工规定:全市一切反动或官僚资本之报纸都由军管会文教部出版事业处负责接管。杭州市军管会则任命赵扬为军事代表,率领南下新闻干部纵队负责接收《东南日报》。当天上午,赵扬即以军代表的身份率领南下干部新闻纵队进驻《东南日报》社,同原中共杭州市地下党谢狱、戴戈之等人会合,正式开始对《东南日报》社进行接收。8日,文教部副部长陈冰亦赶来参与对《东南日报》的接收。在地下党和军队的协助下,接收工作非常顺利。如当时参与接收工作的吕克政就回忆道:“接管,由于地下党同志鼎力协助,不几天就顺利完成”。其他如《大同日报》《民报》等多家国民党系统的报纸则主要由以钟虹为军事代表的16人组成的新华书店分队负责接管,其资财部分用作筹备新华书店浙江总分店。5月16日,新华书店浙江总分店开张营业,整个过程亦不过几天而已。

除旧即要布新。在接管国民党在杭报纸的同时,新政权也正着手在《东南日报》的基础上创建中共浙江省委机关报——《浙江日报》。5月9日,在建政形势的迫切要求之下,《浙江日报》迅速创刊,发行对开四版。同时,任命原新华社第三野战军总分社社长、杭州市军管会文教部副部长陈冰兼任《浙江日报》社社长,军代表赵扬任副总编辑。报社内部机构设置则完全按照中共在北方解放区的做法,即设立一室四部,即社长室、编辑部、采访部、通讯部和经理部(含印刷厂)。

但这种为适应形势需要而迅速创立的党报,其“组织准备与干部的政策思想准备均极不足”,因而创刊初期更多的是“向新区人民传达了党的各项现行基本政策,与人民解放军的英勇历史,大量转载了过去的文件与文章”。即使是这样,《浙江日报》发行几天后,也因“贪多求急,不考虑主观力量,出过错误”,而不得不在发行4期对开四版后改为对开二版。因而,浙江省委不仅“不要求□□指导工作,只要求不犯原则错误”,而且“连地方新闻都不能登载”。很显然,此时的《浙江日报》尚难符合浙江省委对党报的期望。

面对如此情况,该如何扭转局面呢?5月19日,浙江省委召开全省文教会议。社长陈冰趁机向省委提交了《建设党报与通讯社的意见》,建议省委“首先集中力量办好浙江日报及浙江分社,以争取时间,训练干部,取得经验”;“要加强对于报社的政治领导”;要“逐渐配备干部”,“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很好的社委会”等等。陈冰的这一建议得到谭震林的支持,并指示陈冰“要重点办好《浙江日报》”。据此,《浙江日报》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改进:

其一是对报社进行人员充实与整顿。5月16日,浙江省委结束浙东临委的工作后,原其所属的部分干部便奉令前来杭州与大军会师。刚刚结束《浙东简讯》工作的新闻干部亦接到杭州市军管会文教部部长顾德欢的命令,于18日抵达杭州与顾德欢会合;不久,即被安排进《浙江日报》,参与报社工作。而且随着中共军队的不断南进,浙江省内其他根据地的机关报的部分新闻工作者亦被调到杭州参与《浙江日报》的新闻工作,其中金萧工委的《金萧报》部分工作者在副社长方福仁率领下于24日抵达《浙江日报》社,其他如路南工委的《路南报》、路东工委的《路东简讯》、四明工委的《四明简讯》的部分新闻工作者亦紧随其后,陆续到达《浙江日报》社报到,报社的骨干力量基本形成。据李林回忆,仅他所知晓的游击区进城办报干部就有30人(具体如表1所示),加上原先的南下报人、地下党报人、留用人员,“全社员工(包括印刷工人)约有200人,其中编辑部约100人”,极大地充实了报社力量。

党报是中共的喉舌,而报社工作人员尤其是编辑人员则是直接关系到党报是否能够准确地“为党发声”的关键。因而,《浙江日报》在进行人员扩充的同时,也对《东南日报》的旧职员进行了甄别、整顿。根据资料显示:整个报社工人技术人员及勤工全部留用,共117名;经理人员留用32名,遣散9名;编辑部人员变动则大些,其中4名地下党员继续工作,遣散11名,剩余13名则送干校受训。不难看出,编辑部作为报社的核心部门,实际上是进行了大换血,仅4名地下党员获得留用,其余的近86%的原有编辑或被遣散或被送往干校再造。

其二是加强对党报的政治领导。党报是党的“喉舌”,如何切实做到为党发声则是新政权需要重点思考的。浙江省的做法是成立党报工作委员会,加强对《浙江日报》的政治领导。5月31日,浙江省成立以谭震林为书记,姬鹏飞为副书记,林枫、林乎加、陈冰、张孤梅、唐维屏(唐为平)等人为委员的党报工作委员会。成立这个以浙江省委书记为书记,省委委员、宣传部部长为副书记,省委委员参与的党报工作委员会,相当于将《浙江日报》直接置于省委的领导之下,大大加强了省委对党报的政治领导。如谭震林就不仅仅从领导层面关心党报的工作,“还经常亲自为《浙江日报》撰写社论,指导报社工作”。正如《浙江日报》社所总结的:省委领导经常“亲自主持报纸的重要言论、主要新闻”,甚至于“有很大一部分新闻通讯和绝大部分社论,都是省委亲自主持组织或写好的”。此外,浙江省委还根据现实需要派遣人员进驻《浙江日报》编辑部,以加强对具体编辑工作的领导,如社长陈冰就回忆到:“省委先后派来了两位副总编辑,加强编辑部的领导”。

其三是建立严格的审核把关制度。党报作为党的“喉舌”,其所刊发的文章有着极大的权威性,因而不容有任何失误。早在解放战争后期,中共中央就已经注意到个别地方党报所犯的错误及其所带来的损失,因而特别要求各级党委对所领导的党报加以审查。如1948年6月5日,中共中央就指示“各地党报必须执行毛主席所指示的由各地党的负责人看大样制度,每天或每期党报的大样须交党委负责人或党委所指定的专人作一次负责的审查,然后付印”。这种看大样的惯例在浙江被继续沿用,省委书记谭震林就是每天坚持审阅《浙江日报》大样,而且是随到随看。但为了将党报新闻审查工作做得更为细致,浙江省于5月31日成立以杭州市军管会文教部代部长林乎加为主任、副部长兼《浙江日报》社社长陈冰为副主任,浙江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金韬、《浙江日报》社副总编辑唐维屏、《浙江日报》社编辑部主任杨小林等为委员的编审委员会,负责审查本社重要稿件。此外,浙江省委还根据实际情况临时派遣人员参与《浙江日报》审稿工作。如陈冰回忆:“省委还一度派了好几位领导同志,每天夜晚轮流到报社来同我一道审稿‘把关”。

与此同时,《浙江日报》建立起内部审稿制度。内部审稿制度不仅规定报纸的言论、按语、地方新闻通讯、副刊、社会服务栏稿件、地图、木刻、绘画、照片、资料(无论是编辑部同志汇编、抑或选用文献)等全部内容、标题都需要经过编辑主任、总编辑及社长审查,再经编审委员会审查。在特殊情况下,其中有关浙江省的地方新闻通讯、编审委员会得授权社长或总编辑审查签发。若有关重大政策性的按语及地方新闻、通讯应经省委宣传部及省委审查批准签发;凡有关军队作战、工作与生活的新闻、通讯、文章等全部來稿,均应由军区(兵团)、分社统一来发,其内容与标题须经编辑主任与总编辑审查,其标题应经社长审查;即使是广告也都有严格的审查规定,如其是军管会、军区所属各机关布告,须事先经省委、参谋长审阅、各该部门负责同志备函证明后方可刊登,机关通告启示也须经各该负责人盖章后方可刊登,甚至一般市民的代邮、寻人等广告,也须要机关团体介绍方可刊登,而所有广告清样更须由秘书长负责审查。此外,审稿制度还规定“大样”的划分:编辑主任负责审查版面、标题与重要稿件的内容,社长或总编辑负责审查版面与标题,而签发责任由省委委托社长或总编辑负责。当然,新政权还在经费、设备、纸张供应等多个方面对《浙江日报》加以支持,笔者将另文详述。

通过上述考察,可以发现浙江省委在接收国民党报纸的基础上,成立了自己的省委机关报,并通过对编辑人员的撤换与充实、加强党的领导、加强审核把关等举措,试图在较短的时间内将《浙江日报》锻造成为真正的“党的喉舌”,为党发声,服务于地方建政工作。

二、“办好一家,淘汰多家”:对私营报纸的管制与整顿

对私营报纸进行有效管理,加强舆论引导,既是文化建政的必要环节,也是进行城市管理的现实要求。5月19日,浙江省委召开全省文教会议,专门讨论包括私营报纸管理在内的全省文教工作。同时,调林乎加到省委宣传部,并代理杭州市军管会文教部部长,专门负责杭州市军管会文教部事宜。实际上,林乎加到任后,杭州市军管会文教部“方针才明确,内部组织也着手建立”。如针对文教部出版处“新闻科迄今一人没有”的情况,则拟“迅速建立新闻科,重张旗鼓办事情”。同时,开始“运用全党力量”对私营报纸进行审稿,如运用贸易处审经济稿,地方党审新闻稿。很快,省委宣传部发现,“在这些新闻中时常发现些与事实不符或故意歪曲事实之错误”;“发生了很多差错,亟待解决”。虽然,杭州市军管会根据这些情况召开私营报纸座谈会,并“对几个报社作过口头警告,对大华日报作过书面警告,对天行报追审照片”。但在省委宣传部看来,私营报纸的这些错误很容易“混淆群众视听,使群众对我党政策发生错觉,甚至造成市场不稳,秩序不安”。为此,新政权采取了以下措施,对私营报纸加以防范与管制。

首先,要求相关部门对新闻记者实行准入制,提高新闻采访准入门槛。5月24日,浙江省委在布置工厂工作时就要求:“凡到工厂去参观或采访新闻者,必须携有军队团长以上之正式介绍信,或浙江日报社之证件,经过军事代表之允许后方得参观或采访……摄影组必须拍照时,应事先得到军事代表之允许。”6月3日,浙江省委进一步通知所属各机关部门“除本部加强对民营报纸之管制与教育外”,“各机关部门之任何情况,该机关任何人员均不得向民营报纸投稿报道”;“各机关部门之任何人员未经军管会各部门负责同志批准均不得接见民营报社记者或书面答复其任何询问”;即使是各机关一般的群众性活动,只要“有民营报社记者参加时,应宣布记者报道须经当时之主事人审查批准,否则不准登载”;同时“凡民营报纸已错登各机关之消息或将来发觉登错时应迅速呈报文教部,以便统一处理”。这实际上就是严禁党政军企等机关人员私自向新闻记者透露相关消息。

其次,划定全省党政军体系内购买私营报纸的范围和数量,既避免党员干部受其影响,又缩减了私营报纸的发行市场。5月27日,浙江省委以城市中各类民营报纸“极大多数均是与国民党及其反动团体有关系或者带流氓性质的……有些机关负责同志,为着了解情况或有购阅此类报纸作为参考之必要。但有许多机关并无此种必要也买有此种报纸,这不仅浪费经费,而且易中其毒素”为由,对民营报纸在全省党政军体系内的分发进行了严格的限定。根据该规定,仅准许各军管会或专区县级所属的文教部或宣传部、财经部或财政委员会、报社、电讯社、公安局及省、地、县党政负责人等“各一份□七份”;军队兵团首长政治部、军部政治部各1份;华东局10份;其中在杭的各机关仅有文教部、财经部、省委秘书处等13个部门允许各订阅1份,共13份私营报纸,“其他部门不准看民营报纸”。这种禁令无疑可以避免党员干部受私营报纸的影响,但同时也更容易提高各级党员干部对私营报纸的“警惕性”。

很显然,上述举措只是临时的管制之举。公开出台相关法规,将私营报纸纳入常规的管理渠道才是社会稳定之后的应有之义。更何况在共产党人眼中,报纸“是一定的阶级、党派与社会团体进行阶级斗争的一种工具”。因而,对私营报纸进行有效整顿,重构杭州报业格局,自然就成为新政权需要解决的重要议题。

为此,浙江省方面在请示中共中央后,于6月5日颁布了《杭州市报纸杂志通讯社登记暂行办法》(简称《登记暂行办法》),要求各报向杭州市军管会申请登记。事实上,随着杭州局势的逐步稳定,杭州各私营报纸在《登记暂行办法》颁布之前都已经开始向杭州市军管会申请登记。如5月17日,《中国儿童时报》向杭州市军管会申请登记;5月25日,《当代日报》亦向杭州市军管会申请要求发行;5月26日,《众报》的钱绍起等人亦向杭州市军管会递交登记申请书,要求复刊;6月1日,徐雄飞就任《工商报》社长当天即向杭州市军管会提交申请,要求复刊。但由于彼时的浙江省尚未做好对私营报纸进行正式管理的部署,因而杭州市军管会对旧有私营报纸中“未继续出版而要求出版的一律拖延”。《登记暂行办法》颁布后,各报陆续依规申请登记。仅从笔者掌握的资料来看,先后有《中国儿童时报》《众报》《工商报》《群锋联合晚报》《当代日报》《公益广告报》《大华日报》《天行报》《西湖报(晚刊)》《金融论坛报》《药业报道》《新儿童报》等12家私营报纸向杭州市军管会申请登记。

那么面对这些申请登记的私营报纸,新政权又是怎样处理的呢?首先,迅速批准《当代日报》和《工商报》的登记申请。《当代日报》是由中共领导的私营报纸,其总主笔曹湘渠曾在与上海市军管会文教处秘书长陈虞荪的通信中谈及:“组织上派我负责私营报纸,我和小李就把当代晚报改为日报”;其总编辑李士俊的回忆录中也谈及该报是中共所领导以私营报纸面目出现的,且言及是由杭州市军管会文教部副部长陈冰直接领导的;其内部主要负责人员也多为中共党员,在新闻源、审稿等方面则多依赖《浙江日报》支持,并肩负着协助党报宣传,淘汰其他私营报纸的使命。因此,《当代日报》早在6月1日便已由《当代晚报》改为《当代日报》复刊发行,并于6月17日获省委书记谭震林批示“暂准先行发行”。而《工商报》牵涉面也较广,且较为复杂,既涉及杭州市工商界人士,也與部分原国民党起义投诚的军政界人士有关。该报名义上是杭州市商会机关报,其正、副社长则分别由徐雄飞和吴益逊担任,而“股东均系工商界人士”。当时杭州市军管会的各项接管工作大都已经完成或接近尾声,“唯独对如何接管以私营工商业者为主体的群众团体,市军管会领导态度慎之又慎,迟迟未作出具体部署”。再者,徐雄飞、吴益逊二人原是国民政府杭州市秘书长和财政局局长,他们都是协助中共接管杭州的有功人员,代表着原浙江省尤其是杭州市很大一部分起义投诚人员,如原国民党统治时期曾任丽水、温州等地督察专员的余森文(早年留学英国,曾在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交通部任职,后长期在浙江地方任督察专员。他不仅与国民党高层有着广泛的交往,而且与中共中央上海局张执一、中共浙南地区领导人龙跃等交往深厚。谭震林更是到杭不久即派专车将其接往驻地会见)就对此报大力支持。可以说,《工商报》的发行与否,直接关系到新政权对杭州市工商界和部分原国民党军政界人士的统战工作,以及杭州市商会能否有序接管与改造等问题。因而,杭州市军管会不仅破例让其先行复刊发行,而且经一个月之审查后,为其核发登记证,准许其公开发行。

其次,勒令有重大问题之报纸停刊。如杭州市军管会通过对《天行报》的登记材料审查,发现其“言论一贯荒谬,立场极端反动,恶毒地侮辱中国人民的伟大解放事业,妨碍人民革命利益”,于6月26日根据《登记暂行办法》第一条“剥夺反革命的言论出版自由”的精神,下令该报自行停刊。

再次,对于既无特殊背景又无正当理由令其停刊的私营报纸,杭州市军管会则是从容审查,不急于反馈,同时又允许“解放以前所出报纸,在未领登记证前,仍可继续出版”。在此情况之下,一般要求新创刊的私营报纸自然是无法创刊发行,如《群锋联合晚报》;即便是有个别擅自创刊发行的私营报纸也很容易就被新政权所规制,如《公益广告报》。至于解放以前就已创刊的旧报纸,在没有获得登记证的情况下,“邮局不能邮寄”,也难以将报纸销售到外埠市场,只能在杭州及其周边地区销售。如《中国儿童时报》就是因为“因订户十分之九在外埠”,而连续3次申请登记都未能获准,无法销售到外埠市场,不得已而停刊。

那么对于那些没有充足停刊理由或因统战需要不得不准予登记发行的私营报纸,又该如何处理呢?对此,林枫(5月11日,被任命为杭州市委委员;6月2日,被任命为浙江省委委员)早在5月6日就作出指示:“有些以民营面目出现的报纸,如《天行报》、《大华日报》、《工商报》等,比较难处理。最好是办好一家,淘汰多家。”经过综合考量,《当代日报》被选为要办好的一家。因而,该报不仅获得来自杭州市军管会调拨的被新政权接管的《民报》《大同日报》等报社的印刷器材,而且莫高、戴不凡、石云子等著名文化人士也被安排到报社工作。也正因为如此,该报总主笔曹湘渠不无自豪地讲:“我们这份报纸集合了杭市所有的教育文化工作者”。

与此同时,针对“因多数机关干部,在观念中只有党报,而无私营报纸,拒绝接见我们的记者,门关得很紧”的情况,浙江省委、杭州市委等部门经常特别准许其派员参加相关会议,同时允其派员常驻《浙江日报》,以便于“党报供给若干重要新闻”。在新政权的这种大力支持之下,《当代日报》在印刷质量、报纸设计、新闻内容等方面在私营报纸中都具有优势,颇受读者欢迎。6月,《当代日报》创刊的头一个月,日发行数量就达2000份,“几乎相当于当时还在出版的《工商报》、《天行报》、《西湖夜报》、《金融论坛报》等多家报纸发行份数之和”。

很显然,在当时报纸市场整体萎缩的大环境下,面对物价上涨与同业竞销冲击的双重压力,剩余的地方私营小报基本难以维系,停刊只是时间问题。1949年8月,《大华日报》率先因经济拮据而停刊;1949年11月30日,《工商报》因经济难以维系而停刊;1950年5月中旬,《西湖报(晚刊)》自动停刊。1950年6月,《金融论坛报》也在新政权的多次劝说下,转为内部发行,每期仅对特定单位少量发行。至此,杭州仅剩中共自己所领导的《当代日报》一家私营报纸。

事实上,至1950年6月,随着杭州的旧有私营报纸逐渐停刊,新政权基本彻底实现“办好一家,淘汰多家”的目标。私营报纸的“退场”标志着新政权彻底掌握了杭州地区的报纸这一舆论工具。同时,这无疑能够使新政权更好地传播有效信息,凝聚人心,有助于塑造政府的权威和执政的合法性。

三、树立“工农导师”:新型工农报纸的相继创刊

不同时期具有不同的革命与建设任务,中國共产党的宣传工作自然也需要围绕着党的中心任务进行。杭州解放后,新政权虽然很快掌握了《浙江日报》《当代日报》一公一私两家报社,分别从不同方面向社会各界传递“党的声音”,并对舆论进行“积极的引导”。然而,随着接管工作的渐次结束及建政工作的一步步推进,浙江省开始面临新的革命与建设任务,《浙江日报》和《当代日报》已无法满足形势的需要。为了对不同的群体进行“积极引导”,需要对现有报纸进行改版或创设更为专门的报纸。为此,浙江省委除将《浙江日报》的宣传内容进行适当的调整外,还另外发行了部分新报纸。

首先,根据城市经济发展与建设需要,创办面向工人群体的《工人生活报》。接管工作渐次结束后,恢复和发展生产便成为新政权城市工作的重点。然而,浙江省先后发生了4次(1949年5月下旬、7月初、10月中旬,1950年2月)大规模的物价疯涨,其中以第三次为最:“10月中旬,以棉纱、棉布、五金带头涨价,引起物价全面上涨,这是四次涨价中最为严重的一次。涨价幅度大,持续时间长,涉及范围广。从11月15日起,仅纱布价格每天上涨率达20%~30%,一般物价11月比10月上涨3倍以上,折实牌价由972元猛涨至3281元”。这给浙江省尤其是杭州市工商业造成了巨大冲击,使得工商业者资本受损,以至于很多工厂无法正常开工。与此同时,物价上涨导致工人群众收入相对减少,生活质量相对下降,不少工人要求资方涨薪,甚至有些工人认为:“解放了,当主人,工资一定要提高,想以增资来出气。”正如新政权所观察到的:“由于整个工业生产的困难,劳资问题多,在不少工厂中工人的生产情绪不容讳言,是不够稳定的”。甚至有部分地区的工人举行罢工,给地区经济发展和地方稳定造成了不良影响。在这种形势下,“迫切需要有一种舆论工具借以对职工群众进行形势任务和思想政治教育,反映解放后的职工生活和工会工作。”已有的《浙江日报》是党的机关报,其文字对于工人而言,较为深奥,工人很难读懂,而且许多工人的消息无法刊登上去。此时要对工人进行有效的宣传教育,必须有一份专门以工人群众为主要对象的报纸。为此,在浙江省委和杭州市委的关怀下,杭州市总工会筹委会于1949年12月7日创办《工人生活报》。该报的主要任务是:“用通俗的语言,浅显的道理向工人群众进行启蒙教育,宣传时事政治和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基本观点,并用这些观点分析工人碰到、想到的事。”

创刊之初,《工人生活报》内部人员极少,印刷厂和办公地点均是利用《浙江日报》社的资源。办报人员以2名南下干部为骨干,并吸收了少量原地下党人员及1名与地下党有联系的旧报人;1950年4月下旬,报社机构方才逐步正式建立,由叶甫昌任编辑部主编,下设采访组和编辑组,分别由宋哲、周雅担任负责人。至1950年6月,整个报社设主编1人,下设工运及学习文艺二组,各设组长1人,并兼任编辑,另设副刊编辑1人,总务及抄写1人,外勤记者3人,总计也就8人。很显然,从该报的人事、组织、报社资产等方面不难看出,该报创设较为仓促,内部人员也相对紧张。因而,最初报纸是八开四版的周报,1950年3月12日改为四开二版,次月改为五日刊。值得注意的是,该报虽然为五日刊,且每月发行量达2000份左右,但“每月约亏本百万多元”,依靠杭州市总工会的补贴方才勉强维持。这种亏损并非短期现象,而是一直都存在,如1951年的一份报告所显示:《工人生活报》每月营业额为全省报社最低,仅600余万元,且处于亏损状态。这种长期亏损也恰好说明,该报的政治性大于经济性,对工人群众进行长期且有效的“积极引导”才是其主要目的。

其次,根据农村工作需要,创办面向农民群体的《农民大众》。1950年初,随着剿匪、反霸、农业税征收、生产、减租、组织发展等农村六大任务基本完成,“全省情况已完全改变”。与此同时,为了巩固人民政权在农村的根基,浙江省开始进行土地制度改革。4月15日,浙江省制订《关于土改准备工作的计划》,准备正式开展土地改革运动。然而,浙江省是原国民政府统治的核心区域,其传统地权结构也较为复杂,土地改革对于普通民众而言也是较为陌生的。此时,若要开展土地改革运动,毫无疑问,首要问题自然是加强对农民的宣传、教育与引导,打通农民的思想。事实上,早在3月下旬,浙江省农民协会已经成立。与此同时,浙江省委还成立了农村工作委员会,专门负责领导全省农村工作。4月下旬,浙江省委指示《浙江日报》社:“在大力加强浙报农村组工作的同时,要尽快再办一个专门面向农村、使翻身农民中的积极分子粗识文字者能够直接阅读,不识字的也能读来可以听懂的农民报。”并将其名定为《农民大众》,作为浙江省农民协会的机关报。《浙江日报》社受命创办《农民大众》后,以杨小林作为《农民大众》创办的具体负责人,同时将报社的于彤、索鹏飞、庄稼汉及地方上的徐克明、臧利群、周微林调到《农民大众》参与创建工作。1950年5月1日,《农民大众》创刊。该报主要发行对象是乡村工农干部、乡村小学教师和广大农民,其主要任务则是:“反映与指导农民的生产、斗争与学习,反映农民的意见与要求,加强农民的政治教育,以推动广大农民积极生产,参加新民主主义的各种建设,并成为农民文化翻身的工具之一”。省委副书记、省农委书记谭启龙为该报创刊号题词:“《农民大众》是农民的导师”。《农民大众》的编辑方针“大体是秉承中共浙江省委及其农委的意图,环绕农村工作中心,一方面通俗传达上级意图,另一方面反映农村基础工作情况,农民意见与呼声,并总结与传播农民经验”。

《农民大众》虽然名义上是浙江省农民协会机关报,但“本报行政系统属浙江日报社,作为该社部门之一”。在人员组织上,该报设有社长兼主编1人、编辑副组长1人,文字编辑4人,美术编辑1人,外勤1人,资料员兼缮写员1人,内勤3人,外勤8人,共计20人。这些人除前述参与创建工作的人员外,主要是由杭州新闻学校刚毕业的学生充任。《农民大众》的社长兼总编辑和编辑副组长则分别由杨小林和于彤担任,他们上承《浙江日报》社委员会的意图,下集各编辑和联络员的各方面事务,还负责组织、审阅整个报纸所有的发稿和排版。而报社的“其他经营印刷、发行、广告等工作,统由浙江日报社兼办”。创刊之初,《农民大众》为三日刊四开一张,用新五号字印,每期报价四百元,并采取邮发合一的发行方式,以求普及。为了更好地引导和教育广大农民群众,浙江省农民协会不仅规定“村农协及村以上各级农协,至少需订一份”,以期“要求达到村村有报”,而且指示“各级农协应把大力帮助《农民大众》报开展工农通讯、组织农民投稿读报列为各级农协的经常工作之一”。也正因为如此,《农民大众》创刊之后,销量与日俱增,五月份每期平均为6301份,六月份每期平均为6314份,七月份每期平均为7852份,七月底日印10300份,九月份日印量为11628份,十月十六日发行14310份。与此同时,该报的通讯网、读报组也遍及全省主要乡村地区,逐步成为省内发行最广的通俗性报纸。这对于浙江省农村工作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若对上述两份报纸加以分析,不难发现它们都是根据施政需要而迅速创立的、带有政治性的报纸,其目的性和针对性都非常强,且其人员构成和日常业务都是由《浙江日报》所支持、领导的。在一定程度上,初创时期的两张报纸都可以算作党报的拓展与延伸,其本质上仍旧是新政权新型报纸宣传格局的组成部分,也是中共进行舆论“积极引导”的有力凭借。但需要说明的是,《工人生活报》和《农民大众》都只是根据形势需要设立新的专门性报纸的开端。在其后的几十年里,浙江省还设立了许多不同类型、不同行业、不同级别的专业性报纸,如1950年7月创刊发行的《新儿童报》。这些新报纸的创刊,极大丰富了浙江地方人民报业体系。

四、结语

新闻报纸作为近代史上信息传播最为广泛、迅速的传播媒介之一,自晚清以来的执政当局都对其格外重视,并都曾试图对其加以规范与引导,而且这种规范与引導随着政权组织向近代化转型,以及中央政权控制力的增强而不断地强化。中共中央更是将报纸视为坚持斗争的手段,自创设革命根据地之日起,便力图构建属于自己的报业体系。1949年是中共中央由农村走向城市、成功取得全国政权的重要转折年份,中国人民即将在其领导下走向一个“崭新的时代”。很显然,在这种政权鼎革的关键时刻,新区社会更需要有一个属于人民自己的报业体系,以便于对社会舆论进行“积极的引导”。

杭州解放后,中共即接管了国民党创办的报纸,并以此为基础迅即出版浙江省委机关报——《浙江日报》,向民众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与此同时,新政权通过登记、“办好一家,淘汰多家”等方式对私营报纸进行整顿,将绝大部分私营报纸“淘汰”,逐步排除了干扰因素,实现了信息的有效传播。此外,根据建政及相关运动的需要,新政权出版了《工人生活报》《农民大众》等报纸,向工人、农民群体进行宣传动员。至1950年6月,浙江不仅实现了对杭州市报业格局的重构,而且在全省范围内初步建立了地方人民报业体系。当时,浙江形成了以甲级省报《浙江日报》为主,《当代日报》《工人生活报》《农民大众》等省级报纸为辅,兼有《浙南日报》《甬江日报》等地区党委机关报的地方人民报业体系雏形。

中共中央向来认为“报纸、刊物与通讯社,是一定的阶级、党派与社会团体进行阶级斗争的一种工具”,而这种工具理应为自己所掌握。因而,在1950年6月以后,这种地方人民报业体系内的报纸不管以何种面目出现(公营、私营或公私合营),都是受中共的直接或间接领导,都是中共所掌握的舆论工具,并肩负着某些具体的革命、建设与发展任务。如1950年7月7日发刊的《宁波时报》就是奉命由宁波地委机关报《甬江日报》和私营《宁波人报》合并而成,性质为公私合营,受宁波地委直接领导,实际上扮演着宁波地委机关报的角色。当然,浙江省这种脱胎于战时的新型报业体系也是在浙江省委主导下形成的,是浙江省文化建政的重要内容为新政权对“新区”群众进行“积极引导”提供了有力凭借。其后,尽管华东各省报纸的创设、数量、种类等决策管理权限都收归了华东局或中央宣传部,浙江省具体的报纸种类与数量也时有变化,但这种以中共党报为主、部分行业报纸和针对特定人群或地区的报纸为辅的地方人民报业体系延续至今。

在南京国民政府统治的核心区域和模范省份浙江省的省会城市杭州,建立属于人民自己的地方报业体系,显然是中共构建人民报业体系的重要一环,也是新中国创建地方报业体系的缩影。这种全新的地方人民报业体系作为社会主义人民报业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为其后新中国的革命、建设与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

[饶泰勇,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杨宇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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