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勤
各位同学、各位老师:
上午好!
首先,我要代表北京大学中文系全体师生,热烈祝贺和欢迎通过多年奋斗、如愿进入我系学习的2023级新生,衷心感谢辛勤培育你们的家长和中小学老师。
其次,我要循往年惯例提醒诸位同学们,从现在起,你们身上又多了一个标签:“北大中文人”。这个标签,既是你们的荣耀和自豪,又是你们的责任和担当。
北京大学中文系设立110多年来,形成了优秀的系风和独特的系格。如果说北大的精神是“常为新的”(鲁迅《我观北大》),北大中文的系风就是“守正出新”(袁行霈先生语)。后者可视为北大“常为新的”精神的升华和具化,我们不是为“新”而“新”,不是刻意标新立异,而是遵循学科规律,尊重学术传统,中道直行,行稳致远。
接下来,我想与在座的新同学一起讨论与你们接下来的求学相关的“三问”。这“三問”当然不是古希腊思想家柏拉图所提出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的“灵魂三问”,而是“问学”“问难”“问道”的“北大中文求学三问”。
诸位到北大来,首要任务应是“问学”。这一点似乎毋庸置疑,但也不尽然,从京师大学堂设立至今,学生中不乏以学为仕进之阶者,因此我们仍要牢记100多年前蔡元培校长在就职演讲中的教诲:“大学学生,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转引自蔡元培《我在北京大学的经历》)
那么,我们在北京大学中文系又该如何“问学”呢?
首先,我们要注意,北京大学中文系不专门培养作家,当然也会助力有志于文学创作者成长为优秀作家。而且,我们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老师和学生中也不乏优秀作家,甚至世界著名作家。
其次,北京大学中文系专业门类丰富齐备,我们近几年已经将之整合为“中国古典学”“现代思想与文学”“语言与人类复杂系统”三个学科平台,在座的每位同学对这三个平台的学科知识都要学习,兼收并蓄。
再次,我们不仅要学习老师们所传授的知识,了解老师们所表达的观点,更要揣摩老师们发现分析问题的方法和研究解决问题的思路,以及学术表达(包括撰写论文发表)的技巧和经验。我们对学科知识不仅要吸收,还要消化,更要内化为自己对学科、对问题的看法,再外化为自己独立发现新问题、解决新旧问题的能力。
还有,我们不要太在意分数和绩点,更不要为“分数”“绩点”和相关的排名“内卷”了。因为,无论是评奖还是保研,分数和绩点只是评价考量的一方面,而且不是最重要的一方面。老师们更看重诸位独立思考解决问题的能力,更看重诸位对学科的兴趣、热情和对学术持之以恒的钻研精神。
何为“问难”?就是在学习过程中要有问题意识、怀疑态度和批判精神。
《孟子·尽心下》云:“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我们要培养和训练自己从原典阅读中发现问题的能力,要能从人所不疑处生疑,要敢于对所谓的常识公理怀疑。当然,我们也不要轻易怀疑一切,而是应大胆怀疑,小心求证。因此,小到对某一个学科的知识点和所谓的定论,大到对古今中外的各种思想、各种主义,都要理性地分析,批判地吸收。哪怕对学校院系的做法、自己老师和学术权威的观点,都可以建言和商榷。
如20世纪20年代初我们的系友,后来成为著名语言学家、中国古文献学专业奠基人的魏建功先生,早在北京大学预科乙部英文班读书尚未进入本科国文系时,就以对学问的钻研深度和大胆怀疑令音韵学老师沈兼士教授刮目相看了。1920年12月22日,魏建功先生在《北京大学日刊》上发表了《关于歌谣中正俗字问题给顾颉刚先生的一封信》,对沈兼士教授发表在当年12月9日《北京大学日刊》上的《一封讨论歌谣的信》提出商榷。而沈兼士教授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喜欢上了这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此后二人更建立起深厚的师生情谊。不仅如此,魏建功先生在1925年9月2日临毕业之前,还根据自己多年的学习体会和学科思考,写了一封《致国文系教授书》,对当时国文系的课程设置和学分分配提出不同意见,并条列了更为合理的课程名单。国文系教授会接到魏建功先生的意见书之后,经过认真讨论,于当月就进行了课程大调整。魏建功先生所建议的国文系各专业主要课程的设置和整个课程体系的大框架,我们北大中文系一直沿用至今。
“问道”,应是我们在北大中文系学习的终极目标或最高境界。
《论语·里仁》云:“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我们到北大中文系来求学,当然不是为稻粱谋,而是“志于道”。既然有志于“道”,就不能满足于成为学问家、文学家。《易经·系辞》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论语·为政》篇又记:“子曰:君子不器。” “器”者,乃与“道”相对之范畴。何晏《论语集解》援引包咸之语云:“器者各周其用。至于君子无所不施。”朱熹《论语集注》则进一步阐释:“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
对我们北大中文系的同学而言,所谓的“器”,即中国语言文学学科各专业的知识、解决问题的能力,当然也包括我们经常自矜自负的吟诗作赋的才华。这些“器”的层面的知识、能力和才华固然重要,不过掌握了它们,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学者专家、文人才子。更重要的,我们应从“器”的层面,跃升到“道”的高度,提高学问的境界,思考做学问、写文章的终极目的,乃至中文学科、人文学科的“无用之用”到底是什么?这也就是北宋著名教育家胡瑗先生所提倡的“明体达用”。“明体达用”放到今天、放到我们北大中文人的身上,不仅要求我们做大学问,还要求我们做这个时代大写的人、站立的人,做以道自守、中道直行的文士,也就是说在“妙手著文章”的同时,更要“铁肩担道义”。
大家都很清楚,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遭逢百年未有大变局的时代。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在《双城记》的开头曾对他当时所处的时代(即法国大革命前夕)有过一段发人深省的评论:“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我则认为,自古以来,无问西东,本没有最好的时代,也没有最坏的时代。时代由不得我们选择,既生之则处之。既然生活在这个时代,就要用我们之所学,思考如何自处,如何安身立命,思考自己与时代、国家、民族之关系。
好在,古代的优秀文学家已经为我们树立了文学的典范、人生的榜样。其中有身处浊世乱世而清高者,如“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在晋宋易代之际,置身充满篡夺、倾轧的官场,感到“志意多所耻”(《饮酒诗》其十九),“不为五斗米折腰”,“解印绶去职”,回归田园,中保自然真性;有身逢盛世明君而中怀隐忧者,如“诗圣”杜甫在天宝十四载岁末,朝野都陶醉于歌舞升平之时,已发出“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盛世危言;有于保守之世勇开风气之先者,如“诗界革命”的中坚黄遵宪在暮气沉沉、闭关锁国的晚清,站在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历史高度,“睁眼看世界”,理性把握世界潮流与中国国情,积极主张维新变法,在维新变法失败后,又矢志不渝,自云“愈益挫折,愈益艰危,而吾志乃益坚”(《致梁启超信札》),且坚信“滔滔江水日趋东,万法从心要大同”(《己亥杂诗》其四十七)的革新之道。对于上述优秀文学家及其佳作,我们不仅要欣赏其诗文之精美、赞叹其艺术之新变,更要致敬其人格之独立、精神之崇高,进而见贤思齐,臻于“问道”的无上境界。
最后,我想用2015年9月袁行霈先生在北京大学开学典礼上的演讲中的一段话与诸位共勉:
“如果我们的心灵中没有诗意,我们的记忆中没有历史,我们的思考中没有哲理,我们的生活将成为什么样子?”
但愿这也是诸位今天来读北大中文系的一个动力吧。
谢谢!
(来源:北大中文人微信公众号2023-09-12,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