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恋》是作家张爱玲创作的中篇小说,该小说讲述了旧派大家之女白流苏与留学海外的新派公子范柳原从最初并无交集到因香港沦陷而造就了姻缘的故事。《玩偶之家》是挪威戏剧家亨利克·约翰·易卜生创作的戏剧作品,该戏剧作品通过讲述女主人公娜拉与丈夫海尔茂之间由相亲相爱转为决裂的过程,探讨了资产阶级的婚姻问题,暴露了男权社会与妇女解放之间的矛盾冲突。两个作品都塑造了从被压迫、被支配的状态中觉醒,开始摆脱社会观念束缚、追求人格与思想上的独立,极具女性意识的女性角色。基于此,本文以《倾城之恋》与《玩偶之家》作为研究文本,运用荣格心理学、比较文学分析法、平行研究方法来探究文学作品中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1 创作者女性意识内核剖析
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从来不止于文学作品中女性人物形象的颠覆。只有创作者的意识觉醒才能带来文学作品中人物思想的蜕变[1]。《倾城之恋》的作者张爱玲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张爱玲出生于旧式大家庭,祖父张佩纶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藕是朝廷重臣李鸿章的女儿。张爱玲幼年时期,父母离异,家族败落。缺乏关爱的童年使得张爱玲形成了对人情冷暖的悲观认识。她看到了女性在爱情与婚姻中的弱势,见识了男性的薄情寡性,因此从独特的女性视角出发,在作品中描绘了宗法男权社会压迫下女人的众生相,剖析她们殊途同归的悲苦命运后的深层原因,展现出对旧社会女性生存状态的关怀。
在《倾城之恋》之中,她描写了女主白流苏“深爱只是为了谋生”的冷酷的婚恋观。书中大户人家出身的白流苏,因为丈夫的毒打和欺凌愤而离婚,然而她的选择不仅没能得到家庭的支持,还因离婚后只能居住在哥哥家,受尽他们的说三道四和白眼。来自娘家的压力使她把婚姻与爱情当作一场交易,试图通过成为大少爷范柳原的太太,而远离流言蜚语的环境,获得经济的保障。小说的最后,白流苏虽如愿以偿,但却让人深刻感受到旧式婚姻的苍凉,女性没有经济地位,只是男性的附庸,她的自尊都是男性給予的,一旦被男人抛弃,甚至家人都会指指点点,一旦傍上阔少,也只是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一般,得不到对方真正的尊重。
易卜生作为男性作家,他的女性意识的萌发是受到当时社会思潮的影响。易卜生创作《玩偶之家》的1879年,正是挪威妇女解放运动蓬勃发展的年代。那一年,他先后结识了两位女权运动活动家——卡米拉·科莱特和奥斯塔·汉斯泰。前者深深激发了他写《玩偶之家》这个剧本的热情。1889年,他在给女权运动活动家的信中说:“您开始通过您的精神生活道路,以某种形式进入‘我的作品。”易卜生通过自己的创作来支持妇女解放运动。
2 女主人公爱情抉择对比
2.1《倾城之恋》中白流苏的抉择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地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这段文字是书中白流苏的内心独白,也是对白流苏所做出的种种选择的原因的最好诠释。白流苏传统的婚姻是由母亲安排的,果断结束了婚姻关系后,她迫切需要一种温暖而充满爱的生活。直到她遇到范柳原——处于社会上层、满腹学识又腰缠万贯的范柳原,她决心要当一回“赌徒”,用自私而又功利的爱去交换范柳原能带给她的经济保障与生活依靠。“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张爱玲在书中这样点明白流苏抉择的微妙——各取所需式的——范柳原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而白流苏需要一个让她能够生存下去的男人。
2.2《玩偶之家》中娜拉的抉择
前期,娜拉是一个世人看来几乎接近完美的女性形象。她生活在丈夫的羽翼之下,甘愿成为丈夫的“玩偶”。直到为医治丈夫而欠下巨额债务,面对丈夫的斥责,她才幡然醒悟——坚决地离开了她曾经温馨可爱的家庭。鲁迅先生说:“娜拉出走后,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可见娜拉的抉择是铤而走险的,甚至是荒谬的。出嫁后,丈夫海尔茂成了在她生活中父亲的替代者,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经济上,她没有一丁点社会经验,还保持着孩子似的纯真与任性,不同的是她更“懂事”了。所以,即使已经作为玩偶很久的娜拉,没有经济独立,没有生活来源,也依然要对她的出走给予肯定。娜拉的出走才是她真正成长的开始,从此她才走进了真正意义上的社会。
3 女性意识觉醒的深层解析
3.1 女主人公的自我意识觉醒与比较
3.1.1 从封建礼教之中觉醒
“对了,别忘了你的特长是低头,不过,有人说过,只有十多岁的小女孩才适宜低头。适宜低头的人低了这么多年,脖子不多不少会有皱纹。”这是小说中范柳原调侃白流苏说的话。作品《倾城之恋》创作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白流苏是那个时代中国女性形象的典型——受过了一些教育,有了一些民主平等的思想,却又遭受了封建思想的毒害。她厌恶“三从四德”,敢于抗争家人让她在原配丈夫去世后守贞洁的无理要求;她是新时代的女性,懂得用法律维护尊严和人格;她富有反抗精神,敢于挑战权威封建思想去追求幸福。因此她也就和白公馆中那群坚守封建礼教的人格格不入。她深知,在白公馆这里,“青春是不稀罕的”。她努力寻找能拯救自己婚姻的方法,同时,时刻保护自己,不迷失自我,因此在故事的最后,追求到了她自己想要的幸福。虽然她的情感和生活寄托最终依然是依附于男性的,但她至少勇敢地迈出了旁人迈不出的那一步,无论是主动和范柳原在舞场跳舞还是接到他电话后,真的孤身一人来到香港,至少她是自己站出来选择了她的人生。白流苏想过自己会身败名裂、流离失所、落得个惨淡收场吗?许是想过的,但当自我独立意识急于冲破束缚的枷锁,这些后话便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3.1.2 从绝对男权之中觉醒
绝对男性权力的压制就像是一副无形的枷锁,酿成那个时代无数女性爱情婚姻的悲剧[2]。有很多女性其实可以归结为“归属型人格”,她们总是憧憬着能在婚后全心全意依赖丈夫,从丈夫对自己的爱与认可中获取自己想要的归属感和安全感,结果因此忽略了自身价值,沦为了丈夫的依附品;同时,经济上的依附会使女性不自觉地将自己置于比男性低一等的地位上,进而将个体完全置于男性权力的摆布之下。而娜拉人生最关键的转折点在于,在她最需要自己心爱的丈夫与她同舟共济、承担危局的时刻,她发现自己为之做出牺牲的丈夫竟然是一个虚伪而又卑劣的市侩之人。她终于觉醒过来,认识到自己婚前不过是父亲的玩偶,婚后也不过只是丈夫的玩偶。她的善良与温顺从来只是充当资产阶级社会服从于父权与夫权的黏合剂,实际上她从来就没有过独立的人格。
梅琳达·盖茨曾在《女性时刻》一书中写道:“相信女性有权发出自己的声音,挖掘自己的潜能。”以娜拉为代表的女性从绝对男性权力之中觉醒,发现自己作为女性的价值并不是成为男性的依附品。女性只有自我独立,才能拥有真正的安全感和归属感,才能熠熠生辉,活出精彩。
3.2 以荣格心理学分析女主人公的特性
3.2.1 集体无意识理论与个体意识觉醒
荣格心理学最重要的观点是集体无意识。荣格认为,无意识有两个层次:“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对此,他也有一个形象的比喻:高出水面的一些小岛代表一些人个体意识的觉醒部分;由于潮汐运动才露出来的水面下的陆地部分代表个体的个人无意识,所有的岛最终以为基地的海床就是集体无意识。所谓集体无意识,即一种代代相传的无数同类经验在某一种族全体成员心理上的沉淀物,而之所以能代代相传,正因为有着相应的社会结构作为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支柱。集体无意识作为一种典型的群体心理现象无处不在,并一直在默默而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社会、思想和行为。
而白流苏与娜拉之所以会与她们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是因为她们的个体意识超前于集体无意识,并且双方是以对立姿态相悖而行的。
在《倾城之恋》中,集体无意识是时人对于封建礼教的盲从,是对于贬低与压迫女性的这套封建礼教制度无意识的维护。这种无意识而自发的维护是构成封建制度牢固统治的根基,而白流苏作为个体,却对此感到不甘,展现了强烈的抗争精神[3]。“海上小岛”与“基地海床”相脱节,带来的必然是颠覆性的認知。
与白流苏不同的是,娜拉的个体意识曾经是屈服于集体无意识的,她按照世俗的定义去生活,顺从于她的父亲与丈夫,将个体完全置于男性权力的压制之下,心甘情愿去做一个“玩偶”,这是她集体无意识占主导地位的表现。而相对应的,她之后的一系列反抗行为则可以视作个体意识的觉醒——娜拉的自我独立意识冲破强大的社会舆论制约而最终回归个体导向。这是她个体意识逐渐发育的过程。
3.2.2 荣格原型理论
在荣格原型理论中,人有不同的两种人格中心:一个是自我(ego),作为意识的中心;另一个是自性(self),作为潜意识人格的中心。自性作为集体无意识的核心原型,起到对所有原型统一、组织和使秩序化的作用。荣格认为,从出生起,每个人都有一种原始的完整感——自性,它引领和指导我们每个人走向个人的最终目标——个性的命中注定的组合的最完整的表现,即实现一种有凝聚力的自我意识。
白流苏从封建礼教“三从四德”的压迫之中,觉醒了自身的独立女性意识,娜拉从“玩偶式”的资本主义社会不对等的夫妻关系之中,觉醒了自身的独立女性意识。她们的自我认知不断强大、独立意识不断觉醒的过程,就是荣格理论中的“自性”发挥作用的过程。仅仅因为是女性就屈服于任何力量而去改变自己的人生,打破了人生而有的完整感,其后果是一个破碎的灵魂、一个社会运作机器的傀儡。对于白流苏而言,“自性”是在自身无甚选择余地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出卖爱情的“纯洁性”以保证自己后半生有经济保障;对于娜拉而言,“自性”是终于看清人生的价值所在因而彻底斩断从前的枷锁。在“自性”的指引下,两位女主人公追求人格与思想上的独立,尽可能地去选择,是让自己而非别人掌握自己的人生。
同时,根据荣格原型理论的四个基本原型,以白流苏和娜拉为代表的富有反抗精神的女性体现了“阿尼姆斯”这一类别。
在荣格的《心理学与文学》这本书中对“阿尼姆斯” 的原型内涵有这样的论述 :“‘阿尼姆斯是女性心理中的男性一面,必须通过具体的情境去激活,才能注入具体内容;具有积极影响和消极影响的两重性,关键看如何去将积极力量整合到整体人格结构中去。”这两种原型其实一直存在于我们的意识深处,只是因为社会文化的限制和制约并不会明确地表现出来。在对于文学作品的分析中,“阿尼姆斯”往往是表现出一种具有强大破坏力的、焦虑的形象,具体体现在女性人物形象上则是刚毅勇敢、胆识过人。对于白流苏和娜拉这两位女性角色,无论她们的斗争与反抗是否行之有效、是否对“集体无意识”产生一定的震动,在她们身上都可以窥见具有强大破坏力的“阿尼姆斯”原型。
4 结语
女性意识觉醒从来不是一个时代性或是国别性的话题,无论是《倾城之恋》中从封建礼教压迫中觉醒的白流苏,还是在《玩偶之家》中从资本主义社会男性绝对权威中觉醒的娜拉,都是女性意识觉醒的阶段性表现。而文学作品的意义即在于此,以一批批先觉醒的、作为先驱者而存在的主人公形象为镜像,激励现实生活中更多女性的觉醒,鼓励她们追求自己的人格独立。■
引用
[1] 吴文静.女性主义视角下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的爱情解读[J].齐齐哈尔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22(2):58-59.
[2] 梁绯.从理想主义到否定主义——论《玩偶之家》中娜拉的转变[J].戏剧(中央戏剧学院学报),2011(4):39-45.
[3] 李俊彦.《简·爱》和《倾城之恋》女性生存意识比较观[J].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38(2):99-103.
作者简介:黄怡舟(2004—),女,江苏常熟人,本科,就读于中国矿业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