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记（三首）

◎程 鹏

[螺丝掉在地上了]

一颗螺丝掉地上

两颗螺丝也掉地上

一盒螺丝都掉到地上

仿佛是整个流水线发出了叹息声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说出压在生活里的叹词

谁都知道一颗螺丝关系着一条流水线的起伏

它们掉了下来，摇摇晃晃

就像车间里年轻的身体，因为疲惫会迅速生锈

还没有出厂，就倒在一堆废墟中

[三个工人在午睡]

不要打扰他们眉毛上的乡愁

那从生活中积累起来的身体

下着六月的雪，十月里的酷暑

汗水裹着泪水。不要打扰他们的梦寐中的故乡

一条河流就把他们的命运

流到任何需要力气的地方

不要打扰他们流出的口水，四月的午后

阳光并不那么强烈。左边是工地，右边是建筑物

请不要打扰他们手与手相逢，喝过酒的肠胃

身体上的劳伤。不要打扰他们梦见了汽车和洋房

他们住在里面，天使们环绕在身旁

[蜗牛记]

雨水洗出夏季的傍晚

在公园的亭子里，一群下落不明的人

驻扎在这里，他们表情相同，神色不宁

从草丛中爬出来蜗牛

享受着雨水中的欢畅，它们有重重的家

有重重的壳，还有一个避难所

而在亭子里避雨的人，他们手中没有伞

只有渺茫的、火焰将熄的眼神

那个酒瓶握在手中的人，看起来有几分骄傲

把水喝成了酒，把酒喝成了雨水

那个心无旁骛的、身无所寄的人

有时夜宿在桥下，有时又徘徊在街头……

哦，这些复杂的面容

是命运给他刺下的时间戳

如同雨水中浸泡的蜗牛

我也曾像他们一样，浸泡在雨水中

还谈笑风生地，领受一份人间的疾苦