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韵故乡

2023-12-19 16:43袁荣丽
躬耕 2023年11期
关键词:河坝烟田河面

◇ 袁荣丽

我的故乡是一个绿水环绕的村庄。那不足三百人的小村庄四面环水,土壤肥沃。如果在高空拍照,那绝对像海中孤岛。连绵的麦田和大方烟田常青常碧,浓荫掩映下的红砖白墙的屋舍,嵌在这碧波荡漾之中。

记不清年月,家乡就有这环村的三条河流和一处拦河坝。村西边是人工开挖的干渠。每年夏天都引流着清清的丹江水。打着漩儿,闪着粼粼波光,一路脉脉涌流。水质甘甜清冽,一路走来,沿途浇灌着良田万顷。

依水傍岸,家乡的先辈们在村南村北开挖两条十多米宽的环村河,到村东边汇入拦河大坝。

村南边的河床宽且深,临村的河坡平缓开阔。被挺拔的白杨,沧桑的老榆树和婀娜的垂柳点缀成一堤云烟。

夏天晨雾还未散尽,薄纱似的缠绕在绿叶树梢间。浓叶里早有鸟雀用婉转歌喉来迎接黎明前的第一缕阳光,更有村妇踏着晨露来到水边取回饮牲畜的河水,裙角摇摆着细碎的脚步,鬓发半掩着睡眼惺忪。清幽幽的河水倒映着岸边的绿树红花,还有偶尔从河堤上走过的老牛拉着犁耙。

河里的水永远都是绿莹莹的,河面一片水濛濛的烟雾。对岸的藤蔓植物把河面遮去三分之一,秀色却铺排了整个河面。那是一簇簇的野刺玫花,有浅紫、杏黄、粉白、玫红等各种颜色。堆堆叠叠,皆临水照影,绵延了整个河堤。夏天落英缤纷,溪面片片花瓣悠来荡去,小鱼儿在刺玫花下吐泡泡,绽放一圈圈的涟漪。鼓着眼睛的大肚皮青蛙却在褐色的须根下聒噪出夏日的喧闹。

午后,总有几个姑娘媳妇端盆衣服,蹲在一端没入水中的长石板上搓洗。夏日的河水,昼夜都在缓缓流淌,河面漂浮着七彩花瓣,水中变幻着天上的天光云影。对面田野里的风夹裹着河面水的润湿,撩一把水扑在脸上,顺势把长发辫抛向身后。水中倒映着一张张秀美的脸,在衣服的哗哗哗摆洗中揉碎了,消散了。

河上有两座青石板桥通到村外的田野,两座桥分别在村东头和村西头。皆用一尺多宽一米多长的青色石块砌成,从河槽砌到水面,高出地面丈许,层层堆砌。桥面也是由十几块长长的青石板铺就,平整光滑,坚实牢固。桥栏依旧用石块堆砌,一座真正的石头桥,蕴藏了多少古朴和沧桑。村北的河上也有两座同样的石头桥。小时候的我们常常趴在桥栏上凝视着脉脉流水,肚皮感受着青石板的丝丝清凉,早把故乡的韵味根植到血脉里。

村北的河沟离村稍远些,河水清浅。河床常年被绿色浮萍覆盖。水下有成簇成片的深绿色水草,水面摇曳着青葱的芦苇,家乡人常用这婷婷的水生植物编织苇席。脉脉细流只在叶片下流动。两岸多是低矮的藤蔓植物和不成气候的各样树木。倒是堤岸的草皮松软,各种野草挤挤挨挨铺成满地的绿地毯。伙伴们总爱在绿毯上打滚嬉戏。躺在草皮上看蜻蜓在头顶瞬间驻立,看天上云卷云舒,一会儿变幻成羊群,奔跑在草原;一会儿变幻成轻纱,缠绕在云端。间或有飞鸟掠过的轻灵身影。

最诱人的地方当属一处洄水湾。为图方便,村中人在河中筑一条土梁,只留一尺多宽的水沟供水流通过,河水骤然汇集,急急奔流,似一把碎银撒落水面,清脆悦耳。堤堰土梁,遍插垂柳,夏日浓荫蔽日,溪流叮咚。收工回来,把双脚浸入清凉的河水,拂去头顶的柳丝,凝望水中那一池浮萍,脑海里浮现村里老人们常讲的久远的神话。

就在这个洄水湾的地底下卧着一条巨龙。那一年,天气大旱,所有河床干涸,龟裂成一片凄荒。连井底也舀不上来一滴水。只有这洄水湾汪着一泓清泉,供全村人畜饮用洗涮。有个年轻小伙嫌水洼太浅,就光着膀子挥舞铁锹深挖,要寻到那个泉眼。他昏天黑地挖了一天,在暮色苍茫时终于碰到坚如磐石的河底,一铁锹下去铮铮有声。他正纳闷怎么光滑如缎,没一点儿淤泥,他好像站在一个漂移物上。忽然整个身子被凌空掀起,摔向河岸。惊恐的瞬间,他看到刚才站立的地方,一条巨龙挟裹着白亮亮的水柱,翻滚跃动,庞大的龙尾似船上撑起的帆,声如瀑布轰鸣。他惊呆了,揉一揉眼睛,想要看得仔细。待再睁开眼时,一切回复了平静,只有一眼清泉汩汩往外喷涌。

村里老人讲,家乡这块灵秀宝地都是这条巨龙庇护着。

这条河也如龙的庞大躯体,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村东的河坝。

河坝则是正南正北宽广水域,临村是一堵高高的河堤。五年前又重新开挖清淤,增加蓄水量。河堤上成片的白杨已渐成气候,雾气沉沉的,似一片原始森林。林木虽不参天倒是繁茂,遮天蔽日的。炎炎夏日,总有孩子们在林间穿梭,寻找红红的似珊瑚珠的野果。摘一把填到嘴里,很甜。或在树根草丛看到几个白白胖胖的蘑菇。它们藏在杂草腐叶之中,你惊奇地跳过去采摘,说不定会惊起脚窝边的一只野兔或鸟雀。稍一愣怔,它们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对岸的河堤是一条平整宽阔的水泥大道,连接南北两个集镇。两排参天白杨护着河堤路面。河水蓝盈盈,清凌凌的。倒映着绿树蓝天,一幅江南水乡的美景在我家乡就能欣赏到。

每年夏天,河坝就蓄了满满一坝水。水平河面时,连接河坝的东南角有一条引水渠,绵延向东。水流就翻过半人高的弧形水泥墙栏,向东流去。白亮亮的水流挂成一帘瀑布,昼夜不停。哗哗——哗哗——溅落在河底的鹅卵石上,腾起如烟如雾的水珠,在太阳光的折射下,甚至可以看到七彩的光影。

小时候的我们常常坐在这一堵水泥护栏上戏水玩闹。光屁股的孩子总是从尺把宽的水泥墙上滑倒。常年被水浸润的水泥上长了厚厚一层苔藓,光滑如鲤鱼的背。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四仰八叉,摔疼了屁股,迸出了眼泪。不过在一群伙伴的嘻嘻哈哈中也会含泪忍疼附和着笑出声来……

最热闹的是漫天星斗的夏夜。总有几个收工的庄稼人踏着水泥阶梯下到河坡水边。掬一捧清凉浇在脸上,浇在手臂上。晶莹的水珠,沿着额前的发梢,疲惫的面颊,黑黝黝的臂膀,携带着黏涩的汗渍,洗刷着浑身的乏困。说着今天的播种或整墒,今年的小麦的行情和烟叶的价格……三句话不离庄稼和土壤。暮色渐浓,质朴的乡音,融入夏夜泥土湿凉的气息里。

当周围完全暗了下来,村庄变成黑越越的轮廓。几颗星子在深邃高远的天幕下闪烁,有三三两两的姑娘媳妇,陆陆续续从村里出来,溜溜达达向河坝跑去。暮色很浓,看不清人脸,但一听声音都知道是谁家媳妇,谁家姑娘。一拨一拨的女人孩子来到河坝,这片水域热闹起来。谁家媳妇肥胖的身量“扑通”一声跌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老高,把几个说悄悄话的姑娘浇成了落汤鸡。一阵水花飞溅,一片欢声笑语,回荡在水波的涟漪里……

这一坝水浇灌着村东坡近千亩大方烟田。家乡的人都种烟叶,年年都种,也是主要的经济来源。站在河坝,放眼东望,成片连绵的烟叶似碧波荡漾的海面。微风过处,尺把长的烟片子迎风摇摆,连绵成一波一波起伏的海浪,翻滚着绿意横流。这齐腰高的一树烟叶,杆是绿的,叶是绿的,通身如玉。绿得恣肆,绿得饱满,绿得泼洒,绿得随性。几场及时雨,就是乡亲们常说的烟苗像鹅娃子,绒得可爱,长得疯狂。

当叶片舒展成一尺多长,颜色由浓绿退成橘黄色,就是烟叶采收上炉的时候。正值放暑假,大人孩子都在烟田劳作。大人们弯腰采下底部的一两片黄熟的烟叶,顺势挟在胳肢窝下,挟不下就放在烟垄上,一堆一堆的。各家的孩子就小腿跑得欢畅,在烟田只露个头顶,在绿叶间像梭子一样穿行,把一堆堆烟叶抱到地头,等大人装车。每个家乡的孩子都在幼小的年纪里体会到汗水浇脸的艰辛,也懂得美好的生活是辛勤的劳动换来的。

看着长势喜人的烟田当初可是费工费事的,土地要深翻深耙,底肥要三五样混在一起施足施够。开春打埂踏墒,起垄三尺宽,墒沟一尺半。再把温室大棚养好的三寸高的幼苗,像捧着婴儿一样小心翼翼放入挖好的窝里,浇足水,封窝,踏实,再盖上洁白的塑料薄膜,提高地温,便于保墒。半月后,烟苗动长,再用细竹棍把一棵棵幼苗顶部的薄膜捣个洞,只把幼苗掏出来,在根部培好土。一片白亮亮的大田就有点点绿意流动。月余天气,就变成了绿色海洋。

栽种时遇到干旱天气,就从河坝里引水灌溉,昼夜不息。这都不算艰苦。烤烟时,炉内温度高达四五十度,精壮劳力进烤烟炉后十分钟就要出来缓口气,赤裸的臂膀像刚从暴雨里跑来,汗水在身上流淌成蜿蜒的小水沟。哪家劳力不是一个夏天脊背都脱了一层皮?

苦和累对家乡人来说都是生活常态,他们用勤劳的双手,辛勤的汗水,在这片土地上耕耘着希望,享受着丰衣足食的庸常生活。

清清的环村河带给家乡人的不只是风景秀丽,美丽如画,还有他们世代传承的勤劳,善良,合作共赢,同时也把欣赏美、追求美的情怀根植到家乡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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