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 敏
贾湖,就在中原大地的怀抱里。九千年的骨脉印记,被贾湖先民一点一滴融进了这水和土。浴火重生后的奇迹里,月光如水,映照大地。仙鹤的尺骨里,吹响了生命的旋律。贾湖先民说,就在这里安家吧,用树木、泥土和麻绳,用石器、骨器和双手,在此生息,留下了九千年前灿烂的文明印记。从此,贾湖先民在欢声和笑语中,传递着丰收的喜悦。
山间的洪水,也曾冲毁了房屋,淹没了家园,可贾湖先民依然用智慧的双手,战胜了史前的一切困难,在贾湖混沌初始的这片土地上,栖息安家、赖以生存。
从此有了生机勃勃的人类,有了葱茏翠绿的山水、渔牧、田地、草丛,天空中飞翔的鸟儿、照耀大地的阳光、林野里奔跑的动物、原野上栽种生长的植物……
九千年的日月浸染,水光滋养,山风秋雨洗涤,把贾湖先祖的足迹写在了中华文明史的华章上。
贾湖,比距今五千年前的仰韶文明向前推进了四千年,比七千年前的河姆渡文明向前推进了两千年。仰韶文化是黄河中游地区重要的新石器时代彩陶文化,先民的栖息地在中原的渑池。河姆渡文化是中国长江流域下游以南地区古老而多姿多彩的新石器时代文化,河姆渡先祖生活在长江沿岸的下游一带。而贾湖先民更早地来到了中原,在河南舞阳北舞渡镇西南两公里处的贾湖村,南眺绵延起伏的伏牛余脉,北邻中原沃野,西侧通过叶县、南阳走廊至南阳盆地,东面是一望无际的黄淮大平原。这里还是我国二三级阶梯过渡地带,南北沟通的十字路口,遗址南距舞阳县城22 公里,东距漯河30 公里。
我第一次踏入这个小小的村落,是个晴朗的上午,村口的小路上,已经有下田的村人走进路旁的树荫,在田里耕作了。路两边的杨树枝条密实,铺开的枝杈向上生长,粗壮的树干告诉我,这树一定得有五至八年的树龄。村口的树荫下,坐着几个乘凉的老太太,看到我,她们一点儿也不惊奇。其中一个问我:你是来旅游的吧?我笑着说是,她接着说:要人给你引路吗?不收钱的。我说不用,走哪儿算哪儿吧,反正是来看贾湖遗址的,村里的景观好看了也看看,农家乐的饭好吃了拐回来吃一顿。老太太笑眯眯地说,你肯定会拐回来的。她扭脸冲着身后的巷子喊了一声,我没有听清她喊的什么,就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从巷子里飞快地跑了出来,女孩儿不怕人,不忸怩,上前拉住我的手说:我带你去看遗址墓穴,看村西头的贾湖博物馆。
我知道,这个小小的贾湖村,从20世纪60年代初被发现挖掘,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多少考古学者、专家来到这里,寻找人类生命的遗痕。游人如织,日日把贾湖村落讲得神秘而庄严,先民的神话随着一批又一批探古的人们广泛地流传开来。小村因为“贾湖”这个名字,沸腾了半个多世纪。
贾湖,是有九千年骨脉历史遗址的见证。
从出土的540多座墓址里,发现的陶、石、骨等文物、标本近万件,特别是出土的七音阶骨笛、契刻符号、炭化稻米以及酿酒的材料等,把我国和世界的音乐史、文字史、酿酒史、家畜饲养以及稻作农业的历史推进到九千年前。其重大发现被镌刻在中华世纪坛青铜甬道上。除此之外,贾湖村西部一带,有一个擅长音乐的巨人部落被发掘出来,九千年前的河床上,有他们捕捞、在林间狩猎、在园里收稻的痕迹。
生命的繁衍在这里熙熙攘攘,出土的骨笛——人类最早的乐器之一,就是在贾湖村西部地带的浅土层发掘出来的,骨笛是其中一种,还有不少世界之最。
比如:最早的绿松石装饰、世界最早的酿酒起源地之一、世界最早的文字雏形之一契刻符号、世界最早的原始宗教与卜巫起源地之一、世界最早的人工栽培大豆起源地、世界最早的手工纺织起源地之一……因而,“贾湖文化”也是从这里得名。
时光的脚步从未停歇,进入新石器时代,人类走出蒙昧,迈向文明。在贾湖这片沃野上,先民建筑房屋、结网捕鱼、耕种水稻、驯养家畜、制作陶器、祭祀神灵……描绘出一幅淮河上游新石器时代的绚丽画卷。他们在最初的家园里缔造了多少个独特的“世界之最”,留下了珍贵的文化财富。
贾湖遗址博物馆内,有一排珍贵画作,画面逼真地再现了贾湖先民的生活场景和文化场景。土地、山川、人、事物,甚至还有最早的爱情缠绵于山水间,画面传递着悠悠九千年前的血脉故事,柔情的大地上,镌刻下最美最纯的人间情爱……
先民通过这样的方式,描绘了他们在生活中抬、搬、扛、拿、端,体现了团结友爱的精神。他们在行走中恣意地展现着生活的舒适、生命动态结构的美感。一群姑娘在篝火边尽情地舞着,小伙儿盘腿坐在篝火边上吹着笛子,两只美丽的仙鹤立在小伙儿身边,一只仰起长长的脖颈鸣向天际,一只低下长颈啄着篝火边上的食物。而深远的天际外,月出时分,丰美的草地上,耕耘撒播种子的人影儿在晃动……
刹那间,幻觉里穿透了岁月的迷障,走进了古今一体人类原始的牧场。古人与今人一样美好,先民与后世一样乾明。有一种感动是生命的美好、自然的美好、人性的美好!
又一幅幻化着先民生活的图腾出现在眼前。近地的山坡上,稀疏的栎、栗、胡桃、榛组成的落叶阔叶林,林下或沟坎、断崖边生长着酸枣、劲柳等灌木丛,野花随意在山间竞放……
立体的远方看见了野猪、鹿、狐等动物出没,聚落的周围,有广阔的蒿属、菊科、藜科植物为主组成的山地原野……
月光下还有貉、梅花鹿、野兔的影子在画面后头奔驰而过。聚落附近的湖沼水面上,还有莲、菱、莎草、水蕨等水生植物绽放,朵朵鲜艳点缀其间。水中有大量的鱼、蚌、螺、龟、鳖、扬子鳄等动物浮游其间,水边的丹顶鹤、天鹅翩翩起舞,不时传来声声啼鸣……
画面是静态的,却在动态中活了。
柳、桑、梅迎风摇曳。
两位先民在搭建茅屋时分工协作,兽皮在身上捆绑着,并且头对头快乐地商量着事宜。美不胜收的生活,还有勤劳的他们生命的惬意,安聚天外般的聚落美景,在人、畜、物、景上可见一斑。
从半个多世纪发掘遗址开始,历经十余次考古专家研究的丰厚积淀,伴随着一千多处遗址和近万件文物的相继出土,贾湖遗址,这片坐落在中原大地的中华远古文化高地,向世人徐徐绽放它的独特光芒。
驻足贾湖,聆听穿透九千年历史烟云的笛声,那是为后世吹响礼乐文明的先声。悠悠岁月里,晨曦初照于神州大地;浩浩史河上,礼乐滥觞自贾湖。
一支骨矛,携带着勇气和汗水被投掷,糜鹿重重倒下。
这一次,因为吹奏的骨笛似战鼓一样嘹亮高亢,像号角般激荡,赢得了先民狩猎的胜利。贾湖骨笛是贾湖遗址出土文物中最宝贵最靠前的一件文物,在众多文物中,它名列前茅,内涵也最丰富,将中华礼乐文明的进程起点,至少向前推进了两千年。
女孩儿带我来到了三号墓坑,这是1981 年6月发掘出土的三个墓坑。第一个坑道里出土两支骨笛,均完好无缺,另一个坑里出土一支骨笛,这一支是残损的。然而,九千年岁月在地下深埋,也没有将残损破裂的骨笛损坏,笛子的残破处出土时有稻草皮绳绑着,破损的地方对接得很严密。专家考证:笛子随尸体下葬时就是残损的,出土挖掘时没有任何破坏。三支骨笛的出土,对今天研究贾湖先民的墓葬文化起着重大推进作用,九千年前贾湖先民的墓葬习俗等级制度非常严苛。随着贾湖墓穴不断出土更多更完好无缺的骨笛,专家的研究已经赫然直观,墓穴中骨笛的数量,骨笛摆放的朝向,正是按照贾湖先民等级制的分配来的。
乐师刘正国先生在北京第一次用骨笛吹响了九千年贾湖先民留下的乐器之声,第一个音符从骨笛中传出,震惊了整个中国、整个东亚,乃至全世界。贾湖骨笛,不仅是迄今为止人类发现的古老的管乐器,也是符合今日音乐声学原理,甚至可以直接和现代乐队兼容并蓄,能同时演奏的远古乐器。
刘正国用骨笛吹奏完整的第一首曲子是《小白菜》。《小白菜》是河北民歌,歌曲的背景是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的杨乃武案中的女主角毕秀姑的遭遇,用这支九千年的骨笛吹得人心颤颤。九千年远古历史随乐声穿透岁月风雨走近我们,让今天的人们记住历史之痛,记住血脉遗落的生命过往。
骨笛的正名叫“龠”,就是仙鹤的尺骨做的乐器。我国的吹管乐器家族,有一种既不同于横吹之“笛”,也不同于竖吹之“箫”,更与直吹之“管”“唢呐”等大相径庭的另类“斜吹”乐管。它的结构形制非常简单质朴,但渊源却极其古远,是关乎我国吹管乐器文化的源头所在,甚至涉及人类音律起源的重要原生文化,那就是我们先秦典籍中记载最为久远的——“龠!”
贾湖骨笛,笛声如天籁,悠远而明静!
舞阳贾湖骨笛的出土,为我们今天认识和研究我国音乐的起源及早期面貌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它的出土将我国音乐文明的起源时间提前到了公元前7000 年的新石器时代。距今九千年的贾湖骨笛,将中国音乐历史的源头,一下推前了数千年,贾湖骨笛所展现出来的考古学价值、音乐学价值,成为众多专家研究和关注的新起点。
作为世界上最早的至今仍然可以演奏的乐器,贾湖骨笛以及演奏它的勤劳的远古先民,仍然被一层神秘的面纱所覆盖着,到底是什么样的土地养育着他们?
骨笛,又给贾湖先民带来了什么样的音乐呢?
诚然,这是贾湖礼乐文化脉搏的跳动所触及的最原生的人文情怀,礼乐文明又迎来一种新的气象。
1981 年第一次出土的三支骨笛,虽然有一支在墓中出土就是破损的,但那根稻草皮绳捆绑对接的笛子,引发了今人的思索。在九千年前,有多少贾湖生命的情殇发生在那片土地上。
1983 年至1987 年间一共出土25 件骨笛。其中过于破碎不能修复的6 件,完整的有17 件,半成品2件。骨笛由丹顶鹤尺骨所制,它们均在墓主人头部旁边放着,有的墓穴出土两件。专家推测,两件的当属部落首领,可见骨笛在贾湖先民时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丹顶鹤在那个时代也一定是聚落男人们日常驯养爱戴的神鸟。
骨笛于现时代的乐器是特别的,比如:吹奏的方式,它是一种没有吹孔,两端皆通的中空骨质乐管,以骨管的一端作吹口,管身斜持,管口与吹奏者的嘴唇呈45度左右的斜角,演奏时两唇噘起,如吹口哨般地形成一个小围孔,贴着管端缓缓吐气,气入管端内壁摩擦震荡发音。这种独特的吹法具有厚重的原始感,与笛之横吹,箫之竖吹的方式大相径庭。另外,骨笛没有吹孔,像笛却不是笛的吹管,为当代破解史载“龠”如笛的千古之谜,拓展了想象的空间。
这些不同于当代器乐的特点,刷新了现代人对贾湖九千年器乐上的认知,它的加入,会让器乐界更繁荣,更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