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萍
摘要:张爱玲的小说往往通过丰富多姿的意象来表现人物的心理和性格,本文就尝试从其表作《倾城之恋》中的典型意象来解读小说中人物的心理、性格,和作者透过这些意象所要表达出的对人物、人性的看法。
关键词:意象;苍凉;墙;月光;镜子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8-0008-02
张爱玲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风格独特的女作家,她的小说对爱充满了困惑和质疑,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浪漫和婚姻持戒备状态,由于生活种种压力她们往往更追求生存之道。在张爱玲看来一切都是空的,所以她的小说流露出苍凉的意味和悲剧的色彩。与张爱玲小说的悲剧主题相应,她常常以一个女性独具的敏感心灵赋予作品独有的意象话语,通过这些独特的意象话语来表现作家深刻的人生感悟和永远悲观“苍凉”的主题。
一、“白公馆”的意象
小说开篇就写道:“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的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作为一个时间意象,它浓缩了白公馆那种因循守旧的旧时代缩影,与后面描写到神仙洞府般的白公馆里的种种陈设共同创设了一个灰暗的世界。在作者笔下,上海的白公馆是一个压抑窒息、单调无聊的灰暗世界。“白流苏觉得自己就是对联上的一个字,虚飘飘的,部落实地。”白公馆的时间被赋予了极强的象征意:衰败、绝望、冷漠、现实与死亡。在小说中上海虽然也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但在作者笔下,就像“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这种苍凉,与白流苏周围冷漠、残酷的人际环境融为一体,呈现压抑、窒息、沉闷、保守、封闭、死气沉沉的氛围,更加衬托出流苏处境的无助和绝望。人生一如那咿呀的胡琴,单调重复的循环往复,人生就是一场宿命。
二、“墙”的意象
小说中另一个重要的意象是“墙”,小说中关于墙有这样一段描写:
从浅水湾饭店过去一截子路,空中飞跨着一座桥梁,桥那边是山,桥这边是一堵灰砖砌成的墙壁,拦住了这边的山。柳原靠在墙上,流苏也就靠在墙上,一眼看上去,那堵墙极高极高,望不见边。墙是冷而粗糙,死的颜色。她的脸,托在墙上,反衬着,也变了样——红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一张脸。 ……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地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灰墙代表了一切无生命的东西,这里“墙”的“冷而粗糙”、“死的颜色”与人的“有血”、“有肉”、“有思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以说是“生命”与“无生命”的对比,相形之下,有生命的人在无生命的墙面前显得多么的渺小、绝望!在那堵冰冷、极高而望不到尽头的墙边,柳原固执地自语:“我希望你懂我!!”浅水湾的夜晚,电话一端柳原念着:“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我偏要说:我们一生一世都别别离。好像我们自己能做得了主似的!” 无爱,不信爱,却偏偏要去追求爱,抓住爱;不信婚姻却偏要去在婚姻里给自己找个归宿!在如此虚无的人生底色和背景里,所有的努力理所当然的变成那苍凉的徒劳。墙壁一如我们的人生般荒凉,在其中所有的固执地坚守和抗争都是那么无力!
张爱玲在《〈传奇〉再版序》中说:“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凉,那是因为思想背景里有这惘惘的威胁”。张爱玲具有极敏锐的时代感,她甚至觉得时代仓促得比个人生命还要等不得,时代已在破坏,未来是更大的破坏,在破坏中等待破坏,难怪要生出荒凉。而且这是种“惘惘的威胁”,是一种宿命的力量,人在破坏面前无能为力,只有慌慌张张地追赶着现世中的急功近利。同样,“墙”这一意象,也是悲风习习,透明透亮的人生顿悟,却浸透着如烟似雾的人生失落感,从而使团圆也变成灰冷的、悲凉的团圆。
三、“镜子”的意象
玻璃也是张爱玲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意象。玻璃原本就有脆薄易碎、不牢靠的特点,张爱玲在小说中通过玻璃反映作品人物的生存状态、生存环境、人物的内心世界及人与人之间的精神隔膜。
(白流苏)还只十来岁的时候,看了戏出来,在倾盆大雨中和家里人挤散了。她独自站在人行道上,瞪着眼看人,人也瞪着眼看她,隔着雨淋淋的车窗,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无数的陌生人。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头也撞不进去。
玻璃把人与人、自己与他人隔开,就像是自己与他人的隔膜,透过玻璃能看见人,却永远也无法走进、无法接触。人生来注定只能是自己,人生来注定是活在他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交流。流苏在白公馆的处境就如她十岁看戏时透过玻璃罩看人的感受一样地孤独无助。
四、“月光”的意象
《倾城之恋》月亮的出现都与主人公心境的不同变化紧密相关的。
流苏和柳原在爱情的战争中带着高贵沉稳的面具彼此提防和厮杀着,而当深夜独处时,真实的内心就借助月亮这一意象来表现。浅水湾的那一晚,柳原打电话来诉衷肠:
“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到见月亮么?”流苏不知为什么,忽然哽咽起来,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着绿的光棱。
两人望月, 一个看得朦胧, 一个看得不全, 他们所张望、所希望明晰掌握的难道仅仅是窗外的月吗? 不, 他们所追寻的实际是电话那端那人对自己的情!流苏心中有了对范柳原的爱,却又一时难以确定这是不是爱,所以她一时哽咽,无言以对。同时,也是她感到这种爱中可能隐藏风险,这才看见月亮发出绿光,像刺人的利剑,惘惘地威胁着自己。在范柳原那里,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白流苏的爱意,他才用月亮作为隐语来试探白流苏的情意。爱情正在成长中,月亮也在游离不定中,月亮大而模糊,也是爱情大而模糊。
后来, 柳原送流苏返上海, 书中写道:
在船上, 他们接近的机会很多, 可是柳原既能抗拒浅水湾的月色, 就能抗拒甲板上的月色。
这里的月色,当然指的是情爱,是由白流苏所代表的美所激起的情欲。经过较长时期的接触,范柳原爱上了白流苏,白流苏也爱上了范柳原,但那爱是被双方的精明算计包裹着,始终难以露出本来的面目,使得二人之间的防范多于相爱,才造成了这里的抗拒与有意的压抑。他抗拒月色, 就抗拒着情爱的召唤, 仍坚持自己的武装, 等待流苏主动降服。
当流苏再度回港, 两人也许都疲惫了, 不再战争了。于是柳原不再留在自己的房内看一半的月亮,“ 我一直想从你的窗户里看月亮, 这边屋里比那边看得清楚些”。流苏看真了那月是:
十一月尾的纤月, 仅仅是一钩白色, 像玻璃窗上的霜花。然而海上毕竟有点月亮,映到窗子里来、那薄薄的光就照亮了镜子。
白流苏体会到了范柳原对她的爱,仅仅只是两情相悦,不是谈婚论嫁。这时候月亮出来了,可不是满月,满月会显示一种完整的爱情,只是“纤月”,表现了那么一点“月意”。这契合当时白流苏对范柳原的猜测和感受:爱情是有了,但爱情并不牢靠。后来,白流苏与范柳原真正走到了一起,可这同时仍然在暗示,他们之间的爱情,如同纤月那样,只是月意淡淡的,凭着这一点,他们会走到一起,可难免是隔层肚皮隔层山。
流苏因为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而陷入生活的困境,一种生存的恐慌时时威胁着她。她无法找到或者把握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找事,都是假的,还是找个人是真的”,她只有将自己全部的人生希望寄托在婚姻这根救命稻草上,而即使她最终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她期盼的婚姻,可谁又能保证这就是一个完美的结局。“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人听了,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成一家人来看待——名正言顺的妻!”
这看似圆满的结局难道不是让人生陷入一个为了生存和归宿而结婚的更大悲剧吗? 白流苏清楚知道她和范柳原的所谓的爱情:“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这一点,她知道她可以放心。”但她无法选择,这正是她的悲哀。她因为对爱情的失意、生活的压力而追求虚幻的没有坚实爱情基础的婚姻,来作为她生存的保障。爱情的悲剧与人生的艰难在她身上交织缠绕,爱情悲剧是人生艰难的外在表现,而人生艰难是爱情悲剧的内在原因。人生不就是如此的无奈、无力、苍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