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15日,著名作家二月河溘然长逝。南阳卧龙岗下,先生披肝沥胆创作,留下经典“落霞三部曲”——《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皇皇十三卷五百多万言,绘尽清室三朝百年沉浮。斯人已去,怀念永存。适逢二月河先生去世五周年,河南文艺出版社欲出版《二月河文存》之际,先生的挚友、著名编辑出版家、长江文艺出版社原社长周百义先生执笔含情,与读者一道于深切缅怀中追忆故人、铭记经典。
世上虽无凌解放,二月河开永向东……
一
2023年12月15日,是二月河先生逝世五周年的日子。
五个春夏秋冬的轮回,对于我们生活的地球而言,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对于先生的至爱亲朋,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每一个昼夜都是满满的思念。作为先生长篇历史小说的责任编辑,曾经交往三十一年的朋友,在这个难忘的日子里,不尽的往事涌上心头。
第一次见到先生,是1987年8月10日的上午。那年,我三十三岁,先生四十二岁。我们在南阳市解放路先生的家——一个狭窄的巷子里两间潮湿的陋室中见了第一面。在先生的卧室兼书房中,我看见了靠窗的几案上先生挑灯撰写的密密麻麻的稿件,看见了稿件旁那个余烟袅袅古色古香的香炉,看见了那张已没有了靠背的古老的木椅,看见了供盛夏放进双脚的水桶。当然,也看见了先生贤淑而不善言语的夫人,还有那个叽叽喳喳自称是“王熙凤”的五岁小女儿。
我是在河南省文联一位老师的介绍下来到南阳的。那时,江湖上已经有了先生的传说:一个转业军人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部历史小说。也有人好心地告诉我,那是“通俗读物”;也有人说是“二郎才尽”。但当我在南阳的春来旅馆挑灯夜读黄河文艺出版社(今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康熙大帝·夺宫》一书后,我被书中跌宕起伏的情节所吸引,认定先生是位有潜力的作者。《康熙大帝》的责任编辑顾仕鹏发现了卧龙岗边的凌解放,从此,二月河开,一浑而东,气象万千。作为出版人,我自许要接过前辈的接力棒,让先生这匹黑马不仅跃过“黄河”,还要跨过“长江”,成为神州大地上的一道风景线。
这虽是戏言,但也确实是我当时为争取先生稿件所采取的“激将法”。最终,戏言成真,四卷本的《康熙大帝》出版后,三卷本《雍正皇帝》书稿真的跃过“黄河”流入了“长江”。
1991年到1994年间,虽然我的工作岗位发生了变动,但我一直沉醉在先生创造的历史文学的天地里。那里是九重天阙,皇城禁苑,阿哥党争,兄弟阋墙,九王夺嫡,雍正登基;那里是天下中枢,羽书旁午,沧海横流,雕弓轻舒;那里是勤谨施政,惩腐治吏,兄弟反目,宠臣丧命,天威莫测,恨水东逝。毋庸置疑,先生以其丰厚的传统文化修养和创造性的文学天赋,为我们贡献了一部清代社会的百科全书;在以自己的文学自觉营造的典型环境中,为我们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的历史人物;以天纵的英才,开拓了历史叙事文学的新天地。
如果说《康熙大帝》是先生的奠基之作,那么《雍正皇帝》就是先生的成名之作。这个评价,是学界的一致看法,也得到了先生自己的认可。试想,我何其幸也,今生能成为先生成名之作的责任编辑。
三卷本《雍正皇帝》在文坛和读者中的影响出乎我的意料。当《雍正皇帝》第一卷出版后,我曾在《小说评论》上发表《不同凡响的艺术魅力》一文,从典型环境的建构、历史氛围的渲染、人物形象的塑造、作品语言的特色等方面来谈我对先生作品的认识。然而,尽管刊物是全国性的,但我人微言轻,影响力十分有限。1996年春天,中国作家协会和长江文艺出版社在北京文采阁联合召开作品研读会,会上重量级专家和学者的加盟,将先生及其作品推到了全国读者的面前。尽管先生没有参加这次会议,但中央电视台和《北京青年报》的报道,给予了《雍正皇帝》极高的评价。
1998年,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评奖,《雍正皇帝》以一票之差落选,让许多专家扼腕。对此,先生态度淡然,坚持认为小说就是小说,它不是历史的刻板演义。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评奖时,中国作家协会又主动申报了这部小说,但在最后一轮评选中,《雍正皇帝》又以一票之差落选。得到这个消息,我很沮丧,但先生仍然很超然,认为获不获奖并不重要,小说是属于读者的。
1999年,根据《雍正皇帝》改编的四十四集电视连续剧《雍正王朝》播出后,深受喜爱,电视剧的收视奇迹带动了图书的热销,我们一度用三个工厂来印刷都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这一年,电视连续剧《雍正王朝》成为历史剧的一座丰碑,《雍正皇帝》一书也多次登上全国的畅销书排行榜。
先生的判断是对的,读者才是作家的上帝。上自国家领导人,下至普通学生,先生的作品在读者中的受欢迎程度不言而喻。中央政策研究室原副主任卫建林生前曾告诉我,他在退休后要成立一个“二月河研究会”,专门研究先生历史小说的艺术特色。还有一位在出版界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他曾先后将先生的作品读了二十一遍。我也曾经看到台湾畅销书作家林清玄和朱德庸所写的文字,表达最初读到先生作品时深感惊艳的心情。先生的“铁粉”不仅国内有,在海外也有很多。东南亚的读者们就成立了“二月河读友会”,成员们会定期交流阅读心得,先生曾经随恩师冯其庸去马来西亚访问,就是當地的读友会组织的。
其实,评奖有很多偶然性。一部长篇小说能获得茅盾文学奖是好事,但获了奖的长篇小说,随着时间的流逝,又有多少能让读者记住,且一读再读呢?真正的经典,是需要时间来检验的。先生的作品再一次验证了这个道理。若干年后,在香港《亚洲周刊》组织评选“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时,《雍正皇帝》榜上有名。201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之际,主管部门组织评选“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先生的《雍正皇帝》名列其中。后来,《二月河文集》的出版又一次证明,先生的历史小说是中国图书市场的常青树。
能够从先生处获得文集的出版权,是我们多年合作互相信任的结果。从2000年开始,先生的十三卷本《二月河文集》的出版权就一直在我曾工作的长江文艺出版社,每年销售数十万册。这证明了先生作品的魅力,也证明了我当初的判断。
文学评论家、茅盾文学奖评委丁临一先生曾说,先生的历史小说“是五十年不遇甚至是百年不遇的优秀长篇历史小说”,是“自《红楼梦》以来最为优秀的长篇历史小说”。不管他这种发自内心的偏爱是否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先生作品的长销不衰,已充分证明了其评价不虚,证明了二月河作品经典的力量。
二
1996年我还在长江文艺出版社任职时,就曾与先生签署了六卷本的“陨雨”系列的出版协议。这是一部描写晚清时期太平天国运动前后中国社会的长篇历史小说。可惜,先生在创作《乾隆皇帝》后两卷时,因为过度劳累而中风。后来,先生虽然还在创作随笔、写作回忆录、总结创作体会,或是写字、绘画,却再也没有体力完成这部已经准备多年的长篇巨著了。
后来,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和党代会的党员代表,先生常就国计民生建言献策,为反腐倡廉鼓与呼。2009年,先生就文化出版事业的发展征求我的意见,我为先生提供了些许素材,先生就如何发挥民营书业的作用整理出《关于给民营出版以平等权益的建议》的议案,呼吁能够给民营书业以更多的政策优惠,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2018年,先生因创作过度而身体欠佳,我与先生分隔两地,并不知道详情。先生与我还像往常一样保持着联系,隔三岔五,我总能收到先生发来的短信,谈人生、友谊,幸福、挫折,或者是养生、健体。这年3月,家乡一位朋友开发旅游,想请先生题写一幅字。字写好后,先生打电话来让人去取。后来,通过这位朋友发来的与先生合影的照片,我才看到,先生已略显病态。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先生到北京治病的消息。我当时觉得,这可能只是一次例行的检查,没想到,先生竟一去不回。
2018年8月,先生还在北京的医院。我十分担心,抽空专程去了北京。8月22日夜晚,我在301医院的病房看见了身上插满管子的先生。因为戴着呼吸机,先生不能说话。我握着他温暖宽厚的大手,叙说着安慰的话。我看见他与我一样,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此时无言,尽在不言中。谁知这一别就成了永诀。
12月19日,我参加了先生的告别仪式。那一天的灵堂,“生于晋长于洛成材于宛巨星一轮耀四海,砺于武磨于史建树于文落霞三部传千秋”的挽联高悬,低沉回荡的哀乐中,先生安卧在鲜花丛中。这一次,我再次感受到了先生的影响力以及其作品的魅力。
先生的告别仪式在南阳市殡仪馆举行。党和国家现任及前任领导人黄坤明、朱镕基、李岚清、吴官正、刘云山、张春贤、吉炳轩、刘奇葆、肖捷、刘延东、陈至立、孙家正、常万全等通过各种形式表示了沉痛哀悼。铁凝、李屹、钱小芊、陈宝生、谢伏瞻、王国生、陈润儿等领导也通过各种方式表达了慰问并送了花圈。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中央宣传部、中国文联、中国作协、教育部、中国社会科学院、河南省委、河南省人大常委会、河南省政府、河南省政协等有关单位送了花圈。(见2018年12月20日新华网报道《著名作家二月河遗体送别仪式在南阳举行》)
现在为什么要重提先生去世时的哀荣?个中缘由,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二月河偏居南阳,无显赫之家族,无显赫之地位,只是一个‘码字的作家,在他去世之后,竟有如此多的高官贤达、如此多的亲朋好友、如此多的平民百姓前来吊唁,足以说明他的人格和作品的魅力。”
那天,很多媒体采访我,要我谈先生的作品以及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将对先生的怀念撰写成文,并现场即兴写下古体诗《悼二月河》。诗虽然未及推敲,音韵欠协,但《成都商报》、“红星新闻”当天都刊发了出来。全诗如下:
一
三十年前与君逢,卧龙岗下话康雍。
南阳布衣帝王术,笔底波澜紫禁风。
权谋机诈皆左道,开疆拓土建奇功。
落霞西山眩目处,江山社稷论英雄。
二
红楼遗墨有传人,百年一遇会知音。
鉴古论今文章事,爱民忧国赤子心。
帝王三卷成绝唱,华族两岸泣吞声。
世上虽无凌解放,二月河开永向东。
作为一名编辑,我走上工作岗位后第一次外出组稿,就能与先生建立联系,并且成为先生代表作的责任编辑,在一定程度上,这是天时、地利与人和的结果,当然,也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
后来,我写了《二月河追忆》一文,《中国文化报》发表后,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文摘类期刊《新华文摘》全文转发。其中,我写到了国家原副主席王岐山关心先生的细节。
先生生前曾为我的三卷本《周百义文存》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书评——《一个作者的祝福》,还有《我和我的编辑》及《我与我的两个责任编辑》两篇文章。在文章中,先生写到了与顾仕鹏、王汉章及我之间的来往,并强调“人与人的交往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在支撑”。在《我与我的两个责任编辑》一文的结尾,先生借用西汉文学家邹阳《狱中上梁王书》一文中的典故,说人之交往有“白头如新”和“倾盖如故”之分。在先生的眼中,我们是君子之交,属于“倾盖如故”一类。
其实,先生创作《我与我的两个责任编辑》这篇文章,还有内情。当时,我所在的出版社有人告状,说我为先生出书,吃了先生回扣。據说武汉市洪山区检察院还打电话找先生核实此事,先生愤而写下了这篇文章。当然,这个内幕,除我与先生外,恐无外人知晓。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编辑,先生却能够一次又一次地专门写文章来叙述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何其幸哉!说句世俗的话,如果先生的文章不朽,作为幕后推手的我,能够借先生的大名而走上前台,传之后世,则当是三生有幸矣。
2019年,在先生逝世一周年将要归山之际,受先生夫人赵菊荣女士之托,我有幸为先生撰写碑文,得以用文字与先生长相厮守。先生的墓在南阳的紫山汇仙园公墓,陵园里栽满了松柏。这通黑色大理石碑竖立在先生的塑像一侧,碑文记录了先生一生的贡献,也表达了我的崇敬之情——
二月河者,凌解放也。黄河二月,冰凌崩解,状若奔马,嘶声如雷,先生慕其浩大之气,遂为笔名。从此,人知二月河而不知南阳凌解放矣。
先生少时,踢天弄井,字若春蚓秋蛇,师斥为不舞之鹤。岂知三十载后,先生一鸣惊人,撰著帝王系列皇皇一十三卷,写清室百年沉浮,绘三朝万千气象。小说上陈宫廷大计,下叙江湖草莽;情节铺设,夭矫跌宕;人物塑造,呼之欲出;氛围烘托,浓淡相宜。书甫问世,问津者少,殆不知先生何许人也。然达官显贵,市井平民,开卷率把手难舍;海峡内外,炎黄子孙,展读均赞口不绝。于是口耳相传,不胫而走,上下好评如潮。佥赞曰:红楼遗韵,三国余墨,神州百年难遇之佳构;大家气象,文史相彰,赓续传统小说之文脉。
人知先生风光无限,不知先生撰述之苦辛。青年从军,砥砺十余载,地底掏煤,坑道挖土,艰险不减其志,困乏更增体魄。借烛光而向学,得须臾便读书。三更灯火,五更不眠,情系落霞瑰玮,笔写盛世风云。老茧磨断秃笔,黑发渐染白霜。投书无门,退稿遑论盈尺,笔耕不辍,明珠终遇慧眼。康熙英姿,三百年后再现;雍正伸眉,一洗夺嫡恶谥;乾隆风流,六十年文章锦绣。
书生报国,兼济天下,为人生一快。先生晚年,大会堂议政,灼见一出惊四座;中枢垂询,直言不讳显风骨。年年三月,年年京都论国是;届届代表,届届荧屏说民瘼。心系苍生,屡屡捐资扶弱势;意在旧典,解囊助刊话红楼。人说先生富豪,先生却赁居公屋;人说先生名动寰球,先生却独恋豫西一隅。
天不假时日,先生殁年方七十有三。人曰先生归山憾早,吾以为,先生焚膏继晷,著述议政,有生一日可当千万祀,又何必较以岁月短长?先生著述六百万言,人因书寿,会当日月经天。先生驾鹤之时,上自国家要人,下到普通读者,灵前致祭,心香缕缕,备极哀荣之至。白河有幸,迎才俊而归宛;卧龙不孤,得知音以相侣。
吾系先生大作责任编辑,三十载交往,得益实多。去岁十二月十五日,先生逝世之时,正是吾当年出生之日。天意乎,宿缘乎!今蒙先生贤妻赵菊荣相托,特撰此文,以志永思。
长江文艺出版社周百义 书于二〇一九年九月
本人不才,对先生一生的贡献可能概括得并不完整,对先生的影响缺少高屋建瓴的描述。但作为先生的责任编辑,我已尽绵薄之力矣。吾今已近古稀之年,有若一日与先生在天庭相会,再请指谬。
三
先生四十岁开始文学创作,一举成名天下知。在外人看来,二月河是时代的宠儿,但又有多少人知道这背后充满了多少坎坷与曲折。在为先生编辑即将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二月河文存》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了这一切。
先生去世后,我一直希望能够将先生的作品收集在一起,以整体的形式出版,以便后人阅读,也供后人研究。所以,经先生夫人同意,我购齐了迄今为止先生出版的全部著作,并着手从事这项工作。
先生除了创作“落霞三部曲”——《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十三卷五百六十万字的历史小说外,还创作了根据电影剧本改编的历史小说《胡雪岩》和一百多万字的中短篇作品。其中有中篇小说《爝火五羊城》、短篇小说《白云苍狗》,還有大量的游记、随笔、读史札记、创作谈,以及研究《红楼梦》的论文、“读红”札记。特别引人注目的,还有先生回忆家族、家庭的文章。除此之外,先生还有一百多篇没有收进任何集子的文章。其中有近十篇文章,是先生生前创作,还没来得及发表的。这些没有发表的文章,由先生夫人提供。
在我的印象中,先生是“红二代”,父亲母亲在抗日战争时就参加了革命。抗战胜利这年,母亲生下了先生,故有“解放”之名。可是,先生却在长篇回忆录《密云不雨》中写道,父母为他起名,主要是为了纪念上党战役的胜利。读了先生的回忆录,我才知先生不仅是革命后代,还是书香门第。先生的曾祖父一辈,曾经“一门三秀才”,文兴昔阳,远近闻名。所以,从遗传学的角度来看,先生走上文学道路,与先祖的基因不无一定的关系。
先生家祖辈因经营有方,在昔阳李家庄有深宅大院,耕读传家,年有余粮。但先生的父母胸怀远大理想,离开家庭,参加革命,报效祖国。
先生读书时,小学、初中、高中曾经三次留级。从他后来走向文学道路并取得卓越的成就来看,先生的智商并不低。但这样一个聪明的学生二十一岁方高中毕业,有一个原因是父母不在一起工作,他不能固定在一个地方上学;同时,这也与他不愿墨守成规,不愿被应试教育束缚的性格有一定关系。
总之,我从这些大量的非虚构作品中,不仅了解了先生的家族、家庭,先生的人生轨迹、心路历程,他创作的道路和在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中的不懈探索,还有他作为人大代表、党代会的党员代表,对深入开展的反腐倡廉建设的鲜明立场和观点。先生留给世人的这一切精神财富,与他的历史小说一起,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立体的二月河。我想,在先生逝世五周年之际,编辑这套书来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是再好不过的了。
先生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从不曾被遗忘。先生逝世之后,他曾担任文学院院长的郑州大学成立了以其名字命名的“二月河文学艺术研究中心”,并编著画册《永远的记忆》表达对先生的纪念。先生的夫人将先生生前用过的图书捐赠给了研究中心,还以夫妻二人的名义,再次向郑州大学捐赠二百万元,用于资助文学院的优秀学生和学术研究工作。我有幸见证了这一切。
对于先生这一生成就的研究和传播,还一直在深入进行。吾虽非专业学者,业余研究先生的作品却一刻也不敢停止。先生生前,我曾撰写过多篇评介文章。2020年,我又从经典化的角度,研究先生作品的文学地位和社会影响,撰写论文说明先生的作品已经成为世所公认的文学经典。河南文艺出版社社长许华伟先生在《新时期历史小说创作及出版个案研究》中,对《雍正皇帝》一书做了专章研究,对《雍正皇帝》在氛围的营造、情节的设置、语言的雅俗共赏上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郝敬波先生,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二月河作品研究,并于2020年在作家出版社出版了《二月河论》一书。这本学术专著是文学评论家谢有顺先生主编的“中国当代作家论”系列丛书中的一种,对先生的创作成就和贡献进行了深入全面的学理性研究。该书的出版,标志着文学理论界对二月河历史小说进行系统研究的开始。
同时,先生过去的同事、粉丝也开始为他撰写传记。南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鲁钊,是先生曾经在基建工程兵部队时战友的儿子。他对先生十分崇敬,在南阳成立了“二月河研究会”,并带领青年作家重走二月河的人生路。他曾经四次到先生在山西昔阳的故居,寻访其成长的足迹。先生在世时,鲁钊就曾经编纂出版《直面“皇叔”二月河》一书,2022年又在郑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二月河评传》。鲁钊在多年研究的基础上写出的这本著作,系统描述了先生的成长道路,并对其作品的艺术成就做了高度的评价,虽还有待完善,却是目前最为全面系统的一部二月河文学传记,对于希望了解、走近先生的读者而言,这是一本不错的普及读物。与此同时,另一位作者凌虚,在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二月河传》。这本传记较多表达了作者个人化的理解和对先生的崇敬之情,虽然凌虚没有鲁钊那样多的第一手材料和田野调查的基础,但其传统文化的修养,对先生作品思想价值的思考,比前者稍胜一筹。现在看来,这本书后半部分所附录的诗词虽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称得上是一部有文化底蕴的文学传记。正因如此,德国莱茵出版社决定引进此书,出版德文版,这将对扩大先生在海外的影响力起到积极的作用。
先生去世前曾经撰写《静夜思》一文,我在编选《二月河文存》时,认真阅读了这篇未刊的文章。先生写这篇文章时七十岁,疾病缠身,老态毕现,开始对生与死进行终极思考:
怕死。有的。但不是时时刻刻地总怕。只是在想起这件事时,看着外边清亮的天空,绿茵茵的树,红墙绿瓦的楼、房子,熙熙攘攘的老少爷们,嘻嘻哈哈的青年,从眼前走过,看人家一定忧虑也无,确实是妒忌,忧患、恐惧“那一天”的到来。
先生寫得十分“文学”,对于生的留恋、死的恐惧,没有任何的矫情。先生虽然在作品中挥斥方遒,指点江山,驱帝王如奴婢,视金钱若粪土,文学创作上天马行空,但还是凡人,是肉身。人都有一死,但在死亡来临时,如果说一丝一毫都不恐惧,那就不是真实的人,而是神。先生的这段话,说明他已预见到离开人间的时刻正在到来。
不过,先生虽已驾鹤归山五载,但在后人看来,他并没有离开。魏文帝曹丕在《典论·论文》中写道:“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先生正应此言,年寿虽尽,但著作长存。先生构建的文学世界与思想风范,仍泽被无数“河粉”。先生的形象,将随着著作永远活在读者心中。适逢先生逝世五周年,在先生的《二月河文存》将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之际,特撰此文,表达我,以及出版界的朋友们对先生永远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