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灵废墟走向灵魂港湾

[摘  要] 《淘金杀手》（The Sisters Brothers）是加拿大作家帕特里克·德威特发表的第三部小说。小说讲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姐妹”兄弟伊莱和查理奉司令官之命，从俄勒冈州出发到旧金山追杀矿场主沃姆的故事。本文试图从创伤的视角切入，探讨三位主人公在成长中受到的各种创伤，以及他们如何治愈创伤，实现救赎。

[关键词] 《淘金杀手》  创伤  救赎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9-0035-04

一、引言

帕特里克·德威特（Patrick Dewitt，1975—），加拿大當代著名小说家，《淘金杀手》是其发表的第三部小说，小说出版后好评如潮，2012年荣获加拿大总督文学奖和加拿大罗杰斯作家基金会小说奖，并入围英国布莱克奖和加拿大吉勒文学奖。小说在2018年被拍成电影，电影名为《希斯特斯兄弟》，影片在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中斩获银狮奖最佳导演奖。小说讲述淘金热时期的俄勒冈州，声名远扬的杀手组合“姐妹”兄弟受雇主司令官委托，根据侦探亨利·莫里斯的情报，去加利福尼亚追杀一个名叫沃姆的矿场主，并拿到沃姆的淘金秘方。结果兄弟俩因为惜才决定与沃姆一起淘金，但因为哥哥查理对溶液使用不当，导致莫里斯和沃姆的死亡，最终兄弟二人决定退隐江湖，回到母亲的怀抱。

截至目前，国内外对于该小说的研究较少，大多是对改编电影的研究。就国内研究而言，罗姣探讨了贪婪和工业化是如何导致环境毁坏的宏大主题，同时也深入到角色内心，探讨父亲对于儿子的影响[1]。周宝东则对电影的主题进行了探讨，电影通过庞大的格局与细致的情节， 表达了追逐、反转、工业化与爱等多种主题[2]。在国外，Hilde Staels从叙事学和体裁角度对伊莱的话语、想法和行为进行了文本分析：伊莱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流氓，他在一路的追逐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艺术使命[3]。Chul Hwan Roh则探讨了小说的背景以及电影的叙事角度[4]。本文试图从创伤的视角探讨三位主人公在成长中所遭受的各种创伤，以及他们如何走出创伤的阴霾，抵达救赎的港湾。

二、创伤——心灵的废墟

“创伤”（Trauma）源自希腊语，本意是外力对人体造成的物理伤害[5]。卡鲁斯在《沉默的经验》中首次提出“创伤理论”这一术语，将创伤定义为突如其来、灾难性且无法逃避的经历。而人们对于这一经历或事件的反应往往是拖延的、无法控制的，常常通过幻觉或其他意想不到的方式不断重演[6]。弗洛伊德则将创伤定义为：“一种经验假如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到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7]创伤不仅被应用于心理学和医学研究，还逐渐被应用到生物学、历史学、社会学和文学等多个学科中，并渗透到战争、变革以及社会动荡等其他领域的研究中[8]。在文学作品中，创伤不仅是被表达的对象，还是被表达的工具。因此，文学中的创伤在心理学和医学的领域之外，又增添了一些艺术性的再创造[9]。创伤的当代核心内涵是：它指涉个体对自然灾难、战争、种族大屠杀、性侵犯等暴行的心理反应，影响着个体的幻觉、梦境、思绪和行为，并引发非常态情感，如遗忘、恐怖、麻木、抑郁、歇斯底里等，使其无法建立正常的个人和集体文化身份[5]。

1.“姐妹”兄弟的创伤

伊莱和查理的父亲是一个十分残暴和疯狂的人，兄弟俩从小就在暴力的环境中长大，父亲的残暴给两兄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根据弗洛伊德的研究，儿童的身心尚未完全发育成熟，原生家庭的不幸经历会对他们产生潜在的伤害[10]，就如小说中伊莱所说，“我哥哥打小就懂暴力，这都多亏了我们有个好父亲，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这给查理带来了许多问题”。小说中，兄弟俩的原生家庭是不幸福的，这是造成他们心理创伤的主要原因。而以往的经验告诉人们，美满和谐的家庭可以让孩子体验幸福和温暖，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而紧张的家庭氛围，则会给孩子造成难以愈合的心理创伤。弗洛伊德认为，童年创伤经历会一直潜伏在主体潜意识里，伴随主体成长，伊莱和查理正是如此。

父亲的凶暴给伊莱和查理造成的心理创伤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由于父母间不和导致的家庭暴力给兄弟俩造成的心理创伤。心理学家的测试表明，生活在家庭暴力环境中的孩子缺乏安全感，情绪低落，容易陷入抑郁、急躁、易怒和自卑的状态，在生活中缺乏自信心，情绪波动较大，遇到挫折时容易采取过激行为。此外，他们也容易沿袭家庭施暴的恶习[11]。小说中，兄弟俩的情绪都不稳定，波动较大，查理时而幽默，他会调侃伊莱，把伊莱受伤的脸比作半条狗；时而残暴，叫嚣“你从我这里只能得到死亡”；时而天真，在安全的环境下他会开心地哼着曲子在河里游泳；时而发怒，“该死的，我保证他会在”。伊莱也说“我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而造成兄弟俩情绪不稳定的根源就是他们的父亲，就像伊莱所说的，“我和查理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常常威逼我们，也威逼我们母亲，正因为如此，我才失去了理智。”[12]父亲的残暴给他们的心理和身体造成了难以弥合的创伤，伊莱和查理长期处在父亲动不动就打骂、责罚的阴影中，很容易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刺激和生活琐事就爆发冲突，他们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从而导致他们的情绪不稳定。

二是父亲的死亡给查理造成的心理创伤。和谐的家庭环境是健康身心成长的重要基石，而健全合理的家庭结构则是评判家庭环境优劣的重要指标之一。家庭暴力作为导致家庭瓦解和角色混乱的重要原因之一，对家庭成员的心理健康产生着重要影响[11]。兄弟俩的父亲是一个凶恶狂暴的人，经常对兄弟俩和他们的母亲施暴，而查理为了保护弟弟和母亲，亲手杀害了父亲，致使自己的心灵受到严重的创伤。查理变得易怒、好斗、残暴、自私，他会为别人的一句话而产生愤怒的情绪，极易与人发生争执和争斗，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在伤害别人后他内心也会感到愧疚，但当他再次受刺激时，他仍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为找工具救伊莱逃离下咒的小屋，查理不惜杀害了矿场的几个矿工，而在救出伊莱后，他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愧疚不安，然而当他下一次被人威胁时，他仍无法自控地将对方杀害。

兄弟俩除了遭受来自原生家庭带来的严重心理创伤，还遭遇到来自其他方面的创伤。创伤是一种具有破坏性的经历，这种经历导致自我与其本身的分离。它造成的影响是延后的[13]。“就算创伤事件已经事过境迁，受创者还是会不断在脑海中重新经历创伤事件……醒着的时候，受创片段在脑海中一幕幕闪现；睡觉时，则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14]小说开头写到伊莱的坐骑在执行任务中壮烈牺牲了，而伊莱的马总是以闪回的方式出现在伊莱的记忆之中，它踢踏的脚，它烧伤的腿，还有它暴突的红色血球。虽然伊莱的坐骑已经死了，但是它给伊莱造成的创伤依然存在。

伊莱除了遭受坐骑给自己带来的创伤，还遭受感情方面的创伤。兄弟俩在追杀沃姆的途中住进一家旅馆，旅馆的老板是一个漂亮有活力的女人。老板娘刚开始对伊莱很冷漠，后面对伊莱的态度渐渐改变。伊莱想追求她，她却说她喜欢瘦小的男人，于是伊莱下定决心减肥，可谓付出了自己的真心。查理心疼弟弟，告诉了伊莱真相，原来老板娘因为钱早已和查理睡过，残酷的事实给伊莱造成心理创伤，伊莱变得麻木、沉默，“我的心因得知了旅馆那个女人的品性而变得麻木了。我往后靠坐着，咀嚼着、思考着、沉吟着”。

2.沃姆的创伤

小说的另外一位主人公沃姆也是创伤中的一员。沃姆的原生家庭也不幸福，本该得到家庭关心和照顾的他，却在成长过程中遭受各种创伤。沃姆出生于美国，沃姆的父亲经常对沃姆的母亲施暴，因此母亲15岁生下他后就跑了，沃姆只能跟着父亲生活。沃姆的父亲虽然是一个手表匠和发明家，但他的内心极其黑暗，发明的东西都是一些折磨人和杀人的设备。这些发明让沃姆终日活在对父亲的恐惧之中，他害怕有一天会被父亲当作實验品。恐惧是沃姆所经历的第一种创伤。

父亲去世后，沃姆的母亲将沃姆接回身边，可沃姆还是离开了母亲，因为沃姆遗传了父亲的性情，这令母亲痛苦不已，最终母子情谊荡然无存。父亲的去世和母亲的冷漠使得沃姆精神崩溃并患上抑郁，“家”对沃姆而言， 永远成为一个冰冷的词汇。爱的缺失和对爱的渴望促使沃姆离开母亲，和尤妮斯住在了一起。沃姆把尤妮斯当成救星，可是沃姆在这段关系里面并没有得到他渴望的爱和温暖，反而还经历了身体上的创伤，“她将我从床上推了下去，掉到了地板上，从火炉散发的热气烫伤了我的头”，而她重新找的男人更是对“我”暴力相向，“他在我的背上狠狠踹了一脚，力道之大，把我从地上踢飞了”，沃姆最终被尤妮斯赶走了。在和尤妮斯这段关系里，沃姆遭受严重的身体创伤和心理创伤，这是沃姆经历的第二种创伤：精神上的崩溃和肉体的伤害。

沃姆被赶走后，由于生存需要，变成了小偷，刚开始他只是偷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后来他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什么东西都偷，只为从中得到恶毒的快感。沃姆变得越来越堕落，越来越脏，整天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系列的家庭创伤和社会创伤对沃姆的心理造成严重的影响，使得他从一个充满好奇心和智慧的人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自甘堕落的人，沃姆的堕落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一种放纵。在家庭和社会创伤的双重影响下，沃姆不能适应正常的社会生活，变得沉默寡言，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堕落是沃姆经历的第三种创伤。

三、救赎——灵魂的港湾

治疗心理创伤的方法包括外部治疗和自我治疗。外部治疗是指创伤者主动求助于外部人士，建立联系以获得支持和康复。这种治疗方法的目标是帮助创伤者重建自信，建立健康的心理机制，从而摆脱创伤的困扰[15]。帮助创伤者与外部世界建立联系对于创伤的复原非常重要。因此，著名创伤理论专家和治疗专家德瑞·劳和朱迪斯·赫曼都认为，创伤不能独自面对，只有“在关系中”才有康复的可能[16]。创伤的复原首先要以建立新关系为基础。沃姆在经历一系列来自原生家庭和社会的创伤后，通过与外界建立新关系，接受他人的帮助，创伤得以修复，灵魂得到救赎。沃姆在一天晚上大醉后被带到民兵营，民兵营的生活给沃姆的人生带来了积极的改变，他的生活变得有规律，心态变得积极向上，他与士兵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与士兵的相处中，沃姆感受到浓浓的温暖和爱，渐渐走出创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小说中的另外两位主人公伊莱和查理兄弟，本是奉司令官之命去追杀沃姆，却因为沃姆的才华背叛了司令官，决定与沃姆一起淘金致富。沃姆和莫里斯对两兄弟的人生观念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莫里斯让两兄弟懂得要跟随自己的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沃姆让两兄弟明白除了做赏金猎人，靠自己的智慧也能发家致富。伊莱和查理在和沃姆及莫里斯的相处中产生了友谊，并渐渐修复了心理创伤。

与他人倾诉自己的创伤经历对于修复创伤也很重要。如果创伤幸存者能够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向富有同情心的倾听者分享和讲述创伤经历，那么就可能会改变创伤记忆的异常处理过程。随着记忆的改变，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许多主要症状将会减轻，因恐惧而引起的身体神经功能障碍也可以通过语言得到明显改善。在与沃姆的相处中，伊莱发现沃姆是一个善良、有才华的人，沃姆也欣赏伊莱的温柔真诚，于是沃姆和伊莱决定敞开心扉倾诉彼此所遭受的各种创伤。在倾诉中，两人获得了心灵的凤凰涅槃，重建自我，创伤症状也大大得到缓解。

自我治疗是指受害者通过自身的努力，对自我进行重建、调整和启发，以减轻和消解创伤带来的痛苦，从而实现自我救赎。自我意识的觉醒意味着开始了自我治疗。兄弟俩最终找到沃姆，却因为惜才不忍心杀害沃姆，于是两兄弟决定背叛司令官，和沃姆一起淘金致富。可因为查理使用溶液不当，直接导致了沃姆和莫里斯的死亡，而查理自己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失去了他拿枪的手臂，性格发生转变。这个转变，是查理人生的转折点，原来的查理凶暴任性，没有责任感，向往杀戮，而这件事的发生促使他自我意识的觉醒，最终查理和自己和解，他决定解甲归田，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查理斩断手臂意味着斩断过去，一切重新开始。弗洛伊德认为，人只有找到真正的自我，精神才会平静。查理正是完成了自我意识觉醒，成功找到内心的归属，并最终与自己和解，进而使内心获得平静，灵魂得到救赎[15]。

四、结语

本文从创伤和救赎视角分析了小说《淘金杀手》的主人公伊莱、查理两兄弟和沃姆在成长过程中遭受的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各种心理创伤和身体创伤，以及他们如何通过与外界建立联系，互述创伤经历和自我意识的觉醒治愈创伤，重新认识自我，实现灵魂的救赎。这或许正是作家写作该小说的意义所在。

参考文献

[1] 罗姣.《希斯特斯兄弟》——欧洲文艺片与好莱坞经典类型的嫁接[J].世界电影，2019（5）.

[2] 周宝东.《希斯特斯兄弟》追逐、反转、工业化与爱的协奏曲[J].世界文化，2019（5）.

[3] Staels H.The Rogue as an Artist in Patrick deWitts The Sisters Brothers[J].Text Matters，2019，9（9）.

[4] Chul Hwan Roh.An Reinterpretation of Western Film-Focusing on Jacques Audiards The Sisters Brothers[J].Studies In Humanities，2020，65.

[5] 陶家俊.创伤[J].外国文学，2011（4）.

[6] 姜德成.基于女性视域的《押沙龙，押沙龙！》创伤研究[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30（2）.

[7] 谢浩洁.论《夜》的创伤叙事[J].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19，37（1）.

[8] 于艳玲.价值与超越：创伤理论研究的现状及展望——评《创伤理论的未来：当代文学与文化批评》[J].外国文学研究，2016，38（4）.

[9] 丁跃斌.战争·创伤·救赎——目取真俊笔下的冲绳小说评解[J].浙江工商大学学报，2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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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欧阳艳文.家庭暴力与青少年犯罪研究——以犯罪心理学为视角[J].山东警察学院学报，2006（1）.

[12] 德威特.淘金杀手[M].李娟，译.北京：现代出版社，2016.

[13] 师彦灵.再现、记忆、复原——欧美创伤理论研究的三个方面[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39（2）.

[14] 张毅颖.灾难与见证：创伤理论视阈下的德里罗《白噪音》研究[D].西北师范大学，2017.

[15] 郭露露，蔡殿梅.走出阴霾，寻找自我——创伤理论视角下解读《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J].芒种，2022（3）.

[16] 曾桂娥，熊江.温情与疗伤——乔·萨·福厄新作《剧響、特近》评析[J].外国文学动态，2013（1）.

（特约编辑 张  帆）

作者简介：曾祥露，云南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学与英语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